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幫着番人把——把銀行、公司都做起來?將軍,真不是消遣小的?”病尉遲看着李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話都說不利索了。
李璋道:“放心,朝廷讓你們做的事,只要做成了,就是大功一件。如何應對,節帥自有方略。番人建起銀行、公司,對本朝無甚用處是一,再一個也是不讓你們冒險。你此次回去,只要與童大郎一起,把看到、聽到的事情報回秦州,帥府相應採取方略,就是爲朝廷做事。與番人作戰,朝廷自有大軍,怎麼可能讓你們這些平民冒此風險?能夠打聽到消息,讓朝廷早作應對,就已經非常不容易了。”
病尉遲只覺得腦子發脹,實在理解不了李璋如此安排的用意,喃喃道:“將軍,小的此次前來,與童大郎一起都抱定了粉身碎骨以報朝廷的心思。可——可——怎麼只讓我們做這些小事?只是打聽消息,隨便派幾個小販去就可以了啊——”
李璋笑着道:“哪裡那麼容易。很多事情,你不與他們一起做,是探聽不到的。你與童大郎只要與張元一起全力做好銀行公司,把做到的事情、聽到的消息傳回就好。對了,你們如果真做得好了,說不定秦州帥府還會與你們一起在党項開公司。反正是賺錢,党項人的錢賺到朝廷手裡自然更好,這之間也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病尉遲使勁搖了搖頭,還是無法接受李璋給自己安排的角色。那夜跟童大郎商定,病尉遲是報了必死的心回到宋境的,秦州帥府真安排他取了張元的腦袋,他也和童大郎一起去幹了。哪裡想到,最後讓自己去做的,就是安心做事,賺錢,發財。
見病尉遲一時接受不了自己給他安排的角色,李璋溫言道:“要開銀行、公司,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僅靠着厲中壇和童大郎幾個人,只怕難以成事。這樣吧,你在定西城住上些日子,等到了年節,党項那裡防備鬆懈的時候,再回興慶府。這些日子,我從秦州找幾個精於此事的人,向你講一講這些事情要如何做,你學一學,回去不致於沒有章法。”
病尉遲木然地點了點頭,只覺得這一切都是像在夢裡一樣,世間怎麼可能有這樣荒唐的事情?自己鐵了心要坑党項人的,結果秦州帥府卻又讓好好回去幫他們。
見李璋轉身要走,病尉遲猛地站起來,焦急地問道:“將軍,我們如此做,算不算是幫番人做事?我和童大兩個,就是不想幫番人做事,才甘冒殺頭的風險,也要回到朝廷治下!”
李璋轉過身,想了一會道:“算,就是爲番人做事!”
見病尉遲聽了臉色發白,李璋忙道:“不過,這是朝廷讓你們做的,是朝廷讓你們幫着番人做這些事情。說到底,是爲朝廷做事,爲朝廷做事總是對的!”
病尉遲茫然地點了點頭,看着李璋走出去,木頭一樣地坐了下來。自己和童大郎就是怕替党項開起銀行和公司來,讓大宋的仗打起來更困難,纔到秦州來討主意,怎麼到了最後還是要回去做呢?而且還生怕自己做不好,帥府要派人來教自己。
李璋到了院子裡,擡頭看着天上的太陽,過了好一會,猛地打了個噴嚏,使勁搖了搖頭。別說病尉遲拐不過這個彎來,李璋也同樣沒有把整個事情理順,只是按照徐平的吩咐做而已。他自出仕,便就是在宮裡一直隨在趙禎身邊,外面徐平的經濟改革動靜再大,他沒有參與其中,很多事情也不理解。跟這個年代的很多人一樣,李璋也認爲銀行和公司是能夠生財的,徐平所主導的錢糧爆增,不就是從這裡開始的嗎?
徐平一再跟他講,錢本身並沒有用處,有用處的是各物資,錢的作用只是讓這些物資更有用處,生產交換更加有效率。党項本身的產出並沒有增加,而且由於連年戰事國內已經疲弊,這個時候建銀行發行紙幣,只能是更加快速地搜刮國內的物資,破壞生產。生產一旦被破壞,比如牧民把母畜小畜都賣了,農民把種子都賣了,來年必然更加難過。
“唉——”李璋嘆了口氣,決定不再動這個腦子。此時大宋國內,隨着經濟新政的威力開始發揮出來,也只是一些文官開始對新政進行研究並補足理論基礎,理性的認識還遠沒有擴散到社會的普羅大衆之中。這方面,李璋跟一個普通百姓並沒有什麼區別。
回到官廳,剛坐下沒多久,便就有親兵來報,秦州通判範祥等三人來見。
把人請到客廳,分賓主落座,李璋道:“今日請通判來,是節帥吩咐,一點小事要勞煩通判幾日。前天從興慶府來了一個人,據聞是要幫着昊賊建銀行、公司,以補國用。節帥的意思,是通判和鄭主管、劉主管一起,跟這個講一講銀行、公司該怎麼做。”
鄭主管嚇了一跳:“唉呀,党項人要做這些事情,我們還跟他講,不是通敵嗎?”
“胡說什麼!”範祥瞪了鄭主管一眼。“節帥安排,怎麼可能通敵!以我之見,党項現在建這些,只怕是飲鳩止渴,對他國內沒有半分好處。機宜,不知是也不是?”
李璋道:“通判說的是,節帥也是一樣的意思。鄭主管,劉主管,你們只要按帥府的吩咐做就是了,別的不要多想,一切由範通判主事。還有,你們各自從本司屬下挑兩個忠心信得過,做事可靠的人,來定西城。這些日子跟這位從党項來的人多多親近,以後党項的銀行和公司開起來,有可能要派他們去幫手,趁機做些生意。”
鄭主管管三司鋪子,劉主管則管的是秦州的銀行,聽了李璋的話,兩人面面相覷。
範祥進士出身,雖然一直在地方爲官,但對經濟事務頗有專長,格外關注這幾年的經濟新政。在他們這一批官員當中,對商品經濟已經有了朦朧的概念,不但是對這幾年的經濟政策進行了深入研究,還在理論上進行探索,思想高度不是鄭主管和劉主管這些具體辦事人員可比的。李璋一說党項要建銀行、公司,範祥直覺就是做不成功。
思想意識是由社會存在決定的,而不是反過來,徐平這些年的經濟新政,現在到了推動思想變革的時候,一批年輕官員慢慢涌現出來。經濟新政正在被一些地方官員細化,形成一個系統,鋪開深入到社會的方方面面。很多細節,已經超出了徐平的意料。
見範祥一下就能理解徐平的用意,李璋出了口氣,有這麼個明白人主導,省了自己許多口水。如果要讓自己安排鄭主管和劉主管,實在沒有底氣向他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