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萬八千里?”廖靖遠冷笑一聲,雙手輕撥輪子,將自己送到冉敏面前。“你懂得這些是什麼嗎?”
冉敏搖搖頭:“我不懂,可是廖先生可以傳道授業。”
廖靖遠冷冷一瞥她,舉手示意關門送客。
冉敏卻懶在椅子上:“我不懂,可是有人懂,我的師傅千機子,是南邊著名的兵器大師,只是他淡薄名利,再加上朝廷重文輕武,鄙薄工匠,故而他不願意爲朝廷效命。”
這當然是胡謅出來的。
廖靖扶着輪椅的手一頓,仍是沒有回頭。
“廖先生,你問我日間給你出的難題,並不是哄騙。這世界,真有這種武器。我年幼,心思不在此處,師傅也無再收傳人的意思,然則他的著作,卻爲我所有。這樣殺器,除了師傅,只有我一人知道。”
“哼,你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對兵器構造尚且不明,我如何相信你此舉不是哄騙於我。快些回去,否則我明日便告訴母親,送你回去。”廖靖遠不爲所動。
“廖家郎君,廖姐姐同我說,廖家是北朝忠臣,卻被北帝所害。如今廖大人已棄文從武,而她卻時時操練兵器,便是爲了有朝一日能夠率兵攻入北朝,誅奸臣,平家仇。”
“她想問你,爲什麼她生爲女子卻能不忘家仇,而廖郎君爲廖家唯一子嗣,不思進取,偏偏日日自困於數尺帛屋?”
廖靖遠面色沉沉,嘴角帶着一絲冷笑:“干卿底事?”
“我沒有回答她。”
冉敏見廖靖遠暫時驅趕她,忙在佔據他屋中小凳。“因爲我明白廖家郎君。”
“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試君,誰有不平事?”
冉敏見廖靖遠的肩膀一僵,便知道說中了他的心中之事。
嘆口氣道:“廖先生擔心家中各人安危,不願意將暗中磨礪兵器,籌措爲廖氏復仇的事告訴他們。這原本是你一片好心。”
“然則,你有沒有想過,你自困於牆圍,又桎梏於朝廷,一有任何風吹草動,廖氏,並沒有自保的實力。到時候,就算你真的製出無敵殺器,也一樣雙拳難敵四手,最後辛苦所製出來的殺器落於敵人之手,反爲對方添勢。”
“折已方羽翼,長他人之威,甚爲不智。”
她搖頭嘆氣,一面偷偷觀察廖靖遠的反應,卻見他毫無反應。這個人不會是塊石頭吧!
她這麼暗自腹誹廖靖遠,卻聽他諷道:“那依人看來,要如何才能做至不折己方羽翼,長他人這威呢?”
冉敏知道他這是瞧不起自己,反而認真道:“廖先生,我如今是真心誠意想同你談共贏,只望你不要偏見。”
“我知道,自己只是一個九歲的孩童,要說僻護廖家,只是癡人說夢。”
“若是我沒猜錯,廖先生已經察覺自己的兵器,便是研究到極至也無更進一步的可能。”
“我卻有令廖家另闢蹊徑的法子。一則,我手裡有師傅所繪新殺器的圖紙,相信廖先生見後,定會有興趣。”
“二則,廖氏雖降南朝,卻棄武從文,廖大人更只被授知州的閒職,大權盡在旁手,廖氏只不過是面子光鮮罷了。一舉一動,朝廷見疑,廖先生想要放手做事,根本就如同盲人摸象,不着門道。”
“我卻不同,冉氏在東津根底深,狡兔三窟,朝廷也探不到深淺。二則,我是冉氏女眷,本身便在權力之外,又是孩童,並不引人注目。若是廖家郎君有不便的地方,我倒是可以代勞。我們倆方一明一暗,主次相輔,豈不順利?”
廖靖遠倒是好笑,板着臉道:“你可真是九歲的孩童?”
他這句話倒是嚇了冉敏一跳,強笑道:“廖先生,你既然也承認我比九歲的孩童要強些,何不相信我能成爲你的助力之人?”
“這件事,我不想把廖家拖下水,而我,也並不相信你。”
廖靖遠冷哼一聲:“兩手空空,也敢學人空手套白狼!”
見他轉身要走,冉敏很是着急:“膽大的居心不良,膽小的滯後不前。我雖沒有錢帛動人心,卻會想法子籌措。先生急屠狗輩,爲兄報仇,而我步步維堅,只爲保弟平安。在這條道上,我同先生殊途同歸。”
“先生蜇居高牆之居,再要等到伯樂,不知何年馬月。須知歲月如梭,時光荏苒。難道真到等到北朝天子崩逝,先生才學吳國子胥開棺鞭屍,以慰先祖嗎?”
冉敏見他依然不爲所動,也不再勸,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勸廖先生。十天之後,我便會回冉家。屆時,我會寄一封信給芝姐姐。若是這封信之後,十日未回,我便當廖家郎家並不願意接受同我合作。”
她朝廖靖遠一禮而起,輕聲朝門外走去,回首掩門,廖靖遠仍背對着她,一動不動。
絹草正絹在門邊,警惕的張望四周,見冉敏出來,很是鬆口氣,將燈籠取下,替冉敏將衣物整好。
“姑娘,他答應了嗎?”
