潑昂的戰鼓聲,震耳欲聾。雲鳳弦全身一顫,猛然驚醒,一躍跳起來:“敵軍又攻城了嗎?”
身邊親衛士兵急忙道:“沒事,公子先歇一會兒吧!”
雲鳳弦搖搖頭,用力晃掉暈眩的感覺,吧沉重的鋼盔往頭上一套,就大步走了出去。連續四天的城池攻防戰,打得讓人連氣都喘不過來。
突烈國的軍隊仗着人多勢衆,把攻城軍分成幾撥,輪番進攻,打退第一波,第二波又衝了過來,好不容易把第三波也逼了回去,休整完畢的第一波,又重新發動攻擊。就這樣循環無止,讓守城的將士連一點休息的時間也沒有。
有的時候,連續攻城一天一夜之後,攻守雙方都有些疲憊不堪,突烈國的軍隊忽然停戰。風靈國的卷對如獲大赦,人人覺得手軟腳麻,站立不穩,迫不及待地想到休息,一閉眼就沉沉睡去。
在這個時候,突烈國的軍隊又忽然發起攻擊。
如果一直強攻不退,風靈國軍隊的上下,人人緊繃着神經作戰倒也罷了,可是身體心靈一旦鬆弛下來,想要重新恢復到苦戰狀態之中,則難上許多。
虧得明月關上下,上到臨時主將張成前,下到一個火燒的士兵,都是久經戰陣,經驗豐富的軍人。在這樣以少敵多,困守孤城,甚至糧草不足的情況下,還能不慌不忙,奮戰到底。每一次都能迅速把敵人把敵人擊退,絲毫不露挫敗之相,不管面對怎樣慘烈的攻擊,無止無息的戰鬥,也能沉着應戰。
張成前在城樓上總控全局,不斷髮出各種命令,其他將領和士兵則百百有效地執行命令。
雲鳳弦在旁邊,倒真學到了不少作戰的知識。知識她自己的身體和精神,卻再也經不起這樣長時間的緊繃,終於在第四天第十八次擊退炎烈國的軍隊進攻後,站着睡着了。她這幾天,再疲憊也沒有下稱休息,別人勸說,她也不理,只是身體畢竟不是完全可以靠意志支撐的,不知不覺一閤眼,就覺得眼皮重逾千斤,再也睜不開,很自然地讓神智沉入舒適的黑暗之中。
沒有人忍心去叫她,古奕霖伸手悄悄拂過她的睡穴,讓她可以睡得更沉一些。
張成前下令讓人送雲鳳弦去帥府休息,又勸古奕霖跟去照料雲鳳弦。古奕霖也覺自己的精神同樣快支持不住了,點點頭,便和雲鳳弦一起回了帥府。
雲鳳弦被安置在牀上,古奕霖卻坐在牀邊,把頭枕在她的牀上,因爲聽到她的呼吸聲,而覺無比安心,漸漸沉睡。
不知睡了多久,是一夜、一個時辰還是僅僅一瞬,驚天的戰鼓再次響起。
雲鳳弦猛得驚醒,古奕霖立生威應,也即刻醒來。同樣,這一回雲鳳弦不理士兵的勸阻,跳起來,戴上鋼盔就出去,古奕霖也不勸阻,只是不顧自己也十分疲累的身體,強睜睡眠不足而佈滿血絲的眼,拿了長劍,就跟在雲鳳弦身邊。
雲鳳弦在夜色中奔上城樓,才知道,這一次戰鼓雖響,不過,進攻的對象,的確不是明月關。但是,城頭所有人的臉色都極不好看。
看到雲鳳弦上城樓,張成前脫口道:“莫帥押糧回來了。”
“是嗎?”雲鳳弦大喜:“在哪?”
張成前面沉若水,手指遠方。
雲鳳弦倚着城樓望去,黑夜之中天地蒼莽,炎烈國的軍隊大營的另一邊,無數火把或分或合,直似狂龍逆鱗,喊殺之聲混雜着猙獰淒厲的慘呼,遙遙傳來。夜色如此沉重,猶見塵土滾滾而上雲霄。
雲鳳弦立時會心瞭然,疾道:“莫將軍雖把糧草帶回來了,但是,無法運進城來。”沒有人回答她,城樓上幾名將軍,神色都異常沉重,遙望着遠處戰場,人人握緊雙拳,拼命壓抑着心中的激動。
雲鳳弦也立刻明白,現在局勢之危之難。遠方的戰局雖然有小幅度的移動,但並不明顯,可見想指望莫火離帶着糧車突圍衝到城下,可能性不大。
莫火離雖是名將但他的敵手也不是易與之輩。他帶出去的手勢精騎快馬,望月關雖小,想必也能撥出一些援軍,這時如果是輕騎衝鋒,就算是鐵桶一般的包圍,他也能撕開一道口子。
但是,他現在帶着沉重的糧車,怎麼可能突得破炎烈國的軍隊的攔截。如果站在城上,任憑那邊苦戰下去,莫火離身邊的士兵再神勇,最終也只有一個個戰死的份。
可是,又怎麼能開城去救呢!
