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突如其來的笑聲,一道白影一閃,剛纔一直站在屋頂,曬着太陽,冷眼旁觀着戰局的白衣中年人已經消失,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他的人便已出現在雲鳳弦面前。
四周倏地傳來一陣喝彩:“好輕功。”
中年人身着白色長衫,手裡那把和雲鳳弦手中一樣不合時宜也不合時令的摺扇,也悠悠地扇着風,對着雲鳳弦淡笑道:“在下浮雲,一生別無所長,只在輕功一道上,小有所成,不知鳳翔公子可願指教一二。”
風紫輝在雲鳳弦耳邊輕輕解釋道,“浮雲,風靈國少數幾個能窺見風靈之力者,輕功排名在第三位。來去如浮雲,倏忽萬變,雖然武功不能算太高,但憑着輕功獨步天下,無人可制。”
雲鳳弦點了點頭,這人自持輕功高明,在見到毒術好的五毒夫人和武功高的右燎雙雙受挫之後,還敢跑來挑戰,若是自己讓他贏了,這風頭可就叫他出盡了。心中好幾個念頭一轉,雲鳳弦已笑嘻嘻起身道:“久聞浮雲兄輕功高明,當世難尋,能得浮雲兄青眼,實在在下之幸,既有浮雲兄如此高人賜教,我豈敢推辭。”她目光四下一掃,伸手一指水池:“這裡倒是一處練輕功的好地方。”
浮雲點頭微笑地應和道:“正是。”
像練武的人家,池塘湖水,往往都是練輕功的好地方,打着樁子,讓人騰挪來去,獨獨此處,池塘裡豎的居然都是一根根的竹竿。竹竿細且易折,極難着力,的確是考驗輕功造詣的好東西。
二人相視一笑,往那池水處掠去。兩人都往池水正中心,最高的一處竹竿上搶去。
浮雲輕功絕佳,雲鳳弦的武功雖見不得人,輕功卻得風靈國庇佑得之風靈之源,無論步法、身法、心法都是一等一的好,居然搶了個肩並肩。眼看着一齊落下去,小小竹竿,只能立一足,又怎有地方讓兩個人落腳。所有人都聚精會神,等着看,最後一瞬落足之時,二人的交手相爭。
上不着天,下不着地,電光石火之間,一招判輸贏,確是極刺激的事。可是讓所有人失望的是,根本沒有什麼快招進擊,迅疾還擊,雲鳳弦不過擡起扇子扇了兩下,而浮雲則雙臂微振,往側掠去。雲鳳弦已是一足單立,高高站在了池塘中心高有數丈的竹竿上。因爲站得太高,放眼四望,整個望月居盡在眼底,就是前街后街,左弄右巷也看得清清楚楚。
同樣,望月居中,前院後院,望月居外,走路的行人,開店的老闆,就連街角賣茶葉蛋的老太太都仰着脖子瞪着眼,又是驚又是奇,又是羨慕又是佩服地看過來。
雲鳳弦心中大覺滿意,越發搖得扇子生風,衝着浮雲笑嘻嘻道:“多謝容讓。”
浮雲臉色鐵青,神色極爲難看,半點高手風範全無。只有他自己知道,就在他剛纔想要出招與雲鳳弦搶位時,雲鳳弦一擡扇子,冷喝一聲:“看暗器。”
浮雲本來就忌她的武功毒術,這麼可怕的人,放出的暗器豈非更可怕,這心間一凜,即時遠遠掠開,以求安全,待得定睛看時,哪有什麼暗器的影子。他氣得直欲吐血,恨恨瞪着雲鳳弦:“鳳翔公子,你好詐術!”
