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兒張口欲言, 可骨子裡那點膽小怕事卻從中作梗,支吾道:“在人家背後說嘴,實在...”
“你既是忠心爲主, 又何必拘於小節?”祁老夫人寬慰她。
“老夫人說的是, ”杏兒定了定心神, 一字一句斟酌道:“咱們朝暉閣, 有個二等的丫鬟, 名喚果子,姑娘平素是最信她的,可她偏偏愛惹事, 沒少出歪點子。”
“這人我記得,幹起活來還算不錯, 很是伶俐呢。”
杏兒急忙爭辯:“果子她是伶俐有餘, 卻不知分寸, 當初也是她替康...”
她漸漸啞了聲,不爲別的, 只因祁老夫人眼神犀利,面色陰沉不悅。
難道就此失敗了,她心中惶惶,實在不願就此罷休,這可關係到姑娘陪房人選, 要是能把果子留下, 只帶上她走...杏兒思及如此, 硬着頭皮又道:“並非奴婢胡亂指摘, 太太早前還爲了這事罰過她, 老夫人一查便知。”
“如此,確實是該整治整治那丫鬟, 勾帶壞了姑娘可不行。”祁老夫人瞧了她一陣,沉聲說道。
杏兒暗自一喜,盈盈下拜:“但憑老夫人做主。”
祁老夫人故意說道:“你回去便叫她收拾包袱,自回家去罷,我祁家再容不得她了。”
杏兒聞言僵住了,不可置信的擡頭看了眼祁老夫人,慌慌張張求道:“老夫人,這也太...果子之錯雖大,但不至於逐出府門呀。”
狀都告了,還想裝好人,祁老夫人不禁勾起了嘴角,譏笑她矯情。
“你這是替她求情?也罷,那我就成全了你們姐妹情深,你且回去等着,我自有打算。”
杏兒這才舒出一口氣,短短一炷香裡大起大落,她背上都給汗打溼了,一刻不敢多留,弓着腰疾步退下。
祁老夫人靜坐了片刻,拿銀挑子拔亮了燈芯,翻看起花名冊來。
這倆都不是能獨當一面的,又免不了要她勞心費力,想方設法。
......
祁老夫人權衡了一番利弊,擬出了萬全之策,急急的喚了傅氏喝茶吃點心。
傅氏進了院子,只見涼亭裡早擺開了陣勢,祁老夫人端坐其中,樂呵呵招呼她坐下,又親手給她端上一碗澆了蜜糖,加了乾果的冰碗子。
傅氏忐忑的受了:“母親今日精神真好,昨夜可睡得踏實?”
祁老夫人笑得高深莫測,讓傅氏先用着冰碗,她拉長的語調說道:“我昨日細細想了,還是把我院裡的穗兒撥給紅藥使喚。”
傅氏使勁嚥下了嘴裡的蜜汁,疑惑道:“母親這話從何說起,您身邊本就人手不足,何必把那得力的便宜給紅藥?”
“事有輕重緩急,眼見她就要出門子,還是先緊着她。”祁老夫人說罷,又將杏兒所言複述與她聽。
“她這話,也有幾分道理。”傅氏對那場風波記憶猶新,聽罷大爲贊同杏兒。
祁老夫人接口:“可也有十二分的小心眼兒。”
“你仔細考量考量,若身側兩個心腹有了間隙,先不提爭不爭鬥不鬥了,就是兩人爲了邀功固寵,也必會阿諛奉承,無人直言納諫。你看紅藥行事越發乖張,豈不就是從這上頭來的。”
傅氏恍然,杏兒那丫頭或許是真心實意想着要伺候紅藥,可她眼裡容不了人,還愛做和事佬,想面面俱到誰都不得罪,照顧起居是還不錯,可真要上了檯面,卻還差了一大截。
穗兒年紀較長,只消過個一年半載便可說與人家,到時選個瞿家管事僕從嫁了,再回紅藥身邊就是媳婦子,那可比丫鬟好使喚,忌諱的少了,也不必去怕她心大勾搭姑爺。
“多虧母親思慮周全,媳婦還道杏兒果子一文一動,能相得益彰,沒曾想竟是一山不容二虎呀。”傅氏想通了關節,由衷佩服祁老夫人:“穗兒是您身邊的,資歷也老,杏兒也不得不服氣,紅藥可高枕無憂矣。”
“你我何必客氣,我也是越俎代庖了,你彆氣我纔是。”祁老夫人感嘆道:“她們總勸我要無爲,可我這人就是歇不下心。”
傅氏悚然而立:“瞧您說的,媳婦就是三頭六臂也難兜圓這一大家子,您要是真撒開手不管不顧,不出兩日便要生亂子的。”
祁老夫人笑而不語,顯然是十分受用,傅氏見了,殷勤的把那銅胎的高足盤推向祁老夫人:“山東大澤來的獅子眼葡萄,是瞿家送來的,您快嚐嚐中吃不中吃。”
......