莫火離當初爲了儘快押糧回來,帶走了城內大部分戰馬和精銳騎兵,明月關內,騎兵少、步兵多,只適合堅守孤城,絕不適合出兵開戰,衝擊敵營。想要殺出一條血路,接應莫火離回來,機會實在不大。
可是,要站在這裡,看着他們的主將苦戰至死,誰能忍心,更何況,如果莫火離出了事,明月關士氣必會大受影響,沒有了糧草,在苦撐又能撐得了幾天。
副左將李顧終於忍不住大喊道:“副帥,讓我去接應莫帥。”
張成前沉着臉,咬着牙,半箱才從嘴縫裡擠出兩個字來,“不行。”
李顧跺腳大喝道:“副帥!”
張成前搖搖頭:“莫帥臨行前曾再三叮嚀我,不可貪功冒進,不可孤注一擲,用兵宜穩,守城宜堅,只要固守城池,其他一概不管不問。”
“可是,難道要讓我們在這裡,坐視陳帥戰死?”李顧紅着眼睛大叫。
張成前冷然道:“現在隔得那麼遠,我們根本不能確定那是不是莫帥?萬一這必是炎烈國的軍隊的誘敵之計呢?而且就算是莫帥,我們的騎兵太少,如果用步兵衝鋒想接應莫帥,被炎烈國的軍隊一圍,根本沒有機會退回城中,炎烈國的軍隊甚至有可能故意張開口子讓我們衝鋒,而他們也可以乘我們城門來不及關閉的時候,衝進城來。我身負守城之責,其可用全城人的性命來冒險。”
“那莫帥呢?如果莫帥回不來,軍糧運不進來,我們就算能多守兩天,也一樣逃不脫城破之難。”李顧已經完全顧不上形象,憤然大叫。
張成前臉色慘白,久久無語,眼中都是痛苦矛盾,雖然不管做哪一個決定,對她來說,都是無比痛苦的。
雲鳳弦忽然道:“把鼓手全部都叫過來,我自有辦法可以測知,那邊到底是不是莫將軍到了。”
在衆人的驚異目光中,雲鳳弦把所有的鼓手都召來,演示了一番鼓法,然後要求每一個人照她的節奏敲。
她這幾下鼓擊並不長,也不復雜,這些老鼓手只演練了一次,就立刻記住,然後一同敲起了戰鼓。全明月關的戰鼓同時敲響,聲可震天,就連炎烈國的軍隊大營都立生反應,軍隊來回調度佈防,就等着明月關的大軍,大開城門,一路殺出來呢!
可是戰鼓的確響得厲害,卻沒有一兵一卒出城。
倒是遠處戰團有了變化,火把閃動間,雖然看不清楚,也可以發覺,正在衝擊的那一方,已經變換了衝擊陣形。
雲鳳弦點點頭:“沒錯,就是莫將軍,只有他纔可以聽明白我鼓點中的意思而變換陣法。”她目光淡漠一掃衆人,然後說:“無論如何,莫將軍是主帥,他帶的糧車,關係着明月關的得失,不可不救,他明知困難,也要親自去押糧,只怕也是存了以死換糧的決心。”
“什麼?”張成前駭然失聲叫道。
“他早知道炎烈國的軍隊必會攔在明月關前,帶着糧車衝回城中的可能性極微。所以,他才故意帶走城中大部分騎兵,衝擊炎烈國的軍隊陣營時,兩路分兵,有他帶領精銳敢死隊,衝向炎烈國的軍隊的主陣,以他明月關主帥的身份,必然可以吸引住炎烈國的軍隊的大部分主力,這樣纔可以給其他人制造機會,護着糧車衝進城來。他剛纔領軍衝陣,也一樣只是抱着微薄的希望一試,一旦確定炎烈國的軍隊陣營嚴密,難以突破,他只怕就要行此斷臂之計了。”
張成前臉色蒼白,顫聲道:“所以當初莫帥纔不肯讓我去,而堅持親自運糧,原來是……我真是糊塗啊!跟隨莫帥多年,竟還不如公子瞭解它。”
李顧大聲喊道:“怎麼辦,在這樣拖下去,莫帥必會分兵衝擊的,這種做法,有可能讓我們得到糧食,但他自己,也會敗亡在炎烈國的軍隊之中。”他的聲音無限焦慮:“莫帥的性子,是寧死也不肯被擒的。”
沒有人反駁他,只是許多人在一瞬間紅了眼睛。
雲鳳弦淡淡道:“我不懂什麼兵法戰陣,可我知道,明月關需要糧食,但他也需要主將,無論怎麼樣,我們不會扔下他。”
她看了看古奕霖,欲言又止。
古奕霖微微一笑,安然淡定:“無論你決定做什麼,只要不拋下我,我都永遠支持你。”
張成前眼中閃過一道光,:“公子莫非是有了良策?”
