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將至,雲鳳弦帶着眼中通紅的血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風紫輝。
風紫輝見到雲鳳弦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決定了。”
雲鳳弦有些艱難的點點頭,“是的,不過……”
風紫輝靜靜的等她說下去。
“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想通了許多事,可是,我卻始終害怕,我怕我想錯了,猜錯了,我怕拿奕霖的生死來賭,如果賭輸了,後國外如何承擔,我更怕,一步走錯,天下遭劫……”
雲鳳弦長嘆一聲,神情苦澀:“可能是經歷過太多的東西,我到現在才覺得我只是一個平反的人,會患得患失,會猶豫不決。”
風紫輝淡淡的掃了她一眼,淡然的道:“這纔是人應該有的情緒,不是嗎?若是你沒有這樣的情緒,又如何稱之爲人呢?”
雲鳳弦苦笑一聲,幽幽道:“是啊,這纔是人應該有的反應,我真是越來越正常了。。”她搖搖頭,或許還有許多話想說,但是快步而來的空洃臉上鄭重的神色,卻讓她止住話鋒,連問道:“有什麼事?”
空洃低聲說道:“今早,離山海湖城最近的山內城軍隊到了這裡。”
雲鳳弦深吸一口氣:“這麼快?”
直到昨天,雲鳳弦才知道,這些集結而來的軍隊,不是爲了守衛這南方最富有繁華的城市,而是匯聚實力,準備響應雲鳳源的號召,造反作亂的,或者,他們打出來的還是扶君王、除奸臣的正義大旗呢!
雲鳳弦咬咬牙,遠方傳來歡呼之聲,雄渾的馬蹄聲和繁亂的嘈雜聲。有多少軍隊的鐵騎踏上了山海湖城的長街,這裡的百姓是懷着怎樣歡喜的心情,迎接他們以爲遠道而來義守這裡的軍隊。
短短三天,山海湖城外,密密連營,幾乎望不到盡頭;城內,刀戟如林,軍士如潮,滿街都是甲兵之士。
宣相權自覺軍力充足,有恃無恐,安下心來,臉上時時帶出笑容。李成忙着安排各路軍隊的駐紮、移防,各種權力交接、責任交付,忙得幾乎腳不沾地。
雲鳳源每天會見各方豪商、各處豪強、各大勢力以及各位將領。他似乎完全拋開自己被金冊除名的事實,毫不介意的把自己的真實身份攤開在別人面前。
而其他人似乎都以爲是國難當頭,皇子挺身而出,忍忍對他尊敬異常。
雲鳳弦三天來,一步也沒有離開望月居,只是有關外面的情報,比誰都上心。
每當外面傳來一個新消息時,她的臉色,總是要沉上一沉,半響無言。
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似乎都放在山海湖城的防務上,沒有人再注意雲鳳弦這個曾轟動的神秘人物。三日來,望月居的客人,只有一個,據說是雲鳳源的下人,雲鳳源聽說雲鳳弦這個好朋友身體不好,所以打發了他每日來給雲鳳弦請安。
雲鳳弦每天也只是不冷不熱的接待,淡淡說幾句,就把人打發回去。
第三條,雲鳳弦收到了宣相權和李成聯合署名的請帖。
山海湖城內的所有大人物都在等待這份請帖,新來的大軍已經休整完畢,諸將的配合、權力的分配都已安排妥當,自然應該集全城之力,商量如何應對,何去何從,這樣的大事纔對。
城內,更是沒有人敢怠慢這樣一份帖子,收到帖子之後,無不按時赴約。
只有雲鳳弦,拿着帖子,枯坐半響,空洃來催了三次,她還沒有坐起來。
直到空洃傳報進來道:“鳳公子的管家,來給主上請安。”
雲鳳弦拂然而起,“不見,我這會就去赴會,見他做什麼?”說着大步向外走去。
風紫輝一語不發,跟着她走。
雲鳳弦腳下一停,低聲道:“你的身體……”
風紫輝語氣平淡的打斷她,“我隨你去。”他的語調相當的平靜,但一語即出,便斷無更改。
