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蘭康鎮上。
龍厲陰着臉站在屋內,整整三天了……向來自負驕傲的他,不敢想象他讓曹譯註派出了八百精兵,在蘭康鎮附近幾個鎮子找了三天,竟然還是沒能找到秦長安的下落。
氣氛極爲低迷。
賊人除了在三天前送來一縷頭髮之外,就再也沒有任何動靜,龍厲明知道對方不是單純的想要勒索銀兩,也想把最大的嫌疑人季慶東千刀萬剮。
但眼下最好的辦法,還是早一步找到秦長安的藏身之所。殺了季慶東,就跟踩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只是,一旦他殺了季慶東,另一方得到消息,在他的人趕去之前也把秦長安了結了,那麼,他就怎麼也來不及了。
他的心情格外煩躁,他不得不承認,秦長安當真成了他的弱點,因此,他這三天毫無胃口,即便到了深夜也毫無睡意。只要一想到她不知道被塞在什麼地方,不知吃了什麼,睡得好不好,他哪裡還有什麼其他的心思?
俊眉緊緊蹙着,他煩悶地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薄脣緊緊抿成一線,有一種不詳的預感,彷彿心裡被人紮了一道,有什麼東西在緩緩地流出來,離自己的身體越來越遠…。
他痛恨這種要失去的感覺!
他好不容易纔得到秦長安的真情真意,甚至馬上就要當爹了,怎麼能容忍上天再把她從自己身邊奪走?
從出生開始,每個人都知道他想要什麼就一定要得到的霸道性子,但不知道他在漫長歲月裡的孤寂和長久被病痛折磨的苦難……直到擁有了秦長安,他才明白什麼叫做幸福,只因世上有個人,可以無條件地包容他的任性張狂,爲所欲爲,更能堅定不移地站在他的身後,融化他內心千年不化的孤獨感。
“三郎……”他閉了閉眼,一抹痛苦在眉眼之處無聲化開,那是他們在私下無人的時候,她纔會那麼親近地喚他,用那種家人的方式。
秦長安對他而言,早已不再是一個喜愛的女人而已,她已經融入了他的身體,跟他骨肉相連,若是要她從他生命中消失,就像是用刀割開他的骨肉,強硬要它們分離,那種痛楚,不是一般人能夠忍受的。
就在此刻,門外傳出敲門聲,謹言壓低聲音道。“爺,是我。”
“進來。”龍厲扶着桌子,無聲坐下,眼神依舊冷幽。
“剛纔有一個小乞丐送來了這一封信,應該是給您的。”
龍厲等不及地把信拆開,裡面只有剪短的幾句話而已,但是要求很簡單。
如果他想知道妻子身在何處,在明日天亮前,自斷兩條胳膊,並將斷手送到附近竹林的水井旁,這樣的話,他就會被告知她的地址。
反之,如果天亮之後他沒有看到他的斷臂,那麼,這就是最後一封信,而他也別再想見到自己的妻子。
謹言不小心地瞥到信上的內容,這樣的要求簡直就是瘋子才能提出來的,但是當他一擡眼,看到龍厲眼底的一抹深思,卻當真急了。
“爺,您可別衝動啊……”
龍厲卻勾脣一笑,露出令人心驚的笑意,嗓音有些低啞,跟往日的清滑截然不同。“謹言,你跟了本王這麼多年,何曾見過本王衝動過?”
謹言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的確,當初還是少年郎的這位親王,面對不少老奸巨猾的臣子,從來不曾露怯,用了各種辦法剷除異己。龍厲的性子暴躁易怒,但行事卻不衝動,更不意氣用事,他有着超齡的冷靜和從容,總能在最好的時機一擊即中,扭轉局勢。
但眼前的主子,哪怕臉上有笑,也是絲毫無法遮掩眼底的狠戾,那雙眼充滿血絲,只因這三天主子幾乎沒睡,最多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小憩片刻。
三天而已,卻是沒有傳來一個好消息,若是王妃對王爺只是一個名義上的妻子,那麼,也許王爺還能談笑風生,完全不必憔悴成這樣。
可惜,謹言也是當年參與的人之一,他知道王爺一開始是喜歡惡整那個叫做陸青晚的小官奴,但不知道爲何卻玩出了火,甚至此生非她不可。這樣的感情,因爲在無情的主子上爆發,更顯得危險和沉重,一旦有人還想折磨王妃,王爺又會變成什麼樣?!