雲鳳弦微微一笑:“莫將軍本來的打算就是良策,只是我要拿過來略做修改再用罷了。”
在衆人訝異不解的眼神中,她含笑再次問道:“以莫將軍用兵之能,如果他以良策爲屏障,穩紮穩打,結陣抗敵,炎烈國的軍隊要有多少時間,才能拿下他?”
張成前不假思索地回道:“以莫將軍額能力,就算手上兵力少,只要他穩紮穩打,不輕易冒然搶進,就算是炎烈國的軍隊十萬,要想把他徹底擊敗,沒有四五個時辰,只怕做不到。”
雲鳳弦這才點點頭:“這我就放心了。”她伸手一招,把一衆鼓手又叫道面前:“我再教你們一通鼓,你們把鼓聲傳出去。”
這一次她教的鼓點,時間長了一些,複雜了許多。好在這些鼓手都很聰明,演練個兩三遍之後,就可以把鼓打得震天般響。
雲鳳弦目光一掃衆人,笑道:“我用鼓點通知莫將軍,讓他稍安勿躁,不可急攻搶進。我們這裡正準備一支強兵敢死隊,找個人假冒我,統領他們衝擊敵陣。騎兵勁快,能夠來回衝突,可以很容易衝亂他們的陣營,而炎烈國的軍隊這次最大的目標是我,爲了把我生擒,必會把主要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只要能吸引他們的重兵主力,我們的步兵就有機會把人接應過來。”
張成前聽得眉目微展,不由自主地道:“好計。”
其實大家都聽出來了,這很可能就是莫火離本來的計劃,只是被犧牲的人改了,不再是明月關一軍主帥,不再是那坐鎮邊城,讓炎烈國的軍隊難犯寸土的莫火離,大家的心情俱都爲之一鬆。
李顧朗聲道:“好,我就去挑人。”
雲鳳弦神色略有些沉重:“李將軍,此次衝出去的人,危險度極大……”
李顧不待雲鳳弦說完,已然一躬身:“公子放心,男兒爲國捐軀,馬革裹屍,正是份內之事,豈有畏怯之理?”不等他說完,站在旁邊的一個士兵已經大聲道:“李將軍,記得要算我一個啊!”
雲鳳弦心中感慨之餘,卻又多了許多嘆息。她搖搖頭,也不理別人如何,望望嚴恕寬:“嚴大人,我有些話想要和你單獨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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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回到帥府的房間裡,所有的閒雜人等早已遠遠退去。
雲鳳弦凝視臉上神色略有些驚疑不定的嚴恕寬,微微一笑:“嚴大人,我想過,金沙國百姓的苦難是來源於他們的富有,而風靈國駐邊將士的寂寞孤單,以及不斷要面對的殺戮,來源於風靈國和炎烈國對金沙國同樣覬覦。其實如果換一種方法,在奪取金沙國財富的同時,也可以讓邊城將士的生活豐富一些、邊城百姓的日子好過一些,甚至讓金沙國的百姓心甘情願將財富奉上,而不是把仇恨埋在心底,你願不願意選擇這種方法?”
嚴恕寬不明白在這種大敵當前的時候,雲鳳弦爲什麼還有心情說這些閒事,不覺微微皺起雙眉,用不解的眼神望着雲鳳弦。
雲鳳弦似是明白他想什麼,搖搖頭:“這不是閒事,關係着那麼多人的人生命運,怎麼會是閒事。”
雲鳳弦輕輕一嘆:“開市互貿如何?”