雲鳳弦只略一怔,便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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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鳳弦一路除了望月居,外間早備了車馬給她用。只是雲鳳弦人還沒有上車,旁邊已有個高瘦的中年人上前施禮道:“小人給鳳翔公子請安。”
雲鳳弦冷笑一聲,道:“你天天來,也真辛苦了,你主子的心意我領了,也明白,怎麼敢不回報他,你也不必日日跑到我面前來提醒我。”
那人聞此言後,深深彎下腰去,不卑不亢的道:“公子說哪裡話,外加主人是擔心公子身體,再三的叮嚀,要公子以後凡是不用操心,萬事我家主人自會替公子打點好,公子省些心力,不但保得自己無恙,也不必讓公子至親之人,傷心得病,受苦受難。公子既記得主人的話,知道該怎樣做,想來是不必小人多提醒。”
雲鳳弦怒極反笑,從牙縫裡擠出話來:“你放心,你主人的情意我自是明白,我當然知道該怎麼做,我就是不顧着自己,也當顧着我至親之人的安危。”她說着一甩袖子,上了馬車,風紫輝也隨後上車。
空洃親自駕車,十餘名化血堂的弟子護衛在四周,車架聲起,已向着府衙而去。
瘦高個遠遠對着馬車深深施禮,待直起腰來時,臉上卻是一片森然冷漠。他轉身徐步踱走,漫漫閒步轉入一條小巷,冷清清無人的小巷子裡,一條白帕子從他袖間飄落,他渾似不覺,轉彎走向一處岔路。
一隻手輕輕的拾起白帕,很快,“雲鳳弦扔在控制中,不敢違抗”的消息,已經傳出去了。
瘦高個在巷子裡三轉兩轉,眼看就要轉回大街上,忽覺背後一緊,一隻手扳向肩頭。他應變奇速的反手一劈,寒光一閃,擡到半空的手只剩半截,落在地上。
瘦高個負痛要喊,嘴一張開,慘叫之聲卻被一塊布,狠狠的堵了回來。
眼前復是一黑,所有的思考,就此停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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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繁華的大道上,幾乎看不到一個百姓。長街上,兩三步就有幾名軍士,或低語,或行走,或守衛。天地間,都是一片陰沉沉的鬱悶之氣。
空洃一路揮鞭驅馬,卻又忍不住屢屢回首望向車架,最後終究耐不住,問出聲來:“主上,那個鳳府的總管意有所指,莫非鳳源對主上有所脅迫?”
雲鳳弦的聲音從車內傳來:“空洃,你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化血堂,真的只有這樣的能耐了?”
空洃目光閃動,空中卻恭敬的說道:“屬下不明白主上的意思。”
車中雲鳳弦淡淡道:“今日跟我出來的護衛,好像和以前的不是同一批人,風紫輝說,他們的武功都是拔尖的,比以前你指給我的護衛好處許多倍。怎麼回事,好端端的爲什麼換人了?對了,玉中哪去了,按理說,你們兩個都是我的貼身之人,既是這麼重要的聚會,應該一起陪我來纔對,該不會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吧!”
空洃眼神一跳,臉色有些發白,沒有說話,只是把鞭子揮的更響,趕得馬車飛快。
雲鳳弦在車中淡淡道:“你,怎麼不說話了。”
馬車忽然停住,空洃在車前道:“主上,府衙到了。”
雲鳳弦掀開車簾跳下來,卻見府衙之外,已有兩千名軍士,列出威武盛大的儀仗。
宣相權、李成雙雙迎到府外來了,府門處有着將軍甲冑的人居然有七八個,都站在一起相迎。這麼大的陣仗,足以讓許多人受寵若驚、手足無措,外加感激涕零了。
可是雲鳳弦卻只是腳步微頓,望着威嚴的府衙大門,深吸了一口氣。
屬於她的戰場,終於到了。而接下來她要進行的,是一場關係到山海湖城,關係到風靈國的衰敗,甚至關係到整個天下的戰爭走勢。
“鳳翔公子。”宣相權三步兩步,近前相迎。
雲鳳弦勉強笑笑:“宣大人,今兒這府中有頭有臉的,可都到齊了吧!”