“你出去吧。”龍厲臉上的笑容斂去,又恢復成冷淡的模樣。
謹言應了一聲,但退出門外的時候,目光還是不免飄向桌旁,看到的便是龍厲若有所思的神態,他不由地面色大變。
謹言急匆匆地下樓,馬上找到剛剛帶領暗衛從城郊無功而返的弟弟慎行,一把拉住他,走到客棧的馬廄旁。
“大哥,也不知那些殺千刀的把王妃帶去哪裡了,我們把方圓十里的地方都找了,就差進山了……”慎行火急火燎地開口,披星戴月回來,臉上同樣難掩疲憊。
“慎行,王爺很不對勁。”謹言把剛纔的事說了一遍。
“你擔心王爺真的用自斷雙臂去換王妃一命?”
謹言不知該點頭還是搖頭,他很難形容內心的那種情緒是什麼,身爲武夫,他一向不善言辭。
“你還記得王爺身體不好的那些年嗎?你我小心翼翼地近身伺候,但只要病發,王爺就不像王爺了……”病發改變的不只是那個少年俊美無儔的外貌,讓他變得跟惡鬼般恐怖,同樣改變了龍厲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往日的龍厲雖然陰沉易怒,但卻是理智的,可是那些時候的龍厲卻是不受控制的,無論他下一瞬要做什麼,都是不可預知的。
危險。
那種感覺叫做危險。
慎行不由地倒抽一口冷氣:“大哥,我去看好王爺,王妃還沒找到呢,決不能讓王爺一意孤行,把一對胳膊砍了,不就成了廢人了嗎?”
無聲嘆了口氣,謹言擔憂地說道。“我擔心的是,他如今的樣子與當年儼然如出一轍,一旦受了刺激,只怕又要大開殺戒,我們決不能讓他有機會發狂。王爺表面平靜,但恐怕內心早已波瀾萬丈。王爺十分看重王妃,這麼多人找了三天還沒找到王妃的蹤影,恐怕已經達到王爺的極限。你難道忘記以前試圖調戲王妃的董智是怎麼死的?北漠的皇子、國舅爺,不都因爲王妃的關係而被王爺下了狠手?王妃就像是王爺體內的一張鎮魔符,如今符紙被揭了,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許久沒聽到沉默寡言的大哥一口氣說出這麼一番話,而且有理有據,極爲可信,慎行目瞪口呆,事情似乎更加棘手了。
“可是,這分明就是對方的奸計,是圈套,王爺豈能看不出來?”
“對方只是給王爺兩個選擇而已,如果王妃在王爺心目中的位置足夠重大,那麼,對方已經很清楚王爺會做的選擇。”
慎行不敢置信謹言的推斷,用一對手臂去換對方口中的地址,若是對方只是信口開河,砍下來的手臂可不能再裝回去了。退一步講,就算對方果真信守承諾,給了地址,他們也找到了完好無損的王妃,一向自負驕傲的王爺還年輕,以後的幾十年又如何度過?沒了一隻手還好,兩手全無,連他都不能再想下去了。
而王妃呢?王妃當然不是那種會背棄王爺的女人,可是她看到王爺那副殘廢的樣子,又如何能好過?恐怕要揹負着內疚過完一生了。
“大哥,你讓兄弟們看好自己的兵器,不管是刀劍還是匕首,決不能讓王爺輕易拿到。”慎行急匆匆地離開。“我去守着王爺,不能讓他做傻事。”
龍厲房間內的燭火通明,慎行守在門外,不管再累,還是敏銳地豎着耳朵,心想着裡頭一有風吹草動,他就衝進去,說什麼也不能讓王爺砍了自己的雙手,換來王妃的下落。
結果,這屋子裡的燈火就亮了一整夜。
房內,龍厲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這三天裡,不斷地有消息送來,從方圓五里的地方找到方圓十里的地方,甚至不停地往外擴展,從鎮子裡找到郊外,甚至搜到偏遠的小村落,可還是沒有。
這一夜,他感受到時光的一點一滴流逝着,彷彿心口被什麼東西給堵住,隱隱疼着。
他倒是小覷對方的厲害了。
曹譯註的人馬依舊把季慶東軟禁起來了,可是想來季慶東早有所準備,他沒有跟任何人聯絡,那是他三天前找人劫走秦長安的時候,就已經想好了一切對策。
