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氏生病了, 更準確的說,是她瘋障了。
在冉敏離開後的半年,她突然變得疑心重重, 總懷疑屋子裡的人偷去她的東西。
一開始, 丫頭們並沒有懷疑, 畢竟有芝華的事在前。詹氏稟明冉訓, 帶人將冉府一干人的府第搜了個底朝天, 也未發現齊氏所說的東西。
這之後,齊氏的病時有發作,五七天便要詹氏抄檢一遍下人的私物, 幾次下來卻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之物。
這麼折騰幾日,齊氏的身子也受不住, 終於倒在了病牀上。
詹氏身爲媳婦, 自然要近身服侍。只是齊氏這次的病卻極爲奇怪, 連詹氏這自繹大膽之人也嚇得不肯再去服侍。
冉訓只得從上房中搬回與齊氏同宿。
冉媛道:“大夫說,祖母這是心病, 若要解開,需用心藥。”
“祖母生病之前,曾發生什麼特別之事嗎?”冉敏細細問。很可能,在這些事中,便有一樣, 是引起齊氏病發的病因。
冉媛細細思索, “那時候阿姐你去京城, 我同亮哥兒便在艾園唸書, 詳細的事, 我並不清楚。只是聽老太太身邊的素錦對紫月說,自老太太匣子中的那枚舊帕被芝華翻出後, 老太太便時常對着佛龕發愣。”
“對了!”她驚道:“對了,我想起來了。有一日,祭祀時,汪管事曾回報過這麼一件事。”
她似有疑惑,猶豫地望一眼冉敏,似乎在考慮是否要說。
冉敏知道此事定與自己有關,冉媛不想告訴她,怕是會傷了自己的心。
她寬慰道:“別急,既然與我有關,那你更應該告訴我。”
冉媛遲疑道:“阿姐,我先給你提個醒,這件事,與你母親有關。”
又是與母親有關?冉敏不覺握住冉媛的手,問道:“我母親怎麼了?”
她反應如此之大,倒唬了冉媛一跳。她軟聲道:“阿姐你莫急,我慢慢告訴你。”
冉敏是真的急了,耿雲彬也好,翟湛也好,總是將未知隱藏在黑暗中,不讓她靠近。
他們都說,是爲着冉敏好,然而只有身在其中的冉敏纔會知道此事有多麼傍惶。
耿雲彬口中所述的耿氏異狀,小疊山那口棺中的烏木中裝有玉璽的匣子,耿氏的遊記,一切都在告訴她,她的母親與尋常人不同。
她想知道,是不是便是這點不同,令她成爲冉氏的透明人,造就前世那樣的命運。
冉媛見她的情緒漸漸平靜,道:“阿姐,嬸孃的墓穴被挖開,汪管事去查看時,發現裡面嬸孃的遺骨失蹤了。”
這件事廖仙芝曾在信中告訴過冉敏,只是那時,她身在京城之中,無暇顧極此事,只託了耿雲彬,尋訪母親的遺骨。
兩年之後,母親的遺骨依然沒有找到,而負責尋訪遺骨的耿雲彬也失去了音信。
冉敏靜下心,說道:“我想去見祖父。”
在齊氏病發後,唯一與她直接接觸的便是冉訓,冉敏想要知道其中的內情,他是最合適的人選。
冉媛原本擔心她會沮喪傷心,如今見她心情尚算平和,倒是舒了一口氣。
想到她要見冉訓,又不禁替她擔心起來。
“阿姐,翟將軍未跟你一起來嗎?”她四下張望。
冉敏搖頭道:“我要他回去了,這是冉家自己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冉媛暗中嘆氣,這次見面,她可以感覺得到冉敏身上竟有一種隔距感,或許是她們從小一同長大的關係,這些感覺在兩人相擁後,轉化塵埃。只是此時,冉敏在提起翟湛之時,這種感覺又不知不覺飄了出來。
她的阿姐是個善良又平和的女子,當然,僅限於她與亮哥兒。冉媛不懂冉敏這種感情的產生源,只是有種感覺,冉敏這樣下去,最終傷害的只有她自己。
“阿姐,賜婚的聖旨昨日便已到了。”
冉敏點點頭,牽起冉媛的手,招呼絹草跟上。“祖父怎麼樣?”
