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月,近及黃昏。
開在半山腰上的行腳鋪子正準備關鋪。
這兩天過路的行客稀少,打尖的客人更是鳳毛麟角。
小孫女撅起嘴:“爺爺,日頭還掛在樹梢,再等等吧。”這幾日沒掙着什麼銀錢,她想要的花裙又沒影子了。
老王頭搖搖頭:“不行,你看,今日是朔月,夜裡見不着月光,我們要趕着下山,山路崎嶇,過於危險。”
小孫女滿臉不悅,正打算無奈從了祖父,卻眼前一亮,指着不遠處欣喜的叫起來。
“爺爺,看,有客到。”
不遠處,一輛青篷馬車不緊不慢,趕車的是位壯漢,他虛揚馬鞭,也不見他怎麼喝斥指揮馬匹,便將馬兒趕到了祖孫兩人身邊。
壯漢停穩馬車,便迫不及待轉身想撩起簾兒,探身進車廂。
這時,從車廂裡伸出只右手,指尖纖細而圓潤,輕輕點在壯漢的額上。
“雲緘,不得無禮。”
聲音柔和稚嫩,卻似一道魔咒,令壯漢乖乖停在當地。
另一隻手右手將簾兒撥開,緊接着露出少女美麗的容顏
她衝着怔在當地的祖孫倆一笑:“請問店家,可有吃食?”
孫女先從愣怔中回神,忙笑應:“有的,有的,只不過小店簡陋,不過有些包子、饅頭的吃食,不知道合不合客官的意。”
少女果然皺了皺眉,問:“可有水?”
“有的,水是山澗溪泉,用來泡茶更是好的。”
看她們的樣子,似乎是大戶人家,山間野食哪裡入得了她們的眼。怕她們不肯留下,想起她的花裙,孫女幾乎有些急迫。
少女聽她說有好水,才舒了眉,迴轉向車廂內說了些什麼,又對趕車的壯漢吩咐:“快將車凳搬下來,姑娘說在此處歇息片刻。”
壯漢並不理會少女,直到車廂內那個柔和的聲音喚他:“雲緘。”才心滿意足的躍下馬車去卸馬凳。
少女很是無奈,見馬凳搭好,忙從車廂裡扶出另一人。
壯漢在一旁眼巴巴望着,幾次想伸手都被少女瞪了回去。
直到車裡的人腳落在地上,孫女才真正看清了車廂裡的女子。
說是女子,不若說是女童。她的身量並不高,着一身翠色帛紗儒裙,墨色竹韻半臂,清新脫俗。
女童頭戴帷帽,許是身體報恙,只將幕紗掀在兩身,露出嬌美卻略顯蒼白的臉。
孫女忽然不再想念她那夢寐以求的花裙。
見過了嫦娥,誰還會想娶村姑呢?
她的目光只是在女童身上的衣裳一轉,便被一直守在女童身邊的壯漢捕捉住她隱諱的眼神,惡狠狠一眼,嚇得她忙收起覬覦之心。
“這裡,很好。”
女童指指牆角的座位,壯漢便忙不迭將板凳從桌上卸下,少女緊跟其後,先是用帕子將桌凳擦拭乾淨,又從馬車上的箱子裡倒騰出許多王老漢也看不懂的東西。
這是一對主僕,年紀小的是主子,言行舉止之間充滿貴氣。
少女才拍醒他,“店家,山澗溪泉呢?”
已經打烊,王老漢張了張嘴,這幾個字在孫女懇求的眼神出消聲匿跡。
水缸裡的水是現成的,孫女甜甜喚一聲:“來了。”便拎着這羣人的取水器去廚房裡取水。
炭火紅彤彤,銅壺不一會便水汽氤氳,絹草將茶沏好,遞給冉敏。冉敏吹去燙氣,一口飲下,胃裡一股暖氣上涌,倒令她這暈車的毛病減輕了幾分。
雲緘自覺坐於冉敏的右首,他對茶水並無興趣,倒熱衷於冉敏的各色小點心。
冉敏見他眼饞,隨意撿起一塊點心,送到雲緘嘴邊。雲緘張口接住,幾下吞下,滿臉饜足。
絹草見怪不怪,只顧手中剝桔子的活。
“絹草,將這一盤點心送給店主祖孫。”大抵是自己咽口水的模樣被對方看到,孫女忙拭了拭脣角,受寵若驚的接過點心,大着膽子同冉敏建議。
“姑娘,這裡離山角店棧還有兩個多時辰的腳程。今日是朔月,夜裡無光,下山的道路崎嶇。你倒不如在我家鋪子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下山。”
絹草同她頑笑:“有山賊麼?”
孫女:“山裡人家窮多富少,山賊也不來搶。這條道上經過的行客不多,太多都是在山腳捐了買路錢,才上的山。”
山賊光明正大的收銀子,倒是激起了冉敏的好奇心。
“官府都不管嗎?”
孫女:“官府哪管這個,要知道這些買路錢,有一半可是進到了知縣大人自己的腰包裡。那些山賊有官老爺照着,天不怕地不怕,只要不出人命官司,哪個愛管這個。”
倒是聞所未聞,冉敏:“我記得,晉州新來的知州是打東津來的廖大人。他官聲極好,倒不像是個無能的人。”
孫女說上了癮,一雙嘴有些口無遮攔,“可不是呢,我姐夫是縣衙頭裡的師爺,知縣大人的心腹。這知縣大人,可是通判大人的得力手下。”
“誰不知道呀,晉州可是一塊板塊,上下同心,將不利的奏報、公文藏得死死,只瞞着知州大人一個。我看這個知州大人,也是個當不久的替罪羊。”
冉敏聽得有幾分擔心,她此次從冉府出來,便是藉着探望廖仙芝的機會,到小疊山尋找耿氏遊記中的陰沉木。
三個月前,廖道芳接到調令,舉家遷往晉州任知州,廖靖遠並沒有跟着去。
他的火器研製到關鍵時刻,隨意一個大意,都有可以前功盡毀。
更糟糕的是,冉敏留着他研製的費用,已經出現了虧空。
廖靖遠是個盡善盡美的人,他着重細節,任何一個配件出了一丁點小瑕疵,都會被他丟棄,研製的成本增加,自然而然剩下的經費也越來越少。
冉敏的鞭炮鋪子,原本就志不在掙錢,而在於掩人耳目,再加上鋪子掛着是自己名字,商稅極重,故而幾年下來,並沒有掙到幾個錢。
當廖靖遠嚴肅的向她提出這個問題時,她才明確的意識到,她又窮了。
這一次賣書顯然不再是一個好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