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是動人心魄的嫵媚笑聲。
近處,雲鳳弦聽到笑聲後,已是全身一僵,還不及有任何動作,就覺香風拂面,眼前人影一亂。
莫火離身子一晃,竟然直直跌下馬去,護衛在雲鳳弦身旁的幾騎,也發出一串慘叫,被震落馬下。
雲鳳弦大驚,雙腳一振,就待從馬上躍起,但頸上已是一涼,一隻修長柔嫩的手,遊移在她的脖子上。
雲鳳弦卻像被人拿刀架住一樣,再也不敢動彈。
耳邊有人,吐氣如蘭的幽怨之聲,似在訴說着悲情之人的讓人魂斷千里,“鳳翔公子,在金沙國的王宮裡,插着國王脖子的時候,是不是也和我現在的姿勢一樣啊?”水忘憂淺笑的望着雲鳳弦,中性的美麗容顏,顧盼生光輝,“明月關近在咫尺,只是你恐怕進不去了。”
雲鳳弦苦笑一聲,“小憂啊~你來的好巧。”
“巧到可以繼續請你去做客嗎?”水忘憂輕輕一笑,一手仍插着雲鳳弦的脖子,一手閒閒把頭上鋼盔、身上甲冑脫下去。
莫火離從地上站起來,臉色有些蒼白,顯然被水忘憂暴起發難,打下馬去,傷得不輕。但是他的目光卻銳利如劍,絲毫不被水忘憂絕世美麗的容顏所動,深深盯着他,一字一頓地問:“你是什麼人?竟然混入我軍之中?”隨着他的喝問之聲,幾十騎人已是刀鋒出鞘,把水忘憂牢牢圍住。其他幾個跌下馬的將士也都翻身而起,有人脣邊帶血,有人臉色蒼白,但動作依然迅疾,隨衆佈陣,毫無遲滯。
森寒的殺氣瀰漫於天地之間,水忘憂卻還是淺笑怡然,“各位大英雄大豪傑,好生威風,只會欺侮我單身一人嗎?”
莫火離冷笑一聲:“你單身一人獨藏於我軍又有何企圖。”
水忘憂笑道:“我只是想請她去我家做做客,想來莫將軍是不會反對的吧?”
莫火離冷冷望了風華絕代的水忘憂一眼,“你若能破我鐵騎之陣,我自然想反對也不可能了。”
水忘憂但笑無語。
算起來,這些軍中將士的武功,可能遠遠比不上江湖人,可是一旦結出陣營,彼此呼應,其殺傷力卻遠比那些浪蕩隨性的江湖高手要強。真要帶着一個人破圍而出,倒是頗辛苦之事。不過眼前的水忘憂根本沒有這方面的困擾,他只是輕輕把扣着雲鳳弦咽喉的手收緊,雲鳳弦即刻面色慘白。
這時,水忘憂纔回首淡淡地看着莫火離,“莫將軍看在鳳翔的份上,想必不會過分爲難我的,是嗎?”