嚴恕寬挑挑眉,做了個不明白的表情。
雲鳳弦嘆息:“每個國家都小心地保護着自己,用敵視的眼光去看別人。看看山海湖城,那裡富豪無數,就是因爲他們經商,並且把他們的商業世界,擴展向全國,不但他們自己富有,甚至帶動了整個城。那麼如果打破敵視的觀念,把生意向四周諸國做下去,甚至推向世界,那麼,也許有朝一日,不用動刀兵,僅僅通過商業活動,就可以控制其他國家了。”
嚴恕寬愣了一愣才道:“這不可能。”
“不可能嗎?”雲鳳弦微笑:“何不嘗試一下呢!金沙國有黃金,但是金沙國可以種糧食的田地很少,百姓大多數吃不飽,他們的織造坊也很少,甚至有窮苦人,一家幾口輪着穿一件衣服。而風靈國的糧食、布料、綢緞、茶葉,都是諸國之中最好的,可以高價賣給他們,他們不但不會含恨,反而會感激。”
“有什麼理由一定要這樣,不買東西,我們也能奪得金沙國黃金。”
“因爲要顯示風靈國有與各國通商的決心,讓人明白風靈國願意放棄強奪而改以商業來得到我們想要的一切,讓人相信我們的商業信譽。從一開始,風靈國的目標就不應該僅僅只是金沙國。炎烈國的刀劍,水柔國的玉石、金赫國的藥材,難道風靈國就不缺嗎?只是諸國征伐,大家習慣讓自己的國家封閉起來,把別國隔絕,然後悶頭練兵種田,期待國家富強,再去攻擊其他國家,或被別的國家所攻擊。爲什麼不試試通商呢!在這一點,風靈國有着遠勝諸國的優勢。相比刀劍是戰爭用品,而玉石是奢侈之物,茶葉和絲綢,往往是百姓們日常極需要的。所以,如果開市,除了刀劍的戰場之外,再出現商戰的話,勝的一定是我們。”
嚴恕寬露出深思的表情:“如果在金沙國開市,那炎烈國……”
“你覺得如果我們與金沙國互貿,而炎烈國只是強索黃金,他們就佔便宜了嗎?以前金沙國被迫處於脅迫之中,不管選擇哪一邊都是痛苦,但是,如果我們給他們平等交易的機會,炎烈國卻只會用刀劍逼迫他們,那麼金沙國的百姓對我們的感激和對炎烈國人的仇恨就會同樣的增長,而這種仇恨到了一定地步,爆發出來,一定會有可怕的殺傷力。
金沙人沒有刀劍戰馬是吧~可是我們風靈國有,如果時機到了,我們給他們提供這一切,金沙國舉國百姓,就是我們風靈國殺敵的大軍。當然炎烈國的國君是英主明君,看到了我們的動作之後,也許會改變他的政策,也同樣通商,但還是那句話,,相比風靈國的茶葉、布匹,炎烈國的特產刀劍,會被那些食不飽、衣不暖的金沙老百姓所渴望嗎?就算是通商,那他們通過商業所得到的利益也將遠遠不如我們。”
雲鳳弦深吸一口氣,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下去:“這種做法不止是能幫到金沙國,更重要的是,可以讓風靈國強大,而且……”
雲鳳弦嘆了口氣:“邊民貧苦,邊民貧窮,就連駐兵士兵的生活都很艱辛,但是,如果開市通商,有無數商人在這裡來來去去,那寂寞冷清的邊城,就可以很快繁榮昌盛起來,邊地成爲財富之路,而這座明月關,也會因爲富有而充滿生機。士兵們不用天天吃醃菜蘿蔔乾,百姓的生活也不致冷清得一無生氣。金沙國有的只是一座金礦,總有一天金子會挖完,剩下一片荒涼貧窮的土地。可是,如果能搞好邊境的通商一事,也許我們會擁有一片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金礦。”
雲鳳弦深深凝視嚴恕寬:“你看,我不敢說我的想法一定是對的,但嘗試一下,也沒有什麼損失,對嗎?你一直對金沙國採取高壓政策,冷漠無情,固然是爲了風靈國的利益就顧不得金沙國百姓的死活,但如果能讓風靈國得到更大的利益,也能讓金沙國擺脫痛苦的生活,那麼,又何樂而不爲?”
嚴恕寬仍然不懂,爲什麼在這個時候,雲鳳弦拋開外頭的戰亂不管,關着門和他討論這種問題。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你以爲,這樣做真的有用,真的可以救得了金沙國的百姓嗎?”
