束水對風紫輝的求婚話語一落音,緊接着又是一陣撲通連聲,剛纔跌倒後好不容易站起來的一干人等,再一次與大地做親密接觸去了。
很好,很有起,這個古怪而強大的男人,向另一個古怪而詭異的男人求婚......雖說富貴人家養個男人做情人,是很正常的事情,問題是從沒有哪個男人膽敢當着衆人的面,說出自己對男人的心思,還說着如此的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到所有人都想翻白眼。
就連萬事不驚的風紫輝,此刻也不覺一愣。
就是喜怒不形於色的驚鴻,這時侯也不覺又氣又笑:“真是荒唐,你只看他一眼,就向他求親?”
“有什麼荒唐的,我只看一眼就知道我喜歡他了。對喜歡的人,最大的誠意,不就是婚姻嗎?一邊說着我喜歡你,卻又退退不願談及婚嫁,難道你喜歡這種不負責任的人?”束水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堵得驚鴻臉上一陣泛白。
當然,束水也沒空過多理會他,只是專心望着風紫輝,笑着問:“嫁給我,好不好?”
難得風紫輝居然可以心平氣和地說:“不好。”
“爲什麼?”束水皺起眉:“我很能幹的,也很有錢,我可以保護你,還會盡力讓你過非常好的生活,對了,你不是生病了嗎?需要人蔘、熊膽嗎?你不管用多少,都由我來供應,我會對你非常非常好的,我雖然不是女人,但是我人很好啊!你以後就會發現了.......”他這裡滔滔不絕說個不休,和那一拳擊毀牆壁,面對驚鴻無雙威壓,仍能逞勇不退的鬥士形象完全不符。
站在旁邊的驚鴻額角青筋直跳,而風紫輝也有點要出汗的樣子了,不得不打斷他的話:“不是這些問題。”
“不是這些問題?“束水眨了眨眼,忽然間若有所悟地說:“對了,你們都是男人娶女人,那好啊!你就娶了我好了。我很好的,什麼事都能幹,有人欺負你,我能幫你打架,而且,不但不用你養,還可以養......”他又開始滔滔不絕,介紹他以男子之身當妻子的好處,以說服風紫輝娶他。
風紫輝終於目瞪口呆,再也說不出話了。
驚鴻幾乎有點氣急敗壞了:“你.......”
束水根本沒理會驚鴻,忽的又大叫一聲,把驚鴻本來要出口的怒斥給嚇了回去。
束水伸手指着風紫輝的鼻子尖:“有件事咱們得先說好了,你可不能娶小老婆。”
不等風紫輝回話,驚鴻已冷聲道:“欠你的藥材我會讓人加倍送回神農會,你可以走了。”
束水仍然不錯眼地盯着風紫輝,頭也不回一下,只是不耐煩地擺擺手:“不用還了,藥材銀子我會替你們墊的。”
他說完,眼神溫柔地看着風紫輝:“你要治病的話,這些藥夠嗎?以後我可以定時定量把最好的人蔘給你送來,對了......”
他幾乎是款款深情地望着風紫輝,彷彿他們已經是一對夫妻情深的眷侶般,是那麼的自然,沒有半分扭捏,“美人兒,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風紫輝自有意識以來,第一次明白,雲鳳弦所說,頭大如鬥是什麼意思,終於理解,爲什麼有人會動輒滿身冒冷汗。
而驚鴻則是忍了又忍,終於忍無可忍,伸手扣過去。她出手太快,束水的全部注意力又一直放在風紫輝身上,一時不慎,竟讓她扣住脈門。
“慢走,不送。”
話音未落,束水整個人就變成了飛向天際的流星。
風紫輝目光清明如電,自是看得出,這信手一擲,驚鴻竟是難得地全力施爲,束水在半空中,曾有十三次試圖改變去勢,卻最終失敗。這一擲,驚鴻因心頭惱火,幾乎用盡全力,等到束水落地之時,必會受到很重的內傷。
即使是在這種困境中,束水的聲音仍然遠遠傳來:“美人兒,眼前的這個點子太硬了,先閃了。不過......我還會來找你的。”
風紫輝不覺啞然失笑。
驚鴻至此,也是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平生難得地苦笑一聲。天地間的殺氣忽的煙消雲散,衆人身上的壓力也猛得一鬆,各自舒出一口氣。
蒼鷹抱着火雀站起來,望着遠處束水消失的方向,不自覺嘆了口氣口在心底深處,他確實希望,自家主子趕緊把風紫輝這個怪物打包送給流金國的男人,一來,免了他們的大麻煩,二來,也可以乘機和如野獸般兇狠狡猾的流金人套套交情。
那流金國的人尚武到了極點,佔據高位的,一定是搏鬥技巧最好的人。以那男子的強悍勇毅,在流金國地位肯定不低,那麼大一筆藥材,他隨口就免了,又可以承諾無限額地提供人蔘,更加證明了他所擁有的權力之大。這樣一股力量,竟然不肯好好拉攏,反而肆意得罪,這個真是.......