莫火離眼中恨色一閃而過,臉色越發顯得有些慘厲的白。
水忘憂淡淡笑着,顏如遠山黛如眉,手卻還是不斷收緊,死亡的灰色很快爬上了雲鳳弦的臉。
莫火離看了雲鳳弦一眼,終於擡起手,揮了一揮,鐵騎像被刀劈開的洪流一般向兩邊閃去。
水忘憂淡然地笑了笑,湊到雲鳳弦耳旁,輕輕說:“你雖然聰明,不過,我不會再對你稍稍鬆手,不會再給你絲毫機會。看起來,這一回,你是非跟我去不可了。”
“未必。”清脆的聲音,如清風過耳,又似清泉擊石,但比聲音更快的卻是劍氣。
水忘憂聞得這一聲,立時面色一變,待要再挾持雲鳳弦,已是不及。
那人先出聲示警,再一劍刺來,光明正大,但是因爲他出劍太快,劍風比音波還快,聲未聞,劍已至。那一劍之快,仿似可以追回淺白蔫流逝的時光;那一劍之光,恰如足以照耀永恆的驕陽;那一劍之輕,便若遠山掠過冰雪的清風;那一劍之質,猶如包容萬物的天與地。
一劍既出,水忘憂先機已失。
要逃命唯有在這一刻,全心全意全力向前掠去,他沒有一絲一毫時間可以做別的事,來不及驚呼,來不及回頭,來不及反擊,甚至來不及手上稍稍用力掐斷雲鳳弦的脖子。
水忘憂當機立斷,立刻鬆手,全力前掠。這一掠,已用盡他所有的功力、心力、精力,一掠竟有十餘丈,方纔落地。才一落地,背後衣襟已是猛然裂出一道既深且長的口子,恰如劍痕,鮮血即刻涌了出來,轉眼間已染透衣襟。方纔他雖竭盡全力,避過劍鋒,終是被劍氣所傷。但他卻連頭也不回,行不稍斷,才一落地,衣襟一拂又即掠起,衣袂臨風,轉眼望去,只有殷紅的鮮血,點點滴滴,灑了一路。
那混在軍士之中,一劍疾出,重傷水忘憂之人,劍光一振,就待追擊,卻又凌空一轉,森然寒鋒,交睫間已到了雲鳳弦面前。
連莫火離也不覺變色低低驚呼,“叮”的一聲,一支快得幾乎讓人的目光無法追及的短箭被劍鋒擋了下來。
水忘憂雖是身處逆境,急於遁逃,卻也知道,一旦被對方劍氣追及,氣勢消長之下,自己必然落敗身死,所以全速逃離之際,那一拂衣襟之間卻是圍魏救趙,把一支短箭射向雲鳳弦,逼得在場唯一可以與他一敵的高手,不得不回劍相救。
連番變化看的人目不暇接,雲鳳弦脫得困境,心中一片清明,遙望水忘憂轉瞬即逝的身影,心情一時說不出的複雜。
水忘憂雖屢次害她,但她總覺得他似乎暗中有所容情,怎麼也難以恨他,再加上那個如夢似幻的夜晚,那一場至今弄不明白的歡愉,雖然她總也不敢肯定,但心中對水忘憂的感覺,多少是有些不同的。
見水忘憂重傷而去,雲鳳弦微微鬆了口氣,一時心中竟分不清到底是因爲自己脫險而高興,還是爲水忘憂保住性命而有一些隱秘的欣然。
但她也立刻穩定了情緒,微笑着喚道:“我們又見面了,小臨。”
那人身形微頓,伸手脫了頭盔,露出一張清秀可愛的臉,清亮如泉水般的眼眸凝視雲鳳弦,眼中神色,似笑非笑:“是的,我們又見面了,鳳翔。”
雲鳳弦被衛靖臨的溫如白玉般的眼神一電,有點心猿意馬起來。她輕咳一聲,在馬上對着衛靖臨一揖,“多謝你的再次相救。”
衛靖臨微笑的搖搖頭,看向雲鳳弦那張消瘦的臉,心中一緊,幽幽道:“只是機緣巧合,無需相謝,只是……那水忘憂武功太過高強,防不勝防,偏又靈機百變,難以應付,這一次無法趁他重傷將他擊斃,只怕後患無窮。”
雲鳳弦忙道:“小臨,那水忘憂身邊還有其他高手,他負傷而去,應該是去召集其他人的吧?”
衛靖臨輕輕笑了起來:“水忘憂一早就混在莫將軍屬下之中,一路上卻一直隱忍不發,就是爲了等他的同伴來接應,可是他的同伴一直沒有來,眼看着快到明月關,他纔不得不只靠一人之力,挾持公子。”
雲鳳弦一挑眉:“這麼說,他其他的同伴,都已經來不了了?”
衛靖臨含笑道:“水忘憂是個極聰明之人,在你逃脫之後,他指揮衆人分頭搜拿,其他人立刻趕來相助。可是他沒有想到的是,其他人都在趕來的路上遭到了狙殺,而我……”他淡淡一笑:“也同樣暗伏在軍中,伺機偷襲他。若不是他全部心思都放在公子身上,我那一劍,斷難將他重傷至此。”
雲鳳弦不覺問道:“那羣人武功很不錯,有什麼人能夠狙殺得了他們?”