因此,就算把季慶東關起來,一天沒找到外面的那些劫匪,他們就不受控制,只會按照先前季慶東的囑咐來做事。
到了時候,若是真要他們殺人,他們會毫不遲疑地殺人。
季慶東給他兩個選擇,一個是砍斷自己的手臂,換來秦長安的消息,只要他去的及時,就能見到秦長安,但若是見到的是秦長安的屍體或者她已經被人傷害,他們兩人的人生全都毀了。或許,這纔是季慶東的真正目的。
若他不捨得送上一對手臂,過了季慶東跟那些賊人交代的時間,他們會直接把秦長安殺了,他會後悔一生。
不管他答應還是不答應,對他而言,都是一次重擊。只不過前者至少爲秦長安爭取營救時間,她有可能會死,但也有可能被成功救下來。
已經是千鈞一髮的時刻了,容不得他拖泥帶水,遲疑不決。
“長安……你要等我。”他幽幽地吐出了這句話,那一霎,他覺得自己好像花光了所有力氣。
他很清楚,四年前他對秦長安還沒有太深的感情,看着她在他面前墜江之後的那兩年,便過的鬱郁不快。而如今他對秦長安的感情已經深入骨髓,彼此都有過要白頭到老的承諾,若是因爲他的一時猶豫而失去了最好的營救機會,讓秦長安在絕望中死去,他又會如何?
他能保住自己完好無缺的四肢,卻能保住自己完整的心嗎?沒有了秦長安,他四肢健全,長命百歲又如何?
“慎行。”在天邊已經有淡淡的亮光浮現,龍厲朝着門外的身影喊了一聲。
“爺,有何吩咐?”慎行緊張兮兮地問道。“是要用早膳嗎?您昨天也沒怎麼吃,身子恐怕撐不下去……不如喝一點清粥,就算沒胃口也要吃啊,人是鐵飯是鋼,您若是倒下去,屬下就更不知道怎麼辦了。”
“把你的劍拿來。”沒想到龍厲會突然說了這麼一句,犀利的目光帶着深究,眼眸裡有什麼在跳動,慎行還沒有全部看清楚就被他的目光鎮住,再想細看的時候,龍厲的眸子裡一句一片平靜,再無其他。
“爺,您不能這麼做!”
“爲什麼不能?”燭光在龍厲的臉上跳躍,那張臉似乎跟平日一樣,並無任何改變,卻又好似完全不同了,幾道陰影橫布,生生地將他骨子裡的陰鶩勾勒出來,讓人只是看了一眼就覺得想要後退。
慎行被問的愣了一下,不解龍厲話裡的意思,三十歲開外的男人表情有些發傻,愣愣地吐了一句。
“爺,那可是一雙手臂啊!”
龍厲看着他一臉吃驚,帶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卻只是勾脣一笑。“沒了一對手臂,會死嗎?”
“只要救得及時,不至於死……可是……”慎行臉上風雲變色,心驚肉跳地迴應,實在太過震驚,因此而語無倫次。
“本王不能失去她,手臂當然重要,但遠遠不及王妃在本王心目中的位置。”龍厲“最好的時機不能錯過,否則,沒有重新再來一次的機會。”
“可是,王妃吉人自有天相,不見得非要王爺用這種方法,也許馬上就能得到王妃的消息也不一定——”
“四年前,她從懸崖邊跳下去,隨波逐流,倖免於難,已經是一場奇蹟。你覺得一個人能有幾次大難不死的機會?若本王用王妃的性命來做一次豪賭,但你我都明白,人的生死就在一線之間,性命比任何東西都更加脆弱,這樣的後果,本王不想承擔,也承擔不起。”龍厲的臉發白,但語氣依舊不容置疑,霸道專制,沒有任何轉圜餘地。
慎行慚愧地低下頭,無法再迎上龍厲的目光,的確,他們已經找了三天,希望越來越渺茫,再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而此刻,拼的就是速度,搶得就是時間,可惜對方並不打算留給他們大把大把的時間,讓他們慢慢找,所以纔會送來了這一封信。
這一封信,就像是來自地獄的催命符。
慎行不由地想,如果他們可以在天亮前找到王妃的下落,那就可以扭轉被動的情勢,至於那些該死的傢伙,就算王爺不發號施令,他也會把他們一個個砍了!
