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奕突然很想逃避,他不確定自己是否在背棄九年前的承諾,更不確定自己是否當真對蔣思荷動心了,只是最近這兩個月裡,他覺得越是跟蔣思荷相處,就越是覺得她很好,彷彿是一本精彩有內容的書籍,外表平平,但翻看之間,卻總能被其中的書香氣迷住,心平氣和,煩亂的情緒也能被輕易安撫。
而且,因爲蔣思荷曾經是名滿京城的才女,又是世家大族嚴格教養出來的嫡長女,她沒有令人癡迷的美貌,充其量算是清麗罷了,可是她的言談、想法甚至是出身和接觸的人事,纔是跟龍奕相匹配的。甚至,有幾次他暗中用國事來試探,發覺蔣思荷能夠出謀劃策,並非是頭腦空空的花瓶。
他已經將蔣思荷這本書看了一半了,而且越看越覺得精彩,情節內容處處滿意,而一想到這本書因爲自己的關係而閒置了九年之久,他便唏噓不已。
所以,他纔想要更深入地瞭解她,常常到蔣思荷身邊坐坐,兩人言之有物,單薄的感情似乎也與日俱增,彷彿是一口井水,喝着平淡,不久之後卻會滿口回甘,心情順暢。
這……會是動心嗎?
那麼,楚白霜呢?其實楚白霜並沒有做出真正激怒他的舉動,她犯下的過錯,也並非是不可饒恕,可是爲何這些天來,他卻沒有再主動踏入未央宮的意願?
“霜兒,你這是在爲難朕嗎?皇后能給朕一個兒子,朕難道不該跟她多相處?”龍奕臉上快要掛不住了,一時情急,話也兜不住了。
楚白霜聽得心寒,整個人忍不住地顫抖起來,既然心已經傷痕累累,她什麼都顧不得了,氣急敗壞地冷笑。“皇上怎麼知道皇后肚子裡的一定是兒子?就算是兒子,以她那麼不靠譜的身子,當真能留得住這個兒子?!”
一談到兒子,龍奕不知道的是,那不只是他必須面對的壓力,更是楚白霜的心結。
但從未被人這麼質問過,看慣了她言笑晏晏、乖巧柔順模樣的龍奕,只覺得眼前這個臉色死白,嘴角勾着冷笑,眼神、語氣都是冰冷甚至刻薄的女人,那麼陌生,完全不像是自己愛了多年的楚白霜。
他的心裡泛起寒氣,很快,臉上最後一絲笑意轉瞬即逝,甩開她的手,如臨大敵地盯着她。
“楚白霜,你這是在詛咒皇后嗎?”
“詛咒?我說的不過是實情罷了!勸皇上不要高興的太早,免得到時候傷心失望,皇后肝病損傷,懷胎十月對她而言,實在是萬分驚險。”
話一出口,楚白霜在自己都情不自禁地愣了會兒,明知道這些話是決不能說出來的,但已經太晚了。
“朕喜歡的那個楚白霜,竟然是這麼狹隘殘忍的女人?皇后懷着的,不只是她一個人的孩子,同樣也是朕的親生骨肉!”龍奕勃然大怒,鐵青着臉,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這個曾經讓他跟楚白霜繾綣過無數個夜晚的未央宮,卻讓他一刻也不想再多做停留。
他是看起來風流多情,丰神俊朗,但本質下,他還是個驕傲的皇族,在盛怒之下,口無遮攔也是情難自控。“是誰教你說這麼難聽傷人的話?你又是什麼時候變成這幅模樣?”