衛靖臨微微一笑:“那人卻是你的熟人,而且……”
他嘴角微微一動,往雲鳳弦身後一指:“他已經來了。”
雲鳳弦聞聲回頭,只見陽光下,有一人一騎如飛而來。
遠遠望去,已覺是陽光燦爛,人影熟悉。雲鳳弦猛地大叫一聲,把衆人全下了一跳。雲鳳弦已是提繮縱馬,催馬向着那人疾馳而去。陽光之下,兩匹馬越來越近。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在馬上躍起,在半空中緊緊擁抱在一起,再也不能放開彼此的手。雲鳳弦緊緊抱着古奕霖,渾不知今世何世,只知斷不能鬆手,只恐這一鬆手,便驚覺一切,不過是一場幻夢一場空。
恢復男兒扮相的古奕霖,緊緊地把撲倒懷中的雲鳳弦抱住。自當日山頂,驚見假雲鳳弦被殺,直至如今,那麼多的思念、焦慮、憂思、痛楚、煎熬、傷痛,便在這一刻,完完全全涌了上來。他全身都在微微的顫抖起來。
雲鳳弦笨拙地撲在他的懷中,喃喃地不斷道:“奕霖,奕霖,我好想你~”卻是越說越覺一股酸澀之意直往上涌,明明心中一片甜美,眸中竟也不覺有些潮氣了。
他們這樣不顧衆人眼目,肆無忌憚,相擁相泣,把一干久經邊關苦戰的粗豪男子看的好不尷尬。有人目光遊移不定,有人刻意偏頭注意遠方。
莫火離幾次遲疑欲喚,又幾次皺眉止住--他自己倒也不忍打擾這一對幾乎經歷生離死別的兩個男子。
嚴恕寬卻很用力地開始咳嗽了起來,雲鳳弦這纔有些心不甘情不願的從古奕霖的懷抱裡退出來。
古奕霖至此方驚覺四周全是人,更是羞得臉上發燒,恨不得藏得遠遠的,心中偏又盼着多看她一眼,輕輕擡起頭來,正逢着雲鳳弦擡頭,深深凝視他。
二人同時凝望對方,同時脫口道:“你瘦了。”然後又同時一怔,同時相視一笑。
衛靖臨知道莫火離不便打擾這一對夫妻,雖然心急如焚,也只好乾着急,自己在看到遠處相擁的兩個人,心情微微一酸,笑道:“等會了明月關,多少話不能細說,現在就別杵在路上了,等着看炎烈國的大軍嗎?”
古奕霖這才驚悟仍未出險境,便一牽雲鳳弦的手:“我們走。”
雲鳳弦正要點頭,目光卻在古奕霖身上一掃,臉上忽的變色,一把將古奕霖重又拉回懷中,驚惶道:“你身上有血,哪裡受傷了?”
古奕霖如月眉眼,滿是風塵,衣襟之上,有好幾處染了鮮紅的血痕,看得人觸目驚心,也難怪雲鳳弦變色驚惶。她一邊說,雙眼一邊急忙檢查古奕霖全身,瞧着哪裡可有不妥,兩隻手也忙着伸出來要檢查,卻把身邊所有人的目光全忘了個精光。
一干粗豪漢子,俱都漲紅了臉,又是羞窘,又不自在。
古奕霖何等身份,自小學得閨儀禮法,就是一品大員、王族親貴在面前,也自端然守禮。雖說他和雲鳳弦在一起,放下許多規矩,但是萬想不到,雲鳳弦竟敢就這樣當着一大堆將士的面,這般毛手毛腳。雖然此時的自己是男兒打扮,卻……
他惱怒之間,卻又偏覺出幾絲甜蜜來,急急忙忙格開雲鳳弦不規矩的手:“我沒事,一點事也沒有,這都是別人的血。”
雲鳳弦還待再問:“怎麼會有別人的血,你去和人廝殺爭奪戰鬥了……”
“快走吧!再不走,等炎烈國的軍隊追上,這裡就要留下一地的鮮血了。”衛靖臨淡淡道,同時對古奕霖使個眼色。
古奕霖會意,拉着雲鳳弦飛躍而起。
雲鳳弦一時不防,被他輕輕帶得凌空跳起來,同落到一匹馬上。還不待雲鳳弦有其他動作,衛靖臨輕輕擡手,袖中鞭影一閃,一鞭重重打在馬上,駿馬吃痛,長嘶一聲,縱蹄飛馳。
莫火離這才鬆一口氣,給了衛靖臨一個感激的眼神,領着衆人,上馬護衛,疾馳追趕。
雲鳳弦人在馬上,雙手猶小心地護着古奕霖,還在一迭連聲地問:“你身上的血,到底怎麼來的?你怎麼會找到我的,你們怎麼在這裡出現的?”
