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龍集是這一帶比較繁華的大集鎮,鎮子上住有一百多戶,附近的山民、獵戶也都來此趕集。鎮子上店鋪很多,各種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琳琅滿目。擺攤設點的就更多了,各種食物林林總總,發出誘人的香味,叫賣聲不絕於耳。若虛和凌霄兩人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下山了,現在一見到這熙熙攘攘的人羣,目不暇接的新鮮物品,頓時興奮起來,他們這也看看,那也瞧瞧,在每一個攤點前都流連忘返。店主和攤主們見是兩個“鄉巴佬”,就極力推銷自己的東西,想撬開他們的錢袋。可是凌霄只是看看,帶着歉意地笑了笑,拉着若虛走了。最後,凌霄從口袋裡拿出幾個銅板,買了兩根糖葫蘆。兩人開心地便吃便瞧,把一切煩惱都拋之腦後。
忽然,凌霄一拉若虛:“你看,師父!”兩人趕緊溜進人羣,躲在一個攤子的後面。果然,師父薛如鬆從一條小巷子走出來,接着朝一家客棧走去,他並沒有看到若虛、凌霄。
等師父進了客棧後,兩個人才探出頭來,凌霄又是一指。若虛看到,一箇中年女子帶着個丫環,也在薛如鬆的身後進了客棧。他們只看到這個中年女子的背影,這個中年女子是誰,與師父是否有關,兩人均十分好奇。
等他們走進了客棧後,凌霄對若虛一揮手,也跟了上來。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一個攤子邊,坐着兩個人,一個是郎中模樣,另一個是隨從打扮。他們也在注視着薛如鬆,見有兩個少年盯着薛如鬆看,不禁多打量幾眼,然後收拾好東西,很快就消失在人流中。
若虛、凌霄見薛如鬆進了客棧,哪敢跟着?兩個人繞到客棧後面,可是這家客棧背靠着小河。凌霄看到河邊有一條烏篷小船,就解開攬繩,和若虛一起劃了過來。可是師父住在哪間屋子裡呢?巧的是,薛如鬆正好打開窗子,朝河面上看了一眼,見河上並無異常,這才離開。
一看到薛如鬆,凌霄、若虛嚇得趕緊躲在船裡,可是薛如鬆並沒有細看,而船篷也擋住了他的視線。若虛對凌霄擺擺手,意思是我們回去吧!可是凌霄想了一下,還是划着船朝那間客房靠近。若虛估計,師父一直都喜歡師姐,師姐也就有恃無恐,纔敢這麼膽大。
凌霄把船划進那間客房下面的雜草、雜樹叢中,就算師父推窗看,也不會在意的。他們躲進船篷之中,側耳傾聽。其實房中的薛如鬆也聽到划船的聲音,可是這很正常,他沒有想到有人偷聽自己的談話,更沒有想到他們還是自己的弟子。
房中那個中年女子坐在八仙桌的旁邊,丫環提着個包袱,站在她的身邊。中年女子約有四十歲上下,五官端正,皮膚白皙,身體微胖,她看着薛如鬆問道:“薛大哥,你還住在這兒?”
薛如松本來是在踱着步,見中年女子問話,這才坐了下來,答道:“阿桑,咱居無定所,一直浪跡天涯。咱們在這個偏僻之處見面,是爲了安全。”
叫阿桑的女子想了一下,說道:“我不想見你,可我想見見女兒。我女兒在哪兒?”薛如鬆遲疑了一下,說道:“咱把她送到一個親戚家裡。咱本來想帶她來,可是,這個親戚臨時去了隴東。沒辦法,你這次見不到她了。”
阿桑搖搖頭說道:“我——我不相信你的話!”薛如鬆說道:“咱何必不讓你見她?是吧!”阿桑似乎不相信對方,盯着薛如鬆看,可薛如鬆避開了她的目光,繼續踱着步。
過了一會兒,阿桑嘆了一口氣,帶着幾分哀求的口吻說道:“薛大哥,我們——我們就不能在一起嗎?”薛如鬆也嘆了一口氣,說道:“你哥不會同意咱們的事。他已經是掌門人了,手下人多勢衆,咱能如何呢?”
