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亮哥兒開蒙的事,是冉敏半年前決定的,亮哥兒從小木枘,跟着冉敏後性格才稍顯活潑。故而何時給他開蒙,如何教授使他易接受,她琢磨半年,纔想周全。前世馥兒她沒有福份養大,今世她倒把亮哥兒當兒子來教養了。
她這裡也多顧慮,如是單單教導亮哥兒倒沒有問題,偏偏冉媛常常到艾園玩耍,如若讓她知道沒有她的份,非哭死不可。冉媛剛滿五歲,聽說詹氏正爲她挑選女紅師傅,“德、言、容、工”纔是正經女兒家嫁上品人家的標準。故而她早想好一套說辭,壓服住冉媛纔去勸詹氏,詹氏聽說女工師傅說冉媛跳脫的性子竟然老老實實的學習,再想冉敏不過是一個五歲的孩童,能教什麼,無非是在一起玩鬧罷了。便同意她每日午睡過後去艾園習字。
冉媛興奮的不行,半晌才睡着,一醒頭也沒梳好便急趕趕帶着丫頭往艾園趕。珍娘正在門中等着,見她到來,忙把她往裡領。冉媛回頭甜甜叫一聲:“珍姑姑。”就便屋子裡的大門吸引住了。
屋裡前側正中的桌上立着塊長約四尺,寬三尺塗滿黑漆的木板,旁邊的盒子裡放着塊白色的東西,距離木板四尺處並排擺着兩張小案几與八仙椅,案几上紙墨筆硯,各色俱備。冉媛隨意在一張椅上坐下,好奇地擺弄着桌上的東西。這筆真小,倒是她孃親的眉筆,不過又有些不同,細細的筆槓上用膠鑲着枚類似耳廓的東西,冉媛將手指放進去覺得剛剛適合。
冉敏帶着亮哥兒進屋便見冉媛撲上來抱住自己,咭咭而語,化身好奇寶寶。亮哥兒被她擠到一邊,小鼻子一哼:“這都不知道。這是我姐姐叫人做的,黑色的那個叫做黑板,是我姐姐用來教我們識字的。書屋四寶不知道麼?筆墨紙硯,還有這個。”亮哥兒將案上的筆執起,指着耳廓說:“這個叫做筆鞍。大人們騎馬不是用着馬鞍麼,我姐姐說我們初學寫字,手握不好筆便寫不好字。所以這筆鞍,是糾錯用的。”
看他一臉驕傲,滿口“我姐姐”,彷彿自己的姐姐是天下間最了不起的人似的。冉媛難得沒有反駁,齊口稱讚道“我姐姐真聰明!”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被兩萌娃用崇拜的眼神□□裸盯着,冉敏皮再厚也不由得老臉一紅。這些都是她從孃親留下的那本遊記中看來的,遊記所述,再加上她娘耿氏陪嫁鋪子恰好有幾名巧手匠人,用魚膠軟木,反覆嘗試,才做出稍顯滿意的作品。
冉敏厚起臉皮拍拍兩娃的頭,老實不客氣道:“知道你們姐姐厲害,就得老實聽話。從今天起,未時三刻開學,酉時下學,不得遲到,若有事要提前一天告假。進了我的學堂,上課不好好聽講的傢伙別怪轟他回家。能做到嗎?”
兩小萌娃正在興奮階段,兩雙星星眼盯着她忙不迭的點頭,冉敏便當他們聽進去了。
今天是第一課,冉敏重點講得是執筆手法。有個筆鞍這個利器,再加上兩小萌娃聽得很認真,不到酉時,兩人便有了些“掌虛如握卵”的氣質。冉敏教的高興,便吩咐絹草將準備好的糕點端上來。
端上來的是青州出名的小吃三絲薄餅,用炒過的豆腐絲、胡蘿蔔絲、土豆絲作焰,吃起來爽口美味。冉媛接連吃過三隻,還想再伸手,被冉敏叫住。
“回去便是晚飯,等會嬸孃看你正經的飯不吃,下次再也不讓你來了。”
冉媛耷拉着耳朵,瞪一眼在一旁譏笑的亮哥兒。誰知他一點也不在意。小嘴一撇,“我姐姐說晚上給我作晚飯吃。”
那模樣,張狂的冉媛都想咬死他。冉敏看着她怨念的小模樣,“撲哧”一笑,也不逗她了。“亮哥兒的姐姐,不就是你姐姐,難道你每天追着我屁股後面叫姐姐是哄我的不成?好了,今兒佈置給你們任務,回去把執筆的姿勢記清楚,練熟了。明天我打算做玫瑰糕呢,誰做的好讓誰多吃一塊。”
冉媛眉開眼笑,抱着冉敏親親,百般諂媚:“我姐姐就是好。”想起明天要檢查執筆又愁眉苦臉:“姐姐,要是不過關,也留一塊給我好不?”