宣相權含笑的點了點頭,應道:“人都到了,可就差公子一個了。”
雲鳳弦點點頭,隨他入內。
兩旁軍士列陣舉刀,高聲呼喝。刀上的寒光刺的人眼疼,那呼喝之聲更是嚇得人心驚肉跳。
雲鳳弦臉色微變,宣相權苦笑道:“這是幾位將軍的迎賓之禮,說是軍營之中,只有對最尊貴、最神勇的客人,才行這樣的禮。”
雲鳳弦心中冷笑,是行禮還是示威,真個是有待商榷了。
宣相權壓低了聲音道:“公子莫怪,如今非常時刻,公子的身份對於激勵士氣效用極大,下官已悄悄暗示過他們,公子乃皇室子弟。”豈只是皇室子弟那麼簡單,只怕後來公佈出來的身份更嚇人呢!
雲鳳弦暗自冷笑一聲,思索之間,腳下已是隨着宣相權進了府衙。
纔到府衙大門前,化血堂的其他隨從就被攔下,宣相權連忙低聲解釋道:“下官與諸位將軍商量過了,今日之會,關係山海湖城的安危,茲事體大,不宜有閒雜人在。”
雲鳳弦含笑點頭,不置一詞,只是隨着他們徐徐而入,在進內門時,就連空洃也被攔了下來。
空洃眼望雲鳳弦,幾次欲言又止,最終卻是什麼也沒說,就停下了腳步。
只有風紫輝,一路隨雲鳳弦直入內堂。他風儀氣度,世人難及。明知他的身份也不過是雲鳳弦的隨從,卻沒有任何一個人生氣要攔下他的念頭。
一進內堂,裡面已是坐滿了人。雲鳳弦一眼掃去,全都是老熟人了。
整個山海湖城有頭有臉的人物,幾乎都在這裡了。
客席第一位上,坐的就是蒼道盟之主塵右燈。第二位空着,估計是留給自己這位化血堂主人的。第三個座位也沒有人,猜想本來是留給神威鏢局何夫人的。
茶商會長,還有鹽商行會的副會長、隆大東家、林大東家、鹽幫幫主。。。都是些老熟人了。
甚至還有這段日子先後因幽貢曲收徒和塵右燈嫁女,而聚集在這裡,還沒有散去的武林中人,有頭有臉有勢力的人物,也都在其中。其中就有云鳳弦在秀月閣中,認識的老熟人空洞洞,倒是成雪自暮春死後,傷心過度,黯然而去,並未留在這裡,所以不曾參與此會。
另外,一旁除僕役外,也侍立了些捕快差役,身手精悍靈活之人。
只是這滿座熱鬧,卻少了以往山海湖城每次盛會,沒有人敢於遺漏的人物,原山海湖城的首富帝遜遠。
雲鳳弦心中感慨萬分,目光四下一掃。
這幫大人物都安坐席內,身後並無從人護佑,只有府衙的下人,恭敬的垂首立於每個人身後,照應茶水。想必他們的從人,也一樣以要事密議的理由被攔在外頭了吧!
看四周諸人,除了些身負武功的豪士強者,其他富商名士、官宦子弟,臉色多少有些蒼白,神色略顯慌張,不知是爲這裡如今的形勢而擔憂,還是剛纔進門時被衆軍士拿着刀猛揮,凶神惡煞的叫喊給嚇的。
雲鳳弦目光流轉,腳步微頓,一個身形瘦長的僕役已經過來引位:“鳳翔公子,請。”
雲鳳弦點點頭,便在他的指引下,坐到塵右燈身旁。
這僕役恭敬的捧上熱茶,這才小心垂首退到二人身後去了。風紫輝隨隨便便站到雲鳳弦背後去,立時就成了廳中最顯眼的存在,所有侍從之中,只有他一個是外人,可是他這一站,卻是說不出的理所當然,順理成章,居然沒有一個人能生出異議來。倒叫其他服侍的下人,羞慚的擡不起頭來,自覺沒有資格同他站在一起。
宣相權也半點沒生出應該讓他出去的念頭,反而搓着手,盤算着要怎麼在合適的地方,加張椅子。只是這等席位排列,卻有老大學問在內。每個人的座次都代表着他在山海湖城的身份、地位,半點亂不得。
風紫輝身份是雲鳳弦的隨從,要安排座次,卻艱難得讓宣相權腦袋生疼,半天也沒能想出法子來。
雲鳳弦坐下後和塵右燈打聲招呼,忍不住問:“何夫人爲什麼沒到,何公子也沒有來?”