可惜,他們不分晝夜地找,分成六派人馬往不同的方向去找,已經耗費了最佳營救的時機。
“慎行,本王命令你馬上動手,你知道如何避開要害,斷臂之後,本王要依舊清醒。”一旦得到秦長安的消息,他要親自趕過去,要親自確認她安然無恙。
龍厲的聲音摻雜了幾分冷意,但聽上去卻讓人出乎意料的冷靜,在這個時候,主子還能把所有後續事宜佈置的這麼周全,慎行不由地心下一跳,猛地擡頭與他四目相對。
這一次,慎行沒有再勸說,只因匆匆一瞥,龍厲身後的窗外已經漸漸透出微弱的白色,他知道,約莫還有半個時辰,就要天亮了。
他們沒時間了。
慎行的心情五味陳雜,若不是這次江南之行出了事,他絕不會相信王爺能爲了一個女人犧牲這麼大,可如今他親眼目睹,反而一股悲涼油然而生。
以前他總在暗地裡想,這個主子若能多點人情味該多好,原來,王爺所剩不多的一點真感情,卻全部給了王妃,也正因爲如此,這種感情更容易比一般人的偏執。
“爺,要不你砍我的手臂吧,反正他要的只是一對胳膊,不會看出來的……”慎行取來慣用的長劍,一臉凝重,彷彿要去趕赴刑場的英勇,突然靈光一閃,他丟下劍鞘,將長劍往龍厲手裡一塞。
“我說過,不會拿她的性命來開玩笑!”龍厲的臉陰沉的要滴出水來,眼底結了一寸寸的冰霜,他認識到了這件事的嚴峻,這一場局是靜心謀劃過的,若對方是用一對隨便誰都可以的胳膊就能糊弄過去的,事態就不可能發展的如此嚴重。
秦長安是他的女人,沒有任何人會更擔心她的安危,正因爲太在意、太緊張,反而每一環都不能草率行事。
見慎行依舊僵立着不動,龍厲從他手裡奪過長劍,下顎緊繃,緊握着那把沉甸甸的長劍,朝着自己的左臂用力揮下。
當場血花四濺,慎行眼看着那長劍已經深入手臂一半有餘,馬上要全部沒入骨肉之中,他還是不受控制地撲了過去,把長劍拔了出來,丟在地上,繼而封住龍厲的幾大穴道。
下一刻,慎行撕下衣袍一角,手忙腳亂地給龍厲包紮好搖搖欲墜的手臂,龍厲強忍着痛,已經是痛的滿身冷汗,他的臉色一陣青白,怒斥一聲。“慎行,你在做什麼!”
“王爺,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慎行聽得出龍厲嗓音下的隱忍,那條左臂剛纔搖搖晃晃,看上去已然是隻連着一層筋皮罷了,這竟然是王爺親手砍的,這得有多麼狠心啊!
“少轉移話題,把劍拿來。”龍厲徹底怒了,臉色蒼白如紙,左臂傳來的疼痛他已經無人用言語來描述,但比起他年少毒發時候忍受的那些來說,這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真的!窗外有聲音!”慎行大步流星地走到窗戶外,猛地推開,剛纔聽到好似輕輕敲擊窗戶的聲響,可是這裡是二樓,怎麼可能有人敲窗戶呢?
窗戶一開,就有東西飛了進來,一道黑影飛快閃過兩人的眼前,那團東西最終準確地落在桌上。
龍厲定睛一看,攔住慎行的手,痛意正在一分分剝奪他的感知,甚至讓他的眼底一片灰暗,他強撐着自己的身體,才能確認這東西當真是那隻被起名爲“飯桶”的靈隼,是秦長安從一顆蛋養到已有一個男人手臂長的身形。
可是,靈隼和白虎都在王府內,爲何靈隼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從京城到蘭康鎮,就算騎千里馬不眠不休,恐怕也要十天左右,但靈隼是世上罕見的靈獸,甚至可以不遠萬里將稀有珍貴的藥材銜來帶給它的主人秦長安,可見它飛的很快。
龍厲突然眼神一沉,一切都在他的腦海裡迅速連接起來,他咬牙,惡狠狠地說道。“慎行,客棧還有多少人,全部跟我出發!”