蒼鷹好不容易把滿心的埋怨嚥下去,忽覺身上一冷,驚而擡頭,驚鴻冷電般的目光正向這邊掃來。他一怔之下,立刻記起手中仍在暈迷中的火雀,心間一凜,一屈膝跪了下去:“主上,火雀他不是故意的。”
驚鴻眼中的冷銳之氣,更加寒不可當。
蒼鷹情不自禁,微微顫抖,卻還是不忍心放開火雀。他正欲繼續哀求,風紫輝忽的開口:“她,不是爲火雀而生氣,她只是氣你追隨他這麼久,竟然不瞭解她。”
驚鴻猛然回首,目光如箭,對着風紫輝逼視過去。換了普通人,在這種眼神下,早就心神失守,惶恐失語了,可惜她面對的人是風紫輝。
“火雀受了重傷,又一路壓抑傷勢狂奔,讓他的身體傷上加傷,若不及時救治,後患無窮。剛纔那一擊,只是把火雀胸口的淤血打散,從口裡吐出來,不爲罰他,只爲救他。凡事行動比思考快,又不擅解釋,是很愚蠢,但自命忠義卻完全不能體會主人的用心,更加可笑。”
淡然的語音,說得蒼鷹臉色陣陣發白。
驚鴻卻冷哼一聲,滿是不悅地道:“我以前從來不知道,你這麼喜歡多管閒事。”
風紫輝望着她,用同樣淡然的語氣說道:“身爲首領,凡事任性,不思大局,兼且從不肯和下屬交心,是你太驕傲,又或太愚蠢呢?”他數落着驚鴻的話語,一針見血,其他人卻大多面現怒色。或者風紫輝說的都是實話,但大部分人,都對戰神般的主人有着不可思議的盲目崇拜,容不得別人有一絲不敬。
若不是驚鴻以前發過話,不許手下對風紫輝不敬,這時侯就該撲上去,揚拳頭,揮刀子,教訓這個明明失去武功,卻還驕傲得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怪物了。
只有驚鴻神色如常,她只是徐徐仰頭,遙望天空。那麼廣闊的藍天,遙遙無盡,映不出,她忽然孤寂起來的眼神,誰又能聽到她這一刻,忽然浮上心頭的嘆息之聲,“我從來不是一個好首領,但誰又會在乎。我的願望,從來不是成爲一個好首領。”
然後風紫輝那彷彿輕飄飄,渾若無意,卻字字清晰的聲音就響在耳邊:“你是姓秦吧?”