雲鳳弦展開小白兔般的無辜笑容:“你我比的是輕功,我怎會用暗器,豈非勝之不武。方纔說笑,浮雲兄切勿介意。”
浮雲哼了一聲,聲音還沒傳到,人已掠到面前,這人的輕功倒似比聲音還快。
雲鳳弦不敢輕敵,飄身後掠。
兩個人就在那池中的竹竿上,倏忽來去,飄掠如風。
一個白衣素雅,一個錦衣高華,身形追風似電,快得讓人眼不稍瞬,偏又優美如仙子飛天,雅緻高標。在場都是高手,自然知道這等輕功,出類拔萃。且不論這身法之快絕,步法之精妙,來去之從容,進退之安然,只是就靠那小小竹竿借力,騰挪閃躍,就不是易事。
在場各人各自思忖,或是光論身法,勉強應付,或是光以竹借力,還能支援,但既要用這等微小易折的落足點借力,又要同時展盡身法與另一輕功高絕之人鬥法,卻真是沒幾個人可以做得到。
雲鳳弦仗着一向輕功學得好,再加上體內還人風靈之力,更是如虎添翼,暫時竟還真能與風乘雲鬥個旗鼓相當。可知道她清楚很清楚,輕功再好,沒有深厚的內力打根基,也支援不了多久,更何況她剛纔與右燎纏鬥了一個時辰,此時強弩之末,哪裡還能應付浮雲呢!
一聲脆響,一根竹竿從中而斷。
衆人擡眼望去,踩斷竹竿的不是隻有三腳貓功夫的雲鳳弦,而是輕功號稱風靈國第三的浮雲。
浮雲不愧是輕功高明,一腳踩空重心失調後,那邊雲鳳弦飛掠的身影已然逼到面前。他身在半空中,逢此大變,步法一亂,氣息一窒,換了別人,自要手忙腳亂,醜態百出,他卻能強提真氣,硬生生在半空中移位,身影微晃,橫掠兩丈,飄然落到池邊一處竹竿上,一足單立,衣袂飄飄,直至此時,那半截斷開的竹竿,還在半空中,沒有落到池水裡呢!
而這時雲鳳弦卻雙臂一振,像鳥兒般從竹竿上掠起,輕飄飄落到地上,看似輕輕鬆鬆點塵不驚,實際上她早累個半死,實在是一分鐘也撐不下去了。她的臉上卻還笑容滿面,撫了撫衣角,對着浮雲輕描淡寫地拱手道:“承讓。”
浮雲一怔,這纔想起他與雲鳳弦比的是輕功,他腳下的竹竿斷了,自然是他輸了,旁人看來,自是他輕功不足,腳下用力稍重,才弄斷了竹竿。實際上,以他的修爲,就算再在竹子上飛掠一個時辰也不會出半點差錯,偏偏剛纔,一落足到竹子上,還沒有用力,竹子就從中斷開了。
他心中懷疑是雲鳳弦搞鬼,剛纔在竹子上,故意用內力震斷竹子,只等他一落足,就中陷阱。只是一來並無憑據,二來以剛纔雲鳳弦連挫五毒夫人和右燎的本事武功,實在很難想象,這樣的高手,會施這等無賴伎倆。此刻雲鳳弦已經一副勝利者的樣子,笑嘻嘻拱手說:“承讓”了,他再相爭,倒成了輸不起的無賴。心中一陣鬱悶,臉色越來越難看,最終沒辦法保持風度,一甩袖子,冷哼一聲,直接在竹竿上躍起來,成了繼五毒夫人和右燎之後,第三個因被莫名其妙大敗,不得不退出這一場搶師父之爭的人。
看到浮雲悻悻然離開,雲鳳弦萬分得意,在心中大大地佩服自己,把個扇子搖得越發瀟灑,回頭衝四周作揖,翩翩有禮道:“雕蟲小技,見笑,見笑。”
四周一片肅然,只有雲鳳弦得意洋洋,故作謙虛的笑聲。
雲鳳晴哼了一聲,雲鳳源挑挑眉頭。
雲鳳弦視如不見,猶自滿面帶笑。
一直沉默靜觀的塵右燈忽的朗笑一聲,長身而起,道:“鳳翔公子果然人中翹楚,難得的少年英雄,老夫看了,竟也技癢起來。”
雲鳳弦一怔:“……塵前輩?”
