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飛回院中,落地後拿不住樁,退出三步,猶自站不穩,不得不再退出四五步,勉強站住腳步,身形一晃、二晃、三晃,才勉強穩住,古奕霖臉色煞白,脣邊一縷鮮紅慢慢溢出,倍加觸目驚心。
園門外,身量瘦長,面無表情的大內高手,恭敬施禮道:“皇上有旨,請鳳夫人安心在三皇子府中靜養。”
古奕霖一語不發,只是伸手拭去血痕,毫不猶豫繼續向前走。
一隻手牢牢將他拉住,聲音中隱約帶着不忍,“你,衝不出去的。”
“臨公子,我知道我要做的事情。”古奕霖擡眸看了眼面帶爲難之色的衛靖臨,“我也知道你的立場。可是,今天是第三天了,她被關進了黑牢已經三天了,你之前有說過在黑牢之中,呆上兩天都會發瘋的,便何況……我不能扔下鳳弦一個人面對。”
衛靖臨搖頭,拉住古奕霖的手又緊上幾分,眼中悲憫無奈之色漸濃,“他不會讓你出去的。”
古奕霖咬牙,蒼白的面容,倍加悲涼,忽的反手將衛靖臨的手握住,“我出不去,你出得去。”
衛靖臨眉頭不自覺的微斂,幽幽道:“這便是衛景辰的目的之一,你……”
古奕霖眼神堅定地望着衛靖臨,他何嘗不明白衛景辰的心思,可是現在的他沒有時間再去思考事情的後果,他的腦海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救出雲鳳弦,或者在黑暗中陪伴着她。
“這個時候,顧不得這麼多了,不管衛景辰要的是什麼,臨公子,算我求求你,不要把她一個人留在黑暗中。”
衛靖臨暗自咬咬牙,對於雲鳳弦的愛慕,和那天的瘋狂,他原本只想放在心中,珍藏一生一世。因爲他們各屬於敵對的一方。他知道他的父皇衛景辰根本不可能同意他以皇子的身份,下嫁給風靈國的皇帝。
男人爲妻,這個男子的身份還是一國的皇子,那是多麼敗壞國體之事。可現在,他那個城府極深的父皇既然讓他用男子的身份去勾引雲鳳弦的注意,甚至用計逼得雲鳳弦就範。
衛靖臨早就知道了衛景辰的用意,卻不願意……偏偏……
“我明白,我都明白了,臨公子,求你去陪着鳳弦,不管發生什麼事情,我只要鳳弦活着。。。”活着,纔有希望在一起,不論雲鳳弦的身邊出現何人,他都不在乎,不在意,他古奕霖只要雲鳳弦活生生的讓在自己的面前。
“我知道你有事情不能對我說,不過沒關係,只要雲鳳弦能活下來,都沒關係!”
事情終於又按着衛景辰的思緒走了下去。衛靖臨深深凝視古奕霖,突然,他醒悟過來,良久,才點頭道:“好,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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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牢外表看起來並不恐怖,只是皇宮一隅之際,一處並不太顯眼的地方罷了。
走進去,一樣有太監、宮女恭敬施禮,一樣是雕欄畫棟,不同的是,在房子的最深之處,建築起一面大大的鐵門,封閉了一處永遠黑暗的空間。
衛靖臨來到這裡時,同樣被太監、宮女攔在外頭不讓進。他一眼也不往跪在前方的人身上掃一下,徑自入內。
管事太監皺着眉,站起身,彎腰伸手妻攔,臉上立時捱了火辣辣的一記耳光。
“我乃當今炎烈的三皇子,你敢把你的髒手伸過來!”
衆人一怔,遲疑之間,衛靖臨已是大大方方走了進去。
走到最深處的大鐵門前,一張桌子、幾把椅子。負責看守的太監,閒着沒事,正就着花生喝小酒,遠遠看到華衣的皇子漸行漸近,嚇得手忙腳亂趴到地上去。
衛靖臨遠遠而來,已聽得鐵門被錘的通通響,裡面隱約傳來瘋狂的大叫聲。
“衛景辰,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你把奕霖怎麼樣了?”