阿桑說道:“我哥又沒說,你怎麼知道他不同意?再說就算他不同意,我們還可以隱居起來,不問江湖之事。我就不信我哥能找到我們?”
薛如鬆站了起來,說道:“阿桑,你這話說過許多遍了!”阿桑也站了起來,說道:“我知道,你放不下自己的事。你根本不在乎我。”薛如鬆站到窗前,又回頭說道:“阿桑,咱在乎你,也放不下自己的事。你不要誤解咱!”
阿桑說道:“你騙不了我!我知道,你跟我好,是想得到朱雀門派的武功。”阿桑的情緒忽然激動起來。
薛如鬆轉過身,說道:“別胡說!”阿桑繼續說道:“我不是傻子,你扣下我女兒,不就是想要那本書嗎?”她從丫環手中接過包袱,說道:“你答應我,讓女兒跟我走,我就給你!”
薛如鬆一驚:“你拿到了?”阿桑點點頭。薛如鬆抑制不住興奮,走了過來,說道:“等女兒回來,咱就讓她跟你走!”
聽了這話,阿桑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她哽咽地說:“你還是不在乎我!”她擦擦淚水,說道:“算了吧!”她在包袱裡翻了起來,卻沒有找到書。薛如鬆看着她的表情,問道:“怎麼呢?”阿桑疑惑地說:“我親手放進去的,一直沒動過,怎麼書就沒了呢?”
她轉身看着丫環,問道:“鳳兒,誰動了我的包袱?”鳳兒說道:“沒誰動呀!”她想了想又接着說:“唯一可能的是昨天上午。”薛如鬆焦急地問:“昨天上午出了什麼事?”
鳳兒說道:“昨天上午,我們住在一家客棧,小姐不知怎麼一下子就暈倒了,我就喊人。這時從另一間客房裡出來了兩個人,其中一個是郎中。他給小姐醫治了一會兒,小姐就好了。”
阿桑問:“你看到他動包袱了嗎?”鳳兒搖搖頭:“郎中肯定沒動,那個隨從嘛,我沒注意!”薛如鬆失望地說:“你們上當了!這是江湖上常有的騙局。”阿桑說道:“那本《衡山醫錄》一般人也不會看,也許是那個郎中順手拿走的。回去找找,那個郎中也許還沒走遠!”
薛如鬆沮喪地坐了下來,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本書的價值:書名是醫書,可裡面卻是朱雀門派的鎮門之寶《健脈功》。他想通過掌門人歐陽梓的妹妹歐陽桑拿到這本書,然後抄一遍再歸還給她,可沒想到被人順手牽羊地偷走了。
看到薛如鬆的表情,歐陽桑徹底失望了。她猛地站起來,說道:“我真傻,又一次相信了你!你只關心那本書。薛如鬆,我以後再也不會見你!”薛如鬆冷冷地說:“你,不要你女兒呢?”歐陽桑走了幾步,停了一下,可什麼也沒說,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鳳兒抓起包袱,跟了出去。
薛如鬆臉色鐵青,在心中想着到底是誰偷走了書,他們怎麼知道歐陽桑身上有書,又怎麼知道她到烏龍山來,難道這一切只是巧合,還是早有預謀?
估計師父走遠了,若虛、凌霄這才上岸,趕緊買好東西,沿着白練溪往回走,凌霄本還想給若虛買肉吃,可是看到師父在鎮子上,哪敢再停留?
若虛說道:“師姐,那個女的該是師孃吧!”凌霄說道:“那女的對師父很不滿意,不可能成爲我們師孃的!”若虛又說道:“他們還有孩子呢!”