冉敏戳戳她額頭,“沒出息,我們冉家的女兒個個聰敏,看亮哥兒還比你小一歲呢。你好意思輸給他?我昨兒還跟嬸孃說你像我聰明呢。”
要知道冉敏可是冉媛現階段最崇拜的人,沒有之人,一聽到冉敏的認可,冉媛頓時豪情萬丈,小拳拍拍胸膛:“姐,你放心吧,我一定不會輸給亮哥兒!”
冉敏送冉媛到門口,交給詹氏派來的人,回身便看見亮哥兒委屈的神情,小包子撅着嘴,一臉控訴的望着她。
冉敏知道他心裡不快,費力將他抱起。柔聲問他:“亮哥兒怎麼了,嘴上可以掛半斤醬油了。”
亮哥兒欲泣:“姐姐是我的,不是媛姐兒的。”
亮哥兒剛出生母親便去世,母家親戚又罹患大難,家裡愁雲慘霧,對他也忽略。父親不久繼弦,身去遠方,長姐又沉寂愁緒,無暇顧他。冉敏知道這孩子敏感,即使現在他在自己身邊成長,也偶爾會表現出患得患失的脆弱。
冉敏想了想,望着亮哥兒的眼睛,認真對他說道:“亮哥兒,如果有一天,姐姐離開你了,你會怎麼辦?”
亮哥兒一愣,不明白冉敏說的話,冉敏繼續說道:“這個世上有太多不定數。例如孃親,若不是生病去世,她會放下我們姐弟倆孤獨在世上相依爲命嗎?”
冉敏撫着亮哥兒的頭髮,柔聲說道:“天要下雨,颳風有天道主宰,這一點我們不能改變,我們能改變的只有自己。知道下雨便置傘戴蓑,颳風就關窗加衣。強大自己,未雨綢繆才能立於不敗之地。你懂得這個道理嗎?”
自重生起冉敏的目標便是改變自己,保護好唯一相依的親人。如今看到亮哥兒,她才覺得自己的方向根本是錯了。她很想看到亮哥兒無憂無慮,天真浪漫的渡過一生。
這是錯的,這是亮哥兒自己的人生,她能保亮哥兒一時,卻護不了他一世。在冉府,她與亮哥兒是孤立無援的,親父不仁,她與亮哥兒對於繼母來說是個絆腳石。她是女兒,繼母顧及名聲,頂多找個中看不中用的婆家把她嫁出去,雖不可能大富大貴,但也不至於未及溫飽。
但是亮哥兒則不同,他是冉家二房的嫡子,對繼母而言,是她腹中孩兒的競爭對手,什麼樣的亮哥兒對她是最有力的?懦弱、不爭,只要亮哥兒在冉柏的身邊毫無存在感,她便可以幫助自己的孩子爭取更大的利益。到時候亮哥兒有什麼呢?長姐不在身旁,父母無依,他能靠的,只有自己。
現在有冉敏,她會教導亮哥兒,冉柏的路子走不通,她還有冉訓,她的祖父。張氏的眼界太狹隘,她的眼裡只有冉家二房,她們的小家。然而祖父的眼裡,考慮得是整個冉氏的未來。
這一瞬間,冉敏彷彿知道她該怎麼做了。
亮哥兒懵懵懂懂,不過還是嚴肅地點點頭,這個問題對現在的他還說太複雜,剩下的他自己在未來漫長的成長中去體會。
“不過姐姐,我會想,會認真地想。”夜晚入睡前,亮哥兒對她說,那副神情,讓冉敏有種錯覺,彷彿他一瞬間成長了十數歲。
時間匆匆而過,自那以往已有八月,亮哥兒與冉媛的學業大有進步,尤其亮哥兒,已學完《三字經》、《增廣賢文》,現在正在學《鑑略》。冉媛倒在課堂上胡鬧過幾回,被冉敏雙目一掃,便乖乖坐回去,不敢吱聲了。加上冉敏的美食誘惑,她近來勤快的很,一手簪花小字漸現雛形,正醞釀着跟她哥哥炫耀一番。
轉眼又是三年,這一天,詹氏照例送來了銀子。冉媛調皮,詹氏又寵,自來拿她沒什麼辦法,原先想放在艾園,只爲給她找個玩伴。卻不想效果出奇的好,不到一年時間,性子收斂許多,女工師傅也誇獎她靜得下心來。詹氏不知道冉敏如何馴服的這匹胭脂馬,卻是感激的緊,聽說冉媛總是在艾園又吃又喝,怕冉敏的例銀不夠,便每月從自己例銀中獨支二兩,充作冉媛的伙食費。
冉敏收起銀子,將兩個小蘿蔔頭聚在一起,笑誇:“亮哥兒、媛姐兒,你們的字我最近看過,寫得很好!”
這話不是胡謅,亮哥兒的字率真拙樸,媛姐兒天然清秀,各有特色,作爲六、七歲的童子而言,是極爲不錯的。最重要的是,兩人的字都工整,卷面整潔,也令她這個想法得以實施。
兩人聽到誇讚歡喜自得,又聽見冉敏自言自語道:“聽珍娘說,下月十六便是祖母的生日,若是那日,我們獻上自己抄寫的經文給祖母,那她老人家該有多高興呀。沒準一高興,獎賞什麼的也是多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