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她後來……”
“我娘在兩年前就去了,我的血沒派上用場。”她一臉平靜,連悲切也藏得很深。
周奉嚴的心無聲沉下,陸仲想要逆天而行,終究是功虧一簣,他興許是個愛妻之人,但他何嘗想過自己年幼的女兒?
可不,妻子沒救到,反而便宜了小王爺。
“你可知你父親給你喂的藥是什麼?”
“周大夫,我知道,我寫給你。”她朝他伸手,示意要拿紙筆。
見她將二十味藥材慢慢寫出來,周奉嚴不再驚訝了,將軍府的小姐會認字當然不奇怪,但字跡英氣灑脫,好似男子。
“你怎麼記得這些藥材名字?”他不着痕跡地問,生怕她包藏禍心,雖然,他不願把一個孩子想得那麼壞。
“大哥二哥全都重武輕文,只有我對學醫有興趣,四歲的時候我就跟爹去山上採藥了。”她抿了抿脣,進入王府,以後就沒了自由,如果不想成爲一個真正的奴才,她就要抓緊僅有的機會。
她突然掀開被子,朝着周奉嚴雙膝跪下,眸光熠熠生輝,滿是急切。“周大夫,我有幾年學醫的底子,不想活成一個腦袋空空的藥材,您能不能收我當徒弟?”
“周家行醫,向來只傳男不傳女。再者,宮廷醫學和民間醫學稍有不同,先讓我考考你,通過了再說吧。”周奉嚴起身,見丫鬟已經端來了熱乎乎的藥湯。“喝藥吧。”
她卻只是捧着藥碗,遲遲不喝,周奉嚴頓覺有異,支開了丫鬟。
“師父。”她勾脣一笑,笑容讓那張蒼白的小臉愈發嬌俏可愛,“像我這樣的,反而不能喝藥,身子會自己好起來,只是慢了些。”
周奉嚴頓時無地自容,他縱然有一身好本領,但對於藥人這個領域,他沒遇過也沒研究過,容易鬧出笑話。她自小就被喂藥,一般的藥,對她又怎麼能有用呢?
幾日後,終於,有人坐不住了。
“周奉嚴!一場小小的風寒,養了五天還沒養好?你承認自己是庸醫嗎?”龍厲拂袖走向周奉嚴,嘴角嘲諷地勾起。
可不,牀上躺着的少女,臉色蒼白毫無血色,若不是還有些細微的氣息,他簡直以爲是剛嚥氣的屍體。
“王爺,您看。”周奉嚴的手伸向少女的領口,他輕輕一扯,就將少女削瘦的肩膀暴露出來。
龍厲眼底劃過一抹異樣的神色,怒火中燒。
他今年十三歲,皇室宗親的男子向來通人事早,這個年紀開始嘗得女人滋味的,多得是。但他卻沒想過,他第一眼看過女人的肩膀,是這種完全沒發育的小丫頭的身體!肌膚白皙細嫩,卻太瘦了,一點美感都沒有!粉色的兜兒包裹着前胸,一馬平川,穿肚兜也是多此一舉!想擋住什麼?又能擋住什麼!
赫然出現在她的肩頭是鮮紅的刺青“奴”字:國法規定,官奴者,男子的刺青在臉上,女人的刺青在身上——就算有人逃逸,一旦被抓獲,刺青就能讓官奴被就地處死。
而這種刺青,是用銀針沾了某種草藥的汁水,跟血融合後永不退色,在人的皮膚上一針一針扎出來的,一個奴字,就不知道要紮上幾百針。
不止如此,肩膀上還有幾道暗紅抓痕,他突然想起什麼,瞥了一眼她的左手腕,殘留着野獸的牙印,傷口很深,足以見骨——原來,這纔是她的發熱昏倒的真正原因。
周奉嚴低聲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被哪家的貴族選中,估計被拖去了鬥獸場,如果再耽擱兩天,這手就徹底廢了。”
“那又如何?是誰把刀架在他們脖子上,逼他們賣國求榮了麼?淪落爲奴,也是他們自找的!”龍厲的語氣冷漠到骨子裡,眼底卻晦暗無光。
她竟然是咬死黑將軍的那個死丫頭?!他不無震愕,如果那日他一念之差因爲黑將軍之死而降罪殺了她,豈不是追悔莫及?!
周奉嚴面色微變,更確定自己所做的選擇沒錯,十三歲的少年王爺就能如此陰狠,再過幾年,一定是王朝的大魔頭,他是該給自己留一條退路了。
“王爺,我有一事相求。”
“說。”
“我想帶她去我的藥園住上一陣,關於藥人的生活日常,我總得全部摸清了,避免任何差錯。”
“一陣子是多久?”他不悅。
“三年吧。”這塊璞玉,如果他認真栽培,幾年後就能出師……
他無聲冷笑,摸了摸腰際的玉佩,薄脣勾起。“周奉嚴,你怎麼不說十年?到時候,本王的骨肉都爛了,你也大可不必假惺惺來救人了!”他等得起嗎?!
“王爺不必在意太醫的危言聳聽,二十歲絕不是王爺人生的關卡。”周奉嚴很有把握。
“一年。”他咬了咬牙,臉上的病氣發青,那雙形狀美好的眼眸,此刻卻閃耀着詭譎的光芒。“本王最多給你一年,一年到期,就算要養,也得在本王府裡。”
他一點也不想承認,把這個賤丫頭放在他身邊,纔是最安全的!可恨,此刻他跟她,竟然是同死同生的!她死了,他也就無望了!
“爺,您真要讓周奉嚴帶人走?”謹言低聲問,他跟慎行是親兄弟,容貌有七八分相似,但比起慎行更沉默,更少幾分心軟。
“他的那個小藥園,暫時是安全的。派幾個護衛過去,挑身手好的。”少年軟軟地靠在斜榻上,硃紅色華服鮮豔奪目,卻更襯得他肌膚死白,他微微低頭,就有懂事的婢女過來替他解開了束髮的金冠。
他的聲音過分平靜,聽不出什麼情緒,謹言也習慣了這樣的主子,他自認爲能比弟弟慎行更懂小王爺,但也只是冰山一角。或許,這世上不會有人知道王爺心裡在想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