殺氣四溢,身邊每一個人眼中的怒氣,都在瞬息之間,化做了猶如實質的殺機。
驚鴻微微一震,凝眸看着風紫輝,眼神深似萬年玄冰:“這世上,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面對驚鴻的疑問,風紫輝彷彿看不到四周滿溢的殺機,依舊輕描淡寫,恍若事不關己地說道:“應該知道的就知道了。但像你這樣無名於天下之人,我卻並不清楚,但就算是不知道的事,根據很多事實,都一樣可以推論出真相來。”
秦驚鴻沉默着,臉上漸漸浮起一種說不出是憂傷還是悲涼的表情,眼神望着風紫輝,卻似穿過他,看向更遠更遠,遠得永遠無法接近的某些事與物。
“是的,我曾經姓秦。”
這語氣裡的悲傷無奈、悵然痛楚,竟是令人聞之鼻酸。她身爲女人,卻可以面對萬馬千軍而不變色,可以一人一劍,鎮壓天下英雄,卻會爲了那簡單的一個字,一個姓,流露出這樣深切的傷感和痛楚。
“只是曾經的名字,已經成了永世不能抹去的羞辱,我從此再不讓人提我的名宇,情願一生一世做無名之人.爲什麼,你一定要把舊事掀起來。”驚鴻看向風紫輝,“這世上,你沒有什麼料不到,那麼,你可能料得到,我現在會做什麼?”
沒有等到風紫輝的回答,她已一掌拍出。
驚濤一般的掌風,迫得其他人飛跌出去,狂猛的氣勁,令得小院附近幾裸大村轟然折斷,在早春的寒風中,剛剛綻放的新綠,晰息之間,盡化爲飛灰。這一掌並沒有任何花巧,也並不迅速,但是卻偏偏令得失去力量的風紫輝,也似避無可避,被結結實實,擊中左肩。
燕將天一行人爲了沿途不致太過驚擾百姓,並沒有擺出鎮邊大將軍的僅仗氣派,只是撥出大隊人馬,護擁着馬車,往京城而去。其他軍士無不四散開來,隨行暗護,以防有變離京城只剩兩天半的路程了,沿途的城鎮越來越繁華熱鬧,車馬喧譁。
雲鳳弦在車裡悶得發慌,又見外頭這般熱鬧,自然閒不住,出了馬車和燕將天並騎而行,東張西望,興致勃勃,觀看炎烈國的風情。
“將天,我還沒有謝謝你呢。”
燕將天看了面帶微笑的雲鳳弦,實在不明白她的腦袋裡到底裝了什麼,表面仍然淡淡地回道:“謝我什麼?”
雲鳳弦微微一笑:“謝你給我的諸多方便口你對我再怎麼客氣,我畢竟是你的囚犯,你在你的能力範圍內,儘量照顧我,你讓我可以自由走動散心,你讓我和奕霖有個單獨的空間,這一切,你都是完全可以拒絕我的。”
燕將天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只是希望你心情舒服一些,進京的路上,就可以更配合我一些。”
雲鳳弦笑笑,也不再多說什麼。
反而是燕將天過了一會兒才輕輕道:“進了皇宮之後,不要再這樣隨興而爲了。對付我的這些手段,切莫用在皇上身上。”
雲鳳弦笑了笑,道 “謝謝提醒。”或許是知道京城就在眼前,或許是明白,很快,決定雲鳳弦一切的再也不是燕將天,這一瞬,兩個人心中都有了點莫名的悵然。
然後,一道忽如而來的金光讓兩個人都不及再深思這一刻的心情。那道破空而來的金光,正對雲鳳弦擊至,燕將天眼神一凝,正欲揮鞭擊去,雲鳳弦已在馬上一縱而起,姿勢居然出奇地漂亮,從容在半空中伸手一撈,把那金光握在掌中,落回馬上,攤開手一看,卻是一把式樣極爲漂亮貴重的小金刀,看起來,像一件裝飾品,遠勝於一件暗器。
馬車的隨護人員立刻聚攏,做好一切防護準備,四周暗隨的人員,早已四下散開,搜尋發刀之人。
車簾猛然掀開,古奕霖探身出來:“鳳弦,什麼事?”
