也許是逸軒早已接到了翼皇的命令,他對安晨出現在自己被軟禁的殿堂裡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態度較之在南山城還要惡劣,有時他還會故意將棋子全部灑到地面上,不聲不吭地坐在那裡,等安晨全部撿了起來後,他還嫌惡地瞪了她一下。又或無論安晨想盡了什麼辦法,跟他談從前的事,他都不理睬,靜靜地背靠在矮几上,閉眼靜默。他拒絕吃安晨端來的飯菜,又或者狠狠地打翻了她恭謹地遞上的茶水,然而他卻不曾開口責罵她。也許,他根本就不想再與她說話,每每發脾氣時,只會恨恨地瞪着她,彷彿她是他十世的仇人般。
安晨起初讓他這樣的態度給傷到,每每又不敢在他的面前表現得太露,總是委屈地躲到了殿堂外面,獨自默默飲泣,直到哭累了,她纔會努力地用一些黃瓜之類地覆眼,不讓自己太過於紅腫,有時這紅腫實在太厲害了,她只能稍稍也了點冰,隔着一層布覆在眼上,一陣陣地冰冷刺痛了她,她卻不覺得痛,相較於這些,逸軒的憎恨纔是讓她心碎的根源。
後來,她學會了自我調解,爲了排除心中的煩悶,也是爲了不讓自己太過於無聊,她學會了坐在殿堂裡自說自答,也不理逸軒是否回答,她都會說下去。安晨以前不太喜歡看小說之類的,這會讓她編故事之類的,確是難住了她。於是,她便回憶自己小的時候,說說小學在學校讓鄰桌的欺負了,後來她實在忍受不了了,使反抗式地與她打了一場架,結果那小女孩倒是怕了她。然後,因爲她成績還算不錯,到了三年級時,還當了一個小小的頭目,一組之長什麼的,每回老師讓收作業時,她就得耀武揚威地向着那幾個特別淘氣又不喜歡讀書的男生嚷嚷,“如果你們不交作業的話,我就告訴老師。”諸如此類的話。她是一件一件如數家珍,然後,回憶小學四年級時,她停住了,愣在那裡好久都不出聲。
“怎麼,不想再嘮叨下去了。”一向都靜默不出聲的逸軒突然卻開口問她,安晨咬着牙,眼含淚花,她也說不清爲什麼?但也明白自己一定不是因爲逸軒肯開口對自己說話而感動。她竟然忘記了小學四年級到六年級的記憶,那三年彷彿讓什麼抹去了一樣,乾淨得十分異常。
“我不記得了。”她小聲回答了逸軒,逸軒冷笑,“才幾歲,就健忘!”
安晨努力地再想時,依然無法回憶起來,從小學三年級後,她的記憶是直接跳過了那三年,到了初中了。
安晨這才意識之前自己竟然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問題,又或者她根本就沒有想到過自己會選擇性忘記一部分內容。
難道自己老了?安晨搖頭納悶,她爲此還仔細地在菱花鏡前研究了很久,卻仍是沒有結果。
還有一件事讓安晨很鬱悶,自從來到這個殿堂成了逸軒的侍女後,關於小逸軒的夢境便不再出現,無論她如何努力,都無法再進入那個青草漫繞藍天碧水巍峨古老的古堡了。
她不得不遺憾地認爲,那一切都是黑靈讓她看到的,而裡面那個她自以爲是自己的小黑靈,其實上是真正的黑靈,
她不過是個旁觀者,只是夢太真實,讓她的代入感太強了,纔會產生的錯覺。
關閉逸軒的是一副黑白棋局,每日裡,安晨見逸軒總是坐在棋盤前,心煩氣躁地,時而蹙眉,時而憤氣,時而又放下棋子負手而立,仰望着帷幕之外窗戶裡那幾方的天空發呆。安晨知道,他想去救黑靈,她們在離開黑莎佈下的幻境時,黑靈可憐地飄浮在空中呼喚着絕望流淚。
安晨很想看開,他愛的是黑靈,自己於他而言,不過是一個不該出現的多餘者,但每每還是無法忍受,只得又躲到了殿堂外面的牆角,獨自傷懷。
逸軒不讓她接近棋局,她也就老實安分地呆在臺階之下,但有時還是不可避免地得將重新撿起來的棋子送上去,每每如此時,她會無意間瞥見棋局中,有一處正微微地散着着金光。
安晨自然看不懂那個金光的含意,也不懂得黑白棋的規律,只是她隱隱覺得那金光處正是破解這棋局的關鍵地方。
不過她轉而又想,逸軒都無法解開的局,她一個一竅不通的外行人更不可能解得開了,心目中的那個想法也就被強按了下去。
逸軒心煩氣躁地又將棋子打翻了滿地,安晨不慌不忙地一個個撿了起來,再次放進了棋盒裡,逸軒這一次已經是讓逼到了極點,他看着這個乖巧地蹲在地上撿棋子的女人,心頭之火再次升起。
“別撿了,反正都破不了。”他大吼。