當下的氣氛,壞的不能再壞。
龍奕實在是後悔至極,本以爲晾着楚白霜一陣子,就能讓她不再胡思亂想,甚至做出一些古怪的舉動,但今天來未央宮,真是他做錯的一個決定。
不但兩人不曾重歸於好,甚至,一度陷入僵局。
皇帝一走,楚白霜就再也無法承受身心的兩重衝擊,眼前一黑,癱軟在地上。
“娘娘!”月牙驚慌失措的喊聲,恍恍惚惚地飄到楚白霜的耳畔,只是她雖然還有模糊不清的意識,卻再也無力睜開眼睛。
皇帝怒氣衝衝地回到上書房,早已過了午膳的時辰,不過貼心的太監常輝還是送來了午膳,龍奕心情不佳,自然沒吃幾口就讓人撤了下去。
只是剛翻開一本奏摺,常輝又進來了,他的臉色有異,爲難地說了句。
“皇上,未央宮的月牙姑姑來傳話,說是惜貴妃昏倒了,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龍奕“啪”一聲合上了奏摺,他眉頭緊鎖,眼底幾乎凝成一片冰霜之色,喉結上下滑動。
常輝畢竟是會看人眼色的奴才,看了一眼,就知道主子氣的不輕,聰明地閉嘴不說話,等待皇帝的迴應。
“太醫去了嗎?”龍奕沉默了許久,才冷淡地問。
“去了。”
龍奕攥住手裡的硃砂筆,頭最終低下去了,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朕又不是大夫,去了也派不上用場,你出去吧,朕想一個人待着。”
他已經分不清楚,此刻對楚白霜的行徑到底是什麼想法,是厭惡,反感,還是不耐煩更多?
剛纔用絕食的話,來把他請過去,興許他還有些於心不忍。但只是過了半個時辰而已,她又用昏倒的理由派人前來?
昏倒,也許是真的吧,可是一想到剛纔的爭吵,他的心情卻只剩下沉重,沉痛……
常輝只能點頭離開,開了門,對着等候多時的月牙搖了搖頭,月牙就明白了皇帝這是不願再去未央宮。
楚白霜醒來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太醫囑咐了幾句不要勞累,必須靜養的話,開了方子,便出去了。
月牙失魂落魄地進來,一擡頭,卻正巧對上楚白霜空洞的雙目,心下一驚,急忙轉過臉去,擦拭眼角的淚痕。
只是這一個細微的動作,在漸漸清醒的楚白霜看來,卻是欲蓋彌彰。
不用問,她也知道月牙沒有請來龍奕,她含着眼淚的雙眼無聲合上,兩道清淚從臉頰滑下,無聲落入脖頸。
她隱約覺得,這一日,她跟相愛了多年的龍奕爭吵,是他們第一次的爭吵,卻也將他們相濡以沫的感情推下了萬丈深淵,過去的那個楚白霜,徹底粉身碎骨。
……
秦長安安然無事地在宮裡住了兩日,毒菇一案的結果卻並不讓人滿意,白銀打聽下來,說是採買的兩個宮女在市場上看到顏色鮮亮的雞冠菇,一個農婦說是山間採摘,滋味極爲鮮美,並以高價售賣。
饒是兩個採買經驗豐富的宮女,還是秉持着想爲一年一度的宮宴錦上添花的想法,才把雞冠菇買下。御廚們也沒見過,但是要做出十幾人個皇族的菜餚,極爲忙碌,當下沒人多想,纔會釀成大禍。
大卿寺的處理,鑑於是無心過失,兩個宮女被趕出皇宮,並關押在牢裡五年之久,至於幾個經手的御廚,則是各自打了五十大板。
“長安,對於大卿寺的調查,你可有什麼想法?”蔣思荷平靜的聲音,把秦長安拉回了現實。
“太合理了,反而讓人難以相信。”秦長安淺淺一笑,目光落在桌上一盤西域進貢的蜜瓜,顏色金燦燦的,散發着香甜的氣味,嚐了一口,甜到心口。