“我不能確定,如果有足夠的時間,我也許會想出更好的辦法,既不損失風靈國的利益,也可以幫助他們,但是現在時不與我啊!無論怎麼樣,這樣做,就算未必可以讓他們過得更好,至少不會生活得更慘。就算收效不算很大,但只要那片土地上,有更多的人來往,那麼總有一天,會有更多的人,來關心這片土地,希望讓這裡的人生活得更好。”
嚴恕寬淡淡道:“此事,公子沒有理由找我一個區區使臣商議,我一個下臣也做不了這樣的主。”
雲鳳弦點點頭:“當然,這件事,必須得到攝政王的同意,不過,你既是風靈國駐金沙國的使臣,代表的是整個風靈國對金沙國的國策,你的態度也非常重要,畢竟,我提出的也只是一個大體方略,如何實施,還需要很多大體方面的考慮,而一旦實施,做爲駐守使臣的嚴大人你,應該會對很多細節加以負責管理的。”嚴恕寬沒有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地保持着沉默。
雲鳳弦笑了笑道:“看樣子嚴大人你並不反對,那麼,我們寫信給攝政王如何。”
不等嚴恕寬回答,古奕霖已笑盈盈道:“墨磨好了。”
嚴恕寬這才京劇而,剛纔自己完全被雲鳳弦說的話吸引住,竟完全沒有注意到皇后娘娘似乎一早就心中明瞭,在旁親自研墨。
雲鳳弦笑笑,走到案前,口中說道:“其實以經商提高國力的想法,以前我就和攝政王提過,當時他好像也並不反對。有金沙國可以讓他實驗政策優劣,他應該會很快同意我的意見,向全國明發詔旨。有了朝廷的支持,再加上金沙國黃金的誘惑,所有的官商私商,應該都會眼睛發亮地追上來吧!”
嚴恕寬走近過去,見雲鳳弦寫信,字跡雖然談不上東倒西歪,但絕對和好看拉不上關係,遣詞用句一如口語,寫在書信之上,顯示出寫信之人,素養之低,簡直讓人不忍卒睹。
嚴恕寬皺了皺眉,雖說一直就聽說,皇帝自幼被攝政王隔絕,從沒有好好學習過各種知識,但親眼看到雲鳳弦寫信的水準,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但他終於忍不住,還是問出了口:“公子的想法,雖然大有新意,也能救金沙國於水火,但爲什麼一定要在這個時候對我提出?不管怎麼樣,現在抗敵,救出陳將軍,把糧草接進城才最重要吧?”
雲鳳弦笑着搖搖頭,喃喃道:“我只怕,我再不寫信,再不和你商討這些,就沒有機會了。”
嚴恕寬一震,臉色大變:“公子是什麼意思?”
雲鳳弦微笑着把已寫好的信件放在一邊,然後開始寫第二封信。
雖然明知這樣在旁邊看信很是逾越本分,不過雲鳳弦本來就不是一個讓人很容易就記住上下本分的人,所以嚴恕寬還是沒有迴避地多瞄了幾眼。
一掃信中之意,他不免脫口驚呼:“公子這麼可以做這樣的打算?”
雲鳳弦微笑:“爲什麼不可以?”
嚴恕寬厲聲道:“公子當知國事爲重,豈可逞一時意氣。”
雲鳳弦笑意從容:“正因國事爲重,所以我纔要這樣做。明月關是風靈國邊關屏障,不可以失守,莫將軍是難得的良將英才,不可以被犧牲。莫將軍的方法分散了護糧隊伍的實力,而且他衝擊炎烈陣後,護糧對失去了最好的指揮官,就算炎烈國的軍隊的陣營混亂,他們運糧進城的機會,也只有五成。而且,如果莫將軍戰死,風靈國和炎烈國以後無數的邊境糾紛,以及可能而來的傾國大戰,都將因爲少一良將而處於劣勢。”
“那也不能由你來代替他。”
雲鳳弦微笑搖頭:“爲什麼不可以,我的身份的確高貴些,但除了那無用的身份,我又有哪裡比他重要。國家的運作、朝廷的國策,我從不參與,這個國家,有我無我,關係很大嗎?”
嚴恕寬沉下氣,沉聲道:“公子既知國事爲重,就該知道公子一旦落入炎烈國人之手……”
雲鳳弦笑得越發輕鬆了:“那又如何?我若落入他們之手,也不過是個長得像風靈王的浪子云鳳弦罷了。真正的皇帝自然還在京內,所有朝會典禮,自有他親自出席。一個長得像風靈國皇帝的人,就算被炎烈國國王宣佈就是風靈國皇帝,他沒有證據,又能如何?”
嚴恕寬聽她這番話,不由一怔。
雲鳳弦沒有再看他一眼,只是淡淡道:“嚴大人,你太看重我了。攝政王下令一定要救助我,與其是站在國家的立場上,倒不如說是站在親情的立場上,非救我不可。其實我要是戰死了,對於很多人來說,或許少了許多麻煩。我要是被殺了,只要風靈國不承認,誰又能硬說我是什麼人?
