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裡,琥珀神色鬱郁。這幾天,一直找不到古奕霖,又見到雲鳳弦這樣坐立不安,心思不寧,動輒出去亂走,她半點忙都幫不上,更有悵悵之感。
今日一大早,雲鳳弦急匆匆走了,不知是來不及跟上去,還是不忍再跟着看她一次次拼命尋覓,一次次失望而歸。
時光變得特別慢,漫漫難捱,雲鳳弦今早一曲,必是不到半夜,累到筋疲力盡不肯回來的。這一整天,又叫她如何在府內安度。只是出路大家意料的是,琥珀悶坐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就聽到外面有云鳳弦熟悉的大呼小叫:“人都在哪呢?快出來!”
琥珀神色一振,快步出廳,就見到青石和小徑上,雲鳳弦正拉着風紫輝迅速接近。
看到她和衆多僕人的出廳,雲鳳弦目光一掃:“還好有件事我要問你。”她鬆開手,一指風紫輝:“這人無情無義,我要趕他走,你有什麼意見?”
琥珀花容失色:“公子,萬萬不可!”
雲鳳弦冷笑一聲:“你待他何等情分,他有是怎樣對你的,你怎麼還要爲他說話?”
琥珀情急向前走出四五步,來到雲鳳弦面前:“琥珀鄙薄,何足掛齒。但公子與他情分深重,若只爲一時之氣,斷情決義,於二位,必是終身之憾,他朝後悔莫及。此事切不可只求逞一時之快。”本來板着一張臉的雲鳳弦忽的一笑,扭頭衝風紫輝聳聳肩,攤攤手道:“怎麼樣,這世上不只我一個人要留你。”他的語氣忽然轉變,令琥珀怔了一怔。
風紫輝卻只是沉默地轉眸,靜靜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有些疑惑地開口:“公子,你……”
雲鳳弦笑着搖搖頭,打斷她的話:“沒什麼,我只是想向風紫輝證明,他並不是孤獨的,這世上有許多人關心他,只是他自己不知道,也不相信。”
她說着,望向琥珀輕嘆一聲:“這些日子,累你爲我操心勞神,盡心盡力,我卻無絲毫感激。”
琥珀如水明眸,忽然變得幽深起來,清水雙瞳裡有隱隱的波瀾翻涌。雲鳳弦笑一笑,陽光下,笑容舒朗。
她把手伸到半空,一首牽起了風紫輝的手,放在自己的手上,“我只是一個平凡的人,我會犯錯誤。如果我犯了錯,你願意原諒我,支持我,並在我錯誤時,提醒我,幫助我改正。有你的支持,在失去奕霖之後,我纔不致孤獨,有你在旁邊,我纔有信心,可以找到他。”
風紫輝手微動,要抽回去。
雲鳳弦用另一隻手按住,惡狠狠瞪着他:“你別再對我說,你不是我的朋友,你不懂什麼是朋友這種屁話。你要真的不把我當朋友,當初打錯,你不會爲我付出那麼大的代價,你也不是把痛苦藏在心裡,你也不會那麼容易把人家的獨門秘笈抄給我。”
風紫輝沒說話,但手卻再沒有動,靜靜放在雲鳳弦懸空的手上。
雲鳳弦深吸一口氣,展開陽光般的笑容:“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不管還要找尋多久,有你支持我,我一定可以再次見到奕霖。”
風紫輝默默地望着雲鳳弦,這一刻,敏銳如他,竟也沒有發覺二十步外,一株老樹下,雲鳳晴那閃着毒焰的眼神。
雲鳳晴靜靜站在樹下已經很久了,眼神凝定在他們身上,一動不動,也已許久。他靜靜看着他們,站立在陽光下,握手在陽光下,陽光灑落在他們身上。
多麼荒謬,一個沒了實權的所謂皇帝,還有一個無心無情的冰人。可是,當他們披一身陽光,站在一起的這一瞬間,竟讓他覺得,自己看到了長及萬里,堅不可摧的城池。他暗自咬咬牙,卻還是忍不下心中的妒恨激憤,猛得一拳,打在身旁的大樹上,打得枝搖葉動。
是因爲站在樹下的關係嗎?這麼明亮的陽光,卻無一絲,照到他身上。
因爲樹搖葉落的聲響,風紫輝聽到動靜側首望來。雲鳳弦卻是渾然不覺。
他擡頭望天,長天寂寂,陽光明媚。
奕霖啊,這麼好的藍天白雲,爲什麼,你不與我同賞?此情此景,你竟然不在,你怎能不在?