塵右燈低嘆一聲:“也許是爲了洛兒的婚事,鬧得僵了,不願來與我照面吧!不來也好,倒免了是非。”
雲鳳弦猜得出即將發生的所謂是非之爭,有多麼可怕,倒是對塵右燈的話大起同感。她嘴裡心不在焉的和塵右燈說話,眼睛卻只顧四下張望。
偌大內堂,除了一干貴客,諸多僕從外,並無半個閒人。雲鳳弦卻一直覺得手足冰冷,熱鬧非凡之處,偏感覺出森冷的殺起來。
這麼多的人,有幾個是爲山海湖城的安危、風靈國講來而聚,又有多少人,暗懷奸謀,意圖禍亂天下,看着眼前一張張笑臉,讓人難以分辨。
主位上擺了三張椅子,左右各一張,正中的椅子上居然鋪着明黃色的墊子,看得雲鳳弦心中微微一緊。
四周談笑的衆人,眼神也時不時往正中看過去,顯然人們都感覺到好奇。
隱約有人低聲道:“看來,這一回,鳳公子可真是忍不住了。”
“什麼鳳公子,該改叫大皇子了吧!他雖金冊除名,終究是皇家子弟。縱沒有王爵,也還是皇子,平時礙着國家法制,咱們明知他的身份也都裝成不知道,這會子碰上變亂,他可真是要以皇孫公子的身份出來主持大局了。”
雲鳳弦冷冷的瞥了那把明黃的椅子,冷笑不已。
這時宣相權與李成,見諸人皆已入座,彼此點點頭,便也坐下了。出乎衆人意料,他們沒有坐到主位左右的兩張椅子,卻是分左右,坐到下首去了。
連太守與將軍都只坐在下頭,那上首又是什麼人才有資格坐?
一時間,內堂便有了低低私語響了起來。
兩扇大門突兀的關了起來,關門聲並不響,不知爲什麼,卻讓堂中每一個人。莫名的震了一震。整個內堂忽的一暗,待得四周侍從燃氣燭光,照亮廳堂之時,主位之上,已站了兩個人。
左邊是雲鳳源,他穿的不是往日灑脫的藍衫青袍,而是華貴的錦袍。雖然並沒有繡了代表王爵的四爪盤龍,但是袍角黃色的鑲邊、精緻的繡紋,彷彿在昭告所有人,他高貴的出身。
他站在這裡,幾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了。自越國的太子叛亂以來,雲鳳源的活動頻頻,關心情切,幾乎等於昭告天下,這位金冊除名的王爺,打算不顧一切,承擔起自己身爲皇子的責任,保衛風靈國了。
可是,讓人意料之外的是站在他身邊的人--驕傲的表情,冷漠的目光,來到山海湖城時間不長,任意胡爲,只知尋歡作樂,驕橫肆意,幾乎讓所有山海湖城的人留下壞印象,從京城來的有錢惡少。如果不是因爲他的小弟鳳翔公子太有錢有勢有地位,只怕早就因爲過分囂張的行爲,被人打成豬頭,偏偏這麼惡劣的男人,居然搞的塵家大小姐鬧出婚變也非他不嫁,簡直好運的天理不容,豔福到令人髮指。
很多人甚至報不出他的名字,對他的印象,僅僅是,雲鳳弦的哥哥、塵洛的未婚夫。
而讓人觸目驚心的,是他那過於華麗的服飾。明黃的錦綢上,四爪金龍騰空飛舞,九龍冠旁,流蘇上清明的黃色,簡直像火一樣,燙着人的心。依當朝例制,如非親王顯貴着此衣飾,便爲逾制,罪可族誅。
一時間滿堂譁然,大部分人的目光緊盯雲鳳晴,驚歎之聲即起,震驚之色難掩。
雲鳳晴一概的我行我素,滿堂的竊竊私語,滿堂的異樣眼神,他只做不聞不見,大大方方在右方椅子上坐下,眼睛直似長在頭頂上,倒是連往下頭看一眼的功夫也省了。
