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都料到雲鳳弦必會一夜無眠,第二天頂着兩個黑眼圈出來見人,卻沒想到,經過這一路上古奕霖和雲鳳晴的雙重磨練之後,雲鳳弦的意志力居然越來越堅韌,懊惱了一陣子之後,自去睡覺:竟然一覺睡到清晨。
雲鳳弦從牀上起來,伸個長長的懶腰,先不急着洗漱,便推開窗子向外望去,窗外正是月影湖的無限風光。
湖中畫舫來去,小舟穿梭,時而有麗人撐舟做漁歌,更是人間美景。
其中有一艘極大的畫舫,最是華貴顯眼。那畫舫沉香爲底,珊瑚做飾,琉璃懸燈,極盡鋪張之能事。
雲鳳弦見了,不由揉着惺忪的睡眼,細細看了好幾回,忍不住嘟噥起來:“都說這裡富有,這是哪家有錢人,擺起闊來,比我這皇帝還氣派。”
她眼睛盯着畫舫,卻見那畫舫竟順着水直朝她的居住地而來,一個英俊少年身着錦衣,踏上船頭,笑道:“鳳史好雅興,這麼早就來賞湖了。”
雲鳳弦笑着招呼:“原來是帝公子。”
帝順在船 頭施禮:“影湖是山海湖城的一景,帝順特來請賢伉儷把酒遊湖,不知鳳公子可否賞臉?”
雲鳳弦點頭道:“我正要遊玩,卻愁沒有人指引呢!帝史稍待,我這就來。”
她幾乎是半跑半跳地換衣服開門,大聲嚷嚷着洗漱。
等服侍她的小廝把洗臉水打到面前,她就着臉盆一照,才驚覺睡態難看,頭髮歪七豎八,雙眼似睜似閉,剛纔她竟以這種姿態和帝順見面,虧得人家修養好,纔沒怪她失禮。
好在雲鳳弦出醜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尖叫一聲,把小廝嚇得手一抖,幾乎把水打翻在地之後,她自己卻是摸摸鼻子笑一笑訕訕了一會兒就沒事了。
雲鳳弦快手快腳地洗漱換衣,再問到其他人,才知道,原來起得早的不止他一個,別人也全都起來了,只是知道她還沒起身,便也不來叫他。
雲鳳弦忙讓人把古奕霖等人都請過來,這才聽下從回報,雲鳳晴根本是一夜未歸。她皺了皺眉頭,倒是沒再說些什麼。
帝順年少英俊,灑脫健談,在畫舫中,一路指點山水,歷數些掌故舊事,聽得雲鳳弦和古奕霖跟着出神。風紫輝卻懶得聽他們說故事,信步走到船頭,負手看影湖的湖光山色。
畫舫裡也支起了窗子,可以閒坐賞景,把酒聽濤。
近處畫舫如織,笑語喧然,遠方蒼蒼無際,洲渚橫陳,漁舟錯落,隱隱傳來漁歌喚渡之聲。臨湖賞景,已是人生快事,何況身畔有美人含笑,耳旁有朋友解說,人生至此,夫復何求。
雲鳳弦此時,心情愉快到了極點,甚至本來的眼中釘帝大公子,也覺得順眼許多了。
耳旁傳來絲竹之聲,綺麗溫柔,襯着這風光如畫的月影湖,湖上來往如織的遊船畫舫,更顯出三千紅塵的綺麗繁華。
雲鳳弦一怔道:“這有錢人可也太多了,還有人帶着樂隊遊湖的嗎?”