“衛景辰,有什麼事,我都答應你,你放我出去!”
隔着那麼遠,也聽得出那聲音的瘋狂和痛楚。
衛靖臨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大聲問:“她這是怎麼了?”
地上趴着的太監,結結巴巴地說:“這個人還蠻堅強的,關了三天都還沒發瘋,只是偶爾喊幾聲。不過,裡頭的密室有一些小孔,直通到地底,在黑暗中。誰也看不見。有擅長口技的人,今天躲到地下去,模擬她親近之人的慘叫聲和求救聲,然後,她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衛靖臨臉色慘白如紙,他內傷未愈又因擔心雲鳳弦而未認真運功療傷,每每只是強制壓下自身的內傷便罷。如果聽到雲鳳弦的現境,他的心猛烈一震,口腔裡漫出腥甜味。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口中的鮮血,轉頭看着那面黑漆漆的牆壁發呆。
一個在黑暗中被關了足足三天,竭盡全力掙扎在理智與瘋狂之間的人,忽如其來,聽到至愛之人的慘叫聲、求救聲,是多麼驚心動魄。她必會瘋了一般地四處衝突,然後一次次被牆壁和鐵門彈回。
她會擠命掩住耳朵。卻擋不住至愛之人的聲聲慘呼,什麼也看不到,所以只能想象,因爲是想象,所以會更加恐怖、更加害怕,即使是神仙,處在這種境地中,也只能瘋了。
他的聲音在一瞬間有些嘶啞,“快把門打開。”
後面追來的管事太監總算趕到了,“臨皇子,這人是王總管親自押進來的,門鎖上之後,鑰匙就被王總管拿走了,王總管一直跟着皇上,不離左右,臨皇子要救這個人,何不去求皇上?”
衛靖臨什麼也說不得,只是無力的看着鐵門頑固地擋在前面,無助地聽着一聲聲撞擊,無助地任由被關在門裡的人,瘋狂至極的吼叫着、呼喚着。
他垂放在腰間的手掌不自覺的收緊,然後,撲向鐵門,大力拍擊起來:“雲鳳弦,鳳弦,你彆着急,奕霖沒有事,他和我在一起,你別這樣,你會弄傷自己。”
雲鳳弦聽不到,她什麼也聽不到,她已經瘋狂了。她竭盡全力控制自己,她拼盡了力量,不肯喪失理智,然而,聽到了古奕霖的慘呼聲,於是,在心中繃到最緊的那跟弦就此斷裂。
是有人在耳邊呼喚嗎?是瘋狂之後的幻覺嗎?她通通不知道,她只知道在聽到那一聲慘叫時,她就跳了起來,毫無理智地向前衝去,被黑暗的鐵壁撞跌在地上,不知疲倦、不知痛苦地站起來,瘋狂地摸索着,渴望有一個出路,瘋狂地撞擊着,渴望能逃出生天。
黑暗讓她漸漸失去了思考的力量,長久的禁閉讓她失去了分辨事實的能力,她只聽得到她心愛的人,在悲慘中呼叫她的名字,她卻無能爲力,她只聽得到她至愛之人,輾轉慘呼,不知在受什麼傷害,她卻什麼也不能做。
她忘了一切,原則、道理、天下蒼生、風靈國的利益,她全部忘記,只記得一個人的名字,她只瘋狂大叫。
衛景辰,衛景辰,你放我出去,我什麼都答應你。
真正讓自己所珍惜的一切被毀滅,真正讓自己心愛的人受傷害時,誰還顧得上什麼大義、什麼良心、什麼原則。人心從來軟弱,人類何曾經受得起考驗,他的善良,也不過是高高在上時,事不關己的悲憫罷了。
不不不,她雲鳳弦重來便不想做聖人。天下蒼生,太過虛無飄渺,國家民族,這話題太大、太迷茫。這一生,她只要她心愛的人安然無恙,她只要她至愛的人不受傷害,和衛景辰合作又怎麼樣?向魔鬼低頭又怎麼樣,人人心中都住着魔鬼,憑什麼她雲鳳弦就要例外。
她放棄了所有堅持,她只知道瘋狂地嘶吼着、懇求着。一次次撞向鐵門和四周冰冷的牆壁,不知道已喊了多久,不知道已撞了多久,不知道心如火焚了多久。不知道身上傷痕共有幾處,不知道那錐心的痛是因爲身體還是心靈,也不知道,隔着一扇門,有一個願意深深愛慕她的男子,爲她心痛如絞,爲她呼喚嘶喊。
衛靖臨拍打了半日,拍的手心生疼,卻還是無法呼醒鐵門裡已然瘋狂的人。他忽看到鐵門下方用於送飯送水的小口子,忙道:“把這個打開。”
管事太監撲通跪下來,叩首道:“公主饒命,皇上有旨,除送飯送水之外,絕不可把此門打開,否則不止奴才們的腦袋,並家中父母、九族親人,一個也饒不了啊!”
