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之季,夜雖寒,且喜篷州是著名商城,離冉敏泊船之處半里路的街巷便是夜市。小販們挑擔夜售,夜市之中人潮洶涌,燈火簇聚,彷彿一枚枚小太陽,與空中明月相映,令人格外溫暖。
芝華在船上拘了數日,吵嚷着要逛去,她瞧準了冉敏那隻大箱子,只纏着冉敏同她同去,盤算着適時讓她會鈔。
冉敏與張氏一般暈船,身子不爽利,今日已吐了三趟。她原本無心去逛,奈不住冉柏以厲言威喝,她想圖個清靜,便應了芝華,與她一同。
兩人戴上帷幕,帶着絹草同葛月,順着鋪滿三石子的小道,一路且走且看。
剛走進夜市,便見路邊小鋪老闆招攬生意。見兩姐妹經過,吆喝道:“又酸又甜的酸梅湯也,兩文錢一碗,包您喝完口頰生津,回味無窮喲。”
這種季節,竟有酸梅湯!冉敏因着暈船,正口中無味,聽這小販吆喝的,竟不自禁口中生津,忙坐下,示意來上兩碗。
小老闆眉開眼笑,忙爲四人盛湯,酸梅湯熱騰騰盛在精緻的花瓷碗裡,還配上瓷匙兒細細一攪,空氣中便飄浮着香甜的芳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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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華頗爲滿意:“這小販倒是會做生意,這碗碟倒精緻的很。”
冉敏聽得說得動作一頓,四顧周圍,若有所思,幾口將碗中酸梅湯喝下,笑道:“我只聽說冰鎮酸梅湯,沒想到冬日裡也有熱乎乎的湯可喝。”
小老闆笑答:“小老兒也是這也是頭一槽。”
他還待說完,只聽不遠處人羣裡,突然吵嚷沸騰起來。芝華很是害怕,忙拉着葛月要回船上。
小老闆忙攔住兩人,勸道:“客官不知,這是扒財神。”
冉敏好奇不已:“這裡頭有什麼講究?”
小老闆道:“客官有所不知,我們篷州城雖被稱爲商城,這裡的大戶,只有那麼兩三家,不是朝中官仕的親屬,便是世家大戶,其餘的皆因朝廷的商稅重,翻不了身。我這們,將官府充稅,叫扒財神。”
小老闆指着那人羣說道:“這戶的財神,怕是今日被充了稅錢,心中不甘,拿着手下的傭工開涮。”
正說着,只聽“噼裡啪啦”鞭炮炸響,人羣突然四散逃開,從裡面滾出一個滿身是傷的血人,那血人渾身冒着煙火,在地上打個滾,帶着身上未撲熄的炮竹,飛快爬起,試圖衝出人羣。
冉敏一拉絹草,喚芝華一同離開。
芝華只走動兩步,便住了腳。她盯着那血人身上纏繞着的炮竹,嘴角露出一絲詭笑,突然蹲在地上,捂着肚子大聲呼痛。
冉敏不察,見她落下,便停下步子,同絹草一起將她扶起,葛月彷彿被嚇傻了一般,只蜷縮在角落,拖也拖不動。
冉敏頭上神經“蹭蹭”直跳,見那個血人離這越來越近,索性一推芝華,將她連同絹草一同往角落裡藏去。
芝華呆呆任由冉敏推攘,她與葛月蜷縮着身子,窩在牆角,卻狀似無意,將腳伸出,絆了正蹲下的冉敏一跤。
冉敏不備,失了平衡,不禁向後倒下。絹草看得真切,見血人幾乎已在冉敏身後數尺處,嚇得失聲尖叫。
冉敏心知芝華耍陰,一倒地,便雙手護住頭臉,就地一滾,卻撞上一件溫軟的東西。
身後血人慘叫着撲倒在地,水聲亂響,顯然有人潑熄了他身上的火焰。
冉敏放下遮住頭臉的手,燈火搖曳中,容顏勝雪的男子,正蹲在她的身前,嘴角含笑望着她。
身後芝華與葛月發出一聲讚歎,男子絕世容顏,顯然已令少女們心馳神往,目光所至,一片癡迷。
這顏色,卻未令冉敏心動,她未理會男子送來的手,自顧自從地上爬起,抖落塵土,問道:“宋嘉繹,你怎會來此?”
宋嘉繹向來被冉敏冷淡慣,此時也未有窘色,只悠悠將手收回,道:“你猜?”
冉敏冷冷道:“你跟蹤我?”
“倒是聰明,只不過,你可知我爲何要跟着你?”
冉敏想起亮哥兒曾同她說起宋嘉繹向冉訓提親之事,心中一凜,警覺地退開兩步,道:“這是你的事,我並沒有興趣。”
她總是這樣防備自己,讓人無從下手,明明討好親近,好意總被輕易拒絕。
宋嘉繹不自覺抿抿脣,道:“我對你本無惡意,只願你莫厭惡我。”
冉敏疑惑,“是你誤會,我原對你便無厭惡。”她頓一頓道:“只是,亦無好感。”
“今日之事,多謝你出手相助,此恩冉敏自當相報。”她向宋嘉繹一揖,正準備離去,腳上一緊。低頭看時,只見那血人正握着她的腳踝,低聲□□:“求你,救我......”
