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好睡,雲鳳弦精神奇差,眼睛略有些浮腫,黑黑的眼圈,讓一大早親自趕來的古凝寒皺起了眉頭:“好好睡一覺,明日再……”
“母后……”雲風弦微笑着道:“我不過是離情別緒上心頭,有些離愁而已,再推遲下去,只怕又是睡不着。”
古凝寒神色黯然,沉默無語。
雲鳳弦知她一大早趕來都是依依不捨之意,心中也覺得難過起來。在換魂後的這段日子裡,她們一直母女相疑,但古凝寒對她全然的愛護的心情,終是感動了雲鳳弦,在她內心的深處,早已將她當作親孃一般。
她心裡一激動,也顧不得許多,上前就攜了她的手,深情意意地道:“娘,你知道,我這一走,對大家都好,將來萬水千山,咱們骨肉親情怎麼都不會斷。”
古凝寒聽得愛女雲鳳弦的一聲情深意切的孃親,心情一陣激動,倍感離別之情難抑。
雲鳳弦微微一笑,繼續道:“娘,不要爲我難過,我這一去,只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纔去得安心。”
古凝寒深深凝望她,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說吧!不管什麼事,我都爲你做到。”
雲鳳弦的笑意更深,看着她的眼神更加地真摯:“我希望你不要太牽掛我,我希望你好好珍惜如今手中的幸福,我希望你能對我放心,相信我可以保護自己,相信我必會做對大家都好的決定,相信我不會讓我的母親難過。請不要再爲我做任何犧牲,請不要爲了我去傷害你自己。”
古凝寒嘴脣微顫,明眸中有水光盈盈,卻又良久說不出話來,只能怔怔點頭,猶覺心中有着千萬種的悲喜般翻涌不盡。這是她的孩子嗎?從何時起,她那個任性的孩子心智如此成熟。
雲鳳弦釋然一笑,緩緩地道:“這樣的話,我真的放心了。來,娘,我們走吧!”她扶着古凝寒往外走,風紫輝手裡拎了一個包袱,慢悠悠跟在後面。
一出殿門,就見雲昱風悠然而立的身影。
雲鳳弦客氣地微微一笑,衝雲昱風點點頭。自從大婚以後,雲鳳弦對雲昱風的稱呼就成了個問題,是叫七叔呢?還是叫皇父?
爲此,朝中吵得天翻地覆,那些有學問的臣子,一個個引經據典,爭來爭去。雲鳳弦聽得頭大如鬥,最後他和雲昱風見面,也就乾脆避開稱呼,只點點頭,也就算了。
雲昱風因爲娶了古凝寒,見了雲鳳弦不必再行跪禮,也只略略一彎腰即可,眼神卻不由悄悄掃了風紫輝手上的包袱一眼。雲鳳弦已經對他提出的許多的要求,要的東西全都已經備妥,那包袱裡,又是些什麼呢?
雲鳳弦並不知道雲昱風心中所想,笑眯眯地迎上來,“你們一起來送我,真是太好了。這事不宜外傳,也就用不着前呼後擁,大擺鑾駕了。”
誰也沒有表示反對,古凝寒牽着愛女的手,徐徐漫步。
所有的太監、宮女都奉命遠遠避開,只有他們一行四人,徐徐前進,離着皇宮一側的小角門,越來越近。
雲鳳弦只顧低聲安慰古凝寒,說了兩三句,轉頭又叮嚀雲昱風須要好好照料自己的母親。
雲昱風聽了半日,說的全是私事,終於忍不住問道:“對於朝廷,陛下就沒有別的什麼話了嗎?”
“對朝廷嗎?”雲鳳弦垂目深思片刻之後,方道:“我也不懂國事,不過,既然要走了,就說些吧!我希望不要打仗,當然別人如果攻擊風靈國,必要迎頭痛擊,可是風靈還是不要主動用兵去侵略別的國家纔好。”
雲昱風聞她此言,俊逸的眉峰微揚,卻不說話。
“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很天真,當今天下紛爭,我不犯人,人必犯我,要國家安定,首先要建立霸權,威懾四方,不過,霸權不一定要靠刀劍來建立,比如金錢也一樣。”
“金錢?”雲昱風一怔。
“對,不要把心思全放在種田上,大力發展商業,讓國家富起來。只要我們有足夠的武力,保證自己國家的財產,國民的富有,自然而然就會讓所有貧窮的國家向我們低頭,百姓的富足安樂,也會吸引天下人心歸向我們。”
雲昱風被雲鳳弦這段話震驚莫名,他擡眼望着雲鳳弦,彷彿是在看另一個人,“民以食爲天,務農是國家的根本,陛下你說轉而鼓勵經商,可是商人重利輕義,一向是被……”
“但商人最多最活躍的地方,往往會是一個國家最富有繁華的地方,對嗎?”雲鳳弦見雲昱風的臉色轉爲驚疑不定,然後就變成難以掩飾的震驚。
雲鳳弦這纔回過神來,本來如黃河之水,滔滔不絕,語不驚人死不休的長篇大論,忽然止住。
她尷尬地笑笑,現在的她不太適合表現得太好。她不敢看雲昱風古怪的表情,只好忙對同時有些目瞪口呆的古凝寒道,“母后,我有一封信,母后你爲我交給奕霖,好嗎?”