雲鳳源有些不贊同的皺眉看了雲鳳晴一眼,卻也知道這人性情就是如此,說不動他,只得轉首對衆人一抱拳:“李將軍等諸位日夜兼程,領兵來助;塵先生起於民間,召熱血義士;李會長諸位慷慨解囊,以助軍資。今日各方豪傑,聚於一堂,爲的都是山海湖城的生死,風靈國的安危,百姓的苦樂。雲鳳源身爲皇子,怎敢怠於怡樂,獨善其身,就此,爲皇家,爲楚國,爲天下,謝過諸位了。”說着他又是深深一揖。
諸人不敢受他的禮,紛紛站起來還禮。只有雲鳳弦坐着一動不動,一時間變得非常顯眼。
不過顯然連串不合理的事已經吧衆人的腦子震得有些麻木了,這一回居然沒有多少人用異樣的眼光看雲鳳弦了。
雲鳳源復對衆人道:“而今國難當頭,還仗着諸位挺身而出,仗義相助,雲鳳源在此拜託了。”
衆人紛紛表態。
“鳳公子放心,爲了國家,就是叫我們傾家蕩產,我眉也不皺一下。”
“我等武人,於國難之際,正應沙場血戰,爲國爲民,縱馬革裹屍,亦份所當爲,公子何其嚴重。”
其他人,不管是商人,還是豪強,不管是將軍,還是武者,無不紛紛表態。
只有雲鳳弦和塵右燈一直一語不發。
雲鳳源一連串稱謝承情,眼神終於還是停在了塵右燈身上。
從入廳以來,塵右燈一直沉默的坐着,極少發言。直至此時,他才徐徐道:“只要可以令國家安定,百姓安樂,老夫何惜殘軀。”
“好。”雲鳳源忽的斷喝一聲,不見素來的灑脫隨意,倒是大見英豪霸氣。他目中忽的電光閃動,站在堂中,朗聲道:“而今風靈國危如累卵,都只因……”
他語氣一頓,目光掃視一週,在雲鳳弦臉上停了一停,方纔接着說下去。
“奸臣誤國,弄權狡政,欺主辱君,強娶太后,獨霸朝綱,以致民不聊生,百業凋零,人心背離,朝臣怨怒,方予樑人可乘之機,興兵亂國。於此國難之際,我身爲皇子,豈可坐視太啊倒持,天下大亂。諸位皆英豪熱血之士,更不能容奸徒弄權,禍亂國家。而今我們共聚一堂,正可同商大計,正君位,討逆賊,扶君王,平天下,還風靈一個太平盛世。他日凌煙記功,必不忘諸君今日之德。”這一番話,說得滿堂寂靜,靜的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可以聽得見。
初時諸人,還當他要商量怎麼對付越國太子的軍隊,萬料不到,這一開口,詞鋒竟直指當朝攝政王雲昱風,說出來的口號是正君位,討逆賊,實際上,就是造反。
雲鳳源話說到一半,宣相權已是慘然色變,挺身似要阻攔,卻不防坐在身旁的李成一把扣住脈門,一股內力逼入體內,迫得他半個字也發佈出來。
耳旁只傳來李成低沉的聲音:“宣大人,鳳公子願出面主持大局,你也是同意的,而今怎好打斷鳳公子的話。別忘了,如今山海湖城能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
宣相權發不出聲,其實可以發聲的人,也都半天不做聲,或許根本還來不及消化雲鳳源這番嚇死人的話。
“自然是這樁關係楚國安危、天下大局的大事。”雲鳳源笑道:“諸位有門閥世族,大家之後,當知禮法規條,君臣之份。自古以來,豈有臣娶君,何來嫂嫁弟。風靈國如今已爲天下笑柄,這等獨霸朝綱,欺凌君王的逆臣,難道不該誅,不能徵?”