塵右燈身份地位,與旁人不同,他的江湖地位、武功修爲比幽貢曲只高不低,就以和道盟的勢力財富而論,也在化血堂之上,根本不會來當幽貢曲的徒弟,以求繼承化血堂。他與雲鳳弦並無敵對關係,而且以他的身份、城府,怎會這般隨便對雲鳳弦出手。但同樣,以他的身份,一語既出,斷然不可更改。
四周衆人一起喝起彩來。
“請塵前輩大展身手。”
“好,我等眼福不小,竟可見到塵前輩親自出手。”
而塵洛最是積極,扯着塵右燈嬌聲道:“爹,你要好好替我出氣,這人不是個好東西。”
塵右燈微笑着對雲鳳弦一抱拳,徐徐上前數步:“請。”
這短短的時間裡,雲鳳弦的腦子已經轉了好多念頭。只是在場諸人,論武功,論才智,論精明,只怕都以塵右燈爲最,說不定剛纔取勝的種種手段,早被他看出其中有鬼。卻又對她心存懷疑,這才親自出手試自己的身手。。。
而以塵右燈的精明,山海湖城內的勢力、苦心經營的王國來看,絕不會輕易打傷自己這麼一個來歷不明,卻又有着深厚官府背景的人。
雲鳳弦明知她要贏是無望,卻也不願意她做出莫測高深的樣子,在衆人前立威,打擊別人的信心,讓人放棄爭奪之念,豈甘心被塵右燈揭穿自己只會三腳貓功夫的真相。可那塵盟主與別人不同,他江湖閱歷極豐,武功又出奇的高,再加上城府極深,只怕那些陰謀詭計、小手段對他通通用不上……
雲鳳弦心念暗動,卻又不能不理會塵右燈,只得皺着眉頭拖延時間:“塵前輩,若是旁人邀戰,我豈敢不應,只是塵前輩開口,我卻不能接戰了。”
塵右燈連眉頭都不曾動下,仍然微笑地問道:“卻是爲何?”
雲鳳弦嘆了口氣:“塵前輩是和道盟之主,弟子更是遍天下,山海湖城內,十個人裡,有兩個是和道盟的弟子。我與塵前輩動手,若是輸了,倒也罷了,若是一不小心贏了……”她說至此,倏地拖長聲音:“只怕和道盟的弟子,一人一口唾沫吐過來,我也吃不消啊!”
聽她的意思,竟是有贏塵右燈的絕大把握了,一時衆人大多色變,一片譁然。
“好大的口氣!”
“塵前輩泰山北斗,你也敢如此輕視。”
“混蛋!”塵洛已經振臂拔劍,衝前兩步,遙指向雲鳳弦:“你敢自稱能贏我爹爹。”
雲鳳弦雙手連搖:“看看,看看,我才說了一句話,塵小姐就要把我斬成兩半,我要真贏了前輩,還能有全屍嗎?”
塵右燈還是微笑着按低塵洛的手,沉聲道:“鳳翔公子請放心,你我一戰,只是切磋,雙方點到爲止,豈會傷到和氣……”
雲鳳弦望着氣的嬌軀亂顫的塵洛,伸伸舌頭,做出害怕狀:“話雖如此,可是……”
塵右燈長笑一聲,慨然道:“公子不必在意,此戰只是你我二人間事。和道盟中一衆弟子,若敢戰時插手,戰後報復,便算我敗如何?”
