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看看滿臉尷尬的呂公弼,對王素道:“呂相公怎麼會得罪我?我說的都是實話而已。現在我用的藥,都是御藥院調好了送來,自然是什麼都不缺。”
見徐平裝傻,王素對呂公弼微微搖了搖頭。呂夷簡本來以爲自己表示一下態度變行了,兒子來走一趟,徐平就該把這一頁揭過去,卻沒想到徐平還真記恨上了。
在徐平來說,如果真是爲了公事,沒有私心,那怎樣都好。這一次呂夷簡顯然不是這樣,明顯是存了敲打的心思。這種事情呂夷簡或許是以前做習慣了,只是順手而爲,徐平要是沒個態度,以後會沒完沒了。現在朝裡多少人跟呂夷簡對着幹,自己這還惹他呢,他就用出這種手段。
呂公弼還要再說,一個下人急匆匆地跑了過來,對徐平道:“郡侯,外面不知道來了哪位宰執,不帶儀仗,遠遠看見過來了。”
徐平一愣,怎麼還會有宰執來?自己跟樞密院和政事堂的諸位相公一向都沒有私下的交情,不應該給這麼大面子啊。
王素在一邊小聲提醒:“雲行,還不快快出迎!”
徐平忙讓下人帶路,整了整公服,向外趕去。沒走幾步,就聽到前邊有人道:“薛侍郎和王侍郎到,主人家在哪裡?”
趕上前去,才發現來的並不是現任的宰執,而是致仕的王曙和養病的薛奎兩人。
他們兩人都曾經做過宰執,現在退下來,都是資政殿學士,帶注角。即有“恩數視宰執”這幾個字,享受着宰執待遇。兩人輕車簡從,不但沒有儀仗,就連隨從也只帶了幾個人,不過那一柄表示身份的青羅傘,還是被徐平家裡看門的遠遠看見。
徐平上前,見過了禮,口中道:“不想兩位相公聯袂而來,實是惶恐!”
王曙看了看不遠處的衆人,淡淡地道:“今日天氣晴好,我和薛侍郎本想到城外尋個山水好的地方閒走一走。正好聽說你這裡招待同僚,便過來看看。”
“近日我家裡種的西瓜正熟,請同僚來品嚐一番。兩位相公這邊請。”
兩人隨着徐平,向池塘邊緩緩走去。薛奎道:“你家裡的西瓜確是好物。前兩天宮裡送到我那裡幾隻,說是能治喘疾,吃了果然有點用。”
徐平聽了,忙道:“若是有用,以後隔幾天便給相公府上送上一些。”
薛奎點點頭:“有心了。自年後我這喘疾愈發厲害,倒不是貪嘴。”
徐平連道明白,西瓜倒確實是有這個作用,前世不還有什麼西瓜霜嗎,只是自己以前怎麼沒想到呢?讓個宰執級的人物到自己家裡來要,多不好意思。
王素和呂公弼兩人最早得到消息,迎上來拜見。薛奎和王曙跟呂夷簡都不是一路的,矛盾不少,不過對呂公弼倒是沒有成見。
呂家是從呂蒙正中狀元光大門楣,但學術上自成一派還是從呂公弼起。兩宋學派衆多,呂氏之學也是其中一支,雖然比不上新學洛學,地位也不算低了。呂公弼作爲宰相之子,潛心學術而有所成,士大夫中的口碑還是相當不錯。
這個時候池塘邊茅草亭下的衆人也都看見來了大人物,紛紛迎上來。
一般的百姓可能不注意,但在官場上,那頂不起眼的青羅傘代表的意義可是人人皆知。很多官員的心中,一輩子能混上這樣一把傘,那就是無上的榮耀了。
晏殊政績平平,官場上安身立命的本錢,一是文章,再一個就是人緣。不管是哪一派,他都不得罪,說得上話。當然走得也不近,自己置身在派系之外。
見過了禮,衆人落座。
歐陽修默默地離得柳三變幾個遠人了一點,不着痕跡。來的這兩個人,一個是他的丈人,一個是他從地方進京的舉主,偏偏這兩個人都是方正嚴肅,出了名的難纏。
薛奎在益州的時候喜歡春遊,寫了不少春遊詩,自號“薛春遊”。後來任知開封府,因爲治下嚴厲,被改成“薛出油”,眼裡不揉沙子。王曙是寇準的女婿,有鑑於寇準縱情聲色,不拘小節,數次得禍,最終身死嶺南,爲官爲人都非常嚴肅。錢惟演在河南府對屬下相當縱容,歐陽修等人只是天天遊山玩水,**飲酒,養出了影響深遠的錢幕文人。王曙接錢惟演,嚴格管束屬下,結束了那些人的幸福時光。
剛纔只有一個晏殊在這裡,歌妓們演唱的曲目就受到了限制,現在這麼兩個人一坐,絲竹聲乾脆就停了。兩人都是元老重臣,在朝裡說話相當有分量,給他們留下不好的印象,自己的前途可就蒙上了一層陰影。
呂公弼看着王素,無奈地搖頭苦笑。沒想到徐平的面子這麼大,竟然能把這兩個人請來,今天自己要完成任務看來不是一件簡單事。卻不想徐平根本沒請,他也不覺得自己夠分量去請這等級的人物,人家是聞着瓜味自己來的。
滿了酒,薛奎領着飲過幾巡。他最近咳嗽不斷,而且痰多,這種清涼的果酒正合口味,不覺就多飲了兩杯。
王曙見場面有些沉悶,對衆人道:“今日天氣晴好,也還不算太熱,我看永寧侯府裡有山有水,頗有些景緻,諸位不妨去遊覽一番。我和薛侍郎都已經年邁,走不動了,在這裡與郡侯說兩句閒話。”
那些年輕官員早就憋得難受,聽了這話,紛紛起身,簇擁着晏殊出了涼棚,一起去看徐平府裡的景色了。至於薛奎所說的天氣不算熱,那是相對於他們兩位老人家而言,其他人可不這麼覺得。不過流兩滴汗,也比拘束在那裡好。
見衆人離開,薛奎又問起了喝的果酒如何釀造。徐平忙讓下人準備了兩桶,又告訴了薛奎向井水裡加冰的方法,最後把剛剛晏殊抄完的方子又錄了一份給薛奎。
這些閒話說過,王曙才說出了自己來的真正用意:“徐平,我聽說你最近上了什麼用人取馬精,繁衍馬匹的法子,李刺史在原武監試着頗爲有效,可是真的?”
“回相公,確有此事。我家裡在中牟鄉下也養馬,用了幾年,好馬還是不少。”
王曙點頭:“若是真的有效,你是否可以把法子錄給我?壯年時我曾經輯過古今馬政,編爲《羣牧故事》。如今老了,想再整理一下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