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痛——”徐平無奈地嘆了口氣。
王素和韓琦對視一眼,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問道:“你出京城的時候,就說最近自己牙痛。這都過去一個月了,怎麼不見好,還反而加重了呢?到底什麼病,能讓你的牙反反覆覆就是好不利索?以前可沒聽說過有人這樣。”
“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你們沒有聽說過嗎?牙裡生蟲,你有什麼辦法?”
王素道:“老年人是有聽說,但云行你纔多大?年紀輕輕,天天被牙折磨,這種事情可沒見過。你正當壯年,牙上來的什麼病!”
韓琦也是搖頭:“二十多歲的年紀,因爲牙痛,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雲行你這樣不行啊。京城多有名醫,還是多找郎中看看。”
徐平只是唉聲嘆氣,別人說就聽着,自己心裡卻明白得很。盡頭牙,前世大多都是稱智齒,長得不規矩,被折磨的人多了。真想一了百了,最好就是一拔了之。可他問了不少郎中,都不敢下手,只好這麼硬抗。
拔牙很多醫生都能做,甚至就連走街串巷賣假藥的野郎中都敢下手,但面對徐平這樣一位朝中大臣,就沒有人敢了。宮中的御醫,連猛一點的藥都不敢開,更不要說做這種粗野的手術。至於醫局的學生,坐街看病人的郎中,家裡人也不會去找。
這就很尷尬,徐平自己都知道該怎麼治,但這種事情自己下不了手。能夠做這種事情的,卻不敢在他嘴裡胡來,一來二去,病情一天重似一天。
從大內出來,幾位京裡的同僚好友便一起相約給徐平接風洗塵。隨着天一天熱似一天,徐平和王拱辰那處小店裡的冰果酒賣得越來越好。最後由徐昌操辦,在州橋附近租了處鋪子,又開了一處分店。當然普通人喝不起真正冰鎮的,但用冰涼的井水浸過也一樣是美味,州橋這裡又熱鬧,生意更加紅火。
徐平由於自己的牙,卻享用不了這美味了,就連吃肉都有點費勁。
這個年代的人對牙齒的保養自然比不了徐平前世那樣花樣繁多,但此時的食物也沒有那麼精細,牙齒鍛鍊得多,別人反而都比徐平的牙好。
看着徐平的樣子,周邊坐着的王惟正、劉沆、郭諮和鄭戩等同僚都極不理解,按說徐副使生活比他們講究,每次飯後都要用鹽水漱口,怎麼反而惹這種病上身?這世間的事情,莫非真地是你越怕什麼就越來什麼?
徐平又嘆了一口氣,對衆人道:“你們只管盡興,不要管我,我自己隨便吃點軟爛的吃食,喝兩杯溫酒就好。這牙嗎,總有好的時候。”
說起來牙痛成這樣,一路上慪氣的王沿也有責任。雖然徐平對他的態度並不放在心上,但人是個神奇的東西,潛意裡的想法有時候自己也控制不了。徐平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不理會王沿,卻不能控制潛意識對他的煩躁,最終引起身體着急上火。這一着急上火,本就有毛病的牙齒,最終腫了起來。
這酒宴是爲徐平接風的,他這也不喝那也不吃,氣氛還怎麼活躍得起來?
喝過幾巡酒,吃了一會肉,衆人也都沒有興致猛吃猛喝了。
鄭戩問道:“徐副使,王副使在汜水縣牽扯進人命官司,到底是怎麼回事?京城裡都說他因爲貪嘴,讓手下去找吃食,因爲兩隻雞逼死了農婦。”
徐平道:“也沒那麼離奇,事情總是越傳越玄乎。那天王副使沿着汜水巡查,中午到了地方點吃食,着落了隨行的一個本地衙前。那衙前家裡本就不安寧,兄弟三人的妻子不合,這事一催,最後鬧出人命來。”
劉沆聽了,面上一副不屑的表情:“這樣說來,還是因爲王副使要吃,才因爲兩隻雞鬧出人命官司來。事情因爲他而起,結果卻裝聾作啞,待制和當地知縣都上章自劾了,他卻一點動靜都沒有,也難怪臺諫官員要一起參他。”
出城的時候王沿挑三揀四,找劉沆的毛病,劉沆可沒那麼容易把這事忘了。
要說這事情都是趕着,如果不是徐平到汜水縣前從李用和那裡知道了王沿上奏章說自己壞話,兩人關係正常的話,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徐平不講,張大有報上去也無非是州里派人過來審理案子,壓根不提王沿也沒人會說什麼。
偏偏那時候王沿先開罪了徐平,那還憑什麼幫他遮掩?與張大有的自劾奏章對兩人沒有半點影響,卻把這事情弄得滿朝皆知。事情公開出來了,臺諫官員不可能不說話。而他們的奏章一旦上去,沒個結果不會停下來,一步一步趕下來,王沿非要因此受到處分不可。最可能的,就是把他調出三司,外放了事。
王沿當然是明白這一點,但又沒法說什麼,就此記恨上了徐平。而且,他把徐平的結論駁倒,證明自己的價值,還有可能繼續留在三司做副使。他沒有別的辦法,不與徐平死磕到底,自己就得灰溜溜地從三司離開。
少了三司副使這個跳板,不知道還要再等多少年纔有這樣一個機會。三司副使任滿可是例升待制的,以後哪怕就是外任地方,身份也大不相同,更不要說由此帶來的本官的飛速晉升。而俸祿待遇,經常又是由本官決定。
不是自己處在那個位置上,很難理解王沿的想法。其他的官員儘可以嘲笑他管不住自己的嘴,惹出瞭如此麻煩,設身處地爲王沿想一想,他也是苦得不行。
每一次科舉都有幾百個進士,其中的絕大多數一輩子也沒有升待制的機會,而又有幾個人能夠有幾次這種機會?王沿這一次不抓住,可能這一生就只能做箇中下層的官員,碌碌無爲。他花費無數精力,向朝廷獻十卷《春秋》,爲了個什麼?
今晚在這裡爲徐平接風的,除了王惟正等少數幾個已經到了高位的,其他基本都是進士高第,狀元榜眼,甲科都算是差的。他們是真正的天子門生,只要不出意外都可以做到天子侍從,並不能真正地理解王沿的想法。
其實就是徐平自己,一等進士,又因爲家庭的關係跟皇上特別的親近,也是理解不了王沿的。那種真正從底層向上爬的艱辛,徐平也並沒有經歷過。他對於王沿的執着,會做出什麼,沒有仔細地想過,也沒有精心地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