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膏。”她皺眉,臉色凝重不堪。
“從枇杷樹提取,原本是治咳嗽頭痛等小毛病,但我聽說這幾年有人將純度提升,又放了空竹、黃麻子等藥材輔佐,在薰爐中使用,能讓人輕易獲得神仙般的痛快飄渺,因此被人稱爲神仙膏。而且,在邊關地區售以高價,一開始能止痛,但用上一年半載,依賴性極強,這輩子就離不了了。”
“沒想過,遇到個行家啊。”有人在身後擊掌,低沉的聲音聽來極爲熟悉。
兩人同時回頭,在火光的照耀下看清那人的面孔,卻是掛着一抹殘獰笑容的封項,他笑着逼近,手裡的大刀銀晃晃的,令人望之生畏。
“你們不是曹家莊的商隊,到底是什麼身份?”她眉頭一皺。
“這話應該我來問吧?你們兩個什麼來頭?跟了我們一路了,明天散夥了,總算忍不住了?”封項低着頭,以刀鋒刮過地上一簇枯草,聲音摻雜了很多冷意。
“你覺得我們是什麼人,我們就是什麼人。”龍厲擋在秦長安的面前,將計就計。
封項仰頭大笑:“果然是曹家莊曹密派來的!曹密偷了我們煉藥的方子還不夠,還想撬牆腳?癡人說夢!”
秦長安跟龍厲短暫對視一眼,她不疾不徐地試探:“珍珠泉有不少買家,怎麼光想着你們發大財,擋人財路?”
“珍珠泉?真夠蠢的……”封項陡然沉下臉。“就憑你們兩個人?”
龍厲隱約察覺到什麼,能夠一年走兩回商隊,這個領隊的封項不見得這麼好糊弄,他眼神陰婺,麻木地撫摸着手中長刀。“凌家堡暗中販賣神仙膏,還冒充是曹家莊的商隊,曹家莊能讓你們一而再再而三地嫁禍?”
封項聞言,面色大變,一股明顯的壓力攸地籠罩在他們四周,龍厲身上的陰森殘獰,讓他的心中飛快閃過恐懼。
“既然讓你們發現了,也不用說什麼了,我親自送你們上路!”
秦長安猛地想起在卞州,公孫曄曾經提過,曹家莊和凌家堡是世仇,也唯有他們有能直接去西北的長途商隊。
封項口口聲聲是曹家莊的人,但這些日常不離身的刀上卻是刻着“凌”字,才被龍厲察覺到他們一直費心隱藏的真實身份。
她不過是隨隨便便找個商隊帶路,這又是無心捲入了什麼樣的一場風波之中?!
“封項,你不出手,我能留你個全屍。”龍厲面色陰沉。
封項雖然心中不安,但還是相信人多勢衆,大吼一聲:“兄弟們,都給我出來動動拳腳!”
她下意識地摸上自己腰際的匕首,那些平日裡粗俗的隨地小解打嗝、睡覺鼾聲如雷的漢子們,只因爲一聲呼喊而瞬間爬起來,操起身邊的長刀,那一幕對她而言,哪怕沒有馬上退縮,還是不由自主地屏息凝神。
她更加確認,這不是普通的商隊,而是常年做着幾年見不得人的勾當,訓練出驚人的應對能力。
“他們死定了。”龍厲字字狠絕不耐,話音未落,已然揚起手裡的長刀,朝着封項砍下。
封項以刀刃一擋,往下盤掃去,招招是最狠毒的,秦長安步步後退,冷眼旁觀,就算她不懂武學,也能看出封項是個練家子,而且不按常理出牌,是野路子。
很快,孑然一身的龍厲已經被人包圍,情勢不容樂觀。
她踢開一塊熾熱帶火的木柴,木箱很快被點燃,圍攻龍厲的漢子們突然被轉移了視線,有人兇狠地罵道。
“孃的!他要燒貨!”