古奕霖聲音清亮,卻答非所問:“你見着我身上的血,怎麼不暈了?”
雲鳳弦一怔,這才驚覺,她的暈血症,居然沒有發作。當她看到古奕霖身上有血時,過度的關心和急切,竟讓她完全忘記了,自己本來有暈血的毛病的啊!心中不覺一陣柔和,她柔聲道:“我見着了你,便再也看不見血了。”
古奕霖輕輕笑起來,但覺胸臆之間,滿是溫柔,口中卻道:“若我真讓你忘了血,我們想想法子,或者能治好你的暈血症。”
雲鳳弦不以爲意:“我不關心我的暈血症,我關心的人只有你亦霖,這一切到底是在怎麼回事?”
古奕霖輕輕道:“當日,我親眼看到你的人頭落地……”他的聲音忽的一頓,雲鳳弦知他那一刻的傷痛,更加擁緊了他。
古奕霖靜靜感覺到她胸膛的溫柔、手臂的力量,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又忍不住要流出來。即使知道雲鳳弦現在安全的在自己面前,即使知道當日所見都是假的,但想到那一幕,仍覺得錐心刺骨,痛徹心扉。因爲太痛,古奕霖反而不肯多講,只是輕描淡寫地說:“我很傷心,但又總覺得,你一定沒有死,我的心裡,總覺得你還活着,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一直叫我。”
雲鳳弦覺得心中酸楚:“是,是,奕霖,我一直在叫你,日日夜夜,你竟真的聽得到。”
古奕霖含在眸中的淚水最終無聲地滑落:“是的,我聽得到,我坐立不安,我無法說服別人相信我,我想要去尋找你,卻根本逃不脫雲昱風的防範。這個時候衛靖臨找到了我,他也很難過,他與水忘憂互拼,受了重傷,不得不找地方療傷,因此無法保護你不被捉走。他聽了我的話之後,說他相信我的感覺。我求他,我要去找你,我不能和雲昱風回京,他只思索了一下,就出手幫了我。”
雲鳳弦覺得很震驚:“那麼,你真的只是憑着對我的心靈感應找到我的?”
“哪裡有這麼神,我只是堅信你沒有死,對於你在哪裡、從哪裡着手找你,我都沒有頭緒。我和衛公子只是相信,你既是被炎烈國人捉的,必會帶去炎烈國,所以我們開始向通往炎烈國的邊境走。這個時候,程一的信使找到了我們。”
“程一?”雲鳳弦越來越覺得事情的變化詭異莫測了。
“是的,他不愧是暗影閣的主人,所掌控的情報組織工作工作效率極高,竟能找出我的行蹤。他的手下帶來一封信,心中列出了水忘憂他們最有可能選擇的逃離路線,於是我們就找來了。”
雲鳳弦微微皺眉:“你們就這樣相信了他?按理說,他既知道對方的逃離路線,應該告訴雲昱風而不是你們,這種不清理的行爲,你們不會起疑嗎?”
“我們當然不會就這樣相信他,他也明白這一點,所以爲了取信於我們,他讓來送信的心腹和盤托出了他身上最大的秘密。”
“最大的秘密?”