雲鳳弦也有些茫然地握着刀,大聲問:“什麼人暗算我?”整各街忽被肅殺之氣籠罩,行人們紛紛退避,人人飛快逃離現場。很快,長街上就冷冷清清不見一個閒人,四周民居店鋪,無不關門閉窗,以避紛亂。
唯有路旁一所客找的二樓鄰街處,一扇窗子裡探出一個清秀的少年,臉色稍帶駁惶地說道:“公子請不要誤會,這把刀是我扔出去的,不過絕無惡意,那只是一把用來裝飾的小金刀,刀口根本沒開鋒,就算擊中,也不致傷人,最多隻是打得有些疼。”
雲鳳弦翻個白眼:“就算是不會殺傷人,也不能當街亂扔東西,砸傷小、朋友怎麼辦?就算砸不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也不好。”
少年臉上露出一個極爲古怪的神色,遲疑了一下,這才道:“當街拋出金刀,實爲尋找有緣之人,公子接中金刀,正是可喜可賀的好事,還請公子上樓一敘,容我告之詳情。”
雲鳳弦本來就是個唯恐天下不亂,一聽說有好玩的事,即刻跳下馬來口
燕將天只覺頭大如鬥:“鳳翔公子。”
雲鳳弦笑味咪道:“許將軍,不把事情弄清楚,你也不安心吧!只怕還要一直想着是不是有陰謀、有詭計呢!”她伸手往四周一比劍過去,“有這麼多人在,把這裡團團圍住,你再帶着得力部下跟着我上去,還能有什麼問題。”
燕將天心中雖有一百二十個不願意,但轉念一想,行程只剩兩天多,這也算是他能給雲鳳弦的最後自由了,心中一軟,竟也不忍再限制她,只得點了一批精幹勇悍之人,護着雲鳳弦和古奕霖一起進入客棧。
雲鳳弦等一行人上得樓來,卻見這麼大一個雅室,僅僅只有三個人。一個面容清秀有些失魂落魄的少年,一個太陽穴高高聳起,看來不是庸手,理應眼中精光四射,卻臉色蒼白的漢子,以及一個頭戴面紗,立在房中的男子。
幾乎是每一個上樓的人,目光一掃之後,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男子身上。縱然戴着面紗,僅僅是那獨立一隅的身姿,已是讓人一眼之後,再不能把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而那自然而然,形諸於外的尊貴之氣,更是讓人不敢失禮。那個人卻是落落大方,對那麼多道目光視如不見,只從容的對手裡拿着金刀的雲鳳弦一斂任,“見過公子。”
雲鳳弦忙不迭還禮,一時也不知道如何稱呼,只是揚揚手裡金刀:“這位公子,這把刀......”
那人淡淡喚一聲:“尋香。”
尋香一凜,忙上前施禮道:“恭喜公子,賀喜公子。”
雲鳳弦看了看尋香,又看了看身後的那個神密男子,問道:“喜從何來?”
尋香看了自家主子目光之中的認真,也是汗出如漿,又不得不往下說,
“我們家早逝的夫人昨夜給主子託夢,說主子的姻緣就在今日......這個......就在這樓頭,以金刀......代替繡球.......以求......這個能得個好姻緣.那個,那個......金刀落向公子,實在是天意,請公子......”尋香說到此已經大汗淋漓。
燕將天等一行人,個個聽得張口結舌,目瞪口呆。普天之下,怎麼會有這種荒唐事。
聽到後來,大家一起拼命忍笑。但古奕霖終究忍不住,以手掩脣,低低竊笑起來。他一笑,其他人也都掌不住,跟着笑了起來。燕將天身爲大將軍,不肯有失身分,忍笑忍得幾背過氣去。
古奕霖按捺不住,推了推還在怔怔發呆的雲鳳弦,笑道:“公子,天降此大好姻緣,你是不是歡喜得傻了。”
雲鳳弦聽他話裡全無擔憂之意、妒忌之情,倒滿是幸災樂禍,不覺又好氣又好笑,忍不住瞪他一眼,暗道:“我要真歡喜得傻了,這座客棧可就要鬧人命了,女人吃起醋來很厲害,男人吃起醋來那還叫人活啊。”