凌霄盯着若虛:“若虛,這事千萬不能亂說。師父不高興我們知道他的私事,再說我們還是偷聽的。”若虛點點頭說道:“這我知道,我們做弟子的,不應該說師父的壞話。”
凌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說道:“那女的好像挺可憐的!”若虛搖搖頭說道:“他們大人的事,我們也說不清楚。”凌霄點點頭,說道:“是的,大人們考慮的問題太多了。”她看了一下山上,“那本醫書算個什麼,還是人好。”若虛贊同道:“師姐說得對!”
凌霄又回頭望着鎮子,說道:“若虛,你說師父現在在哪兒?我看他去了鎮子東邊。”若虛應道:“師父住在山上的日子不多,他會不會住在鎮子裡?”凌霄搖搖頭。
在烏龍鎮東邊,有一大戶人家,主人是薛如鬆的哥哥,名叫薛如柏。他與薛如鬆有五分相像,只是個頭稍矮。薛如柏本來是開鏢局的,後來在薛如鬆的資助下,纔在這偏僻之所住了下來。而鏢局仍然繼續開,賺錢是次要的,主要是打探江湖消息。薛如鬆前些年殺了幾個貪官污吏,得到大批錢財,悉數交給哥哥。他在山上住的時間不多,並不是嫌山上條件差,而是想造成居無定所的假象,藉此躲避仇家。他有什麼仇家?後文書自然有交代。
此時,兄弟兩個正在薛如柏的書房商談。薛如柏在室內走着,聽了薛如鬆的敘說,皺眉說道:“這麼說《衡山醫錄》丟了?”薛如鬆仍然神情沮喪,恨恨地說道:“不知哪個門派在暗中盯着咱們。”薛如柏一揮拳頭,說道:“不行!這是咱的地盤,外人不能插足。”他即刻喊來管家,讓他帶人在鎮子裡暗查可疑之人,管家下去了。
薛如柏又說道:“二弟,你的弟子桓若虛還沒有開口?”薛如鬆說道:“這孩子什麼都沒說,咱現在懷疑他是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咱一一作了排查,他要是不知道,就無人知曉了。”薛如柏顯出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來點硬的!他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堅持多久?”
薛如鬆說道:“大哥,你是不知道這孩子有多倔,而且鬼點子還多,真正的人小鬼大!”略一停頓,他又接着說:“他還是桓天翔的兒子,咱以後還有可能用他的時候,不能硬來。”
薛如柏問道:“桓天翔?你好像說過,咱記不起來了。”薛如鬆說道:“當年,因爲咱的事,他受到牽連被迫逃離白虎山。真沒想到他隱居在湖南鳳凰,更沒想到他的兒子竟成了咱的弟子!”他自嘲地笑了,微微搖頭。
薛如柏坐了下來,問道:“二弟,你打算怎麼辦?”薛如鬆說道:“嗯,慢慢來,只要他知道實情,咱就不信得不到那幾本書!”薛如柏又問道:“既然桓天翔也是白虎派人,他沒教自己兒子武藝?”
薛如鬆站起來,在室內踱着步,說道:“桓天翔不希望兒子進入江湖,他真的什麼也沒教。他希望兒子參加科舉考試。天下的父母都是這麼想的,誰都不希望自己的孩子進入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是吧!”
薛如柏端起茶杯,啜了一口,說道:“既然你有主意,你就自己斟酌吧!”他又換了一個話題,“二弟,這幾天鎮子裡出了怪事,一共有五對少年男女忽然不見了。”薛如鬆說道:“有這等事?是何人所爲?”薛如柏搖搖頭說道:“沒有線索,似乎不是江湖人的手法,倒像是拐帶人口的。”
薛如鬆說道:“烏龍鎮一直太平,沒想到會發生這等無頭之案。”薛如柏揮着手說道:“咱要多派人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這可是咱們的一畝三分地!”薛如鬆點點頭說道:“鎮子平安無事,咱也就能夠藏得更深。”
在回山的路上,若虛、凌霄放下買的東西,坐在路邊的石頭上休息。凌霄忽然說道:“若虛,師父讓我問你一件事,我一直不知怎麼開口。”若虛很隨便地說道:“什麼事啊,師姐?”