“是。”古奕霖向四周看了幾眼。
莫火離甚是知情識趣,雖然領着衆人保衛雲鳳弦,但卻識相地只讓鐵騎遠遠圍一個圈,不肯靠近這對共馬而馳,極爲親密的夫婦。
他這才放低聲音道:“程一是水柔國的人。”
雲鳳弦低低咦了一聲。
“水柔國的太后眼光無比高遠,多年前就看出炎烈國少主有雄霸天下之心,兼炎烈國兵甲之強,天下少見,將來必爲諸國之患,所以她密派程一深入風靈國,幫助風靈國最有才華的攝政王雲昱風鞏固勢力,利用雲昱風來牽制炎烈國王。”
雲鳳弦輕嘆:“好厲害的女人啊!那麼多年前,就想得這麼深遠了。”
“程一的暗影閣都是因爲得到水柔國的太后幫助,才得以順利建立,也可以輕易在各國之間,擁有強大的情報蒐集能力。如同水柔國的太后所想的,程一的確明裡暗裡,幫了雲昱風很多忙,但水柔國的太后沒有想到的是……”
雲鳳弦輕輕接口:“她沒有想到,雲昱風是真正的人中之龍,自有折服天下英雄的胸襟氣概。與雲昱風長時間相處,讓程一真心爲他傾服,就算沒有水柔國的太后,他也願意全力幫助雲昱風。”
古奕霖點了點頭:“的確如此。但是水柔國的太后對程一也生了疑,她發覺程一幫助雲昱風太過盡心盡力了,她需要的是一個可以聽她的話幫助雲昱風,但必要時,也可以聽她的話攪亂風靈國的人,而不是雲昱風一個人的忠臣。只是程一的羽翼已成,難以誅除,再加上,他在風靈國的網絡實在太過珍貴,也讓人不捨誅除,所以她派了得力助手來找程一,以便監視程一的行動,判斷程一的真意。”
“水忘憂。”
“不錯,正是水忘憂。他見了程一之後,確定此人的確是折服於雲昱風,但在他的私心中,也並不願意和水柔國爲敵,這個時候,水柔國要重新得到他全部的忠心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如果水柔國逼得太緊,還會把程一逼得完全站到水柔國的對立面上,所以她當機立斷,放棄監視程一,而把目標放在你身上。”
雲鳳弦嘆了口氣“這時,水柔國王應該還沒有決定要見我,水柔國要擄劫我的行動也沒有開始,她或許只是想,來風靈國一趟不能空回,或是對我太好奇,或是想先掌控我這個有極大政治影響力的人,將來可以利用。”
“程一擔心水忘憂利用你做出不利於風靈國的事,所以一直沒有放鬆對他,以及我們一行人的追蹤調查,相關的情報都可以第一時間送到他手中。你被劫被殺的消息一傳來,他就知道,你一定沒有死,而且抓你的,也絕不是炎烈國人。他原本來自水柔國,水柔國的情報運作、暗探網絡、行事風格,他都非常清楚,這些年來,水柔國在風靈國布的棋子,有不少也曾得到過他的幫助才能安排下去,所以他可以清楚的推斷出水忘憂最有可能走的路線,就是冒險走最近的路,通過金沙國,直接穿過炎烈國、金赫國,最終到達水柔國。”
雲鳳弦輕嘆一聲,“但他無法把這個判斷結果告訴雲昱風。”
古奕霖點點頭:“對,他不能說,因爲雲昱風必會追問這結果從何而來,他將無以自辯。而且,一旦雲昱風先知先覺堵住了水忘憂的路,水忘憂必然知道,一定是他透露的行跡,到時就是和水柔國正式翻臉,這也是他所不願見到的結果。他害怕他本來的身份被雲昱風知道,從此不再君臣知心,受雲昱風猜測疑忌,甚至反目成仇。但他更害怕水柔國將來利用你來對付雲昱風,所以才冒險把事情通知了我們。”
雲鳳弦長嘆一聲:“他讓下人傳話,而不把他的隱密寫在信中,怕的是將來信落在有心人手中,就是殺他的利劍。”
шωш ●t t k a n ●c o
古奕霖輕笑:“只恐也有防範我的意思,將來我們就算要向雲昱風揭發他,也是空口無憑。”
雲鳳弦深深看他一眼,這一段時日分離,他似乎歷練的通達許多。