宋嘉繹靜靜看着她,絲毫沒有出手之意,她知道,他在等她開口求情。
一旁芝華早已清醒過來,款款行近,柔聲道:“這位郎君,此人身上受傷頗重,可否請君相救。”
少女的聲音清麗婉轉,男子卻絲毫不爲所動,一雙美目只定在冉敏身上。
腳踝上緊箍的力量逐漸衰落,男子依舊沒有迴應。冉敏暗暗嘆口氣,道:“望你救他。”
那話出口的瞬間,男子的臉上笑意如春風化冰,他含笑道:“好。”
酸梅湯鋪子的老闆,見着主子的笑,繃緊的心,好不容易放下,賠着笑對冉敏道:“姑娘的衣裳沾了塵,不若同小老兒一同到敝下清理乾淨,再行歸家?”
冉敏打量自己周身塵土色,點頭同意。正舉步而行,忽聽芝華嬌笑着跑上來,環住了她的手臂:“阿姐,也帶我一同去吧,我在這裡害怕的緊呢。”
纔剛陷害過冉敏,她便彷彿未發生過此事一般,撅着嘴撒嬌,彷彿冉敏不帶上她,便是不慈之人。
冉敏望着她不語,一旁的老闆也嗤笑道:“大姑娘,這是你何人?適才危急之時,不見她相救,倒是雪上加霜起來。”
芝華臉上一紅,撅着嘴緩緩流下一滴淚:“我原是想拉扯姐姐一把,誰知姐姐重得很,我年紀又小,氣力不及,反而幫了倒忙,姐姐,你可會怪我?”
宋嘉繹聽她奇葩之語,燦然一笑,道:“有趣。敏敏,既然芝華想同你一道去,那我這主人也不能吝嗇。”
聽她這麼污衊自己,冉敏只覺可笑,究竟是重生偏差,還是前世她未看清芝華的本性,那時她高高仰望之人,竟是如此一朵奇葩的白蓮花。
既然主人都已經答應,那她這個客人還有何可言,掙脫芝華的糾纏,她跟在宋嘉繹的身後,緊行幾步,進了隔壁街的宅院。
芝華抿着脣,異常惱恨。她自忖美貌勝於冉敏,奈何見過的英俊少年眼中只有冉敏,她在旁猶如透明,咬咬脣。萬般委屈淌着淚,緊貼着候在門外的宋嘉繹身後,涰道:“姐姐惱着我,宋家哥哥,我該如何纔好?”
宋嘉繹似笑非笑,“你說呢?”
在芝華見過的美少年中,唯有翟湛與宋嘉繹最符合少女萌動的情思。然則翟湛冷淡,除去冉敏,對任何人都視若無物,而宋嘉繹待人接物更爲溫和,對女子,更是設想周全,令人如沐春風。這般神仙中人,只有冉敏那傻貨纔會暴殄天物。
“宋家哥哥,你救了阿姐,她卻待你如此不善,我替她向你道歉。”芝華滿臉愧意,“阿姐平日便是這般,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宋嘉繹卻彷彿鬆了一口氣,問道:“你阿姐平日待人都是如此?”
“也不盡然,”芝華知道自己說錯話,“阿姐對其它人都是這副模樣,只有對廖知州家的哥哥姐姐們獨好,廖家哥哥住在郊外莊子上,聽家中下說,阿姐時常去探望他。”
她心裡甚是不屑,頗爲認同張氏所言,好前程不懂抓着,只知道緊貼着那瘸子,也不知祖父是怎麼想得,竟會如此看重這等不識實務之人。她只顧貪看宋嘉繹的佳顏,卻未見到他的眸中不知何時,覆上一層陰霾。
冉敏走出來的時候,正巧看到兩人目光相視的情景,少女的眼裡充滿無限癡戀,而年青男子的眼中只有謔笑。
輕輕一咳,兩人視線瞬間收回,芝華嬌羞的掩住臉,彷彿私情被撞破,急急提着裙襬便往外跑。葛月忙跟在身後。
冉敏道:“多日不見,沒想到宋家郎君仍然魅力迫人。”
她這話語夾雜着一絲諷意,聽得宋嘉繹很是不爽快。“敏敏對我,總是頗多成見。”
聽到他親呢喚自己的名字,冉敏不慣,道:“宋家郎君可喚我冉大姑娘。”
宋嘉繹聽若不聞,突然道:“廖家郎君可還在你處?”
冉敏警覺道:“你想如何?”
她這猶如母親護崽的神情,看得他心中焦躁,垂下眼簾,蓋住眼中瀰漫的陰霾,笑意漫上脣角。
“敏敏,你何需防備我,我從未做過傷害你的事。”
絹草扯住冉敏的衣角,此地是宋家的地方,敵衆我寡,冉敏一個弱質女流,一旦宋嘉繹有何惡行,她必是逃脫不過。
“我不懂,冉敏何得何能,竟能得到宋家郎君垂青。”
宋嘉繹比冉敏高兩頭身,兩人站立處止一尺有餘,居高臨下,只覺得少女嬌弱而倔強。
記得初次聽到冉敏這個名,是出自幼童之口。幼童稚氣而自信,將長姐平日所授喧之於衆,所有的人,都記住了幼童的早慧,唯獨他,卻將那個幕後幼師的名暗記於心,只盼有緣得見。
少女對他印象不佳,且軟硬不吃,時時口出惡言,令他心生頹意。明明在任何女子面前,如魚得水之人,碰上她,卻偏偏鎩羽而歸。
亮哥兒與他親近,與他通信,時時在他面前提起此人。一日未及,他反倒覺得仿若遺漏了什麼。
迂迴詢問,方知少女離家已有一月,得不到她的蹤跡,連續幾日坐臥不安,方知情已入心。
他想,既然少女對他有敵意,那他便慢慢地滲入她的生活,便似蜘蛛捕蝶,一遍一遍織上蛛絲,待到絲繭已成,蝴蝶便再無路可跑。
看着疑惑而警惕的少女,他不覺展顏,笑意中,藏着一絲即將得逞的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