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隔線==================
“紫輝~~”雲鳳弦驚叫着從夢中醒來。
“怎麼了?”古奕霖也被驚醒過來:“做惡夢了?”
雲鳳弦伸手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我夢見紫輝他在炎烈出事了。”
古奕霖輕聲道:“咱們都出了事,他也不會出事的。有時候,我真想不出,這世上能有什麼人能讓他出事。”
對於古奕霖盲目的信心,雲鳳弦不知該說什麼,好一陣子,才苦笑着道:“我是不是很可笑,明明知道,紫輝他有着比我本事無數倍,明明知道,沒有我在旁邊拖累他他想做什麼都會很自由,可就是忍不住擔心。”她搖搖頭,輕輕嘆道:“他雖神通廣大,畢竟已經失去了武功,更何況,現在的炎烈國的京城,只怕纔是真正的危機四伏,一觸即發呢!還有衛婧儀,雖說以她的身份,不易出事,但現在那邊局勢只怕極之複雜,萬一……”
她一字字說,語速極之緩慢,忽的猛力擡手,用力往牀頭一錘。
古奕霖低低驚叫一聲:“你做什麼?擔心他也不必和自己過不去。”
雲鳳弦低下頭,半晌才道:“從來沒有哪一次,我明知道我的朋友在危難中,可是我卻只是什麼也不做的等。我明知道風紫輝要做的事很危險,卻還是由他一個人去了,我……”
她伸手又想錘牀,古奕霖輕輕按住她:“所以我們才很高興,因爲,你已經能夠冷靜地思考,知道怎麼做纔對你、對他、對大家都好。只要你不在險境中,就算事情暴露,炎烈國也未必敢做什麼,相反,你要是回去了,纔會成爲每個人最大的拖累。”
雲鳳弦苦笑一聲:“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想到風紫輝在努力去做些什麼,我卻不能幫忙,不能給他任何支援,反而像逃兵一樣,拼命和大家一起逃離炎烈國,我心裡就……”
“你不認爲,讓風紫輝安心去做他想做的事,就是對他最大的支援嗎?”古奕霖微微一笑:“試想,如果你硬要跟他在一起,只怕就算他心中不安,也寧可虧負了旁人,什麼也不做,也要儘量保證你的安全吧!”
雲鳳弦遲疑了一下,想了想,終於沉沉點頭:“奕霖,你說的是。”她伸手推開牀前的窗子,江上冰冷的風立刻呼嘯而入,她卻恍若無知無覺一般,只靜靜凝眸去望那天邊一輪孤月,良久良久,不言不動。
古奕霖也不開口勸雲鳳弦,只是微微一笑,自旁邊拿了件厚實的衣衫,爲她輕輕搭在身上。
雲鳳弦輕輕握住古奕霖的手,眼神卻一直遙望着那無限遠的地方。
風紫輝、衛婧儀,你們一定要安全地回來啊!
也許是心境過於不安,夜夢驚醒後,雖說有古奕霖多方勸慰,雲鳳弦終還是難以再次入睡。披了衣裳起來,便到甲板上去散步。
古奕霖知她心境不安,便也由她去,並不相攔。龍船之上,自然密佈侍從與宮人,遠遠地見雲鳳弦,就被她擡手放在脣邊,作勢止住了行禮參拜的動作。又見雲鳳弦揮揮手,便都知情識味地遠遠退開。
雲鳳弦走上甲板,卻也微微一怔。極空曠的甲板上,所有的兵士早就散的老遠,嚴恕寬和莫火離並肩而立,面對江流,不知在低聲說些什麼?
雲鳳弦見了不覺一笑,大步走近:“這麼晚,睡不着的人,原來不止我一個。“
二人見她到來,也不拘束,草草施過一禮便算。
嚴恕寬待她走近之後,纔沒好氣地道:“我們心憂國事,身在危地,旦夕難安,這麼多日來,何曾有一夜睡好過,哪裡比的某些人,牙牀軟枕安睡去。”
雲鳳弦對這等譏諷之言,聽而未聞,走過去與他們並肩站在一起,深夜的江風,吹到身上,倍覺涼意,半夜起身,草草一束,也沒好好紮起頭髮,頃刻間被風吹得紛紛亂亂,一如雲鳳弦此刻的心境:“你們睡不着,是不是也在擔心風紫輝?”
嚴恕寬莫名其妙道:“我與他有什麼交情,擔心他做什麼?”
