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冬月下旬,天氣是一天冷似一天了。北風一天到晚地刮,一離了炭火,就覺得冷得跟冰窖一樣。前些天剛剛又下了一場雪,化上雪水在路上結了冰,房檐掛着冰凌。
河南府衙門的後衙,花園遊廊通了火道,石炭燒得暖烘烘的。遊廊裡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氣,與外面簡直是兩個世界。
晏殊進了遊廊,跺了跺腳,把腳上的冰碴震掉,對身邊的李若谷和徐平道:“唉,終於是到了,這裡可真暖和!今年的天氣感覺比往常年都冷,跟上結了冰,馬騎不得,車乘不得,實在艱難。終於是到了地方,這次無論如何要等路上的冰化了再回!”
李若穀道:“學士一路上辛苦了,快快上座,好好歇一歇!”
晏殊連連道好,把身上的皮裘脫了下來,到上座落座。
徐平與李若谷一左一右在主座相陪,楊告和王堯臣帶着一衆官員坐在下手。
公吏上了茶來,晏殊喝了一碗熱茶,搓着手道:“好了,好了,暖和過來了,感覺是又重新活過來一樣!西京城的天氣,感覺比京城還要冷上一些啊!”
徐平笑道:“那也未必,不過京城繁華,人口衆多,學士感覺不一樣罷了。這種天氣讓學士趕到河南府,實在辛苦。”
“徐平,我也不想來啊!”晏殊看着徐平嘆氣。“可梅學士年紀大了,更加走不了這種路,只好由我代勞了。再者王相公的意思,也是認爲我和你熟絡一些。”
徐平急忙拱手:“王相公有心了,學士辛苦了,在下慚愧!”
晏殊不想來是真心話,其他的就只是託詞了。知道梅詢是呂夷簡的人,王曾無論如何都不同意派他到京西路,最後兩人各退一步,把晏殊派了過來。
這之間最難受的就是晏殊了,呂夷簡他得罪不起,王曾他不想得罪。本來做翰林學士就儘量遠離朝政之爭,每日裡喝酒聽曲,安享富貴,誰知道最後又被推到風口浪尖上。
兩位宰相晏殊不想得罪,來京西路查的徐平他又何嘗想得罪?晏殊不是呂夷簡,沒有那麼大的權力慾望,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但凡是朝廷裡的重要人物,他都儘量與他們處好關係。知道徐平是皇帝趙禎看重的人,晏殊沒有一點要與之作對的心思。
徐平與晏殊也算是老相識,知道他的性格,也明白他的意思。晏殊本來就是個適合和稀泥的角色,這個時候把他派到京西路來,還真是難爲他。當然,晏殊喜歡和稀泥不是因爲他糊塗,實際上他心裡清楚得很,只是不願爲了原則而犧牲自己的仕途。在不得罪人的情況下,晏殊喜歡獎掖後進,大量的中下層官員都受過他的提拔。
人生就是這麼無奈,你越怕什麼,就越是來什麼。
說了一會閒話,酒菜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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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若谷對晏殊道:“學士遠來辛苦,且飲兩杯酒。西京城裡的歌妓比不得京城,不過有幾個算得上出色,讓她們唱幾曲新詞,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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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殊擺了擺手:“罷了,天寒地凍,歌妓歌舞難過,我們也沒有心情。只是我們幾個喝幾杯酒,敘敘別情就好,其他的一切都免了。”
遊廊狹小,沒有歌舞的地方,如果讓歌妓到園裡起舞,這種天氣,真可以算得上虐待了。既然晏殊這樣說,李若谷便就吩咐人,把叫來的歌妓打發了回去。
沒了歌妓伴酒,氣氛便就不那麼熱烈,李若谷領着飲了幾巡酒,場面顯得有些沉悶。
徐平對晏殊道:“學士用些菜。西京比不得京師,一切都寒酸。不過這桌上的新鮮菜蔬是我園裡種的,今天學士來,特意摘些相待,圖個新鮮。”
晏殊拿起筷子,夾了幾口爆炒的新鮮蔬菜吃了,連連叫好,對徐平道:“在這個季節見到這些新鮮菜色,我就知道是出自你家裡!現在京城,除了你永寧侯府,就只有大內每日新鮮蔬菜不斷。玉津園裡建了幾個玻璃屋,冬日也依然滿目綠色,那裡產的新鮮菜蔬專供大內。有時賞賜些下來,多少大臣都要吟詩作賦,是了不得的盛事呢!”
徐平笑道:“既然如此,學士就多用些。”
“那是自然!說起來跟你待在一起最少有這一點好處,口腹之慾總是虧不了!”
玻璃的價格依然高,別說是建玻璃溫室,就是玻璃窗戶也是富貴人家才用得起。像晏殊家裡也請孫七郎幫着建了個小溫室,但他是用來種花,種菜吃還捨不得。對於晏殊這種講究的文人來說,吃的可以馬虎,花花草草可無論如何不能馬虎了。
京城裡冬天的新鮮蔬菜,外面賣的大多還是來自徐平的家裡。現在家裡人都不在那裡住了,用原來建的溫室種菜換些錢也是好的。至於市面上專門種來賣的菜,那是跟金銀的價格差不多,普通百姓別說吃,見都難見到。皇宮用的新鮮蔬菜來自玉津園,那裡有孫七郎建的不少玻璃溫室,趙禎偶爾也會賞賜給臣下,不過中下級官員就沒有份了。
洛陽的溫室徐平建在秀秀的住處,他那裡本來就是菜園,有大片的菜地。現在都是劉小乙在打理,每天採摘了送到洛河邊上的府裡,夠一家人食用。
林素娘與秀秀兩不往來,但家裡的其他人走動她也不管,只要秀秀不捲進徐家正式的家事就好。盼盼以前貪玩,經常到秀秀那裡去,林素娘照樣不聞不問。最近天氣冷了,盼盼到秀秀那裡去的少了,被林素娘抓住關在家裡讀書寫字,天天向徐平報怨。
見晏殊和徐平兩人有說有笑,坐在一邊的李若谷心裡只能暗暗嘆氣。他也只能幫兒子到這一步了,晏殊來了之後便就聽天由命,不能再陷進去。晏殊和徐平有舊交情,自己如果沒有眼色去挑弄事非,搞不好就牽連出禍事,甚至連累到李淑。
呂夷簡通過自己的小集團把持朝政的關鍵,便就是不能把事情翻到檯面上來,一切都好像自然而然,每個人都只是在做着自己本分之內的事情。如果一旦被別人抓住把柄結黨營私,不但是其他官員容不下,趙禎也同樣容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