在宮裡面,要分到這些時令水果,往往要看在皇上的心目中是否有很高的地位。一般的妃嬪只有眼饞的份,就像是這種蜜瓜,皇后這兒才能分的兩個,不過,她在靖王府的生活,卻比皇后還要優越,龍奕生活向來過的精緻又好享受,在這方面一擲千金也不皺一下眉頭,當然,身爲靖王妃的秦長安果然可以擁有吃獨食的好運,比如這種蜜瓜,前兩日她便已經嘗過鮮了。
蔣思荷還未開口,便聽到外面傳來一聲“皇上駕到!”,兩人一同站起來,朝着皇帝行禮。
龍奕淡淡看了一眼,不冷不熱地說了句。“靖王妃也在啊。”
秦長安垂眸一笑,神色自如。“是,皇上,皇后邀請妾身過來品嚐蜜瓜。”
“皇后這兒一共才得了兩個蜜瓜,頭一個就想到了跟靖王妃分享,實在是大度。”龍奕盯着那一盤子剛切好的黃色蜜瓜,臉上的表情變得諱莫如深。
這話一說出來,秦長安就不樂意了,既然蜜瓜是送到皇后這裡的,皇后愛給誰吃就給誰吃,再說了,她也沒這麼稀罕區區一個西域蜜瓜。這種水果,靖王府裡常常是任由她吃個飽的,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皇帝這麼斤斤計較,實在是有點小氣了。
蔣思荷彷彿聽不出龍奕的言下之意,溫和地解釋。“靖王妃難得住在宮裡幾日,靖王去了黃河災區賑災,臣妾看她實在孤單,便請她過來,也好做個伴。”
龍奕這下沒說什麼,只是徑自坐了下來,秦長安跟蔣思荷使了個眼色,心想,一般男人看到女人們在談天說地,一般都會走開,怎麼皇帝一個大男人卻一點也不避嫌,反而大喇喇地加入了她們的行列?!
但嚐了兩塊蜜瓜之後,龍奕突然沒頭沒尾地開了口。“靖王不在,你怎麼就看到靖王妃孤單,難道康側妃就不孤單了?”
秦長安眉心微蹙,傻子都能聽出來皇帝對她頗有微詞,難道是專程衝着她來的?!一想到前兩日的懷疑,她就看他愈發不順眼了。
這下子,連蔣思荷也受不了了,近日來她都覺得皇帝的行爲透着難以解讀的古怪,站出來替秦長安解圍。“皇上,您有所不知,當然不一樣了。康側妃在宮裡有個姑母淑太妃,難得進宮,本宮豈能攔着她給自家姑母盡孝?而靖王妃和親遠嫁,在金雁王朝沒有半個親人,兩人的境況怎麼能相提並論?”
挑了挑眉,紅脣揚起,秦長安不得不佩服蔣思荷的聰慧機智,就差當場給蔣皇后的這一番反駁擊掌叫好了。
龍奕一擡頭,眼角餘光掃到秦長安眼底一閃即逝的狡黠笑意,心頭浮現出一種莫名的感受,原本對這個和親郡主沒什麼感覺,但相處下來,偶爾覺得她的某一瞬間的神態或者氣質,跟自己親弟弟有些相似。
“朕剛纔進來的時候,聽到你們在談論宮宴的那件事?大卿寺都查的這麼清楚了,此事就算過去了,那些下人不見得樣樣精通。更何況是靖王妃自己說的,除非常年深居山林的山民,纔有可能認識那些有毒的菇類。在深宮裡做事的宮女和御廚,怎麼可能不犯錯?既然已經水落石出,就沒必要捕風捉影了。”
蔣思荷附和了一聲。“是,皇上。”
秦長安卻沒搭腔。
龍奕橫了一眼:“靖王妃有話要說?朕看你似乎對大卿寺的處理不太滿意。”
她又覺得皇帝的口吻實在可氣,但臉上不怒反笑。“皇上,若是宮裡藏了心懷不軌之徒,也是想要對皇嗣不利,這次有幸逃過一劫,難免還會伺機而動。不過,皇上都覺得這樣的結果滿意了,妾身不過是一個王妃罷了,有什麼不滿意的?”