話音未落,他朝着靈隼伸出右臂,靈隼直接張開雙翅,落在他的右臂上,他更確定靈隼的到來是某種預兆,不顧滿頭的冷汗和愈發虛渺的視力,快步走出客棧。
一出客棧,靈隼便朝着西南方向飛去,龍厲不顧衆人的阻攔,不肯坐馬車,只因馬車太慢,他怕趕不及。
在謹言慎行的幫助下,他翻身上馬,不顧口中溢出的鐵鏽氣味,用完好無損的右手用力甩動馬鞭,那雙黑眸在晨光中毫無光亮,比黑夜還要陰暗。
“給本王跟着靈隼!跟丟了提頭來見!”
……
天漸漸放亮。
領頭的男人似乎在等待什麼,反覆在篝火旁邊來回踱步,他叫宋光明,是知府大人季慶東的堂兄。
季慶東在三天前找到自己,他剛從賭坊裡被人趕出來,走投無路的時候,遇到了黑着臉的季慶東。
那個平日裡總是看不起他的堂弟,這回卻是二話不說,直接甩出三百兩銀子,還掉他的賭債,而且還交代了他做一件事,事成之後,再給他一千兩。
這就是他出現在這裡的原因。
季慶東沒有贅述對付這個女人的原因,而他們兄弟原本就沒有多餘的感情,季慶東要人,他要錢,就這麼簡單。
待會兒太陽出來後,他就要帶幾個兄弟離開這個鬼地方,他摸了一把絡腮鬍,不耐煩地掃視一週,若不是衝着銀子的面子,他絕不會想踏入這裡一步。
這個石窟有點年頭了,不知道是兩百年還是三百年前建的,據說是在大興佛廟的年代,石窟修成,還曾興盛過幾年,直到後來周圍的村民毫無緣由地失蹤死亡,這個地方就被傳出很不吉利,周邊的村子就陸陸續續都搬走,最後空無一人了。
到了前朝開始,附近幾個鎮子上以乞討爲生的乞丐就把這裡當成是遮風避雨的地方,在鬧饑荒的年份,那些餓瘋了的乞丐甚至曾經把餓死的同伴分食了,因此,這裡就有了個可怕的名字,叫做“惡鬼窟”。
就算近年來江南不再鬧饑荒,“惡鬼窟”裡還是時不時會鬧出人吃人的事情,因此所有江南人都會敬而遠之。能夠留在石窟裡的乞丐,可不是市面上看到的一般的乞丐,他們毫無人性、兇殘無比,除了披着一張人皮,一個個都是瘋子。
但正因爲很少有人會來這個地方,所以石窟內到底是如何的可怕,鮮少有人親眼目睹,至於外地人更不知在繁花似錦好似遍地黃金的江南,竟然還有一個彷彿永遠都不被陽光普照陰暗骯髒的人間地獄。
“大哥,天亮了。”有人在他身後開口,他們在石窟外頭已經待了三天了,什麼都不做,但是風餐露宿的日子實在不好受。
宋光明蹲在篝火旁,天一亮,乞丐們就要出來活動,只要看到他們走了,乞丐馬上就會撲向那個女人……他隨手抓了一把土,撒在越來越小的火苗上,火光霎那間熄滅,只剩下一縷白煙嫋嫋而上。
“走。”宋光明一聲令下,所有人一臉歡喜,都去一旁牽了自己的馬,直接騎馬離開。
馬蹄聲踏碎了清晨的安寧,石窟內三三兩兩有人醒來,他們往石窟口探頭探腦,直到確定了那些手裡拿着刀的壯漢全都離開了,本該惺忪的臉上,一個個露出狂熱的表情。
秦長安聽到有腳步聲靠近,擡起了臉,她晚上不敢閤眼,有一次甚至聽到了鳥兒撲騰翅膀的聲響,彷彿就在自己頭頂,但是一看,自己身邊什麼都沒有,只有那些呼呼大睡的乞丐發出此起彼伏的打鼾聲。
她頭昏的跡象越來越明顯,身子冰冷,難道如今甚至要出現幻聽了嗎?