雲鳳弦立時應聲:“既是如此,敢不從命。”話還沒說完,她人已經衝了過去。
柳清揚宗師身份,自然不會搶先出手,看雲鳳弦一掠而至,臉上猶帶微笑。
雲鳳弦自袖中擎出一把匕首,對準塵右燈紮了過去。這一紮,奇快奇速,如流星閃電。
塵右燈卻是下盤紋絲不動,身子略略後仰,不多不少,以毫釐之差避過去。
雲鳳弦詭異一笑,手上微微一晃,匕首尖上竟又冒出一大段寒森森的鋒刃,一把匕首即刻變成長劍,往下扎去。
塵右燈在武林中身份奇高,與雲鳳弦這樣的後輩動手,自然是不肯失了分寸,每一下閃讓,都拿捏的分毫不錯,才顯風度,就是避讓,也只是剛好避過,絕不會拉開大的距離。這一下匕首化劍,距離忽然大變,塵右燈一時竟不能從容閃讓。再加上雲鳳弦的身邊有風紫輝這位明師,武功雖不好,一招一式施出來,卻都是絕妙高招,就算是塵右燈臨戰之時,也不敢託大,情急間,一掌拍出。
以雲鳳弦身法之快,劍法之詭,竟是被塵右燈輕易一掌破開劍影,直接擊中胸口。
雲鳳弦眼看躲閃不及,竟是不閃不避,反而雙臂一張,一副任君擊打的樣子。
塵右燈微微一愣,雲鳳弦身份雖不明,卻絕對高貴,他只想試出雲鳳弦的真本領,絕無打傷他,枉然結仇之意,這一掌越是輕易擊中雲鳳弦,他倒越不好真的用力了。要不然,在旁人眼中看來,倒是他堂堂和道盟的盟主以大欺小,出手打一個不閃不避的人。這一掌只是在雲鳳弦胸口虛虛一按,內力全未吐實,只以一股巧力擊出去,雲鳳弦的身體應聲被擊得飛跌丈外,方纔落地。
雲鳳弦一挺腰要站穩,只覺胸口一陣血氣翻騰,往後退了一步,忙注力雙足,要待站住,卻覺身軟筋疲,又退一步。她深吸一口氣,功聚下盤,一時間竟是頭暈眼花,內息不順,身不由主,再退一步。
接着是一晃,二晃,三晃,終是站不穩,直接跌倒地上。好在雲鳳弦武功不好,腦袋卻轉的極快,她發覺最終把不住樁,乾脆順着掌力往地上一躺,卻又奇快地一個筋斗翻過來。本來是被塵右燈掌上巧力,逼得站立不住,旁人看起來,卻是她自己藉着翻筋斗消掉了對方的掌力。直至此時,雲鳳弦方纔站穩,心中卻是一陣暗驚。
塵右燈這一掌內力之強,運力之巧妙,實在讓人心驚,把她推出一丈有餘,一掌之力,猶凝而不散,徐徐發作,叫她立足不穩,迫得她,連續三退,又再三晃,仍不得不跌倒在地。可是這麼強大的力量,卻不曾傷她分毫,這份氣力拿捏,簡直匪夷所思。雲鳳弦心中雖驚,口裡卻沒有半點耽誤,忽的仰天大笑起來:“塵前輩你中計了。”
雲鳳弦手指指向塵右燈,冷笑道:“塵前輩忘了我剛纔憑什麼勝過五毒夫人了。我束髮冠上有赤蠍珠,領子上是碧麟粉,胸前有鶴頂紅,穿的是雪芒鞋,袖子上有火煉散,你竟敢用手碰我的衣服?”