“還沒有。”冉敏搖搖頭,“但是我猜,他遲早會答應的。
廖靖遠是個極其沒有安全感之人。他不忍心連累週週圍的親人,也不相信親近他的人。
他不相信世上有免費的年餐,救濟他的人在他眼中另有所圖,唯一同他講條件,同他公平交易的人,是他最好的選擇。”
冉敏卻從廖靖遠熱衷於兵器看出他急於復仇的心。
這個復仇之心,就像一股火苗,燃燒在炮膛中,越來越炙熱,最後到了臨界點,終於爆發出來,殺死傷害他的敵人,也令親近他的人受傷。
冉敏並不怕,正如她同廖靖遠說的,他有他的仇要報,她亦有她的人要護。
即使不能如上一世苟全於世又如何,至少,她曾盡力去保護這個世上她唯一的同胞姐弟。
絹草很擔心。
自打二太太的潭祭以來,冉娟猶如換了個人般,無論大事小事,事事周密,讓她不由得懷疑她家姑娘是不是被什麼東西魘住了。然則跟隨冉敏兩三年,見她夜夜勤勉攻讀太太留下的書籍,除了亮哥兒、媛姐兒,在別的地方卻絲毫不上心,纔信了冉敏是突遭大難,不得不成長。
珍娘常說冉敏像二太太年青時候,明明看什麼事都是淡淡的,看似毫不放在心上,所做決定,卻透徹得狠,便如那年,耿氏決定遠嫁,比如決定捨命換子,再比如留着冉敏的那一屋子書。
絹草卻認爲姑娘的話並不是時時那麼準確,比如此時,原本早該休息的姑娘,便雙眉緊皺,在燈下反覆翻看自廖府送來的信箋。說是信箋,其實充其量,只是一張白紙。
回到冉家後,冉敏命人藉着給廖仙芝送信的藉口,給廖靖遠挾帶一張圖紙,圖上是什麼,絹草並看不懂。兩天後,廖家便回信致意,信箋之上,一個字也沒有寫。
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紙箋疊成同心方勝,線箋,信盟也;同心方勝的意思她倒也明白。前兒她還見院子裡的鶯兒疊這個給汪管事的兒子,無非是些想做鴛鴦的圖謀。廖家郎君將這個送給姑娘,豈不是意圖不謀?她們姑娘才九歲呀,才九歲他便虎視眈眈,打着姑娘的主意。此人不是好貨!
憤怒之下,絹草一時忘形,用力一掌,擊在桌面上。冉敏正全神貫注,忽然被她驚嚇,手中的紙箋脫手而出。
“做什麼呢?”冉敏不是貫訓下人的人,眼角一飄絹草,便打算做罷。
絹草卻沒有打算就此罷休,氣呼呼道:“姑娘,你莫與廖家郎君往來了,你可是個大家閨秀,若是遇上閒言閒語,有損你的閨譽。”
冉敏倒覺得好笑,“胡說八道些什麼呢?我才九歲呢。”
她伸手準備拾起紙箋,卻忽然愣住。
違合的地方,心不細之人,或者真是看不出。冉敏伸出一指,輕輕一摁,將有摺痕的箋子展平。她手中脫出的紙箋正巧附在自己的紙箋上,一摁之下,立刻伸展,足足比她的紙箋紙多出一寸。
冉敏的箋紙是公制,尺寸一模一樣,寄給廖靖遠的紙便是由此而寫。這差誤是有意爲之,還是無意而成?
“一寸,同心方勝,空白,沒有,嗯,整封信?”
“一寸方勝心,可惜滿卷白?”
冉敏覺得好笑,“這是在嫌棄我,想空手套白狼呢。”
見絹草不解,她便指着信箋解釋道:“看,廖家郎君寄給我的信箋紙比公制要長一寸,紙箋疊爲同心方勝模樣。如你所說,廖家郎君是同我訴衷情,只是卻全然不是你想得那般。方勝者,在女子的心中是永結同心之意,然廖家郎君是位男子,並且是位以復仇爲已任的男子。那麼這個方勝,在這裡便是借代方可取勝的意思。”
“這枚信箋,全篇空白,他又故意疊成女兒家擅長的方勝,嫌棄我明明一無所有,卻想着空手套白狼,綁着他上賊船,他在質問我,拿什麼幫助他達到目的。”
冉敏講的透澈,絹草瞬間便明白了,怪責道:“這個廖家郎君,恁得小心眼。”
冉敏倒是想得開,“也怪不得他,他如今身份敏感,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小心一點,也不會在陰溝中翻船。”
“總而言之,他還是有心想同我合作的。”若是沒有那頁火器圖紙,恐怕廖靖遠也不會貿然動心。然而待他上了這艘賊船,恐怕便沒有這麼好過。
這些日子,冉敏有仔細考慮與廖靖遠合作的細節,研製火器是朝廷禁忌,需在暗中進行,因此冉敏需要有個明面上的身份,幫助廖靖遠暗渡陳倉。
“姑娘,曹大在二門前等着回話。”珍娘有些緊張,這次姑娘託曹大辦得事,若是走漏了風聲,可又是一場大風波。
冉敏顯然沒有她的焦慮,吩咐珍娘引路。自齊氏壽辰後,冉敏頗得齊氏看重,如今在冉家,雖說不可能橫行無忌,倒是出入自由許多,到底她還是個孩童,又沒開始學規矩,家裡也不會束縛她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