安晨頓了一下,還是繼續撿下去,而且慢慢地回逸軒。“只要不是死局,就一定有方法可以破,我們老家那裡,有一位金大俠就寫過一本著名的小說,說的是一個小和尚無意間就破了個叫什麼珍瓏棋局的。”
“那又如何?”逸軒沒好氣地回問。
安晨將棋子放下,站了起來,拍了拍兩手,又說,“沒如何,不過是說着好玩,但破與不破此局,全都在你。如果你不想破這棋局,就得與翼皇正面發生衝突,我想你應該不想這樣纔對,要不然也不會耐心地拖了這麼久。”
“耐心?”逸軒很意外。
“沒錯,雖然你時不時的都表現得很煩躁,但還是沒有想過強行突破不是嗎?”安晨正視着逸軒。逸軒愣了下,有些不悅。“盡胡扯。”
“我纔不胡扯呢?我就覺得是你太心急了,纔會反而破不了這棋局。”
“你一會說我耐心,一會又說我心急,我到底該聽那一句。”逸軒懊惱地瞪着她。安晨不懼反而咯咯地清笑了起來。
“說你耐心,那是你明明心急着想去證實黑靈的存在,卻仍沒有蠻橫亂來。說你心急卻是你無心進入棋局,每每都是心煩意亂,舉棋不定。”
逸軒愣住,他沒想到這個看似不怎麼樣的女人竟然看透了他,他有些不自然地哼了一下,再次坐下,看向棋盤時,仍覺心煩意亂。
安晨將棋盒送了上來,見他如此,輕嘆了一聲,“要不,讓我試一下。”
“你?”逸軒懷疑地看着她,安晨讓她看得心虛,低下頭不安地說,“我的確不懂,但
我沒有那麼多心煩事,說不定反而能看到什麼。”她指的是冒金光的地方。也說不清楚爲什麼,她總認定了那裡能突破,這事擱在心裡頭,總覺得難受,如果不試一下,她實在憋得慌。
“哼,也好,你且試試。”逸軒說完,站了起來,準備讓出位置,安晨卻說不用,她拿起一個黑子,猶豫了一下,便下到了那冒着最強金光之處。
棋子一下,雖無聲,卻在瞬間讓她們兩個都聽到了翼皇的嘆息聲。逸軒意外地看着安晨,“這,你,棋局?”他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好,只得示意安晨繼續。
安晨循着金光之處,繼續下棋,不一會,殿堂裡的全部帷幕都消失了去,然後,就聽到翼皇一聲長嘆:“時也,命也。既如此,我也無能爲力了。”
聲音在空蕩蕩的殿堂裡反覆迴盪了許久後,停了下來,旋而,地動山搖,殿堂裡飛沙走石,繼而橍柱傾斜,安晨尖叫了起來,心想着:莫不是翼皇想要了他與自己的命。可不是說好了,棋局一破,但放逸軒回去嗎?
果然,所有的君主都是不可信。
逸軒卻是一臉的興奮,臉上更因爲興奮而泛着紅光,他似在等待之這一刻的到來。他既不迴避,也是閃躲,反而站到了殿堂震動得最厲害的中心去,雙手高舉如做萬歲狀那般,喃喃擡頭對着上空祈禱。
安晨見狀,也不管他到底是不是一時瘋癲還是有其他的目的,上去拉住了他,“快走,難不成你想死在這裡嗎?”
逸軒低下頭來,少見地對着她微微一笑,“謝謝你幫我破了棋局,你走吧,如果想活下去的話。”
“什麼?”安晨嚇住了,她明白了,逸軒最就有些打算。安晨這下子更不想離開了,她緊緊地抱住了他:“不要,就算我知道你討厭我,要死那也要和你死在一塊。”
逸軒愣住,冷笑,“誰說我要死的,回去,別再來搗亂。”說完,他欲將安晨甩出去。就在千均之發之際,搖晃的殿堂上空突然冒出的一道耀眼的金光,逸軒知道已經來不及將安晨驅走,他只得懊惱地說了一聲,“聽着,不許再給我搗亂。”
聲音未消失,兩人卻已經在金光之中無影無蹤了。
轟隆隆的,殿堂化爲一片廢墟!
遠處皇宮中的翼皇站在高聳的城牆之上,看着殿堂化爲廢墟之時,激起了層層煙霧,又是一聲長嘆,他身邊的夜蓉輕輕地撩開了黑斗笠。
“你既然還關心他,爲什麼還要幫他到那死亡之境呢?”
“哼,他自個強求,我又有何法。”
“你明明可以阻止他的。”
“有必要嗎?如此重重地設卡,他還是去了,這就是命。”翼皇眼裡流露出冰寒入骨的冷意。
夜蓉輕嘆,“看來,你終究還是恨他。”
“如果不是他,我又何必受這世間之苦。”翼皇說完,甩袖轉身離開。
夜蓉站在風中,看着他離去,黑斗笠下的面容慢慢地悲慼了起來。她心中一個長嘆:逸軒,你這是何苦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