連我的身份都無法確定,又怎能利用得了我?我會寫信給攝政王,寫信給太后,把我的苦衷告訴他們,也請他們不要以我爲念,以國事爲重。事實上,不管我身在何處,只要風靈國強盛,我就一定安全,如果風靈國本身衰敗,我也同樣沒有利用價值,一樣只有死路一條。“
雲鳳弦一邊說,一邊寫信,良久,才徐徐擱筆。
她回眸看看神色震愕,久久不能言的嚴恕寬,微微一笑道:“嚴大人,君爲輕,國爲重。在國家利益面前、國家尊嚴面前,沒有誰會重要得不可被傷害。如果你真的關心,那就請幫助我、支持我,救出陳將軍,保住明月關,也替我傳遞着幾封信。這信,也許是我對國家最後的建議,對親人最後的囑託,請你幫助攝政王,讓我們的國家強大昌盛,只有這樣,我才能好好地活下來。”她淡淡一笑,像老朋友一般,擡手在已經呆如木雞的嚴恕寬肩上拍了一拍,眼神溫和,語氣平靜地道:“你放心。”
聲猶未落,語意未盡,雲鳳弦已輕輕牽了古奕霖的手,向房外走去。
走出房間,才聽得房內一聲爆發性的大叫:“公子!”
這一聲呼喚,有敬仰、感激、慚愧、佩服、羞愧、無奈,甚至一絲憤怒。
嚴恕寬快步追出來,神色複雜地擋在雲鳳弦面前:“公子你不能去。”
雲鳳弦神色一震,喝到:“你說是國家重要,還是君王重要?是明月關重要,還是一個不管國事的浪蕩子重要?能守住明月關多年,面對強如虎狼之師的炎烈國,不失寸土的良將重要,還是對你來說,會對攝政王造成牽制煩惱的人重要?”
嚴恕寬答不出話,卻又覺無論如何不能讓她過去。雖然說,私心裡,他可能更希望身爲風靈國皇帝的雲鳳弦死了,讓雲昱風再無後顧之憂,但不知爲何,這個時候,卻有一種極複雜的心理,只覺不願親眼見雲鳳弦去做一場有去無回的衝鋒。
他咬咬牙,最終對古奕霖壓低聲音道:“皇后娘娘,爲何不勸他?”
這一句既點醒了古奕霖自己的身份,也以夫妻之情,提醒古奕霖。
但古奕霖只是淡然一笑,凝眸望了雲鳳弦一眼:“我的‘夫君’是個有情有義有擔當的好男兒,我驕傲都來不及,卻要勸她做什麼?”
嚴恕寬還想說什麼,外面戰鼓聲又響了起來,不過,這一次,卻響自城內。
雲鳳弦輕輕一笑:“李將軍應該把突擊隊員都選好了,就等着出戰呢!”
她拉了拉古奕霖:“我們走吧!”
古奕霖含笑點頭。
不待嚴恕寬反應過來,這兩人居然同時一躍而起,直接就從嚴恕寬頭頂上,飛掠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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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鳳弦和古奕霖來到城下,已見道八百名騎兵。
城外戰鼓如雷,喊殺震天,城內八百精騎卻是連一聲馬嘶聲都聽不到。月光冷肅,照到鐵甲上凜然生寒,讓人心中隱隱升起一股寒氣。可是軍士們的臉上,卻閃着飛揚的鬥志,彷彿有什麼火熱的東西,在每個人心中升騰。
雲鳳弦目光掃去,所有士兵都舉刀齊額,致以敬禮。每個人臉上都只有興奮之容,絕無懼怕之意。
雲鳳弦正然肅容,朗聲道:“各位兄弟,這一戰是一場決死苦戰,異常兇險……”
士兵有幾個人張張嘴想說話,卻又礙於軍紀不敢開口,但臉上的熱切和無懼,已經把想說的話給說盡了。
張成前在旁低聲道:“一早挑人時,就說明是敢死隊了,可還是人人踊躍,爭着要進來,已經是挑了全軍之中,最能征善戰、勇悍無懼的,就算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會投降認輸。”
雲鳳弦心中一嘆,士兵的性命在軍官眼中,如同棋子和數字。在任何情況下,宣揚苦戰至死的炎烈行爲,即使是最愛惜將士的元帥也不能免俗。
雲鳳弦自問是個怕死的人,也從不認爲怕死有什麼不對,但在這個時候,這種想法卻是半句不能說的。她只是正色望向諸人:“大家都是跟隨莫將軍,守邊多年的英雄。萬般苦難,早已看輕,這怕死二字,是斷然不可能的。這一戰九死一生,我們付出血的代價,爲的是保護飛雪關,保護我們的家國、我們的親人。但是我還是要對你們說,我帶的是戰士,不是死士,只要達成了溫暖的作戰目的,就請你們儘量保住你們自己的生命。我尊敬勇敢地士兵,但絕不需要枉死的英雄,無意義的苦戰,除了徒費鮮血,別無用處的。所以……”她停頓了一下,才說道:“我要你們絕對服從我的命令,不管我做出怎樣令人難以置信的決定,你們都不可置疑。”
前面一番話,聽得將士們一起瞪大眼,這種論調簡直聞所未聞,而後面一句,則令得軍紀整肅的士兵也一片譁然,而四周將領也無不張口結舌。
張成前再也把持不住,驚呼道:“公子,你要親自出去嗎?”