“把小個子給我抓了!快滅火!這批貨丟了,我們也別想活了!”封項怒吼,面容更加猙獰陰狠。
秦長安已經被四五個漢子包圍,剛纔值夜的時候查看過當地的地形,周遭沒有任何遮蔽物,要通知暗衛,用煙是最快的。
掏出一個瓷瓶,往篝火中一丟,瓷片飛散的剎那間,火苗猛地竄起一人高,隨之而來的一股紫色的濃煙迷漫,把他們困住。
她一手捂着口鼻,轉身,卻突然感覺背後衣裳被人抓住,她一跑,“嘶”一聲,身上的男裝應聲被撕裂,一大片雪白光滑的美背袒露在那人眼中。
她冷冷回眸,將手中的匕首用力刺下,那人的手背被劃開,血脈模糊。
他沒再追趕,大聲痛叫:“小個子是女人——”
不等他說完這句話,就因爲吸入過多的紫煙而撐大雙眸,身子一軟,搖搖晃晃地倒下。
那股紫煙在黑夜之中,直衝天際,形成一小片紫色雲彩。
陸陸續續有人倒下,龍厲知道這煙有古怪,但封項也不是吃素的,他哪怕漲的臉色通紅,也不曾喘氣,反而一招比一招殺氣更重,顯然是想同歸於盡、玉石俱焚。
久久瀰漫不散的紫煙中,突然躍入數個黑色身影,那是及時趕來的暗衛。
龍厲不再戀戰,走出煙霧的時候,看到不遠處秦長安的身影,他雙目被刺激的猩紅,渾身殺氣還未收斂,黑髮凌亂飛舞,無盡的黑夜彷彿不能吞噬他,卻被他反噬。
他的目光鎖住她的後背,下顎緊繃抽動,不敢想象若她身上沒有那些古怪的藥粉,無力自保,那些飢渴的漢子看到她這個唯一的女人,會做出什麼禽獸不如的齷齪事。
身後的利刃刺入皮肉的悶響,不絕於耳,龍厲卻只是看着她,專注的可怕,默不作聲地將手上披風裹住她,那眼神好似要把她吞了。
方纔身臨險境,顧不得想太多,也不覺得心跳加快,反而來了援助脫險後,心臟好似跳到嗓子眼。
馬超拎着封項的身體,往龍厲面前一丟,他渾身都是血窟窿,四肢以奇怪的角度扭曲着,連爬都爬不了分毫。
“封項,這些神仙膏不是運去珍珠泉的,對嗎?”龍厲將黑靴準確踩上封項的脖子,稍稍用力,封項就不停地噴出血泉,血液倒灌在口鼻,神情極爲痛苦。
秦長安猛地眼皮一跳,難道這裡頭還有隱情?!
“不是……不是!”當被龍厲兩道寒芒掃到,封項立即恐懼地喊着,之前猙獰的霸氣消失無蹤,此時只懇求龍厲能夠饒他一命。
“說。”龍厲從薄脣中逼出一個字。
封項清楚大勢已去,惶恐至極不忘給自己討一個機會。“我說了,可以讓我走嗎?貨也燒了,手下也死絕了,我絕不會回凌家堡自討苦吃,這點你們儘管放心!”
龍厲面具後的薄脣無聲揚起:“好。”
“這批貨,檯面上是送到珍珠泉的鎮上,實則是送到守護玄武關的軍營裡。”
秦長安的心悚然一驚:“神仙膏這種東西怎麼會運到軍營裡去?”
“我不過是個走貨的,東西到了就成,到底是誰要這批貨,只有我們凌家堡的堡主才知道。”封項的臉色死氣沉沉,又噴出一口血。
“一問三不知,留你何用?”龍厲斜眼,冷笑在眼底綻開。“馬超,善後。”
“是,爺。”
封項撕心裂肺的喊聲,幾乎震破耳膜。“你答應不殺我——”
最後一個字還未徹底吼出來,就在此刻,龍厲扳過她的身子,不讓她看到殘忍的畫面。“李闖,找個地方過夜。”
李闖領着幾個暗衛,手舉火炬,在沙漠中照亮前路,走到一處背風坡,暗衛們很快地安營紮寨,搭建了一個帳篷。
她站在帳篷外,雙臂環胸,望向北方,紫煙早已散去,唯獨那幾十箱神仙膏燒的很旺,火光沖天,黑煙滾滾,好似一塵不染的星空也染上一片陰霾。
一盒神仙膏,約莫是半年的分量,要價至少十兩銀子,這麼多神仙膏,至少幾千盒……這筆帳不小,但讓她憂心震愕的是,荒涼的邊疆怎麼有這麼多人用神仙膏?封項說是運到軍營裡,但背後是誰要接手這批貨?一般小兵和等級低的武將,是沒有這麼大的胃口吃的下來的,如果是軍醫用來治療傷患,用作止痛藥,這麼龐大的數量是無法讓人信服的。
玄武關的守將是誰?是懷化大將軍何毅,官階跟大哥一樣,都是正三品,她從未見過這位常年鎮守邊關的將軍,但此人風評極好,都說是忠心愛國的將士。
馬超走到秦長安面前,恭恭敬敬地開口。“郡主,剛纔讓您受驚了。”
“馬超,你把整個商隊的人都殺了?我是不是錯過了血流成河的場面?”她淡淡地問。
“郡主不必多心,一滴血都沒流。”馬超表情透着古怪。
她的嘴角盪出一抹漠然的冷笑:“你們爺下手多狠,我還不清楚嗎?別把我當沒見識的婦人。”
馬超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黑漆漆的帳篷,多虧了秦長安,王爺才能記得他們的名字,他早已認定她是王爺最寵愛的女人,兩方都不想得罪。
“放心,你們爺躺下了。”她看透馬超的擔心,一針見血。“告訴我,怎麼善後的?”