偏古奕霖只是徑自笑個不停,也不理雲鳳弦惱怒的樣子。
他們這般笑個不止,尋香氣得全身發抖,回首望去,自家的主子,站在原處,不言不動,心中忽一陣發酸,那樣尊貴的主子,怎麼竟淪落到讓人當成一個笑話的地步。
就連那個待衛打扮的男子,臉上都露出怒色,終究按捺不住,踏前一步,喝道:“別笑了!”這一聲大喝,帶着內力而發,滿含憤怒,終於令得衆人笑聲爲之一頓。
她雖然是個假男人,可這男人嫁男人的事情,雲鳳弦本來也只當這是一個笑話,天下事,雖說無奇不有,但這也未免奇怪得過了頭。便拿把金刀往外一扔,扔中誰就非得嫁誰,這也太可笑了,這肯定是一個玩笑。
本來她也要和衆人一起大笑的,卻被這一聲喝給震住,這纔看到那少年,眼中滿是委屈的淚水,那男子眼神裡也露出憤然之意,而那遙站一隅的蒙面男子,縱然不言不動,可是,那緊緊握在一起的雙手,指節竟已發白了。
雲鳳弦心中一驚,這男人下嫁給男人,對自己的名聲是何等的重要,又怎能拿出來玩笑。這一念之間,她便再不忍訕笑,只是微微一笑:“多謝.....多謝這位公子青眼有加,只是,婚姻乃人生大事,實非兒戲可言,望公子慎重待之,恕我不能久留,就此告辭了。”她本來滿心好奇而來,可現在發覺事關桃花運,卻再不敢惹是非上身,轉身就要與衆人一起離去。
那個蒙面男子忽然叫了一聲:“公子。”
雲鳳弦應聲回頭,見那男子伸手把斗笠上的面紗掀開,“莫非我相貌太過嚇人,難侍君子?”
雲鳳弦一眼望去,目光竟再也收不回來,耳中只聽得身後一陣倒吸涼氣的聲音。
眼前的男子,清若冰雪,容不得一絲人間塵垢。他就這樣靜靜站在那裡,讓人只能想起五個字,遺世而獨立。
若說他似衛靖臨一般的空谷幽蘭,偏偏在極清、極靜、極美、極出塵之間,又有一種,不遜於古奕霖的尊貴氣度。
這樣的男子,竟然莫名其妙非嫁那個男人不可,幾乎很自然地,在場男人,都莫名地對雲鳳弦生起一種妒忌之意。
而古奕霖卻是眉間微皺,情不自禁靠近雲鳳弦。
雲鳳弦見到這樣的絕世男子,也是一怔,下一刻,忽然感覺到身旁古奕霖倏然急促的呼息,她即刻道:“公子清華之氣,世上難求。咳~公子你青眼有加,實乃我三生之幸,只是在下早有妻房,還望公子另尋佳偶,以成終身。”
難得她這般溫溫雅雅說出一串話來,男子卻只低聲回了一句什麼。
他聲音太低,一時竟是誰也沒聽清楚。
雲鳳弦很自然地問:“什麼?“
他略略提高一點聲音:“我願意。”
雲鳳弦還在迷糊當中:“願意什麼?”
男子凝視他,一直以來,木無生氣的眸子,終於流露出痛楚之色,大聲道:“我願意,爲妾。”
說的人臉上還沒有明顯的表情,在一旁聽的尋香,眼淚頓時奪眶而出。
雲鳳弦一怔,竟是再也說不出話來。到底是什麼原因,使一個這樣清華出衆的男子說出這句話。
雲鳳弦怔在當場,然後摸了摸自己的臉,忍不住要去找面鏡子好好看一看,她都變成了男子,怎麼一路上竟惹些藍桃花......
“那個,多承公子的厚愛,但我夫婦情深,誓不再娶,只得有負,有負公子一片盛情。公子一身非凡之氣,在下福薄,實難承受,就此告辭了。“
面對這般男子,她只是應附了一聲,拉起古奕霖的手就要走。
男子看着雲鳳弦的背影,清亮的臉色,終於一點一點灰敗下來,眼神深處,最後一點微光,也黯淡了,脣邊露出一個悽美至極點的慘淡笑容。從什麼時侯起,他竟然淪落到,求爲婢妾而不可得。
雲鳳弦臨走之前,無意中一個回眸,看到他神色慘淡,忽的心中一震。她心中一凜,仔細望向少女,見她袖中似有寒光閃爍,只怕藏有利器,如此一來,雲鳳弦是再也不敢就此一走了之了。可要留下來,總不成真把這個男子娶回來當小老婆吧!