雲鳳弦點點頭,笑意從容:“只有我才能成爲最好的餌,才能讓對方放棄莫將軍,而把作戰重心放在我的身上。”
“可是,公子,你身份高貴,豈可……”
明月關內,只有莫火離和嚴恕寬知道雲鳳弦的真實身份,其他人全當雲鳳弦是個王爺,而且還是沒什麼名氣的王爺,估計也就是一個閒散宗室。但縱然如此,他高貴的身分、鳳子龍孫的血脈,都明擺在這裡,哪裡有爲了救一個將軍,而讓王爺出面做餌的道理。
雲鳳弦微微一笑:“相信我,這是唯一的辦法,除非是我出面,否則他們絕不可能被牽制。”
“但是……”雲鳳弦輕輕拍拍張成前的肩:“張將軍,莫將軍把明月關託付於你,你不能讓他失望,一切請以大局爲重。”
張成前吶吶道:“鳳翔公子,你不是說用替身代替你,吸引敵方兵力嗎?”
“那是爲了騙莫將軍。”雲鳳弦望着莫火離軍隊的方向,淡淡一笑,道:“莫將軍忠勇雙全,一定不會願意我爲救他而冒險,如果不騙他的話,只怕他不會聽話地押糧進關,反而帶人衝到重圍來救我,到那時,所有的犧牲就白費了。事實上,我們的敵手也是了不起的人物,精於戰陣,長於謀略,密探情報方面的工作必然做得很足。我的相貌特徵,只怕他早已知道了如果派替身,只恐起不到任何作用。”
張成前黯然無言,長嘆一聲,方道:“公子如此涉險,就算莫將軍安全進城,只怕我等也無面目相見了。”
雲鳳弦微笑:“我寫好了一封信給莫將軍,他要是生氣,你就拿給他看。”
她自袖中取出早已封好的信,遞給張成前,然後笑着對本來準備帶領敢死隊的李顧道:“李將軍,不好意思,你的差事,我接了。”
李顧望着雲鳳弦的神色,無比尊敬。本來,當日他隨莫火離去金沙國救雲鳳弦回來,只見她連長途騎馬都唉聲嘆氣,心中實有輕視之意,只道是個徒具身分,毫無能力的宗室貴人。
但云鳳弦這段時間的做爲、對士兵的體貼、對將士的親切,已令人對他大爲改觀。可是,真沒想到,雲鳳弦她竟可以這般赴死如赴宴,歷險似遊樂,以千金之身,親冒矢石。此時他心中一片敬仰,誠心誠意,對雲鳳弦拜了下去,聲音低沉,卻堅定地道:“公子,請允許我護衛左右,縱拼一死,也要保公子安全迴轉。”
四周軍士齊聲吶喊:“公子請放心,就算拼了性命,我們也一定要保護公子安全!”他們的聲音融在一起,如驚濤奔騰,久久不息。
每一個人的眼神都是熾熱而真誠的,每個人的心意都無比堅定,無論流盡多少血,也要護她周全。
雲鳳弦心中一熱,忙深呼吸幾次,以平定心緒,朗聲道:“你們是普通的士兵,而我是宗室王族,但不論身分如何,我們都是風靈國的人,我們保護的是我們所熱愛的土地。我代表大風靈國,代表朝廷,代表皇室,和你們在一起。無論戰鬥又多麼艱難,我們會一起戰鬥,讓鮮血流在一起,我們會一起用胸膛面對敵人,而把背後,留給我們的戰友們,但是……”她深吸一口氣,大聲喊道:“我不要你們爲我而死,我請求你們,爲我而活。”她的目光裡有着深刻的感情,掃視着所有人:“我希望,你們每一個人都能好好地活着。”
在所有士兵震動得說不出話來時,雲鳳弦一把拉起了跪在地上的李顧:“李將軍,這一戰兇險之至,甚至可以說是送死,我不能再讓任何一位重要將領陷進去。”
“可是……”
李顧情急想要爭執,卻被雲鳳弦搖手止住:“李將軍自是不怕死,可是男子漢大大夫應死得其所,豈可逞勇枉死。將軍擅於衝鋒,一旦我把敵軍隊形衝亂,吸引住敵方主力,將軍你就要在第一時間,將領衝散敵軍包圍,接應莫將軍。”
“但是……”