他本來就是極聰明的男子,只是心思素不在權謀上,又不曾有過高層爭鬥的經驗,對於人心難測防範不足,如今卻似乎變了許多,這變化到底是好是壞,卻讓人不能確定。但她確定的是,無論他變化多少,也必是爲了可以更好地守護他們的愛情不被任何人毀滅,更安全地和她相伴,一生不分離。無論他變化多大,他都是她一生一世,至心至愛,不離不棄的男子。
雲鳳弦不說話,只悄悄擁抱他,感覺懷中溫暖的身軀,只覺說不出的心滿意足。這一刻,哪管胯下駿馬要奔向何方,就算直馳天涯海角,再不停留,只要懷中有這佳人,一生不棄,又有何妨。
明月關,是以風靈國和炎烈國漫長的邊境線相連,其中又夾着小小一個金沙國。而明月關是邊城重鎮,後方是通往風靈國的大道,前方則遙對炎烈國和金沙國,左右時綿長而險峻的山脈。這樣優越的地利,使得炎烈國就算是重兵強將,也極難攻破這一道險阻難關。
一行人來到明月關時,已是黃昏。血色的夕陽,在天之盡頭、山之頂,把天地映得似乎也帶出一絲血色。蒼涼的邊關、巨大的城牆,彷彿是自洪荒時就存在的巨獸,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世人的無盡征伐。風聲在耳邊呼嘯,吹得城頭風字大旗,獵獵飛舞。而城牆上,深黑的顏色,總讓人錯以爲那是無數次流下再幹透的鮮血。
騎馬來到城下,看着吊橋緩緩放下,雲鳳弦耳邊彷彿聽到千軍呼嘯,萬馬奔騰。
古奕霖在她的身邊低聲說:“你怎麼了,臉色這樣白?”
雲鳳弦強自一笑,並不說話。此時此刻,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充滿血腥的戰爭年代。雲鳳弦這一刻,卻只盼望着千萬不要有爭戰,千萬不要有殺戮。她盼望着什麼災難都不要發生,不要有任何鮮血流淌,不要有任何鮮活的生命被摧殘。但心深處,又真切的明白,這樣的願望,是多麼虛妄,此時她已能感覺到大地可怕的震顫,如若下馬伏地聽聲,想必可以聽到遠方,無數戰馬奔馳的聲音。
炎烈國的大軍追來了。
兩國軍隊,情勢一觸即發,而她自己已經是一場即將來臨的大戰最可怕的導火索了。
城門前兩隊騎兵,迅速布出迎接的陣容,副帥張成前領着親兵親自到城門口迎接。
莫火離控馬來到身邊,低低喚了一聲:“公子。”
雲鳳弦這才如夢方醒,跟着他一路飛馳進了明月關。
吊橋即刻拉起,城門也沉沉地關上。
雲鳳弦跳下馬,只來得及對來迎接的張成前點點頭,也不等旁人介紹,就跟着莫火離一起,飛奔上了城樓。
站在城樓的高處,望着遠方,煙塵四起,雲鳳弦臉色越發沉重。
古奕霖一聲不發,只是用力握緊了雲鳳弦的手。
衛靖臨眉頭微皺,看了那雙緊緊相握的手。
莫火離眼中卻有利如劍鋒的光芒閃過,冷笑一聲:“擊鼓,揚旗。”
鼓聲乍起,無數只戰鼓在這一瞬間擂響,直似銀瓶乍破,鐵騎突出,萬馬奔騰,千軍呼嘯。
這轟然氣勢,震得古奕霖臉色一陣發白,雲鳳弦也是全身一顫,但卻立刻站得穩穩,緊緊握着古奕霖的手,遙望着遠方的軍隊。
無數大旗在一瞬間招展於空中,有的繡着莫字,有的繪着風字,在呼嘯風中,獵獵作響。城上城下,不知何時,已佈滿了密密麻麻的軍士,同一時間,鋼刀出鞘,天地之間,盡是凜凜寒光。軍士們同時舉刀吶喊,聲震蒼穹,寒光耀日。喊聲和鼓聲傳出很遠很遠,而天地之間,似乎都是寒刃的光芒、飛揚的旗幟。
遠方煙塵忽止,然後是長久的沉寂。
但是城中鼓聲卻似無窮無盡,激得人胸中熱血飛揚,恨不得飛奔敵陣,捨身一戰。
遠方煙塵再起,卻是漸漸遠去。
雲鳳弦輕輕吁了口氣。
莫火離淡淡地望了遠方一眼,道:“我們的對手也是一位了不起的將軍,當機立斷,知其不可爲,即刻迴轉,絕不做多餘之事,不製造徒勞的傷亡。”
雲鳳弦點點頭:“看那條條而起,清而不亂的煙塵就知道他是名將,帶的兵軍容整肅。”
莫火離驚訝地看了雲鳳弦一眼,問道:“公子知觀塵之法?”