塵右燈那一成不變的臉終於破功,他心中一震,暗自運功內視。
塵洛嬌顏色變,喝道:“你用毒,好卑鄙。”
雲鳳弦哈哈笑道:“而今你動彈不得,還不是任我施爲?”說着猛然撲向塵右燈。
塵洛嬌叱一聲:“你敢!”手中的寶劍一振,挺身迎上。
塵右燈速度極快地運功內視,立知全身無恙,根本不曾中毒,擡眸間,見塵洛已與雲鳳弦鬥在一處,心中猛然一震,隱約感覺不妙,大喝道:“洛兒退後,我並沒有中毒。”
塵洛聞言退後,雲鳳弦卻已抱拳施禮,笑的像只偷到魚兒吃的貓般,“承讓,塵前輩,承讓了。”
塵洛怒道:“你說什麼,你敢說你勝過了我爹爹。”
塵右燈嘆了口氣:“洛兒,她沒有說錯,這一戰,她勝了。”說罷衝雲鳳弦一笑:“公子智計過人,令人佩服。”就這麼一耽誤,他已想通了前因後果。戰前,雲鳳弦激他許諾,若和道盟中人插手此戰,便算他戰敗;戰時,雲鳳弦故意騙的關心情切的塵洛出手阻攔,這一戰,自然是雲鳳弦勝了。
雲鳳弦笑嘻嘻回禮:“前輩客氣了,前輩的武功高絕,內力深厚,實非我等晚輩所能及,想是前輩容讓,才叫我僥倖勝了這麼一回。”
二人這一來一回的對話,終於讓塵洛醒悟,自己中了雲鳳弦的奸計,平白害英雄蓋世的爹爹輸了這一陣,一時又氣又急,又恨又怨,瞪着雲鳳弦:“你好不要臉,竟然騙我說爹爹中毒了。”
雲鳳弦眨着眼睛,滿臉無辜:“小姐說笑了,我何曾說過一句假話,我只說我身上有不少毒藥,但我身上雖然帶了各種毒藥,卻還另有去毒之物,若是任何人與我碰了一下就會中毒,那生活必要處處小心,哪有樂趣。我何曾一句說塵前輩中毒了,分明是小姐你自己多心。”
塵洛氣得一跺腳:“你剛纔還說我爹爹已動彈不得,任你魚肉了呢?”
雲鳳弦嘆了口氣:“我看塵前輩一掌把我拍開,居然不過來追擊,反而站着不動,還以爲塵前輩年紀大了,骨頭鬆了,一時用力過度,不小心閃着腰,動不了了,卻實在沒想到,實在是塵前輩宅心仁厚,有前輩風範,所以不肯追擊。是我不好,是我誤會了,但小姐也不能因此說我騙你啊!”
她強詞奪理。塵洛哪裡辯得過她,枉自氣的面紅耳赤,跺足連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旁的人固然知道雲鳳弦這一仗勝得不夠光明正大,竟也不能因此小看她。畢竟塵右燈是一代宗師,武功極高,雲鳳弦這樣的年紀,若說能與雲鳳弦憑實力一戰,誰也不信,她能勝得如此巧妙,旁人只會佩服她心思細密,腦筋靈活,是個極聰明的年輕人,卻是斷然猜不到雲鳳弦是因爲武功太爛,所以不得不用詭計的。
就是塵右燈也暗自嘆息,深感自己這一戰不值,以自己的身份和雲鳳弦一戰,就是勝了也不光彩,何況落敗。
雲鳳弦正相反,就算敗了也不丟臉,而今勝了,縱然耍了點小手段,旁人也不好苛責於她了。
好在塵右燈也是一代人傑,吃了這等暗虧,猶自笑容滿面,風度不減地點點頭道:“自古以來,鬥智勝於鬥力,鳳翔公子有如此才智,我確是輸的心服口服了。”
雲鳳弦心中也佩服塵右燈的氣量,又自拱手施禮,一方面對塵右燈表達她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的敬意,一方面藉着說話,暗暗調息,恢復體力。雲鳳弦一口氣說了足有半個時辰,真個如長江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停息。
開始塵右燈還陪着笑,同他客套,到最後實在受不了,以他的功力、定力也幾乎崩潰。其他在四周虎視眈眈,所謂有身份、有地位,跺跺腳,江湖晃三晃的高手們,也無不頭暈目眩,就算本來有心想找雲鳳弦麻煩,此時也只是一心爲受苦的耳朵難過,哪裡有空來與她尋釁。
