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平家裡的各種新奇設施,別人想學都是請孫七郎去做,憑着這個,他認識了不少人,也賺了不少錢財。燕肅自然是認識,不但認識,還找他做過東西呢。
孫七郎上前見了禮,趁着這個機會,在下首凳子上坐了。
今天要見客人,孫七郎特意換上了公服。可不知怎麼回事,這衣服穿在身上,孫七郎就覺得各種不舒服。或許他就是個勞碌命,享受不了這些。
幾個人坐着說閒話,不知不覺太陽高升,楚衍和賈憲兩人終於趕了過來。
兩人帶了一個少年過來,叫衛樸,十八歲的年紀,長得虎頭虎腦的,看起來就是個憨厚少年。不過眼睛看起來有些奇怪,一直眯着,像是睜不開的樣子。
經賈憲介紹,才知這少年竟然是個算學天才,尤其是精於心算。不管多麼複雜的加減乘除,別人一說,頃刻間就在心裡算出答案。
徐平制瞭望遠鏡放在司天監裡,得到了大量以前所不能觀測到的數據,現有的人員無法應付,便向天下廣求賢才,知楚州的屯田員外郎便就薦了這個人來。
衛樸出身貧寒,但於算學極有天分,但凡此類的書,看過一遍便就終生不忘。不過這個年代算學沒有進身之階,衛樸再是天才,也只能困守鄉村。
到了司天監,楚衍一見便就驚爲天人,****帶在身邊,一身所學傾囊相授。徐平要找人才制新的計時器具,如果成了也是件功勞,楚衍便就找賈憲商量,把這個少年一起帶了過來。
制新的鐘表雖然是徐平的個人行爲,一應花銷也是他自己承擔,但這種器具對國家影響重大,真地成了獻給朝廷,自然會有賞賜下來,參與的人也會敘功。
自古以來,中國一向都講究天人合一,得天時,是極爲重要的事情,絕不是後世定個標準時間可比。
徐平看着這虎頭虎腦的少年,眼睛不停地眨啊眨的,着實顯得有些怪異,心中一動,問他:“看你眼睛貌似不便,不知是不是有什麼眼疾?”
衛樸上前行禮:“回稟待制官人,小的自幼好學,但凡得到一書,不一氣看完如論如何無法安歇。省吃儉用,買了油來點燈看書,時間長了,想是被煙燻得厲害,便就落下這麼個眼疾。平日但凡離得遠一些,看什麼都不真切。”
這哪裡是被煙燻的,明明就是經常在昏暗的光線下看書寫字,眼睛近視了。這個年代的書印的字都大,又習慣舉在手裡看,近視的人並不多。據徐平所知,自己認識的這麼多讀書人,也只有歐陽修有輕微的近視,並不影響日常生活。這個衛樸,竟然是自己到這個年代見到的第一個重度近視。
在徐平的前世,對於很多人來說,近視眼鏡幾乎是必須隨身帶着的,一摘下眼鏡來,日子簡直就沒法過了。這個年代則不然,老花眼鏡比近視眼鏡有用得多了。徐平制了老花眼鏡在三司鋪子裡賣,近視眼鏡卻想都沒想過。
衛樸看着徐平,眼睛眯成了一條線,還不停地一眨一眨的。
這樣子着實有些不莊重,一邊的楚衍怕徐平不快,忙道:“待制,這孩子身體諸般都好,就是眼疾難治。他看人都是這樣,不然難以看清,待制莫怪。”
徐平笑了笑:“無妨,我也是病人,知道有病在身的苦惱。不過這種眼疾,倒也未必是不能醫治,以後多想一想辦法。”
楚衍口裡應着,卻沒往心裡去。衛樸的這眼疾根本就不知道是什麼病症,找過幾個知名的郎中看過,都說不出病在哪裡,怎麼醫治?
徐平也不說破,他現在還不能確定衛樸就是重度近視,且等近視鏡片製出來了之後,讓他試了再說。能磨老花鏡,玻璃務裡的匠人也就能磨近視鏡。不過看這衛樸眼睛近視的程度,用到的近視鏡片不知道要厚成什麼樣了。
因爲還有一個郭諮沒有到,且不忙說正事,徐平便就隨便出了幾道題考衛樸。
本來徐平並不怎麼在意,這個年代說是算學精通,終究由於時代的限制,解決的還是一些簡單的數學問題。對於衛樸,徐平也只是認爲他只是算得比別人快而已。
哪裡想到,加減除,徐平出到千位數,衛樸依然低頭一想,便就立即說出答案。
加減倒也罷了,四位數的乘除,這個年代可沒有名目繁多的各種速算技巧,衛樸竟然也能一口喊出正確答案。
徐平越聽越是心驚,難道今天真碰到了一個算學天才?尤不死心,乾脆不考加減乘除,出一些簡單的方程問題問他。傳統的算書,大多都是用實例講解數學問題,就是徐平前世上學的時候的應用題。這種實例裡,經常要用到方程,司空見慣。
一元一次方程的問題,徐平一問,衛樸立刻給出答案。
最後,徐平乾脆出一些一元二次方程的問題。衛樸果然一下子被難住,低頭想了一會,試着報出一個數字。
徐平心算能力只是一般,一次方程他還能在心裡算出答案,二次方程便就無論如何也不能心算了。本來只是難一難衛樸,試一試他的極限,卻不想他還能給出答案來。
見衛樸眨着睜不開的一雙眼睛認真地看着自己,徐平着實有些尷尬,這答案對不對他自己也判斷不了。
擡頭,見燕肅、楚衍和賈憲也都認真地看着自己,徐平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我卻不擅心算,對與不對,還是要手算一番。”
燕肅出了口氣,還以爲徐平竟然精進到這種程度了呢。
楚衍隨身帶的有算籌,這是他吃飯的傢伙,須臾不離。把算籌取出,在石桌上擺好,不大一會,便就算出了答案。
徐平雖然對算籌不精通,現在用還是能用的。目光在桌子上隨便一掃,擡起頭看着身前的衛樸,臉色已經變了。
連一元二次方程也能短時間心算出來,這衛樸是個什麼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