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安王府四周隱着高大古樹,枝葉繁茂,隨着夜風發出“簌簌”摩擦聲,間或有蛐蛐聲、水蛙聲,彼此交疊起伏。夏夜星空原該明亮,但此時卻被一圈火堆映得通紅,星光皆隱沒下去,甚至連月華也跟着暗淡起來,霧濛濛掩在火光之後。
九尺來高的粗木架仿似一尊古塔,塔頂上木架正中綁着謝宜華,淺藍紗裙被火光映成奇異紫色,兼職幾縷流蘇飄飛,更讓四周氣氛有種祭天般詭異。粗木架下堆積着衆多木枝,已溼溼的潑過油,謝淳手持火把站與旁邊,明亮火光映出面上猙獰的表情。
“淳兒,你瘋了!!”漢安王氣急敗壞,幾乎喘不上氣來。
“我瘋了?沒錯,我早就瘋了!”謝淳一改先前謙和,陰冷笑道:“是你,是你害死我父親,還霸佔了我母親!你一定對人說,因爲我母親被族人遺棄,無處容身,所以才收留她的吧?哈哈,哈哈哈……”漢安王嘴角不住打顫,旁邊衝上來一名中年女子,正是方纔病牀前的二夫人。
“你走,你不配做我的母親!!”
“淳兒,你聽我說……”二夫人滿眼含淚,跪在庭院中央泣道:“不錯,你弟弟是我跟王爺所生。”此話一出,宛若震天驚雷從萬丈高空劈下,“可是淳兒你不知道,爲娘在嫁給你爹爹之前,早就已經認識王爺。我們,我們不過是後來犯下錯誤,你爹爹又冤屈而死。這些年來,我們也不曾好過,從來就沒有一天心安日子……”
“你們不好過?”謝淳仰天狂笑不已,冷聲問道:“難道,你們做出這等事情還要別人同情?還要我爹爹諒解?你快住口,我不想聽如此污穢之事!”又指着漢安王冷笑道:“還有你,這些年對我假仁假義關照,以爲這樣就可以贖清罪孽嗎?本來想劫持郡主要挾你,誰知道她福大命大,居然還能夠逃脫回來。不過也沒關係,我又不想讓你如此簡單的死了。”
漢安王捂着胸口,又氣又痛,“淳兒,你……”
謝淳越說越得意,臉上浮起怪異的笑意,“實話告訴你,那些證據和賬簿我已經交給別人,定州刺史也必定已經死在路上。我要你無法對朝廷交待,要你終其一生,都揹負着這個巨大的罪過!!我要你……”說到此處卻陡然變了臉色,孔希詔正在王府親衛的圍護下走上來,“你……你怎麼會沒有死?”
孔希詔道:“本人大難不死,倒是讓公子吃驚了。”
謝淳臉上有不可置信的挫敗神色,強自直起腰身,“好!!就算你沒有死,哪又怎麼樣?那些賬簿證據,早都已經化成灰燼!我今日雖然難逃一死,卻也沒有什麼遺憾,倒是你們,恐怕纔要飲食不安了吧?那人……”
“謝淳,你休得傷害郡主!!”王府親衛的統領突然大喊一聲,擡手就是數支冷箭射去,謝淳受箭衝擊向前猛地一震,笑意還來不及褪去,整個人就直直往後砰然倒下。
衆人都吃驚不已,但漢安王卻來不及責備那統領,因爲謝淳手中的火炬掉已掉在木堆之上,新潑油木燃的格外猛烈,那火苗越燃越高,滾滾熱氣跟着朝天衝上,綁在木架上的謝宜華岌岌可危。
雲琅一個箭步衝去,將謝淳屍身踢出火堆,自己縱身攀上粗木架,刀尖一劃解開謝宜華身上的繩索。此時火苗已把高木架燃成火塔,四處皆是火焰,二人不可能再順着架子退下去。
“抓住我,跟着往下跳!”雲琅來不及從容細說,謝宜華口中一個“好”字餘音未完,二人就已跳落下地,回頭再看,熊熊烈火已將殘餘的索燒焦。
漢安王趕忙帶着人跑過來,急道:“宜華,宜華你怎麼樣?”