衛靖臨疾聲怒斥:“你……”
只聽得撲通連聲。其他涌進來的太監們全都跪在地上,叩頭連連,齊聲道:“皇子饒命。”
管事太監汗如雨下,簡直都要哭出聲來了:“臨皇子,宮中誰都知道你是慈悲心腸,可憐這個被關押的人。也求你大發善心,饒了奴才們一條狗命吧!”
衛靖臨咬了咬牙,終於把到口的喝斥又忍了下去。皇宮從來是殺人如草不聞聲之處,他們這些聽命辦事的奴才又有什麼罪,要爲此賠上性命。他一語不發,走到一旁的桌椅處。忽的伸手,抓起一把木椅子,然後,在所有人的驚呼聲中,拿着那木椅子,狠狠砸在鐵門上。
太監們,有驚呼的,有尖叫的,有臉色蒼白要向後倒的,有站起身,撲過來,張開手腳想攔,卻又被衛靖臨惡狠狠一眼,瞪得呆住的。無數次撞擊之後,椅子終於不堪重負,隨着一聲巨響,震散了開來,斷裂處的木刺扎進衛靖臨的手中,鮮血順着那無比柔嫩的手心留下來,他卻完全不知痛楚,他的手已經麻木得沒有感覺了。
他信手擦了擦額上的汗,回身想抓第二把椅子。
管事太監再也不顧得上下之別,半爬半跪地撲過來,張開手臂攔着:“臨皇子,沒用的,撞不動的,你要珍重身體啊!”他的聲音與其說是哀求,不如說是哭泣。
在場有那膽小怕事的太監,已經暈過去了。有的人還勉強跪着,卻已經兩眼泛白,口裡喃喃地只會說:“是夢,是夢,我在做夢。”更多的人只是顫抖着尖叫、勸阻、痛哭。
衛靖臨隔着重重的鐵門,聽着雲鳳弦在裡面瘋狂的撞擊身,他半支着椅子站立,聲音微弱而堅決:“幫我打開小門,我就不撞了。我自會去向父皇求情,不讓他處罰你們。”
管事太監愣在那裡,沒敢說話。
衛靖臨嘆口氣,站直身體,再次要抓起椅子。
管事太監一咬牙,罷罷罷,左右都是一個死,有人求情總比沒人求情好。
“臨皇子,奴才這就開門。”他跳起來。大步走向鐵門前,抖抖索索自懷裡掏出鑰匙,把那小口子打開了。
衛靖臨引發了一直積壓在體內的內傷,幾乎是踉踉蹌蹌地撲到鐵門前,半蹲下身子。湊在那小小窗口處,焦急地大聲呼喚:“鳳弦,鳳弦。”
鐵門裡太黑了,窗口又太小了,一時看不到雲鳳弦的身影,那鐵門裡的呼喚聲,在一瞬間停止,變成死一般寂靜,衛靖臨大聲叫着雲鳳弦的名字,卻得不到一聲響應。
衛靖臨又驚又急又害怕,什麼也顧不得,把自己的右手伸進去,茫然地摸索着:“雲鳳弦,雲鳳弦,你在哪裡?”