“當朝攝政王縱有失德之處,然下不言上非,臣不斥君非。連陛下尚且認可,我等臣民,只可盡苦諫之責,豈可行非道之亂。”其中一大門閥越家之子越林蒼白着一張臉道。
“陛下認可?”雲鳳源冷笑一聲:“古來豈有血性男兒,能受這辱母之恥。陛下怎會認可,只是那逆臣賊子,欺辱國母,謀害君王。陛下不得不逃出京城,遠行避禍,日夜思母念國,受噬心之痛。自古以來,君辱臣死,我等臣民,豈可坐視君王被難,國事日非。”
突然有人大喝一聲道:“茲事體大,鳳公子你雖身份不凡,亦不可信口開河,請問有何憑證。”開口的,乃是江湖之人行天。
雲鳳源斷然道:“當今天子,便在此處,何須他物爲憑。”
一時滿堂愕然,雲鳳源已是快步下階,對着雲鳳弦大禮拜倒:“吾皇萬歲。”
空氣好像在這一瞬間凝滯了,所有人的呼吸,似已停頓。
雲鳳弦的沉默只是短短一瞬,但在所有人感覺中,卻似已歷千萬年。
雲鳳弦站起身,伸手把雲鳳源扶起,眼神深深望進他的眸中,徐徐道:“大哥,難爲你如此苦心。”
雲鳳源肅然道:“但能爲君分憂,爲國盡忠。臣微薄綿力,何足掛齒。”
雲鳳弦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大哥的忠心,我早就……”
一陣狂笑,忽然打斷了滿堂沉凝的氣氛,一個着粗布衣衫,身形異常高大的魁梧漢子,指着雲鳳弦狂笑起來:“鳳公子,你不是以爲,隨便找個人來,就可以冒充當今皇帝吧!”這一番話問出來,倒也沒有人敢無視他。
雲鳳源淡淡道:“第一,憑我的身份,豈有認不出自己兄弟的道理。第二……”雲鳳晴忽然自袖中亮出一方金印,往身旁桌上一放。冷冷道:“越先生,你是官宦世家,一門出過三位侍郎、一位尚書,還有基先生,你在朝爲官多年,這方金印,你可識得?”
越胡和基準相望一眼,排衆而出。
越胡伸手取過金印,二人細看一眼,已是臉上變色,對着雲鳳晴雙雙拜倒:“參見親王殿下。”
雲鳳晴臉上似笑非笑,悠悠道:“二位,此印可有假?”
二人垂首無語。
雲鳳晴徐徐捧印,目光掃視四方:“諸位將軍可要上來查視,這山海湖城內世家名士衆多,想來也識得此印,是否亦要過來查看一番,纔可論斷。”
人們面面相覷,最後越胡領先施禮下拜:“參見王爺。”
雲鳳晴傲然而立:“就憑我以當朝誠王的身份爲證,就憑我大哥,爲先皇之子,當今君主兄長的身份爲證,諸位復有何疑?”