雲鳳弦志得意滿,把個扇子搖啊搖,把個腦袋晃啊晃,得意忘形的天理不容,神氣活現到令人髮指。
終於有人忍無可忍,怒喝一聲:“我來戰你。”
說這話的,卻不是什麼大英雄大豪傑,響噹噹的大人物,而是一身豔紫衣衫,杏眼圓瞪的塵洛。一把蟬翼劍,幾乎就指到雲鳳弦鼻子尖了。
雲鳳弦知她是怒極了。論武功底子,塵洛猶在雲鳳弦之上,但身法招數,雲鳳弦卻遠勝於塵洛,外加她狡猾百變,塵洛又氣急敗壞,真要打起來,雲鳳弦有十種以上的法子,可以製得了塵洛。
可是雲鳳弦實在是累得不想動手。於是她低聲笑道:“塵姑娘且莫生氣,剛纔一戰,明是我勝,但衆人都知,實是塵前輩容讓,我豈敢如此不識好歹,姑娘要戰,不必動手,我認輸便是。”她先前連勝四場,此時在美人面前認輸,不但不是丟臉的事,反而顯出胸襟氣度高人一等。
塵洛卻是氣怒交加,手往前一送,蟬翼劍上的寒氣幾乎讓雲鳳弦打了個哆嗦:“哪個要你認輸,快點動手。”
雲鳳弦搖搖頭,也不理塵洛,自顧自走開,找處石凳,坐下來,晃晃脖子,伸伸懶腰,揉揉胳膊捏捏腿。
塵洛見雲鳳弦對自己如此視若無睹,氣的用貝齒咬住朱脣,別有一種風姿,她自己渾然不覺,卻不知道多少人眼光凝在自己身上。
雲鳳源微微而笑,雲鳳晴將石桌上的酒飲盡一杯,悠然道:“妙哉。”
何若眉頭緊皺,塵右燈卻只微笑旁觀。
塵洛對着雲鳳弦“刷”的一記虛砍,劍光從雲鳳弦頭上一掠而過,帶起幾縷被斬斷的髮絲:“起來,別想耍賴。”
雲鳳弦嘆口氣:“哪個耍賴了,塵大小姐,我剛纔連戰四場,早已筋疲力盡,小姐此時挑戰,未免勝之不武了吧!”
塵洛一怔。
雲鳳弦又長嘆一聲,裝模作樣道:“小姐若定要一戰,我實已無應戰之力。只得認輸,小姐要還不放過我,我已無力抵抗,要殺要剮,小姐你看着辦吧!”她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痞子樣,塵洛是名家之女,名門之後,當着衆人的面,還真不要對着一個的確連戰了四場,口口聲聲沒有力氣的‘男人’動手。
塵洛咬咬牙,把劍歸鞘,憤憤地道:“好,你休息,我等着你回覆元氣再說。”
雲鳳弦點點頭,笑容滿面:“塵小姐果然是名家之後,名門風範,光明正大,女中豪傑……”又是一連串滔滔不絕的恭維,聽得塵洛面如土色,其他人悶笑不已。
塵洛實在受不起這連綿不斷的廢話,只得不斷後退,咬着牙,就等着雲鳳弦休息夠了,拼個生死。她年少驕縱,從來是別人包容她,容讓她,近日以來,連受挫折,備受傷害,偏偏關係女兒家名節,有苦說不出,此時爆發起來,一心一意,只想找個人拼命,根本就不在乎雲鳳弦連勝三場的實力,就想大打一場,完全不顧死活。這倒也算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了,她心中雖恨雲鳳弦,倒也不想佔她的便宜,大方地讓雲鳳弦好好休息。可是雲鳳弦這一休息,幾乎氣得她一佛出世,二佛昇天,當場暈倒。
她是翹着二郎腿,哼着亂七八糟的歌,搖頭晃腦地搖着扇子,自以爲瀟灑地露出燦爛笑容,一會兒和雲鳳源談談什麼風花雪月;一會兒伸長腦袋,和風紫輝不知竊竊私語什麼,一個人自管自小聲說,大聲笑,滿是邪意的眼神,動不動掃過來;聽得四周的人,皺眉的皺眉,搖頭的搖頭,發寒的發寒,掉雞皮疙瘩的掉雞皮疙瘩。
最後幾個住在秀心閣的高手,都忍無可忍,紛紛走避,不知是不是跑到沒人的地方吐去了。
塵洛也氣得失態大喊道:“你到底休息夠了沒有?”