言下之意,管你的后妃能不能順利生下皇子,跟她毫無關係。若是你想要包庇誰,便應該有勇氣承擔以後的後果。
龍奕一噎,有種吃癟的感覺,不由地沉下臉來,擱下手裡的銀籤子,籤子落在瓷盤內,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更確定了,他一點也不喜歡這個弟妹。她實在不端莊溫順,話鋒太過犀利,最討厭的是,哪怕她面對的是一國之君,也沒看到她該有的拘謹和恭敬。
這麼一想,龍厲會對她這麼快就厭惡反感,進而疏遠,娶了康如月爲側妃,怕也是這一層原因。
蔣思荷伸手,按住秦長安的手背,雖然未曾出聲,卻是無言地勸解。
但秦長安不領情,繼續說道。“只是妾身身爲醫者,覺得有件事,皇上有必要知情。先前皇后已經滑過胎,若是這次再有個好歹,除非這世上還有華佗轉世,否則,皇后娘娘再也無法懷孕。”
“靖王妃,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對誰說話!”龍奕拍案而起,面色鐵青,額頭青筋畢露,再無一分笑意,畢竟是天子,不怒自威,周身的威嚴輕而易舉就能壓倒一片。
只是,這一套對於秦長安而言,卻並不奏效。畢竟連殘暴不仁的龍厲都見識過了,他的兄長龍奕反而沒那麼可怕,論殘酷的手段,誰能比得上龍厲?
“妾身知道您是皇上,但更是皇后的丈夫,所以才冒着這麼大的風險,說一句實話而已。”她說的雲淡風輕,一笑而過。
憑什麼女人辛辛苦苦懷胎十月,還要防着被人陷害,而男人卻只想盯着女人的肚子,看看生的是不是兒子?!身爲醫者,她知道但凡一次普通的滑胎,對於女人而言,都是極大的損傷,若是用了各種有害的藥而沒了孩子,那更是後患無窮。
但是這些,世上又有幾個男人關心,又有幾個男人在乎?
話音剛落,她的腦海裡便浮現龍厲的聲音,他總是一次次地旁敲側擊,強調重複,他想要一個女兒,這麼看來,似乎還是龍厲更靠譜一些。
他重重哼了一聲,語氣不善:“靖王妃,你若不改改你的性子脾氣,難保以後跟皇弟無法和睦共處——”即便知道秦長安說的是實話,但龍奕就是看不慣秦長安一身帶刺的樣子,更擔心蔣皇后近墨者黑,若是蔣思荷也變的這樣,到時候發愁的人就成了他了。
這皇帝總是喜歡拿龍厲來壓她,殊不知她根本就不怕龍厲,更沒有“尊夫爲天”的毛病,看來,世間女人多半唯唯諾諾,沒有自己的主見,都怪這些臭男人,控制女人活成他們想要的樣子。
她偏過臉,嘴角勾起燦爛笑意,那雙眼亮的驚人:“皇上難道不知道一句話,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蔣思荷在心中驚訝秦長安的膽識過人,輕輕咳嗽了一聲:“長安。”
“靖王妃,毒菇一案已經結了,你今日就出宮吧。”龍奕暫時不想看到這個巧舌如簧的女人,下了逐客令。“畢竟你是靖王府的當家主母,皇弟不在王府,羣龍無首,你更該回去坐鎮纔對。”
“不用勞煩皇上爲靖王府着想,妾身原本也是打算來跟皇后辭別的。”她轉過頭,笑臉不改。“康側妃既然想繼續照顧淑太妃,不如皇后替妾身傳個口信給她,讓她不用着急,在宮裡再多住幾日。”她可不想跟康如月一起回去,眼不見爲淨。
蔣思荷回以一笑,明白秦長安的用意,當初她也看不過去康伯府的行爲,讓一個和親郡主新婚一月就面對靖王身邊再添新人的噩耗,這實在是太不厚道。而康如月此人,雖然年輕美貌,但聰慧不足,跟尋常的大家閨秀沒有兩樣,不過是沾了康伯府的光罷了,否則,如何能高攀靖王?
“本宮知道,你安心回去吧。”
看兩個女人越過自己,一唱一和,眉來眼去,龍奕被她們忽略,心情奇差無比。
但不等小心眼的皇帝再度跟自己作對,秦長安已經飛快地行了禮,退出殿外。
“皇上,您對靖王妃是否太過嚴苛?若不是她暗中幫臣妾調養身子,若是以太醫院的進度,臣妾不知猴年馬月才能盼來這個孩子。”蔣思荷輕輕嘆了口氣,清麗白皙的面頰上,染上一抹愁緒。
有些事情,她隱瞞了皇帝,是因爲哪怕龍奕知道了,很多事也不會有所改變。但最近楚白霜病倒了,他卻不曾頻繁探望,這一點,實在讓蔣思荷意外。
或許,她應該對他坦誠,至少他是孩子的父親,對於當年寧王府發生了一些什麼,應當知情。
“皇上,您可知爲何靖王妃爲何這麼擔心臣妾?”