一時堂內寂寂無聲。
雲鳳源牽着雲鳳弦的手,徐徐走到正中央:“當今奸佞弄權,朝綱混亂,陛下蒙奇恥大辱,爲避奸賊殺戮毒手,而易名逃離京城。我二弟當今親王,忠心護主,同行追隨。他們來到山海湖城正爲與我會和,相機合力,同除逆賊。凡風靈國的臣民,豈能坐視國後受辱,主君遭難。諸位是熱血志士,必不致袖手旁觀。”
基準疑聲道:“以鳳公子於親王殿下爲證,想來是不會有假,只是此事過於重大,若無玉璽,只怕……”
奸賊專權,玉璽自立朝以來,就在攝政王府保管,哪容得陛下沾上一指……雲鳳源面現憤然之色:“不過,我有更好的證據,來人,請皇后娘娘……”
話音未落,雲鳳弦已是猛然一震,一顆心猛地一跳,幾乎跳出咽喉。
卻見內堂之中,小丫鬟如意小心的扶出一位風華絕代的佳人,真是多日不見的古奕霖。
他容色依舊,只是眉目之間,大見憔悴,修長的身軀虛軟無力依在如意身上,倒似連自己站立,都要依靠如意的支援。這般楚楚佳人,一入內堂,便已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可是他的眼睛,卻只看一看,唯看一人。
雲鳳弦哪裡還站得住,快步向他跑去,在衆人面前不好抱他,只得拉起他的手,緊緊握住,張張嘴,想要喚她的名字,竟然發不出聲音,只是眼睛忽然熱了起來。
古奕霖的眸子,眨也不眨的深深凝望她,四目相對,萬丈紅塵,生死險局,都已是另一個世界的事情了。
雲鳳源的聲音遙不可及的響起來:“皇上的玉璽爲權臣所控,但是皇后的金印,卻一直由皇后娘娘貼身保管,從不離身……”
說話間如意已快步上前,雙手捧出一方金光燦然的小印。
雲鳳源端然正色,恭敬的接印在手,目光掃視衆人:“哪位要上來查驗。”
論到驗印,自然還是隻有出身官宦之家的越胡,以及做過兩朝老臣的基準有這個資格。
兩個人的神色都異常沉重,深知這一句之評斷,影響會有多麼大。兩人輪流拿着金印看了又看,最終默默無語的雙手交還給雲鳳源。
雲鳳源笑意淺淺:“請問二位,這可是皇后的鳳印。”
基準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才道:“確是鳳印無疑。”
雲鳳源面帶笑意,掃視衆人,徐徐道:“各位也都知道,這位鳳翔夫人是誰的妻子。”
一片默然,沒有人回答他,但答案已是無可置疑。
當今皇后的丈夫,還能是第二個人嗎?
基準忽的雙膝一屈,撲通一聲跪在雲鳳弦面前,連連叩首,待擡起頭來時,已是老淚縱橫:“老臣辭官之時,陛下人在深宮,不得一見,至今已有五載,臣日日思念陛下,不想今生,竟有再睹天顏之時。”
他說的聲音哽咽,花白的鬍子都顫個不停,看似十分動情。
雲鳳弦卻生起極度古怪的感覺。。。
雲鳳源眼中亦有淚光閃動,拂衣也對雲鳳弦拜倒:“陛下。”
雲鳳晴略一遲疑,望向雲鳳弦的目光微帶譏誚,不過終究沒有說什麼,也拜了下去。
李成託着宣相權立起,踏前數步,中氣十足的喊了一聲:“陛下萬歲。”也屈膝拜倒。
宣相權脈門被他拉着,受他真氣所制,竟是身不由己的也拜倒下來。
他們這陸續一拜,其他人都坐不住了。
先是堂內的僕人們紛紛下跪,手忙腳亂的磕頭,皇上、萬歲、陛下,叫得亂紛紛。
後是幾位將軍互相看看,終究屈膝拜倒。
這樣其他人也沒有辦法乾站着不動,雖是神色各異,終是前前後後跪了下來。
其中有動作乾淨利落,萬歲之聲,叫得又響又亮,表情赤誠堅定,怎麼看怎麼像赤膽忠心熱血義士的人。
也有動作遲疑,表情沉鬱,眉峰微鎖,卻又無可奈何之人。
雲鳳弦微微皺眉,卻也不說話,只是握緊古奕霖的手,臉上神色深沉的看不出悲喜,幾乎不像是大家所熟悉的那個叫做雲鳳弦的人了。雲鳳弦沉默不語,雲鳳源卻已大聲道:“陛下萬金之軀既在,我等必當竭盡心力,今日之會,願做歃血之盟,無論生死禍福,不離不棄。來人,拿酒來……”他話猶未落,已有侍從雙手捧上一大碗酒。
雲鳳源挺身站起,把食指放在脣間用力一咬,立時流出鮮血。他滴血入碗,復又捧着整整一碗酒,一飲而盡,再擡起頭時,因着酒氣,臉色已是微帶潮紅,猛力把酒碗往地下一摔,清洗的碎裂之聲,就像重重的錘子,敲擊在每一個人的胸口。
“若違此誓言,有如此碗。”他朗聲立誓,目光凜然若電,環視諸人,竟如寶刀名劍,迫人生寒。
而其他侍從們也都無聲的捧了大碗的酒,敬向每一個人。
這局面,已是被雲鳳源做得讓人不得不應承了。
基準第一個搶過碗,大聲道:“臣雖老朽,爲國盡忠之事,豈敢後人。”第一個噬指滴血。
旁邊的越胡也立即道:“我一家歷受皇恩,聖意所向,縱死亦不敢辭。”
他二人一搭一唱,也跟着滴血飲酒。
李成也挺身而出,聲音響亮的說:“我爲朝廷命官,生死前程,自是聽憑陛下旨意。”說着他擡手接過酒碗,正要破指滴血,旁邊一縷勁風襲到。
李成往後一仰,總欲避過襲擊,卻不料那一縷強勁指風,忽而一轉,撞得他手中碗一傾,整碗美酒盡灑到地上。
李成臉色一沉,對忽然出手的人低喝道:“你做什麼?”