就連古奕霖見到他瞬間絕望悲傷的神情,也即刻軟了心腸,把防備之心盡去,上前一步,似想要安慰他。但立刻有兩個侍衛有意無意正擋在古奕霖面前,燕將天也低低咳嗽一聲。
古奕霖心知燕將天不願讓他們和來歷不明白的人距離太近,只得回頭瞪雲鳳弦一眼:“鳳弦......”
這麼重大的責任怎麼就倒栽到她的頭上來了......雲鳳弦對着少年輕嘆一聲,“罷了,我看公子使出金刀招親,必不是爲了託夢這等無稽之事,還望告我以實情,或者可以有個兩全之計。“
男子遲疑了一下,然後對尋香點了點頭。
尋香即刻道:“公子,我們家公子命苦,自幼無人關愛,無人做主。家中長輩將主子許配了一個極之不堪的人,主子不甘終身就此盡毀,和我偷偷逃出家門,沒想到,在這裡被家中的護院武將找到了。主子說若要強迫他回去成親,唯有一死。這個鐵石心腸的......”
尋香伸手一指沉默不語的護衛,“他卻說,除非主子能證明,他真的鐵了心,誓死不回,否則他就定要動手捉人。”
雲鳳弦苦笑道:“證明的方法就是嫁人。”
“是,要麼自盡,要麼嫁人。”
雲鳳弦半信半疑:“真的有人會如此不堪,讓你家主子寧可隨意在街上選個不認識的男人,甚至淪爲侍妾,也不肯屈就?”
“豈只不堪?“尋音恨聲說:“此人…”他說話間.又看了男午一眼,長吸一口氣,方道:“總知,是十分的不堪,細細說來不知道要說到什麼時候。反正我家主人便是死都不肯。”
雲鳳弦眉頭一皺,這說了和沒說有什麼區別毗
“所以,你家主人要找個男人嫁了?“
尋香用力地點了點頭。
“好吧,我娶他!”雲鳳弦輕輕扔下這麼一問話。
其他的人都被雲鳳弦的這句話給嚇到,尤其是燕將天,簡直就想慘叫了。這位公子爺鬧騰什麼呢?當個囚犯還想娶小老婆,娶個小老婆也就算了,還要娶個男人當小老婆......這是什麼世道啊!
護衛面露愕然之色,尋香卻只苦澀地笑笑,也不知是悲是喜,而男子那如雪玉般清華的臉上,亦是無悲無喜。
雲鳳弦看得心中好笑,她倒真是有豔福啊。隨便點下頭,就把一個謫仙般的男子給娶回家了。。。
古奕霖的手微微一顫,想在雲鳳弦掌中把手抽回去,雲鳳弦卻反而握緊了他的手,然後,低低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古奕霖本來略有黯然的眼神,忽的驚愕得亮了起來,然後滿臉都是啼笑皆非的表情,發了好一陣子呆,才輕輕笑起來,接着走向那男子。
燕將天眉頭微皺,想說什麼,雲鳳弦已笑道:“與人爲善,救人急難,你就行個方便吧!”
就在燕將天一遲疑間,古奕霖走到了男子的面前,側站在他的耳旁,不知說了什麼。
男子臉上忽的掠過一道眩目得讓人心中怦然一跳的光芒,而如死水一般的雙眸中,也滿是驚喜之色。
他深深望向雲鳳弦,這是自雲鳳弦上樓後,第一次認真凝視她,眼眸之中,全是難以描述的光芒。
護衛看着情況不對,急忙道:“假成親不行啊!”
雲鳳弦舉起右手,鄭重地道:“我發誓,與這位公子金刀之姻緣,縱然事起倉促,不能辦盛大婚禮,但也一定有媒有證,正式迎娶,絕無虛假。”然後瞪着護衛一眼:“你呢?”