“不,影湖中畫舫有不少都是流動的。絲竹歌樂飄揚於影湖上。今日影湖樓中的魁首,要有一次威舉。”帝順笑着解說。
雲鳳弦心間一動,眼睛不免冒出光來,有些坐不住,直接就對着窗外探頭探腦。
她這等想掩也掩不住的急色之狀,看得帝順頗爲不屑。他家資豐富,什麼風月玩鬧都是等閒事,早就看輕看淡,倒把雲鳳弦給看得低了。
古奕霖原本沒反應過來,此時看雲鳳弦的猜着一二了,整個就是隻饞貓對着放在近處的鮮魚想流口水而不敢的樣子,每回她胡思亂想,就是這等表情。晚上在他房外徘徊,乾笑着說些無聊無趣、牽三扯四的話時,就是這副樣子。
古奕霖莫名地有些好笑,又有點淡淡的不悅,舉目望去,見畫舫壁上掛有長微,便衝下人使了眼色。
那下人也是醒目之人,上前取下長笛,古奕霖端然而坐,悠然道:“我看這絲竹之聲過於旖旎,倒也有些技癢,還請帝公子指正。”
帝順喜出望外,忙端坐肅容靜聆。
古奕霖微微一笑,手扶長笛橫於胸前,清亮之聲,如清泉撒入人間,空靈縹緲於仙樂般,霎時間劃破漫空婉麗之樂,壓下滿湖柔靡之音。
旁人只覺身心一清,不自覺身心皆凜,把那浮華心思、遊樂心態拋去,端然正容,竟爲這笛聲所攝。
影湖上,揚柳依依,畫舫來去,小舟如織,長風浩浩,都似只爲配合這一曲琴音而存在。
一曲罷,帝順猶自愕然而坐,竟還不及回神。
雲鳳弦趕緊用力拍手,拍得掌心生疼,看得古奕霖暗自好笑。
好一陣子,畫舫外才傳來一陣嘈亂,似是有人驚歎,有人低呼,有人站在船頭議論,有人扯直了脖子高聲發問。
帝順不知應否答理,正要詢問古奕霖,外面又傳來一聲長笑,笑聲之後是一把清朗的聲音:“不知鳳某可有幸上船,再聆一曲仙音,這纏頭之資,自不敢虧待了佳人。”
聲音清朗,語氣枉放卻帶笑意,叫人聽了不覺反感,只覺可親。
雲鳳弦開始還一邊聽一邊笑,聽到最後,臉色就變了。
帝順臉色發青,一時手足無措。
獨剩古奕霖渾然不覺,還好奇地問:“什麼是纏頭之資?”
雲鳳弦怎肯告訴他,堂堂國母、皇后,被人當成湖中獻藝的樂妓了,只乾笑兩聲道:“不過是不三不四的閒話,不必去理。”
古奕霖見雲鳳弦的表情也知是不是好話,便也不再問。
帝順忙起身探首出窗,高聲道:“鳳兄休要玩笑,我與新交的好友夫婦同來遊湖,方纔是鳳夫人一曲仙音賜我親聆,鳳兄豈可輕慢。”
雲鳳弦惱此人輕侮了古奕霖,有心抓來算帳,也站起來,循着帝順的目光望去,卻見畫舫一側,有一葉小舟,舟上立有一人。
一身半舊的藍衫,寬寬鬆鬆穿在身上,一頭黑髮竟然不束不#,隨便散在腦後,別有一種獨屬於晉人的灑脫之風。
眉目英且朗,叫人見之忘俗,心生親近,轉眼就把原先的怨氣消散了。
那人聞帝順一言,也是一怔,卻絕不尷尬,反灑然一笑,對着船頭一揖,道:“在下鳳源失禮,唐突了佳人,還望恕罪。”
他站在舟上,向華麗畫舫上錦衣華服的帝順行禮,意態疏狂,自然灑脫得彷彿那簡陋的小舟便是他的水上皇宮,世間貴戚皆不及他袖底清風。
帝順不敢怠慢,急忙還禮:“鳳兄說什麼話,正在請鳳兄一起共遊。”
鳳源點頭笑道:“鳳某正要上船請罪。”足尖微點,雙臂一振,人如大鵬般躍起,輕輕落在船頭。
他目光往正站在船頭處的風紫輝那微微一掃,卻沒被風紫輝風華所震動的表現,大步往船艙裡去。
帝順笑道:“鳳兄的輕蔑越發俊了。”
鳳源大笑道:“帝公子恭維人的本事也越發高明瞭,你有衆多明師,偏要管我這才入門輕功說高明。”
此刻他纔剛剛跨進艙門,不但帝順迎上去,就連古奕都不知不覺,起身相迎。