雲鳳弦笑嘻嘻說:“塵小姐,不要着急啊!我打了這麼久,內力透支,哪是一時半會,回的過氣來的。”
“你……”塵洛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雲鳳弦終於站了起來,伸個懶腰。
塵洛還道她終於肯出手應戰了,誰知雲鳳弦腳下一跺,直掠上房頂,對着太陽,長出一口氣:“既然姑娘你這麼着急,就讓我在高處,吸收日光精華,靜納長風浩氣,快些恢復體力吧!”她這般正經以說,塵洛聽得微怔,還道她的武學別有妙法,真有這等奇妙心法。
雲鳳弦卻又立時由正經肅容,錦衣飄飄,衣袂飄飄的少俠形象,變作嬉皮笑臉的賴皮少爺,放大了嗓門喊:“空洃,你在哪啊!替我送一壺酒、幾樣小菜來,我好對日凌風,且自逍遙。”
不知人在何處的空洃沒有應聲,塵洛卻氣得幾乎咬碎貝齒。
雲鳳晴徐徐拍手:“妙妙妙,我還道只有我這種人會氣煞塵姑娘,想不到你的本事比我不遑多讓。”
雲鳳源卻長笑一聲:“好一個對日凌風,且自逍遙。”說着也拔身而起,一掠上屋,與雲鳳弦並肩站在一處,浴一身陽光,任風拂衣襟,別有一種大灑脫快意。
雲鳳弦笑着道:“我就知道,這些人裡,唯有你,最懂享受人生,哈哈!”
二人相視而笑,且自半躺半坐在屋頂上,自去聊天說地,竟是眼角也不往下頭瞄一下。
塵洛本就氣怒不已,又見他們二人低聲說笑,天知道又在聊什麼勾欄院、美人香的無聊話題。恨極怒極,又想衝上去,一刀兩個砍下手,又忌着雲鳳源皇族的身份,就算是被奪爵的王爺,總也不好說斬就斬,更怕聽到什麼難聽話題,髒了耳朵,氣的只是在下頭跺足。
不過,塵洛沒有料到,雲鳳弦和蕭遙看似嘻嘻哈哈,小聲說笑,聊的話題,卻絕不輕鬆簡單。
“你老實交代,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就不信,你真個毒功蓋世,怎麼會吃了五毒夫人的毒藥,一點事也沒有?”
雲鳳弦笑嘻嘻湊近了他:“五毒夫人的毒藥當然很厲害,吃下去了,自然會要命,可我要是沒吃呢?”
“你沒吃?”雲鳳源嚇得不輕。
“是啊!我擡手吃藥的那一瞬就換了藥丸,吃下去的是普通的補藥,當然不會有什麼問題。”雲鳳弦說的輕描淡寫。
在武林中,這種見不得人的小手段也不是沒有,大多是不入流的小騙子、小混混用來騙錢的手法,街邊無賴、城狐社鼠纔會用,真正的高手,豈屑於這種手段?更可況衆目睽睽之下,高手之間,如此正經的比拼,誰能想到,雲鳳弦會用出這樣的無賴手段。倒不能算她手法太高明,實在是別人根本沒有想到,竟白白讓她用這等輕巧手段,取得勝利。
雲鳳源一開始,還枉自費盡猜疑,不知雲鳳弦是如何得勝,平白做出許多巧妙的設想,等聽到真相如此簡單之時,竟是啼笑皆非,好半天說不出話來,直到又想起一事,才皺眉道:“不對,五毒夫人的毒,出了名可怕,你就算沒有吃下去,沾了手,也是一樁大麻煩。”
雲鳳弦笑着伸手,在雲鳳源面前一晃:“你瞧這算是什麼麻煩?”
