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正門外,清晨的太陽剛剛升起來,徐平和桑懌兩人便來到這裡,看看昨晚轟了一夜的城門變成了什麼模樣。
守在這裡的張榮過來見了禮,對徐平道:“官人,昨晚轟了一夜,這門已經有了裂縫。原來這門外面裹有鐵皮,中間還有鐵板,夾着上好木材,怪不得用小炮打了這麼久,還是不爛!”
徐平點點頭,問道:“還有多少火藥?能用多久?”
“照樣用下去,到今天晚上就用光了,卻是難辦。”
徐平道:“既然這樣,那就不用這樣密集了,每次只用兩門小炮,而且把時間也拉長一些,只要動靜不停就好。”
張榮知道已經有快馬回去取火藥,便點頭答應。
徐平看看城頭,吩咐桑懌:“你可要讓那一邊觀察城頭的兵士看好了,只要一有交趾兵士上城頭,便用小炮齊轟!讓這些交趾人老老實實呆在內城裡好好聽着,不要沒事出來亂看!”
桑懌答應,自去組織攻城人手和佈置。今夜新的火藥就能運到,徐平已經沒有耐心等下去了,火藥一到,便就在門洞裡堆上,把整個城樓帶着甕城一起炸翻。桑懌要預作佈置,到時一舉拿下整個升龍府。
離開了內城南正門,徐平帶着譚虎施施然到了已經被佔住的升龍府衙門。
衙門官廳裡早已經站滿了本地頭面人物,見到徐平進來,紛紛行禮。這些人中倒是大多都會說漢話,只有幾個土人磕磕絆絆說不利索。
徐平到案後主位上坐下,看了看衆人,帶着笑容說道:“自大軍入城,到今天是第三天了,我軍中雜事纏身,也沒時間過問城中事務。今天找大家到衙門裡來,就是問一問,這些天城中可還平安?有沒有兵士不守約束,騷擾商鋪民戶,禍害街坊。如果有,大家儘管跟我說,必嚴懲不貸!”
下面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會,纔有個米市行頭站出來向徐平拱手:“回上官的話,自大宋軍兵入城,軍紀肅然,市井有序,實在是我們這些小民之福!這兩天一切如常,並沒有什麼紛爭。”
這行頭也是乖巧,專挑徐平愛聽的說。實際上一兩萬人進城來,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發生?強買強賣搶東西的,夜入民宅睡人家妻女的,甚至街上見了年輕女子美貌搶了不知去向的,這種事情也有幾十起了。不過大家都是見過世面的人,這種都是小事,平時交趾軍營附近這種事情也不少,若是向徐平說起來反而顯得這些交趾大戶小氣。
徐平點頭道:“聽你們這樣說,我就放心了!升龍府這裡,也不是化外蠻地,千百年來都是朝廷地方。官兵入城,自然要守本分,不能擾亂民間。”
行頭見徐平一邊說着,一邊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了一下,心頭雪亮,急忙拱手道:“官兵遠來辛苦,我們這些商戶湊了些銀錢,買些豬羊酒水犒賞三軍,還請上官允許。”
“折現吧!”徐平擺了擺手,“現在內城未破,兵士都抽不出身來,又不好拂了你們的心意,不如全部算成銀錢,等仗打完了回去分給兵士們!”
說到這裡,徐平對身邊的譚虎道:“去軍裡找幾十個書手來,隨着這位——”說到這裡,徐平纔想起來轉身問那行頭:“你是——”
行頭拱手:“小的洪安平。”
“哦,”徐平點點頭,“讓書手隨着這位洪安平,把商戶們湊的銀錢都收起來,記得讓他們記賬造冊。等我們回去,再發給兵士們。”
聽見徐平這話,下面站着的衆人都面現苦色,心裡頭不由埋怨洪安平多嘴,沒事提什麼犒軍啊。這下徐平順杆向上爬,一句折現,那可就不是弄點豬羊酒水能夠糊弄事了。
洪安平倒是面色如常,以徐平的身份,這必然是早就想好的了,怎麼可能臨時起意耍無賴。不過讓大家自己掏錢,總好過放手讓大兵進門去搶。
想想也是,一兩萬大軍好不容易打進城來,怎麼可能空着手回去?徐平同意,手下的將士也不同意啊。
徐平今天來的目的,就是從這些商鋪富戶手裡收第一道錢,自己親自出面,當然客客氣氣,說完正事,還請大家吃了一頓酒筵。
這第一道錢收過,數額必然不會讓人滿意,到時候還有第二道。那時候就要有人出來扮惡人,徐平就不出面了。他一大宋坐鎮一方的大員,怎麼會做沒格調的事情?要錢也得別人捧着送過來求着自己收下。
徐平並不住在衙門裡,那裡還關着原交趾升龍府沒來得及逃進內城去的中下級官員呢,這幾天兵士們正在給他們顏色看,日後還有用的地方。
離衙門不遠,靠着西湖勝景,有一處花木扶疏,清靜優雅的院子。原是一個富戶的家宅,宋軍進城,這富戶把這宅子獻給徐平居住,自己搬了出去。
當然這獻是真情還是假意,那就難說得很,反正自有譚虎帶着親兵去跟他們交談,徐平也懶得操心。幾百里路打到交趾來,他也沒那個餓死不搶糧凍死不拆屋的覺悟,臨走還想着給蔗糖務大撈一筆補今年的虧空呢,哪裡有心思管這種小事。就連手下的親兵,這幾天也偷偷順了不少屋裡的小物件。
回到住處,在花廳裡喝了會茶,徐平琢磨着現在的局勢。
等到晚上火藥運來,內城必然會被宋軍攻破。這次火藥帶得多,哪裡打不下來就炸哪裡,一路炸到李佛瑪的王宮去,看還有誰還能擋。
火藥不是萬能的,李佛瑪倒黴在失去了反擊能力,像烏龜一樣憑着龜殼硬抗,就連城牆城門都無力防守,徐平拿着火藥還不是想炸哪炸哪。
攻下內城,就要考慮撤走和善後的事情。
撤走的難處是怎麼才能最大程度地從升龍府榨出油水來,怎麼來怎麼走那虧就吃大了,把李佛瑪的王宮搬空徐平也覺得不滿意,這座大城裡的財富怎麼也得捊一遍,回去了才能讓大家覺得這仗不白打。
善後就讓人頭痛,既要除掉交趾對大宋的威脅,還得保留着對付占城和大理的能力,給大宋擋槍。尤其重要的,還得留下後手,等到大宋準備好了,能夠輕鬆地把交趾一口吞掉,這裡面的門道要好好拿捏。
喝了杯茶,徐平正閉目養神的時候,譚虎進來稟報:“官人,外面有人求見,說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與官人商議。”
徐平慢吞吞地問:“什麼人?閒雜人等就不要放進來了!”
譚虎笑道:“這人自稱名叫李明信,是交趾王宮裡的內侍,曾經到諒州那裡做過監軍,應該不是閒雜人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