“屬下只是把那些昏死過去的人斷筋挫骨,看不出皮肉外傷,但會持續地痛上十二個時辰,時辰到了就死,但如果中途痛的受不了就慘了,就算想咬舌自盡都動不了……”
斷筋挫骨?!
秦長安揉了揉眉心,再看馬超很不自在的表情,急忙揮揮手。“走吧。”
馬超一溜煙就走了,她無奈地苦笑,怪不得輕功了得,這比鬼跑得還快。
吹了會兒冷風,腦袋裡滿是關於神仙膏千絲萬縷的疑惑,卻又遲遲無法理清。她心事重重地鑽入帳篷,才發現龍厲枕着手臂,並未睡着。
“神仙膏這件事繼續挖下去的話,牽連甚多吧。”他懶散地詢問,好似剛纔經歷的,並不是一場廝殺。
她沉默地望向他,寒星般的美眸在黑夜中熠熠發光,處亂不驚。
“別人家的孩子死不完。”他一臉不耐,長臂一伸,把她拉到身畔躺着,另一手則靈活地解開她身上披風的繫帶。
秦長安無語地瞪着他:“脫什麼衣服?晚上這麼冷。”
他嘴角幾不可察地一抽,臉色難看,冷哼一聲。“想什麼呢?看看你的背。”
當披風從肩膀上滑落,露出被撕毀的衣裳,後背上還留下幾個淡紅色的指甲痕,龍厲的怒氣猶如干柴,一點就燃。
溫熱手掌貼上她的背脊骨,她貓着腰,暴露在清冷空氣裡的身體不由地輕輕一顫,仍然維持着嗓音的平靜。“你受傷了?”
身後的男人一言不發。
“想問我爲什麼知道?帳篷一支起來你就說要休息,是瞞着我處理傷口吧。不管多累,你從不比我早睡。再者,你身上的血腥味還沒散。”她挑了挑眉:“男人都好面子,但你也不是銅皮鐵骨,犯得着這麼藏着掖着嗎?”
龍厲陰惻惻地凝視着她雲淡風輕的小臉:“我說我受傷了嗎?”
秦長安白了一眼:“沒受傷就好,睡吧。”
死不認賬沒關係,到時候痛的死去活來的人又不是她!
這男人簡直彆扭的要人命!
天還未亮,她躺下才一個多時辰,聽到身畔有人沉重的呼吸聲,好似還在隱隱壓抑着痛楚。
“你很難受?”她坐起身,輕搖他的手臂,這才發現他的體溫很低。
“滾出去!”他意識不清地罵道,緊握的拳頭揮舞過她的眼前,若不是她閃得快,早就被擊中一拳。
她沒再遲疑,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把着他的脈搏,驚覺他的脈象紊亂,心浮氣躁。
扯開他的衣領,她耐心地檢查他的胸口和雙臂,並無任何傷口——反覆打量着被她脫得只剩黑色長褲的男人身軀,她雙眉緊蹙,有一瞬間的掙扎。
把心一橫,咬緊牙根,她用力扯下他的長褲,難掩滿心愕然。
一道很深的刀痕,砍在他的右大腿根部,再偏一些,恐怕連那男人的那活兒都保不住。
他只是草草綁着幾圈布條,撒了點金創藥,但顯然毫無作用,鮮血還在汩汩而出。
剛纔這一路走過來,她怎麼沒發現他走路的異樣?這男人對別人狠毒,連帶對自己都這麼狠嗎?!