小小鐵門被打開時,聲音低弱得不能引起瘋狂的雲鳳弦半點注意,可是隨後照進這黑暗世界的一線光芒,卻讓雲鳳弦所有瘋狂的舉動,爲之一頓。那麼小的一個口子。射來的光芒如此微弱,但再微弱的光芒,也足以把整個黑暗世界劃破,也足以讓一雙已經習慣黑暗的眼,在這一瞬間因爲這燦爛和輝煌而一時睜不開。
雲鳳弦一生也不會忘記。當她即將被這無窮無盡的黑暗所摧毀時,這乍然照亮整個世界的光明,以及這一片光明之後,那無限美好的聲音。
“雲鳳弦,雲鳳弦……”
雲鳳弦全身都僵木在那裡,怔怔望着那一線光明。她想說話,可是喉嚨乾啞,她想要動彈,卻手腳麻木。聽着那男子一聲聲焦急的喚她的名字,她卻不敢應答,唯恐這只是一場幻夢,只要一點大一些的聲音、一絲大一點的動作,夢境就會轉瞬碎滅。
然後,一隻手伸了進來,小小的入口,因爲擠進了一隻手,而讓光線越發昏暗,讓人看不太清楚,只知那隻手正在略有驚慌地極力向四下摸索:“雲鳳弦,雲鳳弦,你在哪裡?”
那樣急切的聲音,讓雲鳳弦終於可以勉力發出一聲響應:“我在這。”她的聲音,出奇地乾澀嘶啞,每說一個字,都要頓上一頓,被封閉在黑暗的世界中,足足三天,她幾乎已經不會說話了。
衛靖臨緊張的聲音終於放鬆了下來:“太好了,你沒有事。”
雲鳳弦的身體已然在顫抖,她咬着牙,依舊極力與內心的瘋狂和軟弱作戰,聲音說不出的虛弱:“奕霖……”
“他也沒事,你放心,你聽到的慘叫,都是父皇爲了打擊你,讓口技高手仿出來的。奕霖在我的府中,只是父皇爲了分離你們夫妻,所以不讓他出來罷了,他並沒有受任何傷害。”
雲鳳弦全身一鬆,至此才覺,四肢百骸,無一不離,全身上下所有的傷痛,在同一時間叫囂了起來。她站立不住,整個身體靠到牆上,慢慢滑倒。
衛靖臨有些擔心地喚:“鳳弦,你怎麼樣了?”
雲鳳弦只覺喉嚨發啞,答不出話來,她想說“我沒事”,卻怕那人放心之後,留給她的依舊是一片黑暗——那已讓她恐懼入骨的黑暗。
一片沉靜中,衛靖臨只是沉默了很短的時間,然後輕輕說道:“鳳弦,握着我的手。”
如果是平時,雲鳳弦一定會遲疑、會拒絕,但在這個時候,絕對的黑暗、絕對的孤寂,足以把一個本來堅強的靈魂摧毀。
雲鳳弦幾乎是撲過去,大力握住那隻手的。
衛靖臨有些痛楚地皺了皺眉,他的手上還有傷,經不起這樣的重握,但他一聲也不出,只是暗自咬了咬牙,然後反握她的手。
那手指如此冰冷,那雙手,仍然帶着不能抑制的顫抖,那指尖的溼意,是淚是血,還是冷汗。
他曾答應過,絕不把她一個人留在黑暗裡,所以,或許不合禮、不合法、不合情,但在這一刻,他不能放開那顫抖的手。他儘量讓聲音平緩,柔和地說:“我知道你很會講故事,現在索性沒事,你給我講些好聽的故事,好嗎?”
