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縣的花廳,徐平笑着問旁邊的石全彬:“閣長,你看這廳裡的擺設還看得過眼?不知合不合你的心意。”
“豈止是過眼,簡直是太好了!比我想的都要好上一千倍!”石全彬高聲笑着,看着廳裡奇怪的場面,“快,讓他們再演上一遍,雲行你好好給我說說,等回京之後我好有話在官家面前說!”
徐平拉起石全彬:“好,我們一樣樣看着說。”
靠近門口的地方,桌子上擺了兩面木頭製成的斜坡,上面吊了微縮的滾木礌石,背面則是大中小各三具微小的石砲。
徐平指着桌子道:“閣長是在山上見過交趾人攻山坡的,一切都應該明白,有了這幾樣道具,聖上面前必然能夠說得精彩。”
石全彬指着滾木礌石道:“這些能不能動?”
徐平道:“自然是能動的,不能動有什麼意思?”
一邊說着,一邊示意一下桌邊的兵士。那兵士便用手指搖動機括,幾道滾木在木製斜坡上滾上滾下,模仿山坡防守的場景。
石全彬點頭,指着幾架酒瓶大小的石砲:“關鍵是這幾具石砲,這些必須能發射才行。雲行啊,這些東西有你的巧思在裡面,只要演的精彩,官家自然能夠看出門道來,對你日後也有好處!”
徐平費這麼多心思擺出這種陣仗,爲的就是日後的好處。在邕州這邊疆之地一呆六年,他自然明白給帝王留個好印象的重要性,有帝王撐腰,天大的事都能小事化了,否則做驢做馬也難見天日。
依此時制度,石全彬這些內侍根本沒什麼權力,但外朝的官員還是費盡心力巴結,爲什麼?還不是因爲只要有了他們的配合,一分的功勞也能說成七八分,能夠時時把握住帝王的心思。
劉太后已是風燭殘年,徐平已經不可能改變在她心裡的印象,只能把眼光放長遠些,在皇上身上打主意。石全彬現在不起眼,但在皇上身邊多年,再加上數代都是內侍,識情知趣,將來必然會幫上大忙。
內侍都愛財,但石全彬這種人還有另一面,他祖上幾代,都以內侍的身份外任統兵,位高爵顯,他並不僅僅只看財。
北宋的內侍最大來源就是這些內侍世家,時代的特點就是除了有宦官的共性,還有很強烈的一般武臣的特性,一樣追求建功立業,加官進爵。
看着兵士小心地操作着石砲,把一粒一粒的豌豆當石彈打出去,也是有模有樣的,石全彬哈哈大笑:“好,好!這位兵士做得不錯,到時與我一起進京面聖,雲行你可要放人!”
“那是自然,閣長要人怎麼敢不放!”
這是讓石全彬幫着自己在皇上面前露臉的大事,徐平當然全力配合。
看過石砲和斜坡,再到前模擬的兩道土牆前,石全彬的臉色嚴肅起來,對徐平道:“前邊還是小道,這個卻大有講究,可不能馬虎了。不管是土牆上架的強弩,還是牆後面的那個什麼——火炮,不但要有這些小玩意,最好也讓我帶上幾具真東西回京。也要有對這東西真懂的人,跟官家分說,要是官家要讓都作院製作這些器具,可不能做不出來。”
徐平點頭:“有人的。”
不過對這東西他心裡還是嘀咕。能說能做的工匠他當然能夠找出來,但真要把裡面的門道說透了,恐怕還要他自己出面才行。
一個兵士在迷你的小炮裡塞入火藥,一般又塞進去一顆豌豆,點了火,只聽“呯”的一聲,裡面的豌豆飛了出來。
撞到牆上豌豆落在桌子上,徐平和石全彬看了一起笑,原來被炮裡的火藥燒過,豌豆已經焦黑,成了熟豆了。
石全彬搖着頭道:“這個不妥,這樣不成了炒豆了嗎?還是換成鉛丸,那個燒不壞,看起來纔像個樣子。”
徐平道:“換鉛豆倒是可以,就怕傷人,聖上面前不妥當。”
“不妨事,小心些就好。費了如許力氣,總要似模似樣纔好,不然讓官家看了如同小孩戲耍,不免把這裡的戰事看得輕了。”
宮裡的事情還是石全彬熟悉,徐平只好點頭同意。
諸般看罷,石全彬心裡有了數。盤算一番,這場陣勢可以在偏殿擺開,大致把諒州戰事演示出來。
這一番心思,不但是爲徐平花的,也是爲了他自己。出來一趟,就趕上了一場罕見的大勝,回去跟官家不是憑口白說,自己也是頭一份了。
回到位子上坐下,喝了口茶,石全彬問徐平:“對了,前些日子說是有幾千人的大族從交趾歸宋,沒引起什麼風波吧?”
徐平道:“沒什麼大事,桑巡檢去接應的時候,正遇到交趾的兵馬從富良江邊的軍營追過來。交趾人見我們兵馬不少,也不敢放肆,只是要桑巡檢把人交給他們,說是帶回去處置。”
“然後呢?”
“地方是我大宋的地方,人是我大宋的人,就連陳家族人攻滅的那一指揮兵馬,也是犯我大宋邊境逃回去的,怎麼可能把人交給他們?無非是桑巡檢費一些口水,讓交趾兵馬灰溜溜回去了。”
“交趾人倒是老實了許多。”
徐平笑了笑:“諒州一戰,我就不信交趾人還敢跟以前那樣跋扈!現在他們算是學會了做人的道理,與桑巡檢沒有戰起來。”
就是兩國敵對,也沒有到一見面就兩眼發紅打到一起的程度,交趾需要收縮勢力平定局勢,儘快走出困境。徐平佔住了諒州這關鍵之地,也需要時間慢慢消化,鞏固獲得的戰果,雙方一起選擇了暫時的和平。
經過仔細考慮,徐平最終還是選擇以穩爲主。蔗糖務的優先擴展方向轉向門州和諒州,再從門州用兩到三年的時間修路到廣源州,把到手的成果徹底穩定下來。用蔗糖務優勢的組織能力,背靠廣南西路,慢慢與交趾爭奪富良江以北的地區。這些地方地理形勢與邕州周圍相差不多,早晚也會慢慢成爲蔗糖務的勢力範圍。把交趾人壓過富良江去,他們就徹底失去了向北擴展的能力。
當然這只是徐平的規劃,具體的執行就要看下一任的蔗糖務提舉,還有邕州這裡以後的行政規劃。大量的土州被取消,邕州的地盤顯得過大了,必然被分割。分割之後如何治理,就不是徐平現在的身份能夠決定的了。
徐平有徐平的想法,交趾當然也有自己的想法,就看他們能不能忍下這口氣,讓徐平平平安安地卸任回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