雲琅正欲扶謝宜華起來,擡頭一瞥卻覺得統領神色不對,電光火石之間,一道冰冷幽藍的劍光從上劃過,劍尖竟然直直刺向漢安王!雲琅本能的將他拉向身邊,伴隨着衆人驚呼聲和漢安王吃痛聲,人羣裡頓時混亂起來。郭宇亮從後面衝上來,一劍刺向那統領的身體,誰知劍還沒有刺入,那統領就已口吐烏血身亡。
“宓兒,別站那麼前面。”衆人亂做一團衝上去,明帝伸手將慕毓芫拉入懷中,回頭吩咐道:“孫恪靖,趕緊把漢安王送回房醫治,再把王府戒衛安排妥當,免得有人趁亂生事!”孫恪靖重重應聲,神色警覺護着衆人回房。
“王爺,王爺你不能死啊……”漢安王妃以及其他姬妾圍在牀邊,整個屋子哭聲哀哀不絕,二夫人更是哭得嘶聲裂肺。王伏順百般勸慰也沒有用,明帝嫌煩躁,命孫恪靖將女眷請到側殿,整個屋子才稍微安靜下來。
漢安王此時已不能言語,褚色瑞獸錦袍背後劃開出半尺長口子,傷口裂開流出濃稠烏血,青紫血色在皮膚上蔓延成蛛網狀,令人心驚!雲琅拿着統領用的劍,劍刃輕薄有如紗紙,劍尖凝聚的藍色濃得發紫,不由驚道:“這是劇毒龍冰五毒散,乃是江湖中失傳已久之毒,只怕是----”話音未落,漢安王一口鮮血噴濺出來,豁然死去。
“父王,父王……”謝宜華撲上去,急聲痛哭。
“死了?”明帝雙眉緊鎖反覆思量,明明那些稅目證據已經被銷燬,刺客爲何還要殺漢安王滅口?只是漢安王一死,必定引起姬妾諸子紛爭,於是吩咐道:“把昭陵郡主扶回房休息,雲琅和郭宇亮留在這裡,提防再有人生事!”
“皇上……”王府侍衛疾步跑進來,稟道:“啓稟皇上,冀州刺史、洪州刺史得知御駕親臨,特隻身前來探望,現在正在漢安王府外等候宣詔。”
明帝不禁心生疑雲,皇帝微服私訪原屬於機密,爲何讓這二人還要深夜趕來?心中迷惑愈多,面上反而愈加平靜,淡淡說道:“嗯,宣他們進來。”
“微臣等見駕來遲,恭請吾皇萬歲金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兩個五品青色官袍之人,全幅仗勢叩倒在地。
“兩位愛卿,快起來說話。”明帝免了二人的禮,嘆道:“眼下出了這麼多事,朕正想召你們商討一下。沒想到歹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膽敢刺殺漢安王,如今慶都羣龍無首,真是讓朕煩心的很。”
兩個人相視對看一眼,冀州刺史起身道:“微臣二人也是剛剛聽聞,漢安王素來待人寬厚竟遭此劫難,實在是令人痛心不已。聽說王府總管謝淳意欲謀害王爺,不知是不是他收買的刺客?唉,枉費王爺素日待他有如親生,真是忤逆不孝啊。”
眼下謝淳和褚統領都是死無對證,是與不是他們也不能夠再辯解,明帝慢慢鬆開握緊的拳頭,微眯着雙眼笑道:“朕此次爲着稅目之案親來,不料中間生出如此多事,如今只覺頭疼不已。既然二位愛卿忠心一片,不如就將此事交給你們,待事情有頭緒再來細稟,也好讓朕省些心力。”
“皇上,這案子不能交給他們!”孔希詔出聲打斷,一臉焦急。
“孔愛卿,莫非與兩位同僚有什麼過節?”明帝淡淡瞥了他一眼,“先不要在這兒亂插嘴,你也回去收集一下證據。”
“皇上……”
“好了。”明帝有些不耐煩,起身拉着慕毓芫出殿,回頭道:“朕疲乏的很,你們都先退下。”說罷,頭也不回離開大殿。
“皇兄,漢安王明明就是他們派人殺的,怎麼不把他們抓起來?”海陵王氣得在屋子裡走來走去,恨恨的一拳砸向桌子,“可恨這些傢伙,居然還敢跑過來貓哭耗子假慈悲,顯然知道咱們沒有證據!”