雲鳳弦握着她的手,這雙手雖然小,在黑暗中,卻能給人無限力量。原來,當孤寂時,當冰冷時,只要有一線溫暖、一絲安慰,就足以重新給人以勇氣,去對抗整個世界的重負。
聽到衛靖臨的話,雲鳳弦愣了一會兒,然後才慢慢地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座古廟……”
隔着一道鐵門,只有彼此的手,通過那微小的門戶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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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
帶些急切與沉痛的聲音讓衛景辰放下了手上正在批閱的奏摺,正視那在殿前,面露焦急之色的衛婧儀。“你把雲鳳弦關在黑牢已經三天了,再關下去,她會瘋掉的。”
衛景辰淡淡道:“有小臨在,她不會。”
衛婧儀苦澀地說道:“父皇的用意,是不是就在於此?”
“不錯,我要的,就是雲鳳弦感激小臨、顧念他,就是要讓他在她心中,擁有不下於古奕霖的地位。”
衛婧儀長嘆一聲。“父皇,就因爲雲鳳弦喜歡男人嗎?你便真的讓三哥去做她的男寵。。。還有云鳳弦受此折磨,必會記恨父皇,她畢竟是一國之王,父皇對她有所圖,他日她若報復炎烈國……”
“她會記我的仇,但她更會記小臨的恩。有小臨在,我便應該助她成爲風靈國真正的掌權人,不但使炎烈國從中得利,又可拉下雲昱風這蓋世奇才,她本來庸碌,又顧念炎烈國的小臨以男子之身跟隨她,風靈國將不再是我炎烈國的心頭大患。”
衛婧儀幾乎有些憤然了,她的父皇真是太可怕了,爲了這麼一個虛無的計劃,竟然要毀了她三哥的一生。“可是三哥呢?三哥若是也記恨父皇呢?”
一句話出口,衛婧儀已經顧不得是不是失言,只是死死盯着衛景辰。
是因爲燭光搖曳吧,衛景辰的臉色似乎略略白了一下,又似乎沒有。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道:“小臨或許會負他的父皇、負他的君王,但絕不會負他的國家。”
他在昏暗的燭光中擡眸,眼中光華逼人:“衛靖臨,必不負炎烈。”
衛婧儀沉默。
衛靖臨,必不負炎烈,所以,他活該被出賣、被傷害、被利用,而這一切的主使者——他的至親。
衛景辰一怔,擡眼望衛婧儀,眼神幽不可測,聲音帶點嘆息、帶點失望:“小儀,你應該高興纔對。”
“高興?”衛婧儀在心中冷笑一聲,她應該高興她不用遠嫁他國,還是應該高興最疼愛她的三哥找到了好的歸宿。。。她頭也沒有擡一下,依舊保持着俯首的姿勢:“父皇,兒臣不該問,但兒臣不得不問。”
衛景辰眼中銳氣一閃而過。
“爲什麼?因爲你是朕的女兒,炎烈國最受寵愛的公主?”衛景辰聲音帶笑,卻讓人聞聲心寒。
衛婧儀額上已有大滴冷汗滴落,卻毫不遲疑地大聲答:“因爲我與三哥是兄妹,而今,他替我遠嫁他國,我無力阻攔,但至少我該爲他求個明白。”她擡頭,眼神堅定至不可思議:“若能全身自保,卻成了一個連自己都看不起的人,皇上會寵愛這樣的人嗎?就讓我也持寵胡爲這麼一回吧?”