帝順笑着介紹道:“這位是我的好友鳳源鳳公子,這位是鳳翔與鳳夫人。”
鳳源笑道:“不敢不敢,我不過是帝府小小客卿罷了。方纔無禮冒犯夫人,就此處罰三杯,以爲賠罪。”說着自斟三杯,連連飲盡,意態瀟灑。
帝順也笑了笑,道:“你不過是酒癮發作,還好意思說什麼賠罪。明明是我帝家貴客,偏要說什麼客卿,上次就爲你說這樣的話,爺爺罵了我好一頓,說我待你不恭敬,輕慢了貴客,此番還要害我不成。”
鳳源悠然一笑,道:“我素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漁樵耕種皆不會,讀書讀的又不是正途,若非帝府庇護,早已餓死街頭,又有什麼不能說的。”
帝順笑罵道:“你鳳源公子風流客會餓死街頭,不知要叫多少美姑娘哭斷了肝腸。趙美人因你一段麗詞,名滿南方。你走到哪裡沒有美人看顧?這些年了,你這性子總不改,也不怕嫂夫人哪日發些威來,要你好看。”
鳳源笑道:“不過是落拓之人,有何值得誇耀,婽砂惱我何來?她的似錦樓,日日客如雲,日子比我逍遙精彩多少倍,我還不曾去惱她呢!倒是虧得你帝公子來做不平之鳴。”
帝順搖頭苦笑道:“罷罷罷,鳳兄你是高人高行,我這等凡夫俗子不敢多嘴。只可惜,今日我特意挑着琥珀的劍舞帶朋友遊湖,偏你撞出來搶風頭,只怕今夜琥珀姑娘的畫舫上又沒有我們的位置了。”
鳳源悠然道:“山海湖城的花魁之舞,這等好熱鬧,我豈能錯過,只可惜,今日風光之人,只怕既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這位……”
他衝古奕霖一拱手:“一曲仙音雲影湖的鳳夫人,還有……”又伸手往艙外一指:“那位風姿卓越的美男子。”
此時艙門大開,即使坐在艙內也可以看到站在船頭風紫輝,白衣黑髮,衣袂飄然,高華如仙,泛灩清流。
“你可知他站在船頭,惹來多少女兒青眼男兒羨。爲我划船的芝姑娘,只顧着看這絕世美男子,差點把我的船直接撞到岸上去。只怕今夜琥珀的獨舞,唯有此等人物賞得起。”他語意逍遙,悠悠道來。
你雲鳳弦早已聽得暗中兩眼放光,忍不住大聲問:“什麼劍舞?”
帝順微笑地解釋道:“鳳兄從未聽過嗎?”
“她可是鳳靈國的花魁,只是不曾列名而已。”鳳源大大方方坐下,取了案上玉杯,繼續飲酒,“一年前,山海湖城的琥珀,清眸倦眼,絕世風華。”
古奕霖訝然問:“你們說的莫非是個青樓中的絕世美人。”
帝順忙起身施禮,疾道:“請夫人恕我唐突。只是這琥珀與一般青樓女子不同,出身大族,氣質清華,縱身入風塵,卻不容人隨意輕侮。因這劍舞極美,又素來難得,所以無分男女,都會前來觀賞,帝順這纔敢於冒然帶夫人前來。”
“這麼說,琥珀今日一定會起舞了。”
“消息早已傳遍山海湖城內有頭有臉的人家。今晚的爭奪必是十分激烈,從來沒聽說劍器舞箋會送出超過十張呢!”
“那到也未必,塵老爺子要爲愛女擇婿。而今這山海湖城的名公子,哪個不是心懷大志,腹藏乾坤之人,這青樓女子嘛,倒真是難說得很。我看今晚影湖上,來的只怕都是我等胸無志向,只喜遊樂的人物。”縱然是譏諷之語,從鳳源嘴裡說出來,都帶着說不出的隨意。
雲鳳弦微微皺眉,不知爲什麼,心裡忽然有些隱隱不妥的感覺,一時卻又說不出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