嗢末是晚唐五代被吐蕃擄掠的奴隸,大多都是漢人,被吐蕃貴族奴役。後來乘着吐蕃勢力衰落,奮起反抗。只是此時與中原王朝的交通早已經斷絕,而且中原自己打得不可開交,最終只能孤懸河西,遊牧化,吐蕃化。河西本是漢唐故地,漢人衆多。瓜州歸義軍曾經驅趕蕃人,漢人多是情理之中。就是六穀蕃部,其中也約有半數是蕃化的漢人,勢力相當不小。宋朝立國視西北爲化外之地,放任不理,最終導致了党項的崛起,這些本來心向中原的勢力也隨之覆滅。
徐平對衆人道:“本朝混一宇內,立國之後因爲北有契丹,對西北、西南蠻夷蕃胡皆視爲化外,任其自生自滅,以爲得計。你不理他們,以爲就萬事大吉了?党項的反叛告訴我們,等這些蕃胡緩過氣來,照樣還是要來爲禍中原。把災禍消滅於未起,郡縣之地,變夷爲夏,纔是最終解決的辦法。我們現在秦州,要向西開拓,便要遵循這條原則。聽從朝廷法令的,便崇之高位,啖之以厚祿,讓他們的部族興旺發達。對朝廷陽奉陰違的,則誅其首領,夷其部族!現在區分的辦法很簡單,跟着我們一起去打党項的,就是好人,反之就是壞人!好人要有好報,壞人要有惡報,我們秦州有能力做到這一點——”
種世衡道:“節帥說得不錯。不過,自唐朝時候,河湟和河西除了幾個大城,多是羈糜而已。大部分蕃羌族帳,朝廷都封得有可汗之號,驟然變更,就怕蕃胡不滿。”
徐平笑了笑,道:“唐朝立國,攜常勝之兵,北逐突厥,西破高麗,本來是可以復兩漢榮光的。可是唐太宗爲了自己的一點小心思,生怕關東的世族威脅李唐皇室,非要引胡制漢。北戰突厥,則遷突厥於長城以南,甚至宮中護衛也用突厥人。西擊高麗,則遷高麗和渤海於幽燕。至於奚、羌、沙陀、粟特等族,則遍佈黃河以北,中原盡皆胡化。唐太宗以天子之尊,而就‘天可汗’之腥羶之號,名爲對漢胡愛之如一,實際上只有漢人去遷就胡人,何嘗有過胡人遷就漢人?蕃胡入內地,佔漢人的地牧馬,戰時出征,名之爲城傍,唐時凡有城傍的地方,現在已經全部都是蕃胡之地了。如今一過黃河,遍地蕃羌,這種盛況自五胡亂華數百年胡人都沒有做到,大唐一百多年就做成功了。因爲唐朝曾經對那些地方羈糜,現在郡縣之地了生怕胡人不滿,當初胡人佔漢人土地的時候怎麼不怕漢人不滿?通判,我們經略西蕃,只看怎麼做對朝廷最有利,蕃胡怎麼想,就不要替他們操心了。”
歷史上並沒有人認爲唐太宗李世民接受“天可汗”的稱號是多麼光榮的事情,就是他自己,也知道這是對皇帝稱號的侮辱,自稱下行。作爲辨解,非要說自己對漢人和狄夷愛之如一。問題是真愛之如一又何必區別對待?名爲愛之如一,實際上還是愛蕃胡要更多一些,強調平等的時候總是有一部分人更平等。把“天可汗”的稱號當作光榮,是到了很晚的時候了,而且是主要用來說明唐朝的民族交流和融合。胡人漢化是融合,漢人胡化當然也是融合了,這樣講也沒有錯。至於把擁有“天可汗”的稱號當作是大唐軍威的像徵,則就屬於腦洞清奇,那稱號是對周邊蕃胡的妥協和利用,而不是征服。
李世民的母親和妻子是鮮卑人實際上並不一定在這政策中佔有多少分量,更重要的還是借這一股政治和軍事力量壓制關東世族,鞏固李唐的皇權。自五胡亂華,內遷的蕃胡民族跟漢民的較量,主要是圍繞着世族展開。李唐立國,站在了內遷的胡人一邊,美之名曰關隴軍閥集團,實際上就是胡人內遷的軍事力量。他們繼續跟關東的世族鬥,最終鬥贏了他們。當然,李唐政權最終也爲自己的這一政策陪葬,笑到最後的是他們所利用的人。
徐平前世學歷史對這些內容和背景總是模糊過去,現在他自己面對這個問題了,可不能再模糊,不然同樣遺禍後人。
自安史之亂後中原便就排斥胡人,他們很多都遷徒到了河東路和河北路,並慢慢地漢化。到宋立國,黃河以北的漢人實際上已經不多,宋朝的政策很多都跟這一背景有關。
如今河湟、河西的胡化並不徹底,而且中原的文明程度一直是領先的,隨着吐蕃的衰落,那裡的人民不管是蕃是漢,都對中原文明充滿嚮往。這是對那裡變夷爲夏的基礎,強大的經濟力量和軍事力量則是保障。反對這一政策的便就軍事打擊,接受這一政策的則就納入大宋的經濟循環,從此過上富足的生活。對於以前來說,這些地方是負擔,對於現在大宋的商品經濟來說,這些地方就是廣大的市場,是經濟發展的動力。
種世衡皺了皺眉頭,又道:“節帥說得不錯,但那終究是遠略。現在的問題,是秦州附近的數萬蕃兵,他們其實跟唐時的城傍軍相差不多。要變夷爲夏,只怕首先就要從他們這些人做起,怎麼安撫他們的人心,不出現亂子,當謹慎行事。”
徐平點了點頭:“不錯,這話說得對。如果連秦州周邊都收拾不了,我們也就不要講什麼經略河湟了。現在劉渙和魯芳已經從青唐回來,對周邊的蕃情,應該能夠掌握了。接下來這些日子,我們便就要議論出一個方略來。從哪裡開始,一步一步怎麼做,每一步要花多少錢物和時間,目標是什麼。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做事之前一定要計劃清楚。至於附近的蕃兵,便就按着前些日子秦州質子學習的法子,跟整訓禁軍的辦法結合起來,挑出他們的各級軍官,統一入營整訓。在整訓的同時,一樣要學習,學習漢語漢俗,學習朝廷的法令,學習軍法律令。總而言之,整訓完畢,他們跟禁軍一樣,都是朝廷的軍隊!”
王拱辰道:“若是如此,就應該發放俸祿了。朝廷用蕃兵,圖的就是不費錢糧,而又召之能戰。如果發放俸祿,這些花費朝廷會不會同意?”
“會的,只要把事情講清楚,朝廷又怎麼會不通情理?所謂錢糧,實際上就是物資和糧食,錢只是一個符號而已。現在朝廷行用紙錢,印的本錢不高,更重要的是運起來也方便多了。最重要的,不是運到這裡多少錢,而是要讓這些錢能夠買到想買的東西。只要用錢什麼都能買到,那秦鳳路的錢就是應有盡有。所以其中關鍵,是三司鋪子,還有鳳翔府的各場務。當然,蜀中的茶和絹也必不可少,蕃羌最愛的就是那兩樣嗎。朝廷以前爲什麼會覺得邊地州軍花費巨大?實際上給蕃兵發放俸祿,駐泊禁軍發放俸祿,又能花得了幾個錢?真正的花費,實際上是在向他們的發放的過程中消耗掉了。而只要三司鋪子保證了錢能買到東西,那麼我們便就可以只發錢,這中間的消耗省掉,說不定還能省下錢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