爲什麼你要走,爲什麼要離開?
那一夜,你的聲音仍然響在我耳邊。我清清楚楚記得,你說一生相伴,再不分離。我清清楚楚知道,那不是我的幻夢,而是你真心一諾,爲什麼等我醒來,再不見你的身影?
上窮碧落下九泉,找不到你,此心何堪,此情何堪?
你,到底在哪裡?
午時剛過不久,雲鳳源如往常一般,來探望雲鳳弦。和以前不同的是,素來與雲鳳弦熟不拘禮,談笑風生的雲鳳源,整張臉都是陰沉沉的,看得讓人心中發怵。
雲鳳弦笑着親自端過一杯茶,放在他面前:“怎麼了,我的大哥不是一向瀟灑從容,天塌不驚的嗎?”
雲鳳源皺眉瞪了她一眼,沉沉道:“奕霖不見了這麼久,人人替你急得滿心火,你倒還笑得出來。”
雲鳳弦微微一笑,神色平靜地道:“如果坐在家裡叫天叫地,愁眉苦臉可以找回他,那就太好了。既然不能夠,我至少要保持心情的平靜、頭腦的清醒,纔可以有更大的機會找到他。”她說話說時,眼神一片清澈明淨,面對挫折困境,到底要經歷多少痛苦煎熬,才能復尋回這一片清明。
雲鳳源心中一陣黯然,卻又一掌擊在桌上:“你既然頭腦清醒,爲什麼要處處樹敵?你把一紙秘笈發得全城都是,說來也是爲了化解殺戮,倒也無妨。可你故意讓人把秘籍與風月豔書搭配着賣,這般折辱化血堂的幽貢曲,於你有什麼好處?”
雲鳳弦對他的話不是很在意,眉尖一挑,淡淡地道:“大哥,你連王侯之尊都不放在眼裡,爲何獨獨在乎這個幽貢曲?”
雲鳳源苦笑一聲,嘆道:“我哪裡是在乎他幽貢曲,我是替你着急啊!奕霖一直苦覓不得,帝家 和官府都已動用一切力量,如果人還在山海湖城,竟仍不能被找到,那就只能證明一件事,有一個強大的實力正在隱藏她的形跡,而有能力做到這一點的,在山海湖城內只有帝家、和道盟和化血堂。想那帝家和你關係不錯,不至於如此;和道盟雖與你有些小仇,但塵石燈總算還是正道中人,如果奕霖在他們手上,與他們結仇,豈非害了他?退一萬步來說,如果奕霖不再他們手上,若能爭取到化血堂的力量找人,找到他的希望也大上許多。偏偏你……”
雲鳳弦皺了皺眉頭,“大哥,你爲什麼不早對我說?”
雲鳳源又是一聲長嘆,“開始我以爲憑官府和帝家的力量必能把人找到,找了三四天找不到,我就想和你商量去求幽貢曲或塵石燈。畢竟和道盟的弟子遍佈山海湖城,而那化血堂的殺手組織有不少暗探,消息最爲靈通。可是沒想到你居然已當衆許下兩日內消弭殺戮的諾言,此事也算是救人性命的功德,我總不好說出來亂你的心。可是,你爲何不肯適可而止,偏要讓幽貢曲如此難看?今天他親自來拜訪你,你居然讓他吃了閉門羹,他威凌一方,何曾受過這樣的閒氣,此事再要求他,只怕……”
雲鳳弦眼睛望向窗外碧晴的天空,眼神裡有一種切金斷玉的決然:“好,我們去拜訪一下這個化血堂之主——幽貢曲。”
“你剛剛冷落他……”
“正是如此,才更要拜訪他。”雲鳳弦悠然一笑:“我今日出門尋妻,回家聽說幽先生來訪未遇,深感抱歉,親來拜訪。就算是他幽貢曲,也不好拿我的錯漏吧!大哥在此安生,等我見過了幽貢曲,就回來給你好消息。”
…雲鳳源冷笑一聲,道:“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此去虎口,你竟敢就這樣把我留在這裡。”
“那裡算得上什麼虎口,有風紫輝在啊!”雲鳳弦無辜地大喊道。
雲鳳源把臉一沉:“你說一聲,不認我是你大哥,我即刻就走。”
雲鳳弦摸摸鼻子,乾笑一聲,道:“好,我們一起去吧!”