凌霄說道:“師父問你,你頸子上的玉佩到底從哪兒來的?”若虛一愣,自己最怕別人問這事:說了真話,對不起項弢,說假話又對不起自己。現在自己最敬重的師姐問這事,該怎麼答呢?“我——”若虛爲難起來,一時間沒有了主意。
凌霄一見,忙說:“這有什麼秘密嗎?你要是不能說,就算了,我隨便應付一下師父就行了。”若虛遲疑了片刻,欲言又止,凌霄說道:“你呀你,有什麼就說吧!”
若虛說道:“師姐,我,我——是不是師父讓你對我好的?”凌霄一下明白了,臉漲得通紅,猛地拽起一把草,扔到若虛的身上,怒道:“胡說!我是那種人嗎?”她背過臉去,不理睬若虛。
若虛知道自己又惹惱了師姐,就走到凌霄的身邊,說道:“師姐,我說錯了!師姐是真心對我好的,我不該懷疑你!”凌霄擡起頭,眼中竟含着淚水,她什麼話也沒說,站起來就要走。
若虛一下拉住凌霄,說道:“師姐,我知道錯了,你還不肯原諒我!”他急得眼中也閃着淚花,“你要是不理我,我就要從山上跳下去了。”凌霄這才站住,瞪着若虛,用食指在若虛的頭上敲了一下,說道:“我就饒你一次,以後不許你這麼說話!”若虛點點頭,說道:“我聽師姐的!”
他坐在石頭上,望着遠處,心潮起伏。他太在意凌霄了!凌霄不僅是自己的師姐,也是自己的親人,如果師姐再不理自己,自己就會寂寞死的。他在烏龍山堅持了幾個月的時間,不僅是由於自己急切的報仇之心,也是由於師姐對自己的關心、愛護。隨着時間的推移,他感到自己對師姐的依賴越來越大了。他真的怕師姐是師父派到自己身邊的,她的關心、愛護是有目的的,不是出自真心,可是師姐的惱怒,讓他從心底深處高興:師姐對自己的感情是無條件的,他可以完全相信師姐。
若虛嘆了一口氣,接着剛纔的話題說:“以前師父問過,我沒說實話,現在師父又讓你問,看來他是十分想得到那東西。”凌霄也坐在若虛的身邊,說道:“你要是感到爲難就別說!”若虛說道:“師姐,你還在生我的氣?我不相信你,還會相信誰?”
凌霄奇怪地看着若虛,似乎他是一個陌生人。她急切地問:“師父想得到什麼東西?這裡有什麼秘密?”若虛環視四周,杳無人跡,只有幾隻鳥在不遠處的樹上“嘰嘰喳喳”地叫着,自己眼光所及之處無法藏人。他放心地把陳家莊慘案以及後來發生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凌霄。若虛自己也奇怪:連父母都不告訴的事,爲何就告訴了凌霄?
凌霄點點頭,似乎在說:原來是這麼一回事。
她沉默了片刻,說道:“若虛,你放心!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若虛緩緩說道:“我還是不想告訴師父。”凌霄說道:“照說,師父對我們不錯,對他說實話,也是應該的。”若虛爲難地說道:“我也想說,可又覺得對不起項弢叔叔。我答應過他,總不能不守諾言吧!”
凌霄一眨大眼睛,說道:“可你告訴我了!”若虛說道:“師姐,你是我最親的人,我不想瞞你!”凌霄臉一紅,心想:小孩子家,不會說話,誰就是你最親的人啦?爲了掩飾自己的尷尬,她馬上說道:“你不想告訴師父,就得想一個辦法,讓師父充分相信你,不再生疑。否則,天長日久,你是躲不過去的。”
若虛央求道:“師姐,你給想想辦法吧!”若虛說出了心中的憂慮,感到如釋重負,似乎這個擔子已經交給師姐了。凌霄想了許久,小聲說出自己的想法,若虛又提出疑問,兩個人小聲反覆商量着,直到滿意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