解開早已被鮮血浸透的布條,在這個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荒漠裡,就算出動暗衛,要找到她想要的藥材和用具都很難,更別提她不認爲龍厲能等到那時候。
她沒驚動任何人,以水壺裡剩餘的清水洗淨他腿根的鮮血,直到那刀痕清晰地映入眼底,才俯下身,把一顆藥丸塞入他口中,在他耳畔低語。“把藥嚥下去。”
他緩緩睜開眼,濃密的長睫微微顫動,知道眼前的倩影是誰,卻又無法把她看的分明,俊臉蒼白如雪,眼下一片青黑。
“荒郊野外的肯定沒有麻沸散。”
他擡了擡指尖,嗓音猶如火燒般,四肢百骸都麻木起來。
“待會兒會很痛,忍着。”
她沒看他,直接跪坐在他身畔,將手裡的金針穿刺過他的皮膚。
他的腦子裡傳來一陣鈍痛,自始自終從未喊過一聲,年少時忍痛的畫面飛快地劃過眼前,有那麼一瞬間,他無法分清現實和虛幻。
但唯一不變的是,身邊總是有那麼個存在,她的面目看不清,一會兒是少女裝扮,一會兒是女人……她的眼神很專注,她的眉眼很動人……
“都是你自找的,也不知道你發什麼瘋,瞞着我傷口會自動癒合嗎?”耳畔傳來女子的冷冷的嘆氣聲,似乎還在咬牙切齒。
他嘴裡嚐到了血腥味,是他厭惡的氣味,但此刻,這味道似乎能緩解他的疼痛,安撫他某一根異常緊繃的神經。
“好了。”秦長安長長地舒出一口氣,在縫合的傷口上倒下止血的藥粉,這纔將視線轉向他。
她以爲他早已痛的昏死過去,沒想到他竟還能睜着眼,目光迷離恍惚,眉頭深深鎖着,渾身上下每一條線條都是緊繃到了極致。
他渾身大汗淋漓,一手早已在沙地上耙下幾寸深的痕跡,右手則緊握成拳,緊的好像抓着什麼東西,死也不肯鬆開。
她不是沒給別人生縫過傷口,但即便是武將,也很少有能熬到最後的,鐵錚錚的漢子,多半是熬到一半就暈過去的。
他在掙扎什麼?兩眼一翻,反而不必忍受這麼清晰的痛感,不好嗎?爲什麼連自己都不放過?
秦長安面露困惑,好奇地撫上他緊握的右拳,他似乎反應很大,下意識地想要護住手裡的東西,不單沒鬆開,反而握的更緊。
虎口處,露出一條金紅兩色的繫繩,她眯起眼,越看越眼熟。
一個令人鎮住的念頭,油然而生,猶如在她腦後重重一擊。
她不敢置信地用盡力氣,一根根地掰開他蜷縮的手指,往日白皙漂亮的五指此刻卻紅的充血,她廢了很大勁,最終纔看清他滿是手汗的手心裡握着的東西。
是香囊。
是她隨身攜帶的香囊。
是剛纔她給他縫合傷口的時候太過專注,纔沒留意到他扯下她腰際的香囊,一直攥在手裡?!
一股從未有過的酸澀感,擊碎了她長久以來的漠然和無謂,秦長安臉色一白再白,抽出他手心的香囊,倉促地以手背擦拭自己額頭的汗水,匆匆走出了帳篷。
守在不遠處的李闖見她臉上血色盡失,緊忙問道。“郡主,您不舒服嗎?”
“我沒事。”她偏過臉,深吸一口氣,只是心中猶如掀起萬丈巨浪,遲遲無法平息。“你們爺受傷了,暫時沒有大礙,但必須靜養一段日子。我們明日必須趕到珍珠泉外最近的鎮子上,此事不能耽擱。”
“屬下馬上去辦!”李闖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她靜默不語地伸出手,手裡的香囊顏色不鮮豔,用了一年多了,女紅的針腳不太整齊,唯獨裡頭的香料和藥材是她獨家配方,散發着她喜愛的清香。
香囊所用的綢緞上面,居然出現一個手指大小的洞口,一陣風吹來,裡頭的細碎香料好似沙土般從她的指縫中流逝飄散。
他該用多大的力氣,才能把香囊穿透一個洞?