雲鳳弦的手幾乎伸到雲鳳源的眼睛前面了,蕭遙這纔看出,這不是真正的皮膚,分明是一層其薄如紙,顏色和真正的皮膚幾乎一模一樣的手套。
“別小看它啊!這可是宮中秘寶,水火難傷,百毒不侵,有它在,就算再毒十倍的東西,我也敢用手抓。”
雲鳳源點點頭,恍然大悟:“怪不得你在和五毒夫人說話時,把手攏在袖子裡,當時你是在偷偷帶手套。”
“當然,她既然善用毒,我自然要做好預防準備。”
“那麼,你又是怎麼廢掉五毒夫人兩條毒蛇的?”
“我早就知道江湖險惡,也知道武林中,常有人喜歡用毒,爲此我當然要做足準備功夫。皇宮是天下最富有的地方,皇權至上,世上的寶貝,有一大半都集中在皇宮裡,有這麼好的條件,我當然不能浪費。”她說着,指了指自己的衣服,淡雅地道:“我身上的所有衣物、配件,都用百年少有的雄黃精薰過,又染了價值千金的闢毒粉,再把祛毒珠磨成粉,融成水,把所有的衣裳,三洗三晾,泡了又泡。總之,宮裡各種可以避毒、祛毒、抗毒、克毒的寶貝、藥物,被我一掃而盡,就連母后都肉疼,那幫太醫,一個個哭喪着臉,我拿走那些藥,就像搶了他們心肝一樣……”雲鳳弦得意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的衣服若是各種藥物薰過染過洗過,怎麼聞不出藥味?”
“因爲香料啊!我放衣服的櫃子裡全是龍涎香,房裡點的是盤龍香,宮中各處都有薰香,就連我一路逍遙,馬車裡也香氣不絕,這些香氣早就把藥味給掩住了,誰能聞得出來。”
雲鳳源嘆氣搖頭:“這算你的功勞嗎?不過是仗着財勢罷了,換了任何人,身爲一國之君,舉國寶物任她取用,做的也能比你更好。”
“天生吾材必有用,又有誰會想到,或者……”雲鳳弦不以爲然,聳聳肩:“換了任何人,可以讓五毒夫人輸的那麼狼狽嗎?”
“說的也是,你既不是真的用毒高手,那你如何讓五毒夫人敗走的?”
雲鳳弦自覺得意,笑道:“五毒夫人浸淫毒術多年,就算是天下最毒的毒藥,她也未必應付不了,所以我根本沒給她毒藥。”
“沒給毒藥?”
“對,那一顆不是毒藥,而是大補藥。”
“補藥?”雲鳳源睜大了眼睛,順便連嘴也張大了,哪裡還有半點逍遙才子的風範。
“對啊!還是對男人而言的大大補藥。”雲鳳弦陰險地笑一笑:“因爲根本不是毒,所以她絕對驗不出是哪種毒。如果是毒藥,她還有辦法應付化解,可是大補藥,則根本沒有解藥可言。你想想這用藥能解得了嗎?光憑忍,忍得住嗎?”
雲鳳源膛目結舌,回想起五毒夫人滿頭的冷汗,顫抖的身體,終於明白她是在苦忍什麼,再想及最後五毒夫人離去時,極其不自然的身體,忍不住捧腹大笑:“你,你,你太……陰損了,小心將來生兒子……沒有……那個……哈……”他笑的不能自抑,腹痛到滾倒在屋頂上。
雲鳳弦也哈哈大笑,兩個人得意忘形,竟在屋頂上捧着肚子滾來滾去。他們笑的這樣肆意放縱,不顧體統,把屋下的人,看得目瞪口呆,就連剛纔避回屋裡的人也推開窗,探出頭來,看到底怎麼一回事。
就連遠處,也不斷有人探頭探腦,實不知有什麼高興事,可以讓兩個大人笑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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