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吹過,金黃的樹葉離了大樹,在空中飛舞。滿樹紅彤彤的柿子在陽光下顯得晶瑩剔透,透出誘人的光彩。紅的紅黃黃的,柿樹是秋風裡難得的風景。
劉小乙帶人上了酒茶,端了一盤柿子放到桌石上,口中說道:“這都是新從樹下摘下來的,極是新鮮,官人嘗一嘗。”
柿子已經在沸水裡燙過去了皮,王堯臣捏起一個,放到嘴裡,入口即化,滿滿都是甜的味道。用溼巾擦了手,對劉小乙道:“這柿子不錯,難得甘甜又沒有絲毫澀味。”
劉小乙給兩人倒了酒,笑嘻嘻地告辭離去。
徐平舉杯與王堯臣喝了兩杯,繼續剛纔的話題:“伯庸,依你之見,辦起來的公司跟以前的商鋪有何不同?有什麼好處,又有什麼壞處呢?”
王堯臣笑道:“此事是雲行提起,雖然跟我們這些人說了多次,但沒有正經體會過,終究還是瞎想。在我看來,公司的賬目都由官府查驗,做賬的也都是官府指定的人,最少有兩個好處吧。一個是賬目清楚,收繳稅算就有了依據,不易起糾紛,對官府來說收稅容易了。再一個,賬目清楚,別人也能放心把錢投進公司裡,按着賬目分利就是。不像是以前合夥做生意,你懷疑我我懷疑你,惹出無數官司。”
“這是最明顯的兩個好處,特別是第一個。現在爲官做吏的,手頭緊了便就從百姓的手裡收錢,想起來什麼便就是什麼。講實話,我們都做過親民官,知道有的時候錢是不得不收,不過怎麼收可是有講究的。現在的官員最缺少一種計算,那就是不管從百姓收多少錢,都不是憑空收上來的,是要有本錢的。這個收稅和各種科配和買的本錢,我還沒有見到哪個做親民官的去算過。伯庸剛纔講的第一個好處,便就是官府收到同樣的錢,耗的本錢比以前收的少了,這就相當於憑空多出來的收入。以前查稅,公吏差役挨家挨戶,搞得雞犬不寧,實際效果有多少呢?反倒是搞得百姓平白要給他們酒肉。甚至很多地方,還要讓攬戶去收,官府收一文,百姓要掏十文。官府施政,是要本錢的,開辦公司第一條,就是減少了施政的本錢。至於第二條,最大的意義不是減少了糾紛,而是讓百姓手裡的錢敢放出去了,不怕收不回來。以前的商鋪難做大,很大的原因是本錢小,有時候明明看準了機會,卻苦於本錢不夠,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這機會過去,自己賺不到錢。出去借貸,找人做保是要花錢的,借了錢利息更是高得好,不定賺的錢給誰呢。”
說到這裡,徐平正色對王堯臣道:“伯庸,所以童大郎那個案子,一定不能和稀泥!這次就是要讓西京城裡無論官民都明白,按着官府的規矩做,最少虧不了你的本錢,不按照規矩來,一心想着鑽空了,那就只能雞飛蛋打一場空!給他們這個教訓,然後等到年底看到老實做生意開公司的,實實在在賺到錢了,我們下年纔好做事!”
王堯臣笑着點頭,他現在終於想明白以前徐平爲什麼說童大郎那裡是垃圾筒,讓自己不要去管了。童大郎跑了,這垃圾筒打翻。其就是不出沒毛蟲被殺的事,他一時不跑,總會出別的事,垃圾筒不倒,早晚有翻的一天。從一開始,徐平就是讓那些投錢進去的人自生自滅,真正虧了錢纔會長記性。
嘆了口氣,徐平道:“說實話,讓那麼多人賠錢進去,我會覺得開心嗎?當然不會!但是有什麼辦法?以前不管怎麼說,那些人總是覺得我們在害他們,還鬧出裝病御史臺前聚集的事情來,只好由着他們嘍!不讓他們投錢也來找,投錢虧了也來找,我們多少事情要做,就侍候着這幾個分司官員,你河南府通判也不要當了!好了,此事過去,事情該怎樣就怎樣,到時一五一十寫份書狀來,我自然會跟朝廷說清楚。然後發份佈告,貼遍城裡城外,讓西京城裡的百姓都長點記性吧,不要再去想這些歪門斜道了。”
王堯臣點了點頭:“我記下了,此事我自會處置。”
“回到剛纔說的,其實開公司還有一個好處,就是唐大姐找秀秀的事情,也是我今天找你來的原因。自從棉花入城,場務日夜趕工——”說到這裡徐平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們不趕工也不行啊,現在纔到什麼時候?王拱辰那裡來書才運了不到一半,西京城裡的貨場就滿坑滿谷,堆得山一樣,不趕工城裡存不下了。——紗場紡了紗,織場織了布,染場把布匹上了色,棉布這兩天已經開始賣了。那個唐大姐是開製衣鋪子的,尤其是制棉布的衣服,賣得很好,生意極其紅。她們幾個看準了這個機會,想把鋪子開得大一些,只是苦於缺少本錢。——這不是小錢啊,不好籌措,所以來找秀秀。”
王堯臣聽了笑道:“怎麼,難道那個唐大姐還想讓你向他鋪子裡投錢?這倒也行,西京城不比其他地方,不限制你置私產,你手頭也確實有這個錢!”
徐平擺了擺手,舉起酒杯:“我們邊喝邊說。”
放下酒杯,徐平對王堯臣道:“如果我要想投錢進去,又何必要找你來?你想差了,不是這回事情。剛讓民衆開公司的時候,你還記不記得,當時說如果有必要,公司的賬目清清楚楚,稅算無缺,做得又好,那麼必要的時候,可以從錢莊借貸。”
王堯臣一愣:“唐大姐想要從錢莊借貸?話雖然當時確實說過,但可從來沒做過啊——”
“官府的貸,不是實在沒辦法,誰想來借?唐大姐心裡也是怕得很,所以才私下裡來問秀秀,想讓我給個準話,這貸能不能借?借了會不會傾家蕩產?”
王堯臣只有搖頭,沒有什麼話說。跟官府打交道,那真是扒了皮還要吞你的骨頭,百姓哪個不怕?有時候並不是官員想這樣,而是一層一層盤剝下去,經手的公吏差役如狼似虎,越是遵紀守法的百姓越受欺負,但凡有一點好處也被地方豪強給搶去了。這種情況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知道歸知道,誰有辦法杜絕?
徐平道:“我就是想回他一句,錢莊的錢可以借,只要正經做生意,絕不會讓借貸的傾家蕩產!但這些要地方上配合,才找你來商量。”
放貸生息,是存錢的錢莊向銀行轉變最重要的一步,徐平等了這麼久,絕不能出一點閃失。如果再鬧出童大郎那種亂子,這一步就很難跨出去了,必須要王堯臣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