龍奕從蔣思荷平和的嗓音裡聽出一絲緊繃,不由地眯了眯眼,俊逸五官蒙上了厚重的色彩。
“爲何?”他其實很好奇,爲何向來不喜歡跟任何人走的太親近,一個桀驁不馴的秦長安卻能籠絡了蔣思荷的心,至少在性情上看來,她們南轅北轍,有着雲泥之別。
“臣妾一直都以爲,幾年前的那次懷胎,是因爲臣妾的身體沒有好好養胎,所以怨不得別人,即使這些年始終無所出。”蔣思荷那雙細長的眼裡,沒有一分陰影,她的口吻太過平穩,彷彿在說着別人的事。
龍奕心中咯噔一聲,隱約有種不祥的預感,像是一場突如其來的風暴,侵襲了他。
“臣妾的孩子沒了,不是因爲臣妾不曾小心養胎,而是因爲有人精心謀劃,甚至用了藥,不惜一切要讓臣妾跟這個孩子擦肩錯過。”
“這個人……是誰?”還是一切,只是你的猜測?但是這些話,他終究沒說出口。楚楚可憐的女人跟內心堅強的女人,全都是女人,他不該區別對待,身爲人夫,有責任理解蔣思荷的喪子之痛。
蔣思荷沉默了許久,才慢悠悠地擡了擡眼,清冷的聲音從暖熱的空氣裡傳來,令人的心結了一寸寸的冰霜。
“是皇上最喜歡最信任的人,楚白霜。”
白天轉爲黑夜,龍奕一個人坐在寢宮的牀沿,從棲鳳宮裡回來已有半天,但他還是無法從蔣思荷的那些話裡清醒。
愧疚嗎?
對於蔣思荷,他是有一絲愧疚的,明知道自己從未將愛意留給她,但她還是無怨無悔地替他經營正妻的好形象。
自從一個多月前再跟蔣思荷有了名副其實的夫妻關係,他認爲會真心對她,或許是補償,或許又不只是補償這麼簡單。甚至這兩日,他想過若這次生的是個皇子,一定擡爲太子。
可是自從跟楚白霜大吵一架不歡而散之後,他卻遲遲沒有主動求和,甚至連她昏倒後在未央宮裡靜養,他也不曾軟下心腸,原諒楚白霜氣急之下的那些惡毒話語的想法,漸漸變得虛渺。
相信楚白霜只是有點小女人的脾氣,但本性絕不可能那麼心狠手辣,心裡有個聲音,是這麼說的。
相信蔣思荷是個公私分明的人,絕不可能趁機栽贓楚白霜,她的爲人正直,他看在眼裡,絕不會惡意中傷楚白霜,心裡還有個聲音,如是說。
兩個聲音,始終都在他的心裡爭執,這一場拉鋸戰,幾乎把他整個人撕裂成兩半。
“皇上,過去那件事您不知情,就這麼算了。可是,臣妾在這個年紀好不容易懷上孩子,不管用什麼方法,都一定會保住它。再有人打臣妾孩子的主意,不管皇上是什麼態度,就算跟那人拼個你死我活,臣妾也毫不畏懼。臣妾不能讓孩子認爲,自己的孃親是個弱者,今日,這些話只是告知一下皇上,並非徵求皇上的同意。”
一閉上眼,蔣思荷最後的那一番話,就又冒了出來。
當時她那麼認真嚴肅的表情,深深烙印在龍奕的眼裡,彷彿,那是她同楚白霜的宣戰,亦是她同自己的宣戰。
年輕氣盛的時候,也曾沾沾自喜,正室跟側室相處的很好,從未有過沖突,他認爲那是他此生的福氣。卻沒料到他終究還是不能免俗,後宮之戰,一觸即發。
蔣思荷寧折不彎的性子,是當初蔣家老太爺跟他說過的,她看起來什麼都不在意,還會在他面前時不時提起要他關心其他后妃。可唯獨此事不行,誰也不能兩度傷害她的孩子,這是她最後的底線。
“常輝。”他對外喚道。
“皇上,奴才在,有何吩咐?”太監常輝馬上推門而入。
“讓你辦的事怎麼樣了?”