雲鳳弦搖頭道:“李將軍,你不要爭了,張將軍必須固守明月關,不能給敵人可乘之機,這千斤重擔,全要壓在你的肩頭,明月關存亡,就看你的表現了,你又豈可因一時意氣,枉送有爲之身。”
李顧嘴脣略略顫動,想說什麼,卻最終沒有說,只是低頭應是。
雲鳳弦再對張成前道:“張將軍,如果我爲敵所擒……”
張成前急道:“斷不至於……”
雲鳳弦微笑:“我們是在戰場上,必須考慮一切可能發生的情況。”
張成前深吸一口氣:“公子若陷困境,明月關必傾城相救。”
雲鳳弦面容一肅,厲聲道:“我要說的正是這一點,我若被擒,明月關要做出傾城相救之姿態,卻決不能真的爲我一人而誤國。”
方展鋒一怔:“公子的意思……”
雲鳳弦淡淡道:“我無非是個閒散宗室,生死自由,都無關大局,可是明月關是風靈國邊防屏障,斷不可失。一旦我被擒,炎烈國必會退兵。”
“什麼?”張成前驚異不解。
雲鳳弦笑着解釋道:“我的身分其高,他們一定以爲,你們斷不容他們擄我回炎烈國,一定全力來救。爲了萬無一失,不給你們半點機會,這個時候,他們極有可能飛快撤兵,帶着我全力奔赴炎烈國國境,而正常情況下,明月關上下的將士見此情形,一定會心急如焚,緊追不捨。”
張成前心中已然明瞭:“這時候,如果他乘明月關空虛之際,派出一支重兵,繞過我們的追擊部隊,回擊明月關,則大有可能攻破明月關。而我方追擊部隊就算髮覺不對,回頭來救,可能趕到的時候,明月關已經陷落,到時一支孤軍,無處可以容身,炎烈國大軍只要回頭一剿,我方就會落入腹背受敵的困境之中。但如果我方全軍追擊只是假象,在城中駐有充足準備的兵馬,我方又能及時回軍……”
雲鳳弦有些得意地笑一笑:“那腹背受敵的就是他們派來的這一支軍隊了,咱們想怎麼打救怎麼打……不過,要注意儘量多留些活口,以做換俘只用。”
張成前應聲道:“公子請放心,明月關沒有一個怕死的將士,必會誓死守護公子安全,萬一公子陷入困境,我們也會不惜一切代價把公子換回來的。”
雲鳳弦微微一笑,她不會說明,她根本不擔心自己的安全,當然也不會告訴張成前,無論付出什麼代價,對方也不可能讓她被換回來的。
雲鳳弦安然笑了笑,向大家抱了抱拳,然後笑對李顧說道:“李將軍,請給我兩匹好馬。”
“兩匹?”李顧一怔。
然後好幾個將領一起愕然看向古奕霖,好幾個聲音一起喃喃道:“萬萬不可。”
古奕霖一皺眉:“有何不可,難道我不是風靈國的子民。”
張成前吃吃地道:“可是夫人是……”
“我是她的夫人啊!”古奕霖伸手握住雲鳳弦的手,大大方方在衆人面前,十指相扣:“正所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個英雄,當然要上戰場。”
雲鳳弦看着四周呆如木雞的大漢們,心中好笑,大聲道:“戰機稍縱即逝,我們若再這樣爭執下去,只怕莫將軍危矣。”彷彿是爲了迴應她的話,遠方戰鼓忽而一轉激烈。
張成前一咬牙,終下決斷,親自牽了自己的馬,送到雲鳳弦手中。
李顧也有些遲疑地把自己的馬繮遞給了古奕霖。
隨着傳令之聲,高大沉重的城門徐徐打開。
張成前對着雲鳳弦深深施禮:“送公子。”
城中無數將軍士卒,一齊對雲鳳弦執以敬禮,齊聲大喝:“送公子!”
雲鳳弦一聲朗笑,與古奕霖同時翻身上馬,雙目對視中,千言萬語都只在無聲之間。
雲鳳弦方纔一聲長笑,喝到:“出發。”
炎烈國,風紫輝,我來了,每一回都是你出手相救,這一回終於輪到我出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