護衛一怔:“什麼?”
“我都發誓了,你總該有個表示吧!我們成親就爲了你一個承諾,這諾言能不能兌現就看你了。”
護衛的臉青了又白,白了再青,最終也舉起一隻手,終於道:“若主上真的嫁給你,我也絕不再逼迫主上回去,若違此誓,萬刃穿身而死。”
雲鳳弦笑笑望向尋香:“這人說話算數嗎?”
尋香點了點頭,笑道:“聽說這人在我們家當護衛之前,是個江湖人,而且還頗有信用。”
“那就好辦了。”雲鳳弦笑喙咪道:”咱們的誓言只包括成親,可是不包括洞房,對吧?”
護衛冷笑一聲:“如果是真成親,夫妻名分已定,若是不洞房,反倒更淒涼。”
雲鳳弦笑得異常得意:“你知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種東西叫做休書。
一句話說完,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看向雲鳳弦的眼神,無不充滿了震驚。這是人嗎?怎麼連這種詭異的主意都想得出來。
護衛更是臉色大變 “什麼......”
雲鳳弦笑得那叫一個得意囂張,“成親自然是真成親,絕對假不了,可沒有人規定成親之後,不可以休妻啊......”她一邊說,一邊得意洋洋地望着護衛:“我們只答應你成親,沒答應你成親之後的事,絕對沒有違背諾言,你呢?”
“你,你,你......”那個護衛氣得滿臉通紅,手指着雲鳳弦,一下子說不出話來。
雲鳳弦袖着手,她眼中閃過一道冷光,睥睨的看着那個青筋直跳的男子,慢條斯理地說:“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百死不悔,不過,這世上,也並不是人人都算得好漢子,稱得大丈夫的,你說是嗎?”那個護衛氣得直欲嘔血,一張臉赤橙黃綠青藍紫,都說不出什麼色了,胸口起伏不定,拳頭越握越緊,看樣子恨不得衝上來,把這傢伙笑得扎眼的臉捶成一堆爛泥。最終他仍是不得不強忍下來,臉色鐵青地說:“閣下好計謀,是我一時思慮不周,被你所戲,自然服輸,斷不會做言而無信之事。”
雲鳳弦再看向尋香,尋香興奮得猛點頭:”這人雖然不好,說話倒是一向算數。”
雲鳳弦雙手一拍:“這就行了。”
她望向那個不聲不吭的男子,笑吟吟道:“咱們成親吧!”
男子本來冷寂的眼神,此時已是靈動無比,展現的光彩讓人一時簡直不能逼視。他被雲鳳弦這樣一看,再聽得“成親”二宇,微不可覺地,輕輕點點頭。
雲鳳弦哪理會他的話語,已在那裡一迭連聲地催道:“這裡金刀爲媒,大家一起作證,倉促之間,不便大擺酒席,大肆鋪張,就此對天地行禮,也是一樁坦蕩逍遙的逸事。”
古奕霖從來沒有想到過,有朝一日,雲鳳弦在自己眼前和別的男人拜天地,自己不但不難過、不傷心,反而會有一種看熱鬧般的有趣心情。
燕將天重重地嘆息一聲,沒有再堅持自己的話題,看着眼前這奇異的一幕發生,最終有些忍不住,問道:“爲什麼不追問他的來歷?看他的風骨,必是出於大世家,把他攏絡過來,你們在炎烈國孤立無援的處境不是可以改變了嗎?”
古奕霖淡淡道:“幫人的時侯,只應問該不該幫,幫不幫得了,而不應該去想,幫過別人之後,能得到多少回報。若天天如此計較,那幫助別人,哪裡還能有什麼快樂。”他不在意地看燕將天一眼:“正因爲我們在炎烈國的確處境困難,孤立無援,才更不能把旁人牽連到這會滿門抄斬的災難中來。”他淡淡一笑,甚至帶點不屑:“許將軍,你小看了雲鳳弦,也小看了我。”
二人說話之間.雲鳳弦與男子三拜已畢:,
雲鳳弦掃了一眼臉色發黑的護衛,“我們現在是夫妻了,你婚禮也觀完了,不會等着要喝喜酒吧?”