古凝寒結果雲鳳弦花了一夜工夫才寫好的信,卻只微微笑了一笑,並不說話。
“陛下!”雲昱風沉聲喚他,神色鄭重,似乎想要說什麼。
雲鳳弦卻已先一步正容道:“還有一點,我希望你答應,請儘量不要再有流血,不要再有犧牲了。”
雲昱風眼神一閃,沉容不語。
“我不會強求你清白無瑕,我不會強求你手不染血,但是,請你在做任何有關殺戮的決定時,思考再三,請你儘量減少死亡。獵場上滿地的血腥,我到現在都忘不了,我不想再有更多的忠勇將士死去,即使他們至死都不會怨恨你。我希望你守護這個國家,如果爲了守護,必須殺戮,那麼,也請你把殺戮的範圍,縮到最小,好嗎?”
如此天真的話語,如此單純到愚蠢的懇求,雲昱風應該淡淡回以一笑,還是漫不經心,或看似誠懇地表示同意,但是,雲鳳弦的每一個字都重如泰山,眸中光芒,卻比刀劍更鋒銳地直視着雲昱風。
在這樣的眼神逼視下,在這樣沉重的期待下,雲昱風臉上神色陰晴不定,眸中異樣的光芒閃爍不止,一時竟無法回答。他最終會怎樣回答沒有人知道,因爲在他開口之前,一個聲音傳進了雲鳳弦的耳中,把他好不容易展現出來的英雄氣勢,打得潰不成軍。
“陛下。”古奕霖的呼喚如清泉擊石,卻叫雲鳳弦當場色變,她急忙左顧右盼,東瞧西望,偏偏只聞其聲未見其人。
古凝寒微笑着把手往上一指。
雲鳳弦一愣,擡頭向上看,卻見連接兩處殿閣的空中飛橋上,古奕霖衣帶凌風,飄然如仙。見雲鳳弦仰頭望來,他淺笑凝視着她,笑似雲破月現。他只是這樣輕輕地笑着,輕輕從飛橋上翻落了下來,風拂衣飄,恰似飛天謫仙,御風而下。
雲鳳弦卻只嚇得魂飛魄散,連古奕霖學過武功的事都忘個精光,拼了命直衝過去,速度快得超過她以前苦練輕功時的任何記錄,終於在最後一刻,把差一點跌落在地的古奕霖接住。強大的衝力,帶得雲鳳弦一連跌跌撞撞往前衝出三步,腳一軟,直接跪倒地上。不過她一顆心幾乎從胸膛裡跳出來,哪裡顧得上膝蓋撞得無比疼痛,面無人色地盯住古奕霖,大聲咆哮起來道:“你瘋了,這麼高跳下來,很好玩嗎?”
古奕霖沒有看她,扭過臉冷冷道:“作爲一個被拋棄的人,不死還要如何?”
雲鳳弦原本氣勢如虹的怒火立刻散的一乾二淨,心虛氣短的臉上通紅,心裡只在打鼓,“老天,我明明瞞的很好啊!他怎麼知道的?”
古奕霖見他不答話,更加惱怒,冷笑道:“你放心,我不會纏着你的。你棄國不顧,是爲不忠;離母遠行,是爲不孝;拋棄髮妻,是爲無情;不守舊諾,是爲無信。如此不忠不孝,無情無信之人,我也不屑相隨,只求一死,全我名節就是。”
雲鳳弦頭上汗下如雨,用求援的目光四下看去,卻見風紫輝神色冷漠,純粹事不關己,雲昱風含笑而立,古凝寒滿面欣然,縱然是白癡,也該知道消息是誰泄露出去的了。
天下的娘都是偏心孩子到家的,又怎忍她獨行寂寞。
雲鳳弦無可奈何嘆口氣,卻連她自己也感覺到,嘆息中隱約的喜悅。
“放開我。”古奕霖開始在她的懷中掙扎起來。
雲鳳弦更加嘆氣,如果這時候她真敢聽話放手,只怕懷裡的美人兒就不是自殺,而是要殺她了。她雙臂略一用力,緊緊地抱住了他,“那麼奕霖,你願不願陪着一個不忠不孝,無情無信之人,四處去流浪,也許會吃很多苦,受很多罪,不過,可以免得這個壞人,再去害別的好人,豈非功德無量。”
古奕霖看雲鳳弦可憐兮兮,苦着一張臉的樣子實在叫人不忍,好不容易纔努力裝出冰冷的樣子,惡狠狠瞪着她一眼,“我可不是爲了你,我是……”
“是是是,你是以身飼魔,拯救蒼生,你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慈悲爲懷啊!”雲鳳弦點頭如搗蒜。
古奕霖被雲鳳弦逗得展顏而笑,如雲散日出般明亮奪目。
古凝寒也不由在旁邊婉然微笑,不知不覺悄悄回眸,正好看見雲昱風也同樣靜靜望來的含笑目光。她心中一動,忙差開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