“我也去。”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雲鳳弦一怔,回頭往後一看:“你怎麼出來了?”
琥珀全都盯着她,只重複一遍道:“我們一起去。”
雲鳳弦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嘆口氣,伸手一指:“琥珀姑娘留下來看家吧。”
“可是……”
琥珀正要開口,雲鳳弦搶先說道:“琥珀姑娘你不會武功,還是不要到那雜七雜八的地方。你幫不上忙,反而誤事。別提我擔心,有風紫輝保護我呢!”她伸手一指風紫輝,風紫輝卻適時淡淡問:“你真的不害怕?”
這一句話裡,有着只有他們兩個人才明白的深意。
雲鳳弦卻坦然地看着他,不帶一絲猶豫地笑一笑:“怕什麼。”
這話說得感人至深,奈何風紫輝卻只一挑眉,冷冷道:“爲什麼不乾脆說,你有權有勢有才有地位,外加和官府關係特別,就算幽貢曲恨不得要你的命,你光天化日,大大方方去拜訪,他斷然不敢真的把你怎麼樣?”
雲鳳弦一陣乾咳,顧左右而言他:“不知道是不是上火,這幾天喉嚨真不舒服啊!”
本來爭着要去的琥珀鬆了口氣,想到風紫輝說得有理,便也不再堅持非去不可了。
雲鳳弦覺得帝遠遜送給他的這座莊園已經夠大了,不過,幽貢曲的望月居更大得嚇人。
這麼大的房子,裡頭就算要開武林大會,聚江湖羣雄,想來也足夠有餘了。
偏偏這麼大,這麼有氣派的房子,外頭居然連個看門的人都沒有。兩道烏沉沉的大門緊閉着,似是要把整個世界都拒絕在外。
雲鳳弦把個門敲得咚咚響,手都敲酸了,裡頭居然還一點動靜也沒有。她心中不耐煩起來,忽的振臂拔身,恰似雄鷹凌空,已自下而上,掠到院牆頂上,往下跳去。
風紫輝正要跟進去,就聽勁風急起,人影飛掠,剛跳下去的雲鳳弦,又重新跳上牆,髮髻也散了,衣服也破了,臉色也白了。人在牆頭還沒站穩,四根銀槍已然扎到。雲鳳弦連叫聲都來不及發出,徑直在牆頭往下栽。
人在半空,劍若閃電般疾追而來。
雲鳳弦雙臂一振,一左一右格住雙劍,人藉着格劍的力量凌空一轉身,同一時間,雙臂護腕處彈出長約二尺的刀鋒。驚得兩個持劍少年急住後掠,待要提氣再追,雲鳳弦已借轉身翻躍之力,從容落地。
人才落地,腳步還麼站穩,三把刀從三個不同的方向削來,竟是招招險惡。若是別的攻擊,雲鳳弦就算來不及躍起,也可以滿地翻騰,閃上一閃。奈何這刀專取下三路,雲鳳弦人又剛落地,下盤還不穩,一時竟是閃不及,避不得,擋不了。
風紫輝一前一格,搶前反攻。此招極妙,既解了雲鳳弦之困,又讓別人不能就勢連續進擊。好不容易擋過一排刀,又有劍風呼嘯,雙劍輕靈,直指眉眼。左閃右避的雲鳳弦出了一身汗,才讓過劍勢,卻見銀劍閃閃,槍花朵朵,招招致人要害,槍槍力有千鈞。
一把劍,竟似無論如何也格不下四面八方的槍影一般。
雲鳳弦忙退後三步,僅只後退三步的時間,等她再一擡頭,卻見風紫輝已陷入苦戰。
雲鳳弦見風紫輝劍影範圍越來越小,她當即一揚眉,忽然把雙手合在嘴邊,用盡力氣大喊:“殺人啊!救命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有人目無王法,要謀財害命啊!快來人救命啊!”這麼大喊,把在場所有人,不管是不是在打鬥,全給嚇了一大跳。四面八方,居然還真一下子冒出近百名官兵,往望月居大門前一站,鋼刀閃閃,特別有威風。官兵中一個偏將大聲嚷着:“幹什麼幹什麼,光天化日,想殺人嗎?”