那人臉色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師兄,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我們是在謀反,是在作亂。這些年來,天下太平,百姓安樂,你何苦……”
李成哈哈大笑:“聖上便在此地,我們是奉聖意舉兵,天命所在的義師,我們要殺的,纔是要謀反的奸臣。師弟,你不要糊塗了。”
山海湖城的武官、民間有名的武人、民團中的統領人物,大多是和道盟的弟子。
這兩個師兄弟,也是這裡掌握兵力最多的人。
雖說雲鳳源也想到過,事發之時,總會有人表示不同意見,不過,實在料不到,最先對峙起來的,反而是這對師兄弟。
他名叫官雲,此時雙拳互握,憤然道:“我知道忠君愛國,我也知道民爲貴,君爲輕的道理。攝政王和陛下的糾紛,那是朝廷裡的事,自有百官去操心,我這等外省的小老百姓干涉不了。我不知道誰是忠臣,誰是奸臣,我只知道,這些年,百業昌盛,民衆安樂。此時越國的人,舉兵造亂,弄得人心惶惶,世道大亂,若爲平定人心,保衛山海湖城而戰,我雖粗莽,萬死不辭。此時國難當頭,不去平亂救國,卻還要興亂誤民,此等無恥之事,我不屑爲之。師兄,你也不要錯了念頭,將來後悔莫及。”
李成神色怫然的道:“師弟,你恁也多心,今日行事,縱有些變亂殺伐,然能除權臣,定朝綱,必能還保風靈國幾十年太平安樂,於國於民,又有何損。他日論功行賞,爵祿之封,豈會輕慢,縱你不圖富貴,那凌煙刻像,青史留名,又豈是民間草莽所能得。何況陛下在此,我等奉旨聽命,天經地義,又有何錯之有。”
官雲咬咬牙,忽的望向塵右燈:“師父,你就看師兄他這般……”
塵右燈面沉似水,漠然打斷他的話,“爲國家安定,百姓安樂,更是非誅殺懷有逆謀的叛臣不可,我等雖是武人,然國家興亡,匹夫有責,怎可獨善其身。”
官雲面色慘然,目光掃向四周,“好,這裡,有我多位師兄弟,有我平日往來相交的故人知友,我知友一句話,若還當我是朋友,若還念一點往日情分,若還心中對蒼生百姓有一絲憐憫,就請和我站在一起,離開這個口口聲聲,天命聖意的鬼地方。”
短暫的寂靜之後,有了一點點騷動,衆人之中有人神色激動,有人悄悄挪動身體,有人啓脣欲語,也有人舉步想向官雲走過去。
就見其中一位身着銀白色盔甲的男子,一手輕釦腰間寶劍,滿身的甲冑在昏黃的燭光掩映下,銀白色也變作了沉鬱,“此次義舉純是爲國爲君盡忠,諸君不願,儘可自行其事。不過,只爲防範那權臣的探子,我調了五百精銳於門外守候,絕無強迫各位之意,諸位千萬不要介意。”他這般說不要介意,誰敢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