“奴才派去的宮女說,今日雖說將蔘湯不小心潑到了靖王妃身上,替王妃更衣的時候,卻沒發現王妃身上有任何奴字刺青,只是——”
“說。”
“王妃的肩膀上有一片鳳凰刺青,奴才聽說,北漠女子喜歡在身上留下美麗圖案,這是北漠的風土人情,尤其在貴族女子裡盛行。”
龍奕徑自沉默不語,既然是北漠的習俗,他倒不該緊咬不放。更別提蔣皇后已經把話說開了,秦長安是個大功臣,說不定正因爲她,他纔可能馬上就要有大皇子了,只因爲楚白霜的一面之詞,就懷疑秦長安是陸家官奴,未免太牽強了些。
更何況,楚白霜的話,當真句句可信嗎?龍奕已經忘記當初龍厲身邊的小丫頭長的何等模樣,就算是跟秦長安很相似,也不代表她們就是一個人。
退一萬步講,就算秦長安當真是從龍厲身邊逃走的官奴,如今她已經得到王妃的位置,她跟自己毫無怨恨,他何必把一個女人當成是虎狼之師?!
或許,他當真不該縱容楚白霜,讓她繼續影響自己的判斷。
“出去吧。”這件事,他沒道理繼續不依不饒,眼前更重要的事,是如何保住蔣皇后的胎兒,讓皇子順順利利地出生。
“是。”常輝正要轉身離開,卻又被皇帝喊住。
龍奕稍顯冷漠的聲音,一字一頓,格外清晰。“派人看住惜貴妃,未央宮一有風吹草動,立即前來通報。”
常輝愣了會兒,有些沒聽懂,但一個回神,馬上點點頭,心情卻莫名詭異起來。皇帝最近冷落惜貴妃也就算了,難道因爲蔣皇后有孕,後宮的局勢又要翻天覆地了嗎?
……
一回到靖王府,李闖就出現在秦長安面前,她明白他有事,支開了所有人。
“王妃,這是王爺的信。”
她一點頭,時隔半個多月,纔等到龍厲第一封信,這男人未免太沒良心。
接過了信,當下撕開,上面約莫才百來字,是龍厲龍飛鳳舞極爲瀟灑的字跡。
他還未到干城,但已經到了干城附近的城池,一切安好,末尾還抱怨了偏遠地方的物資缺乏,不管是天氣還是衣食住行,樣樣不讓他滿意。
她不難想象那個男人的挑剔性子,只要一個不順心,勢必又要給人臉色看,讓服侍他的人個個心驚膽戰。
想來,他這樣養尊處優窮奢極侈的人,能在北漠屈居當她的後院人,不知放下了多大的架子,對他而言,那便是爲了感情,最大的委曲求全了吧。
秦長安看得心情大好,眉眼漸漸和緩,生出了淺淡的笑意,到了最後一句,他又問她身體如何,肚子裡的女兒是否乖巧,她實在是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提筆想了半天,才發現回信卻是艱難,除了靜心養胎之外,宮裡面發生的亂七八糟的事情,她一個字也不想說。
最終決定,還是不寫信了。
從身邊掏出一個新作的香囊,遞給李闖,淡淡一笑。“把這個交給王爺,再幫我傳個口信,就說一切如常,要他別牽掛。”
李闖領命。
之所以會送上香囊,倒不是因爲她女紅功夫見長,而是知道他出門在外,對於環境極爲嚴苛,但趕路的時候,很難找到靖王府這樣的地方給他下榻,很多時候只能將就一下。他一旦睡不好,脾氣就更壞,猶如魔王轉世,不管是爲了他還是他手下着想,她都應該出一份力。
香囊裡依舊放着安神的藥材和香料,是專門爲龍厲研究出來的方子,跟四年前給溫如意的還不太一樣,畢竟這個男人小肚雞腸,實在容易嫉妒,她這才花了功夫做了世上絕無僅有的安神助眠香囊。