一個執劍少年笑着上前低聲解釋,幾番低語之後,那偏將走過來對雲鳳弦道:“鳳翔公子,宣大人有令,必須暗中保護公子。只是,化血堂的實力極大,他們沒有犯法,我們也不能把他們怎麼樣,公子你……”
雲鳳弦早料到宣相權必會派人保護自己,所以才這般鎮定地大喊救命。不過,她倒也同樣料到,沒有足夠的理由,官方不會與化血堂有面前的衝突,所以也不生氣,笑笑點頭:“我不會爲難你們的。”
她負着手邁着方步慢慢走向望月居。卻見眼前寒光一閃,一柄長劍橫在面前:“公子留步。”
雲鳳弦一笑抱拳:“在下鳳翔,前來拜訪幽先生。”
“主人正在休息,下令不見外客。”
“不知道幽先生何時見客?”
“全山海湖城的人都知道,主人從不在家中接待客人,若有人執意相見,需得闖過我們的迷登稹。”執槍的青年挑眉冷笑,眼神中滿是倨傲。
雲鳳弦點點頭:“行,那我就闖陣吧!”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卻把身邊的雲鳳源嚇了一大跳。
雲鳳源皺眉道:“鳳翔公子……”
雲鳳弦擺擺手,漫不經心道:“鳳兄請放心,這種小陣法算得了什麼,我揮揮手也就破了。”
“好,我且看你破陣。”執劍青年一聲斷喝,四劍連綿而出,兩前兩後,兩上兩下,一同紮了過來。
三個執刀人抱刀就地一滾,兩個女子雙劍出鞘,立時殺氣瀰漫。
偏偏是雲鳳弦自己說要闖陣,上百個官兵,誰也沒有干涉的道理。
不過出人意料的是,雲鳳弦雙手揹負,連動也沒動。
四柄槍扎到雲鳳弦的眼前,見她毫不動彈,就算想裝成失手扎死他,只怕官府也不會放過他們,驚得私人同時吐氣開聲,出劍最快的兩個人,硬生生把移開,人隨劍走,衝出兩三步才收住勢子。
出劍稍慢以圖呼應的二人,收勢也較容易一些,僅僅只是步法稍亂,身形後退而已。
使刀的人,在地上滾過來,刀揮了起來,總不好對着不閃不避的人砍過去,只好在雲鳳弦面前又像球一般直滾過去,長刀白揮了一趟。
兩個持劍少女身法最是靈動,情急間在空中身形一錯,雙劍交擊,彼此借力,飄然而落,總算沒有出醜。
執劍的青年朝着雲鳳弦惱羞成怒地吼道:“你不是要破陣嗎?”
雲鳳弦白他一眼:“我是要破陣啊!不還得先活動活動手腳,做做準備嘛!我還沒說開始呢!你們就欺我手無寸鐵,突然出手,你還要不要臉。”
“你……”九個人全氣得滿面發青。若不是四周圍滿了官兵,必是要衝出去把雲鳳弦碎屍萬段的。
大力吸口氣,胸前有着明顯的起伏,執劍青年恨恨道:“好,你做準備。”
使刀的人灰頭土臉的從地上爬起來,滿臉怒氣。
使劍的姑娘還劍歸鞘,兩雙明眸,一起看定了雲鳳弦。大家一起等着,看雲鳳弦有什麼手段,破這迷轉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