一想到他幾近病態的偏執和霸道,她心頭滿是沉重,一鬆手,香囊被風吹走,很快消失在腳下的大漠黃沙裡,連影子都看不見。
三日後。
秦長安讓李闖找了一處當地人閒置的院子,沒住在當地的客棧,是覺得客棧裡並不安全。
龍厲躺在牀上,身上沒穿衣服,他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這裡,大腿上整齊的縫合肯定出自秦長安之手。
“怎麼不找件衣服我穿?”他的嗓音有些啞,望着端着藥進來的女人。
“這幾天給你上藥的人是我,嫌來來回回脫褲子麻煩。”她眼睛都不擡,神色淡淡,拆開紗布,拿起溫熱的毛巾給他擦拭腿根滲出的新鮮血珠,耐心地清理乾淨,繼而以指腹塗抹能讓傷疤快速癒合的傷藥。
他至於身側的雙手,不自覺緊握成拳,她就這麼低垂着螓首,長髮高高挽着一個男子的髮髻,在彎腰的時候,露出一截美麗的白皙脖子……她做事的時候太過認真,毫不分心地看着那一處,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的小臉險些貼上他的胯下,甚至她平靜的呼吸都隱約拂過……
秦長安塗抹傷藥的動作突然停下,眼神透着古怪,死死地盯着某人逐漸甦醒強大的那活兒。
龍厲因爲她的察覺,整個身子都熱了,倨傲的臉上閃過不容忽略的清冷,佯裝自若地說。“你是女醫,應當知道男人有時候控制不了。”都怪傷的不是地方!
“在你睡着的時候,我每次給你上藥都看到這麼神奇的一幕了,反正過會兒,它自己就消停了。”她點點頭,不以爲然,比他還淡然超脫。
他又握了握拳,男人好面子,他更是心高氣傲,下顎緊繃,眼神驟然陰狠。“不喜歡就別來給我上藥。”
“你想讓你手下給你抹藥?兩個男人面對面的,不也尷尬嗎?”秦長安嗤笑,抽回了手,走到水盆邊洗淨雙手。“當然,你要堅持的話,我無所謂。要馬超還是李闖?你挑一個。”
龍厲的表情劃過一抹殘獰,他冷笑道。“你給我過來。”
她轉頭,卻動也不動。
“秦長安,爲什麼我會昏迷到現在才醒?”他記得就算在她生縫傷口的時候,自己還是有三分神志的,他厭惡示弱,反感受傷,更不相信自己會淪落到跟弱雞一樣動彈不得的地步。
“我給你喝了安神藥。”她的脣邊蕩起一抹鮮活笑容,眼神愈發清晰。“你睡死了,就不會痛的大呼小叫了。”
痛的大呼小叫?她說的那個人不管是誰,絕對不可能是他!他恨恨地想,目露兇光。
眼看着龍厲的臉上陰晴不定,喜怒難辯,她又輕笑着搖頭,語氣認真。“阿遙,你忍痛的功力一流,這點我挺佩服你的。”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
“封項的刀法厲害,就差那麼一分一毫,一旦割斷你腿根的脈,你這條腿就徹底廢了。”她走到牀畔,眼底水光盪漾,粉脣一扯,扯出一道嘲弄的笑意。“到時候,你就成了自己最討厭的瘸子了。”
他眼皮一掀,俊臉有些許消瘦的痕跡,但那雙黑眸依舊炯炯如火,好似有穿透人心的本事。
皺着眉,他把她的手拉到懷裡,反覆撫摸,眼底神色極爲複雜。“過去我總喊你小瘸子,你這是氣我來了?”
她垂着眼,看着他白皙猶如上等玉器般漂亮的五指,想着上蒼果然是公平的,給他滔天權勢、上品面容,卻給了他很不討喜的性格和殘忍無情的心腸。
“你不告訴我傷在腿根,故意要吃那麼大的苦頭,想讓自己成爲廢人?還是隻是苦肉計博同情的一環?”
“你知道我被封項傷到腿的那一刻想的是什麼?如果我真瘸了,我能在你眼裡看到什麼……會讓我們的心拉得更近嗎?”他的雙眸深幽,嗓音不若往日清滑,而是低沉的好似從山洞裡傳來。
秦長安微微怔住,他的想法果然太極端,但爲何這種偏執的念頭就像是一根針,惡狠狠地刺入她的心間,一股鑽心蝕骨的痛快速地在她四肢百骸漫開。
見她不說話,連眼底都無法掩藏滿滿當當的錯愕驚悚,龍厲垂眸一笑,用完好的雙臂環住她,繼續說。
“你錯了。我此生最討厭的是蠢人,而不是瘸子。也許你不信,就算你如今腿還是跛的,我還是會來北漠找你。”
趴伏在他胸口的小臉擡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眸子,裡頭卻沒有任何狠辣決絕,相反,有一絲悲慼。
“我若成了瘸子,是否就能切身體會你當年的悲憤和苦楚?我若成了瘸子,你會待我如你拼命守護的親人麼?我若成了瘸子,換你到我身上爲所欲爲,是否就能把當年的賬一筆勾銷?”
她猛地偏過臉去,緊緊咬着脣,不去看那雙形狀美好的眼睛,不被他言語中的誠摯吸引,更不會被他不該有的溫情打動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