她以爲靈隼會感應到她的召喚,飛來她的身邊,可惜,這一切都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危險的氣息無聲地遊走在空氣中,她眼前的場景必定會讓她終生難忘,一個個乞丐甦醒,起身。
期間他們沒有說一句話,但是眼神卻是相通的默契,全都朝着她走過來,連幾個上了年紀的都步履蹣跚地跟在後面,彷彿生怕去的晚了,分不到一杯羹。
他們很少說話,在這三天內,至少秦長安幾乎沒聽過他們頻繁交談。他們彷彿早已被剝奪了身體裡的靈魂,猶如行屍走肉,麻木不仁地遊走在這個世間,腦殼空空,已經喪失了思考,只剩下野獸般的本性。
有人直接衝了過來,毫不收斂的力道,猛地把秦長安抓了起來,她靈巧閃過,對方沒料到她會反擊,一個踉蹌,跌倒在地。
但一人倒下,卻激怒了更多人,又有兩個男人撲過來,一人抓住她的肩膀,她剛剛用解脫術躲開了對方的鉗制,眼前一黑,卻是一道真實的刺痛傳入她的四肢百骸。
站在她身後的男人,手裡緊握着一塊尖銳的瓷片,深深地刺入她的後背,她的整個背上全部是血。
聞到真實的血腥味,衆人並沒有任何停手的頓悟,反而那一張張臉像是重新點上了的蠟燭亮了起來,眼神充斥着貪婪的光芒,咧開了嘴,張牙舞爪地涌向中央。
四面楚歌,她根本無力應對幾十個男人的圍攻,二哥教她的幾招擒拿和解脫術,也只能一對一,手上沒有任何兵器,只能赤手空拳。
漸漸的,她的氣息愈來愈混亂,喘着粗氣,臉色發白,出手毫無力氣,綿軟的力道再也推不開堵在自己面前的人。
她就要死在這裡了嗎?!
手臂被人用力抓住,還有人從身後扯住她的長髮,她動彈不得,揚起有些髒污的小臉,惡狠狠地瞪着他們。
“嘭。”有人直接朝着她肚子揍了一拳,她頓時一陣虛弱綿軟,腰腹傳出劇烈的抽搐疼痛,她忍不住地低呼一聲,彷彿有什麼溫暖的液體,沿着雙腿間緩緩溢出。
不好!
她的孩子!
堅持了三天,如今體力用盡,背後受傷,再加上肚子被大力擊打,她一想到在她身上馬上要發生什麼,一種強烈的絕望襲擊了她。
誰也沒料到這個孕婦有這麼大的力氣,險些被她逃脫,被她打翻的幾人更是一臉兇悍地逼近,看她因爲那一拳而痛的臉色煞白,有幾人發出得意的笑聲。
一個臉上有疤痕的男人獰笑着靠近,再度擡起手,狠狠甩了她一個耳光。
因爲那一巴掌的後頸,教她的頭更痛,一股酸水涌上,直想作嘔。
就在下一瞬,身後揪住她頭髮的力道鬆開了,她咬牙使出最後一丁點力道,推開了旁邊鉗制着自己的男人。
還沒反應過來,忽見眼前有什麼一閃,一行七八人轉眼間屍橫滿地,頭顱亂滾,連臨死前的慘叫聲都來不及喊出。
“長安!”
因爲手臂上的力道鬆開了,她沒能馬上穩住自己的身體,狼狽地摔在地上,下巴磕在地上,似乎破皮了,但是那些細微的痛楚,已然無法讓她再分心了。
她不敢置信,會在此刻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她不久之前已經出現幻聽,該不會如今還出現幻影了吧?
吃力地擡起小臉,她眯了眯漸漸無神的眼睛,想把那個朝着她快步奔來的男人看得更加清楚,他依舊一襲紅袍,在寒冷晦暗的石窟裡如此鮮明。
那一抹紅,紅的耀眼,紅的張狂,彷彿他是這世上最特別的存在,獨一無二。
但眼底生出一層水霧,讓她無法看清他臉上的五官和表情,她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乾澀的發不出任何聲音。
在一派人羣中,龍厲看到了她,狠戾冰冷的眼神總算有一絲緩和,但在落到秦長安身上時候,殺氣又現。
往日那明豔自信的小臉,如今卻蒙着灰塵,有些髒污,那軟嫩溫潤的脣,如今卻乾裂結塊,那璀璨明亮的她趴在地上,下巴磕破了,正在流血。