雲鳳弦乾咳一聲:“不知我說得對不對?”
莫火離低聲吩咐了手下將領一些城中防務,以及注意敵軍動向的話,便引雲鳳弦等人去他自己的帥府休息。
這一路,雲鳳弦也算草草看了看明月關的大概樣子。作爲邊城,當地百姓並不多,滿街都是軍士,見了莫火離在前引路,無不舉刀致敬,大聲見禮。聲音洪亮,目光閃亮,可見莫火離極得軍心。
老百姓們也可能是因爲久處邊城,見多變亂,膽子也很大,見了莫火離一行人,並不驚惶躲閃,只是散處街邊,好奇地打量。
城內的建築,大多是磚石結構,華麗絕對談不上,可是堅固卻是肯定的,想來是爲了防備攻城最大殺傷力的投石車,才這樣建造房子。街道非常寬大平坦,縱橫相連十幾條街,連起整個城池。這樣暢通方便的街道,可以長街馳馬,可以急令調兵,而且一條一條縱橫相連,絕無彎曲小道,也可以在最短的時間集結兵力。
一路行來,暫時沒看到熱鬧繁華的集市,也看不到富裕大城裡常見的奢侈繁華場所,甚至連女性都很少見到。
街邊也開些店鋪,賣着當地特產的水果,以及生活必需品。而鐵匠店卻是多得是十根手指都數不過來,到處掛着明晃晃的刀劍,耀得人眼花。
雲鳳弦不覺輕輕嘆息,即使是風靈國這樣強大的國家,身處邊城的人,生活品質也實在好不到哪裡。
就連帥府也實在談不上有多華麗,只是房子比別人大一些,院子比別家闊一點,房間比別處多一些,衛兵比別地添一些,僅此而已。
古奕霖看得微微一笑:“早聽說莫將軍在邊城與士卒同甘共苦,飲食相共,倍得軍心,今日一見,才知將軍生活,竟簡樸至此。”
莫火離忙道:“邊城荒僻之地,就是帥府之中,也都是粗使下人,少有整理,實在怠慢了公子、夫人,還有這位臨公子了。”
“哪有的事,這些日子我淪爲階下囚,能在我們風靈國自己的城池、自己的帥府裡休息,已不知道是多麼開心的事。”雲鳳弦恨不得即時拉了古奕霖,單獨敘敘別情,最好快些弄明白這些鮮血的來由,又不能不先應酬莫火離,故意打個呵欠:“好累啊!”
莫火離哪還不知趣,也不搞什麼正廳奉茶,正式施禮一大堆俗套,即刻親自領了雲鳳弦去臥房。
帥府的客房也是臨時灑掃出來的,雖說已經是挑了最大最好的房間,但感覺也是空曠且簡陋的,沒有奢華的錦繡,沒有精緻的擺設,沒有濃郁的薰香,有的,只是線條粗糙剛硬,式樣簡單的傢俱擺設。
好在雲鳳弦也不計較這個,聽了莫火離的告罪,只一個勁點頭稱好。
莫火離知雲鳳弦需要獨處的時間,當即道:“公子請安歇,末將去令下人爲公子夫人準備膳食,以及香湯沐浴。”
雲鳳弦點點頭,又想到一事,忙叫住莫火離:“那些留在衛境,爲我們阻攔拖延炎烈國軍隊的軍士,他們的情況如何了?”
莫火離沒想到雲鳳弦居然還念着那些士兵的安危,忙道:“謝公子關心,也請公子放心,末將並沒有收到發生較大戰事的探報,可見他們的確不曾與炎烈國的軍隊正面衝突,而且,末將也已令下屬帶了三隊人馬去接應他們了。”
雲鳳弦這才放心,點點頭:“莫將軍,還是你想得周到,倒是我多事了。”
莫火離連道不敢,這才退走了。
雲鳳弦跳起來,把房門一關,回頭望着衛靖臨和古奕霖:“好了,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吧!你們按照程一的情報,找到了這裡,又是如何及時在軍中出現,在水忘憂手中救我的?奕霖身上爲什麼會有血?”