這一次,護衛沒有再怒形於色,只是冷着臉,走到男子面前,深施一禮:“小人告辭,主上保重。”然後又用僅男子可聞的細微聲音,輕輕說了一句不知什麼話。
男子眼神微微一凝,隨即淡淡道:“你去吧!”
護衛回過頭,又冷冷瞪了雲鳳弦一眼,直接走到窗口,一躍而下。
樓下呼喝聲忽起,燕將天提高聲音道 “放他走。”然後,紛亂的聲音迅速平息下來。
雲鳳弦想起此人剛纔說的那句旁人不曾聽到的話,微覺不安,看向男子問道:“若有什麼後患,還請告訴我,我雖能力微薄,但我認識的這位朋友
她順手一指站在她身邊的燕將天,完全不理會這位許大將軍咬牙切齒的表情,“卻是頗有地位的,或許可以......”
男子輕輕搖頭,“他剛纔只是對我說一聲保重,勸我快快逃遠些,別讓家族中其他人找到。”
雲鳳弦見他語氣泰然,這才安心,笑道:“既然後患已去,那你可以休夫了。”
男子先是一怔,然後微微低了頭,一時竟不曾說話。
“公子剛剛點點頭,也就算是休過夫了。”
男子復擡起頭來,眸目之中異彩閃動。
雲鳳弦卻是一抱拳:“在下功成身退,就此告辭了。”
男子嘴脣微微動了一下,似想說什麼,卻終究只是沉默地點點頭。
看着雲鳳弦他們一行人下樓,尋香忍不住說道:“主子,他幫了我們這麼大的忙,應該好好謝謝纔對的。”
“此人如此灑脫.從頭到尾.不肯通名報姓.緣來緣散.只爲隨性.一個謝字,反是褻瀆了他這番心意了。”
尋香退疑了一下,才道:“話雖如此,打聽一下姓名也是應當的。”
男子神色中再次流露悲涼之意,“今日一別,再無重逢之日,何必再多問姓名來歷,徒添煩惱。不過.....”他略一遲疑,輕輕道:“尋香.你過來!”
雲鳳弦一干人等,下樓之後正要上馬離開,忽見樓頭窗子再次打開,名叫尋香的少年自二樓的窗戶處探出頭來,連聲道 “公子,請你等一等。”
雲鳳弦一怔。
過了一會兒,從樓上飛跑下來的尋香就喘息着奔到雲鳳弦馬前,雙手將那把小巧卻十分精美的金刀遞了上來,“主子說了,受公子大恩,無以爲謝,此物尚值幾何,請公子莫嫌微薄。”
雲鳳弦挑了挑眉,淡然的道:“小事一樁,不必掛心。”
尋香攔在馬前不退,繼續道:“受恩豈可不報,今日分別,只恐再無相見之日,若欠公子恩情,未免使主上心中時常耿耿難忘,還請公子念尋香是奉命行事,不要讓我這個下人爲難。”
雲鳳弦皺了皺眉,還想推辭,但見燕將天已經有不耐之色了,知道實在拖得太久,也虧得這位燕大將軍脾氣好,任她這樣胡爲,仍不發作自己的情緒,人,還是知趣些纔好,不可得寸進尺。
再說,這金刀於普通人來說,或者十分貴重,但在那位高貴的男子看來,說不定輕如草芥呢!這種可以用來胡亂扔人的金刀,接了想來也沒有什麼。
心念一轉,她終是伸手接過了金刀:“如此,就請代我謝過你們主人了。”
尋香恭敬地行了一個禮,退向一旁。
雲鳳弦擡起頭,樓頭的男子又重新戴起紗笠,綺欄而望。
雲鳳弦向上拱了拱手,然後對燕將天點點頭,大隊人馬復又向前而去。
男子長椅欄杆,輕紗後的明眸久久凝望雲鳳弦一行人遠去的方向.很久很久,沒有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