衛景辰沉默地看着她,這樣伏拜而屈服的姿勢,卻又是那樣堅決而不肯妥協的眼神。他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輕輕一聲嘆息:“小儀, 誰不是神仙,就算是君王,也不可能同時顧全所有人,有所得,就必有所犧牲。”
衛婧儀也沉默了一會兒,才平靜地回道:“當被犧牲者不是我們自己時,我們纔可以說出這樣輕鬆的話。”
這句話頂的太不客氣,就算降下大不敬的罪名可是完全合理的。
衛景辰卻輕輕苦笑起來,莫名地,竟有些懷念了。
“你一直都想顧全每一個人,可是你還有什麼力量去保你的三哥呢?小儀~”
衛婧儀慢慢地擡起頭,她卻竭力讓自己的語氣平穩:“至少,我曾經盡過力,至少很多年以後,回想今日,我不會後悔。”
衛景辰看了衛婧儀良久,才輕嘆一聲,道:“雲昱風借用山海湖城一事,把武林勢力掃蕩殆盡,將越國勢力全部消滅,就連商會的財富也皆爲朝廷所用。世人皆道,雲昱風將國內所有隱患一掃而空,卻不知,風靈國最大的隱患,雲昱風根本無力去動,也無膽去動。”衛婧儀愣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心間才慢慢升起明悟:“古家!”
“不錯,當年雲古共創天下。雲家得帝位,而爲了補償古家,雲古代代聯姻,雲家之子,正妻必是古家之女。若是王爺能太廟跪拜,交出封邑,還有不娶的權力,而皇帝,完全沒有選擇之權。
當初風靈國太祖,立下血誓,凡風靈國帝王,有負古氏,不以古女爲後者,兩家子弟可共擊之。這一句誓約,成了風靈國最大的隱患。如今古家是風靈國除皇室外,最大的氏族,擁有僅次於帝王的權力,雲姓之子,無論是皇帝、王爺、侯爺、國公,其正妻皆是古家女,太子、王侯嫡子,皆爲古家女兒所出。天下最肥美的封地,有一大半屬於古家,古家男子還在孃胎裡,高官厚祿已是命中註定。這麼多代以來,有誰能記得清,有多少官員是姓古,或是古家,門生子弟?”
衛婧儀茫然道:“可是古家與雲家代代聯姻,彼此關係堅不可摧,古家從另一方面來說,也是皇家最堅定的支援者。”
“古家支持的是皇家,而不是任何一個皇帝,一旦他們覺得皇帝的存在不符古家的利益,就會毫不猶豫的背叛,反正每一個宗室嫡子,都是古家的外甥,所有人和古家的關係都同樣密切,可做的選擇太多,反而沒有忠誠可言。
當初古凝寒和雲鳳弦,就被古家毫不猶豫地拋棄背叛,古家爲了維護自己的權勢,更加進窺皇家,密探皇室的一舉一動,連雲鳳弦離京之後。也被古家嚴密監視。古家人甚至連皇后,或各家正妃,在必要時,都被家族付於如此任務。
任何一個心高氣傲的皇帝,或像雲昱風這樣的人,真的能容忍,自己的治下有如此不在掌握中的勢力嗎?真的可以忍受,枕邊人隨時變成窺探者的痛苦嗎?”
衛景辰冷冷一笑,看着這個他從小疼愛的女兒,繼而道:“雲家真的不介意古家的權勢和行爲嗎?當初二家共得天下,有榮辱與共之盟,但多少代之後,還有人記得祖先的情分嗎?剩下的不過是讓古家吸食雲家鮮血的束條約罷了。
這麼多的明爭暗鬥、恩怨情仇,雲家的男子,真的不記得其中的痛苦?這麼多年來,雲家的財富勢力,有增無減,橫行霸道者,貪贓枉法者,何曾少過?只是雲家縱有帝王之業,也無法像對普通人那樣懲治古家。古氏是雲家世代之姻,也是雲氏男子中,有識之士的心頭之患。”
衛婧儀不明白平日不喜多說的父皇,今天……不過他所說的一切,自己根本便聽不明白,若是古家是雲家的絆腳石,那和她的三哥衛靖臨有什麼關係,甚至要委屈他以男子之身下嫁給雲鳳弦,真是天大的笑話。難不成英明神武的父皇開始變老,思想也……她仍然覺得迷惑不解,又不禁問道:“可是,這一切,與三哥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