“嗯,程一告訴我們的,不止有他們最可能的路線,還有在山海湖城的水柔國高手中,最有可能幫助水忘憂行動的人,以及相貌、武功、行事風格等情報,還有他們之間,暗中聯絡的手法、遠程通知信息的方式,以及搜索布伏的手段。正巧我們到達金沙國時,你也逃離了他們的掌控,他們人手有限,不得不分散開來四處尋找你。水忘憂恐你去使臣府求救,所以隱身風靈國使臣府外,而其他人,有人在城中搜尋,有人在山中查找,有人守住迴風靈國的必經之道。那回風靈國必經之道,正好是我與夫人,要經風靈國入金沙國的道路。”衛靖臨淡淡道來,一派安然。
雲鳳弦終於明白過來:“所以你們碰上了。”
“途中我發現了兩個高手隱身於樹上,於是讓夫人獨自騎馬前行,我在暗中跟隨,果然有人從樹上猝然下襲。那兩人功夫都不錯,那個年長之人,更加內力深厚,出手辛辣,若非他的注意力全在夫人身上,我又是在後方突施襲擊,就算我出手,說不定,他拼着受重傷,也有可能飛盾而走。制住他們之後,我們自然要追問你的情形。水柔國的高手,的確有很硬的風骨,並不懼死,也不怕刑掠。幸好我以本門秘傳的‘魅心瞳’之術,迷亂他們的神智,令他們吐實。那年長的還在勉力支持,另外一個功力較淺的,卻還是無法自制地把所有我想知道的告訴了我,然後……”
衛靖臨語氣一頓,深思悠然,回到了半日之前。
半空中倏然斬下的劍影帶起一片血光,和着慘叫之聲,讓衛靖臨微微皺了皺眉,略帶責難的看着古奕霖,卻因他慘白的臉色和眼中盈然的淚水而一驚。
“你怎麼了?”
古奕霖勉力想笑一笑,可是眼淚卻還是不受控制地滑落臉頰,他聲音忽然有些沙啞:“這是我第一次殺人。”那樣鮮活的生命就這樣自手中摧毀,這種恐怖讓他情不自禁全身顫抖。爲什麼會有人喜歡殺人?爲什麼這江湖,這世界,這天下,會有這麼多的殺戮,爲什麼甚至有人以殺人爲崇?
這一劍斬下,只覺得,斬死的不止是敵人,還有他自己心靈的某一部分,這一生,他都不會忘記,這一刻心中的沉痛。
“既然這樣,爲什麼要殺?既然這樣,爲什麼要由你自己親手來殺?實在不喜歡,可以由我來做。”衛靖臨明眸深深注視,充滿不解。
古奕霖面白如織,眼神卻堅定如鋼:“因爲,我必須學會面對,學會承受。我不喜歡殺人,但既然這世上,喜歡殺人的人那麼多,而且一定要加害我所心愛之人,那麼,我就一定要學會怎樣去應付這樣的敵人。”
他的眼神忽然溫潤如玉:“我知道,她不喜歡殺人,我也不喜歡,但我至少要學會殺人,殺人讓我很痛苦,可是,人心如此險惡,世事這般莫測,如果有一天,爲了保護我們彼此,卻要讓她去承受殺人的痛苦,那倒不如由我來做,由我來痛。”他遙望遠方,眼神中的牽掛和思念縱是傾盡天下神兵,也斬之不盡:“自從那一天,我親眼看着別人在我面前斬下她的人頭,被迫忍受別人當着我的面把她劫走,我就發誓,凡要害她的人,我絕不原諒,決不饒恕,我武功不高,也不懂什麼心狠手辣的謀算伎倆,我只知道,我願意爲她,去與整個天下爲敵。”他語氣低柔溫緩,卻是一字出口,即使傾盡天下之力也不能抹殺。縱然是衛靖臨如此定力,也不由深深動容,凝眸望他良久,竟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