“祖父很不高興。”冉媛說道,“所以等會,你要小心。”
半月前,冉氏閤家接到這個聖旨時,滿門驚愕。
便在前一天,冊封芝華爲嬪的旨意剛剛下到府中。
冉家曾是太子遺黨,太子落敗身死後,冉鬆與詹氏惶惶不安。
他們害怕新帝的清算。那段時間,詹氏瘋狂的與冉媛挑夫婿,想在被追罪之時,將冉媛嫁出。
那個夜裡,冉媛聽到同在一條街上佟氏被抄家的消息。遠在晉州做通判的佟珍之父被斬首,佟家的女眷被罰入教坊。
冉鬆這才知道,佟家是三皇子堂。
冉訓說,冉氏既然走錯了路,押錯了寶,那便要承擔的起這個後果。至於冉炔、冉媛,便是逃了出去,他們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既然如此,何不死得痛快些。
他們煮好添加劇毒的食物,打算在家族聚會中齊齊赴死。
上天對他們終究是公道的,便在他們打算飲下毒酒時,新帝的旨意及時送到冉府。
冊封芝華爲嬪。
這對冉訓來說,無異是天降甘霖。
一個罪臣之女,又怎能封已妃位呢?更何況,新帝還這麼物物使天使送達東津。這便意味着,新帝打算既往不糾。
便在他們歡呼欣喜之際,新帝又送來了第二幅聖旨。
是的,僅隔一天。明明只需一起宣佈便好,爲何要分做兩次呢?
這一次的聖旨,是個賜婚令。
聖旨的主人公是冉敏與翟家軍的未來繼承人翟湛。
冉訓猜測,這是新帝的問詢,要冉氏選擇,終究是站在芝華這一方,還是冉敏這一方。
看來冉敏要嫁的男人,有可能便是新帝所無法解決的宿敵。
不光冉敏有問題想問冉訓,冉訓同樣也是。
所以當得知冉敏不日便要回到冉府備嫁之時,冉訓選擇冷淡處理冉敏之事。
一切等冉敏回來再說。
冉敏在冉媛的引領下,緩緩進入齊氏的屋子。
屋子裡沒有風,四面窗戶被閉得嚴密,空氣中飄散着一種說不出的氣味。
冉訓坐在屋正中的椅子上,瞪視着她。
見此情景,冉敏又想起重生後第一次見到冉訓時的情景。此時的他,氣勢已頹,像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冉訓喝道:“你忘了你的目的!”
冉敏不驚不懼,淡然道:“祖父,若我真的如祖父所希望的,成爲太子的後宮,那麼此時,冉家豈不是難逃亂黨之罪?”
“你!”冉訓色厲內荏:“你忘了是誰將你養到這麼大的?是冉家!”
“祖父說的對!”冉敏打斷冉訓的話,“既然如此,祖父何不去信問問身爲新帝后宮的芝華,是如何救下冉家?”
冉訓想問她的話,她不是不能說,卻不願意以這種方式被逼迫。
冉訓用力喘着氣,不時發出粗重的呼息聲,冉敏靜靜等着他平息。
半晌,他嘆口氣,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問芝華。”
芝華從一開始便是被拋棄的人,她的存在,只是冉敏的一道絆腳石,阻礙冉敏的進步,令她變得越來越強大。
冉敏道:“我曾被芝華害過三次,但最後都活了下來。”
“祖父選她做絆腳石,便是知道我一定不會傷害她的性命吧。畢竟,她跟我是同父姐妹。”
她說着,笑笑:“只是如今,她的成長卻在我之上。不管她用了什麼方法,她成功進入新帝的後宮,還被封爲嬪妃。想必祖父此時,一定又陷入到底我與她二者存哪個好。”
冉訓的雙目死死盯着冉敏,彷彿想從她的眼神之中,分辨出她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賜婚是怎麼一回事?”
冉敏搖搖頭,“我不懂,我同祖父您一樣,不懂。在我離開京城之時,纔看到那幅聖旨。”
“芝華是怎麼回事?我記得張氏的父親,是三皇子黨,新帝又怎麼可能,讓她進入後宮?”
“是呀,她偷去我身邊一樣最重要的東西,獻給新帝。”冉敏不肯說出這件東西是什麼,冉訓只得掩旗息鼓,暗暗思索着,要派人到京城去打探消息。
冉敏卻沒有安靜下來,她問道:“祖父,你想知道的問題,我已經全數告訴你了。那麼你是否也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她的態度與配合度尚算好,冉訓點頭示她可以發問。
冉敏吸一口氣,平復心中的焦燥,問道:“祖母生得是什麼病?”
冉訓一愣,沒想到她會問起此事。
說起來,老妻之所以會得病也是因爲二十幾年前的老心結,說不定,真將病因說出,便會就此得愈也即有可能。
冉訓正想回答,突然緊張起來,揮手示意冉敏安靜。
冉敏感到奇怪,正待相詢,順着冉訓的視線,發現牀幛微動。透過白色的牀幛,她發現原本躺在牀上的齊氏,突然毫無徵兆的坐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