“你也知道我們沒有證據?”明帝懶慢一笑,冷聲道:“所以朕纔不能抓他們。不論朕讓不讓他們查案,只怕都會送來子虛烏有的證據,現在才明白,他們爲何一定要殺害漢安王!”
海陵王一怔,問道:“爲何?”
明帝笑而不答,又問王伏順道:“雲琅他們呢?那邊有沒有什麼事?”
王伏順道:“暫時沒事,情勢已基本控制住了。”
“哎……”明帝嘆了口氣,端起清茶狠狠飲了一口,“有些事情,不查還不覺得什麼,一查便是千頭萬緒,越發牽扯的多了。”
王伏順陪笑道:“皇上莫急,事情還得慢慢來。今兒時辰也不早,皇上又勞碌了一整天,還是早些歇息罷。”
“也好,敏璽你也先回去。”
明帝卻毫無睡意,遂踱步到慕毓芫的房間。寢閣內燈火通明,數十盞高腳馬身空明燈環繞四周,內中掩映着良粗的吉色長燭。雪色綿紙良薄如蟬翼,纖細光線透出來顯得格外瑩亮,縱使帷幕垂墜良多,整個屋子內也沒有半分影子。
“皇上。”慕毓芫從珠簾後走出,水青長袍在燈光下尤顯輕盈,素面無飾亦不能掩其嬌妍如畫的容顏,更生幾分單薄柔軟之態。
“朕睡不着,過來看看你。”
慕毓芫微微頷首,坐於一旁說道:“方纔過去瞧了下昭陵郡主,大夫說因爲受驚過度,所以纔會昏厥過去。此時喝了一盞安神湯,已經睡下了。”
“累了罷?”燈光下的美人特別撩人心絃,明帝情不自禁走過去,面前若有若無的女兒香氣襲人,心也隨着燭火跳動,“宓兒,不如我們早些安歇----”
“皇上!”慕毓芫滿眸驚慌,伸手欲擋。
“宓兒,朕等今天……”明帝口中含混不清,順手將她腰間雙魚束帶扯下,只聽幾聲珠子彈地之聲,一顆豌豆大寶珠滴溜溜滾出去。
慕毓芫越是本能牴觸,明帝心裡便越是火上潑油,那火燃燒的愈加旺盛,將她輕巧的抱起來,橫斜放在寬闊的九枝梅花長榻上。修長手指宛若游魚在衣襟間遊過,終於觸及到那溫軟的肌膚,順手扯掉她頭上束帶,將臉埋在那一淌清泉般青絲之中。
空明燈的溫度似乎越來越熱,明帝的動作卻突然緩了下來,因爲觸碰到她冰涼的指尖,十指皆是!良久,明帝豁然起身,極平靜的聲音朝外喚道:“來人!”
王伏順低頭進來,恭聲問道:“皇上,有什麼吩咐?”
明帝眼光落在慕毓芫凌亂的衣袍上,層層疊疊的水青色錦緞宛若堆紗,烏黑如墨的青絲襯出姣好容顏,半晌才道:“唔……預備一碗桂花糖酥酪,給宸妃送來安神。”
“是,老奴馬上去。”王伏順貓着身子,急步退出去。
男子衣袍極易收拾,明帝將慕毓芫衣襟對合收攏,“時辰不早,好生歇息養神,朕明早再來看你。”俯身在她額頭上一吻,認真的看了一眼,“你是,朕的宸妃。”月華錦袍拖曳掠過長榻,輕微腳步聲過去,只餘一簾綠珠在盈盈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