“主子,晚上有沒有什麼想吃的?”翡翠熱情地詢問,並報了一連串冗長的菜名,以供挑選。
秦長安心不在焉地聽着,這些山珍海味在她眼裡,實在太尋常,反而激發不起她的半點興趣。
“對了,我想吃我們上回在酒樓吃到的酸湯魚,嗯,還有酸筍雞,飯後再來點杏子糕。”
“好,奴婢馬上就去讓廚子準備。”翡翠歡歡喜喜地離開了,看到主子胃口好,她當下人的也高興。
只是走到半路,翡翠遇到從外面回來的白銀,才低聲嘟囔一句:“怎麼最近主子想到吃酸的東西了?以前沒覺得啊。”酸湯魚、酸筍雞,甚至杏子糕,可都是酸味濃烈的食物,翡翠上回有幸嚐到,一度覺得那酸味一般人可不能忍。
白銀眼神一變,故作鎮定。“偶爾換換口味,也是正常。”
一個時辰後,翡翠訝異地看着桌上的酸湯魚見了底,酸筍雞也吃的一乾二淨,其他兩道菜,倒是隻碰了兩筷子。
秦長安以絲帕擦拭嘴角,掀了掀眼皮,看到翡翠目瞪口呆的樣子,笑出聲來。“我吃的太多了,嚇着你了?”
“奴婢只是好奇,主子不覺得酸嗎?剛纔在廚房裡光是聞着,奴婢都覺得酸的衝味——”
“夏日暑氣重,我就想吃些酸的。”她伸了個懶腰,神態慵懶地依靠在軟塌上,伸手又取了一塊杏子糕,咬了一口。
翡翠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秦長安的身線,欲說還休。別人都是天氣熱吃不下,她家主子卻是胃口大開,一天比一天吃得多,更別提男主人出了遠門,對她而言卻沒有絲毫影響,怎麼不奇怪呢?主子還是太心大了吧。
還有,是她看錯了嗎?主子的腰似乎……粗了一些些。
但女人向來對身形極爲看重,而且仔細看來,也並不明顯,翡翠把這個疑惑吞到肚子裡,不想壞了主子的心情。
俏臉上滿是漫不經心,杏子糕的酸味讓她渾身輕鬆,徐徐問了句。“葉楓的身體怎麼樣了?”
翡翠無比認真地回答:“奴婢每日都去清心苑,昨日葉貴妾屁股上的傷已經開始結痂了。”
“傳我的話,就說葉貴妾總是躺着不動,對傷口無益,她也該多下牀走動走動了。還有,我當日說過,葉貴妾只要身體無大礙,就要用實際行動來贖罪,從今日起,虎頭的一日三餐和清理都交給她來負責,先幹一個月吧。若是做的好,我姑且不再跟她糾纏,若是做的不好,這事還不能完。”
翡翠笑嘻嘻地應了。“奴婢這就去!”
七月底的日頭,已經很曬了。陽光從樹冠上透下來,沒有遮蔽的地面上已經異常發燙,空氣裡一片**,光是在戶外待上一兩個時辰,就讓人大汗淋漓。
東邊一個小院子,洞門口寫着兩個瀟灑飄逸的大字:“虎穴”。這裡正是撥給虎頭嬉戲玩鬧的地方,只因虎頭總是自由往來芙蓉園,甚至有幾次正好打斷了龍厲跟她纏綿的時刻,某人一時之下發了脾氣,就把這個院子賞賜給白虎,免得它總是跟幽靈一樣出現在不該出現的時候。
而院子的這個名字,卻是秦長安起的,聽上去頗有幾分威風凜凜的味道。
不入虎穴,焉得虎頭?
------題外話------
三萬一千的爆更…。我已經在吐血了…我需要搶救,需要小可愛的親親才能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