獅子眼葡萄是難得的好東西,紫紅瑰麗,珠圓玉潤,甘甜如蜜,馥郁如香。
紅藥也分得了一小筐,那滋味美的叫她差點把舌頭都吞了。
可惜待嫁之人要少食禁口,在素姑姑的嚴厲呵斥下,紅藥只得眼淚汪汪的忍住了,把剩下的全賞給了穗兒。
人家新入夥,總該給點甜頭示好不是。
杏兒本還自鳴得意,一心一意的盼着祁老夫人把果子扣下,好叫她一人做大。沒想到小鬼還未走,卻進了一尊不請自來的大佛,穗兒厲害精明,爲人又老道,談笑間便輕輕鬆鬆的拿下了素姑姑和紅藥,短短兩日裡成了朝暉閣的主心骨之一。
這下可好,偷雞不成蝕把米,她一輩子都要低人一等,永無出頭之日了。
再想到祁老夫人那一句姐妹情深,自有打算,她只覺臉上火辣辣一片,羞憤不已。
杏兒一發不可收拾的自怨自艾着,臉色也難看,果子卻高高興興的給穗兒送去了些日常用的脂粉巾帕,順帶套套近乎。
“姐姐是哪裡人,家裡還有誰呢?”
穗兒性子隨和,大大方方的答道:“真要說來我也鬧不清楚,約莫是廣寧邊上的,只不過我打小就賣進府裡,對家裡的事早沒印象了。”
“哎呀,都是我不好,口無遮攔的,姐姐別往心裡去。”
“我倒不介懷,不過你是真該老實些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對那小肚雞腸的人可得謹慎小心。”
果子撓撓腦袋,似懂非懂的點着頭,穗兒看她可親,又教她:“將來陪嫁去了別家,你可別看誰都是好人,見誰都把底給交代了,人心隔張肚皮,是好是孬可要仔細分辨。不光爲了你,也是爲了咱們姑娘。”
來之前老夫人交代過她三件事:護好姑娘,看緊杏兒,拔拉果子。
姑娘此刻安然無憂,杏兒也就是個成事不足的主,一擊不中就萎靡不振,趁着還不到忙時,還是先教好果子罷。
日後大展拳腳,收服瞿家,助姑娘掃平艱難險阻,當家做主,都是需幫手呀。
有了穗兒幫忙,朝暉閣內外井井有條,忙而不亂,再沒哪個不長眼的小丫頭敢大聲喧譁,擅離職守了。
紅藥爲此還特意去了慕萱齋道謝,結果又被老夫人逮住教訓,只不過這回還多了個治下不嚴的罪名。
不知內情的紅藥百口莫辯,只得哭喪着臉聽了。
......
開過了一季荷,乞了一回巧,天上月圓又月缺,樹稍上的石榴花落盡樹結果,枯葉倒在青石臺上,應和着白雪。
佳期悄然而至。
瞿家早半月前便粉刷一新,大紅燈籠高掛,喜字貼滿了門窗。
瞿鳳材一身簇新官服,外加布面甲冑,打馬自祁家迎親而回,俟於門外,靜候新婦降輿。
喜樂聲聲入耳,湊熱鬧的同僚們倒笑得比他還高興,待瞧見了披紅的車馬駛來,他們更是打起了呼哨,歡欣雀躍。
官綠襖、大紅裙、百花冠頂、紫羅蓋頭。
身量尚小,卻也擔住了千難萬險。
她在微微發抖,不知是緊張懼怕,還是捨不得離家,抑或兩者皆俱。
實話說來,他也是緊張的,臉繃得像拉滿弦的弓。
婿出至中門外南面,揖婦同入室,拜堂、同牢、合巹。
禮成,入洞房。
萬千祝讚中,漫天紅暈裡,這不知是好是壞的緣,便算是修出了正果。
瞿太太,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