“殺!全部殺光!”他用右臂抱起秦長安,一雙眼通紅,薄脣勾起嗜血殘忍,咬牙切齒地逼出這一句。
他一聲令下,訓練有素的暗衛手起刀落,人頭一個個被削飛,滾在各個角落,一具具只剩下破損的軀體搖搖晃晃,那一幕彷彿是深夜百鬼出行,幽靈動盪。
血光飛濺上石窟內壁隱約可見的佛教雕像上,半睜着眼悲天憫人的佛祖,無慾無求,卻在此刻染上一派血色,看上去透着一股詭異的陰森。
充斥在鼻尖的難聞氣味彷彿被他身上的沉香味道遮蓋了幾分,她根本無力再支撐,在龍厲的懷裡昏了過去。
“爺,全都處理乾淨了。”謹言利落地斬掉最後一個乞丐,疾步走了過來。“鎮子上最好的大夫就在外面,是曹大人派來的,王妃受了傷,讓大夫來看看吧……”
龍厲下顎一點,他壓低身子,光靠右臂無法把秦長安整個抱起,此刻他扶着她後背的手掌,感受到不斷從這件土黃色的衣裳裡溢出來的溫熱血液,他小心翼翼翻過來一看,驚覺她背上的鮮血正在汩汩而出。
“爺,讓屬下來吧。”謹言於心不忍地說,憂心忡忡。“您也是,左臂的傷絕不能再拖了,您剛纔還騎馬——”
龍厲轉過頭,置若罔聞,緩慢地打量一圈石窟的光景,滿地狼藉,剛纔兇狠扭曲的衆人,早已四肢不全,身首異處。
然後,他蒼白的嘴角,無聲勾起,一道微弱的笑意冷酷又嗜血,在他的脣畔一閃即逝。
下一刻,他面無表情地發號施令。“把這裡燒了,燒個乾淨。”
謹言馬上答應,得到了王爺的應允,他才小心地把秦長安抱起來,走到石窟外的馬車,年過半百的大夫早已侷促地站在旁邊等待,一臉爲難。
陽光下,這個紅袍男人的左臂被草率地綁緊了,但因爲他執意要騎馬,傷口顯然變得更嚴重,即便穿了一身紅,左臂上的衣袖幹了又溼,溼了又幹……
大夫沒看過這樣的病人,瞠目結舌,這是打算完全不想要那隻手臂了吧,纔會這麼死命折騰?!
至於這個不苟言笑的護衛手裡抱着的女子,已經陷入昏迷,臉上除了磕破了下巴之外,並無其他明顯傷痕,只是衣袍下不斷低落的血液,讓大夫留意到她後背的傷,當機立斷地說。
“快,把夫人放到馬車上,小心,要側放,讓老夫看看她的背上。”
謹言把秦長安放下的時候,看了一眼旁邊的龍厲,試探地問了句。“爺,還是先讓大夫幫您看看吧。”
龍厲看也不看他,“少說廢話。”
說完就鑽入馬車,簾子放下,留下大夫跟謹言在馬車外乾瞪眼。
謹言低聲解釋:“大夫,待會兒幫夫人處理好了傷口,我們就馬上回鎮子上。若要什麼藥材,你儘管提。”
“當然,曹大人早就準備好了,等老夫看過夫人的傷勢,馬上就開方子。”
秦長安側躺在鋪着柔軟狐狸毛的馬車裡,龍厲解開了她身上那件破舊的袍子,讓她只着白色寢衣的身影映入眼底,這纔看清楚那一道傷痕,傷痕很細,看來是用尖銳的東西劃過,足有他手肘那麼長,從後頸蔓延到腰際上方,皮肉翻滾,傷的很深。
他額頭的青筋暴突,蒼白陰邪的面容上壓抑着隱隱冒出來的怒氣,等大夫進來了,他才移到秦長安的面前,握住她的小手,卻又危險地沉默着。
老大夫倒也沒有扭扭捏捏,直接給秦長安處理了傷口,擦拭了後背的血跡,再抹上利於傷口癒合的金牌傷藥,平靜地說道。“這位爺,夫人背上的傷並不嚴重,幸好背上沒有什麼要緊的穴道,只不過傷在背上,不太容易癒合,千萬要小心靜養。今天可能會發熱,出過汗就好了。”
見龍厲只是點頭,依舊不語,老大夫爲了保險起見,又伸出手替昏迷的少婦把脈,驀然面色大變。
“糟了。”
剛剛暫時放下心的龍厲猛地擡頭,眼神驟然恢復了剛纔的層層冷意,彷彿有人趁他不曾防備,給他一記悶拳。
他的嗓音鮮少如此緊繃:“怎麼了?”
“夫人剛纔動了胎氣,差點小產……”老大夫看龍厲那副渾身帶刺的模樣,也不好意思查看,只能指導龍厲。“您看看夫人雙腿之間,可有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