雲鳳弦微微側頭看他一眼,淡淡月色,在他半仰的臉頰上,灑下一片輕柔的銀輝:“你們會幫他的,是不是?”
嚴恕寬的眼神漫然遊移:“皇上說話,高深莫測,恕微臣不明白。”
雲鳳弦微微垂眸,笑了笑,道:“你們會幫他的,就算不是爲了我,爲了風靈國也一定會的。”
嚴恕寬冷冷瞪她一眼:“皇上說話仔細一些,你這般信口開河不要緊,只怕旁人看了,還不知道我們君臣在密議什麼大事。”他信手往四周護衛船隻一指:“燕將軍他們,一直是眼也不眨地盯着咱們,只這龍船之上,耳目就不少。”
雲鳳弦笑着聳聳肩:“龍船上的耳目自然是不少的,可深更半夜,兩位大人在這裡,難道真睡不着覺,吹吹江風看看月?我上來時就瞧見年豐他們那幫子人,明明不當班,怎麼也半夜在甲板上、船舷上到處閒逛着呢!我瞧如果炎烈國的人有任何一個靠近的距離足以聽清我們的談話,就會立刻被他們拉着攀交情,聊家常了吧!”
雲鳳弦說來有趣,莫火離聽得也不覺一笑。話說,這兩國說是姻親,暗中勾心鬥角之事,數不勝數,彼此耳目刺探,這也算是最平常之事了。這一路行來,兩國之人都是一有機會,就會偷聽偷窺對方,也同樣,周密小心地防備對方偷聽偷窺,當然,表面上,彼此還是和氣親熱如同一家的。這等遊戲的規則,雙方心中都是雪亮,只要不扯破臉,大家也就打着哈哈,你好我好大家好的過去了。
嚴恕寬卻是沒有多少開玩笑的閒情,冷然道:“陛下,微臣不知道你在指什麼,微臣也不想知道。微臣只不過希望你明白,這回新上任的炎烈皇帝衛靖臨的厲害絕不是表面上所見的那麼簡單,而他們的密探能力,也從來防不勝防,入京之後,我就從來沒有試圖和我們暗裡的人馬做過任何聯繫,以免正中炎烈皇帝的下懷,陛下,你想讓我們幫什麼?”
雲鳳弦搖搖頭,目光望向無邊無際的湖面,直至那黑暗的盡頭,“我知道,我太任性,讓你們十分生氣,好了,我不說了。”她幾乎是垂頭喪氣地轉身離開。
莫火離見自家皇帝一副灰溜溜如霜打茄子般的樣子,不覺眉頭輕皺,低喚一聲:“陛下。”
雲鳳弦立刻止住步子,轉過身,眼睛閃亮地看過來。
莫火離也有苦笑的衝動,卻不理嚴恕寬那不贊同的眼神,淡淡道:“我們時刻身陷炎烈國人的視線中,就算可以隔絕他們偷聽我們的談話,卻也不敢和其他暗裡的人有什麼聯絡,但我們卻有辦法,把我們這裡發生的事,以看似漫不經心,或最平常最簡單的行動方式,讓有心人明白。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自然有人會去決定。正如陛下所說,如果是對風靈國有好處的事,我相信,一定會有人去做的。”
雲鳳弦歡呼一聲衝過來,笑道:“莫將軍,你真是個大好人。”
莫火離飛快往旁邊一閃,躲過天下第一瘋狂皇帝熱情的擁抱,嚇出一身冷汗。
嚴恕寬冷哼一聲,給他一個“你自作自受自討苦吃活該倒黴”的表情。幹嘛告訴這混蛋,讓他多擔心幾天不好嗎?想想我們,爲了這傢伙的任性妄爲,吃了多少苦頭,擔了多少心事。可惜,他這等悠閒的批判並沒有維持太久,因爲雲鳳弦一把抱空,就把目標轉移向他,笑眯眯衝過來:“嚴大人,我知道,你也是個面硬心軟的好人。”
嚴恕寬嚇得亡魂皆冒,連着後退三四步,差一點掉到江水裡,驚叫道:“你,你,你,你別靠近我。”
寂靜的深夜,寂靜的江流,那歡然的笑聲,飛揚而欣悅。
龍船旁的護船上,幾處船艙的窗子被人沒好氣地掀開,在看清瘋狂大笑的人是誰後,不得不忍氣吞聲低低嘮叨一句:“皇帝也會發瘋。”就把窗子再次關上。
幾個盡職的炎烈國官員,不知發生什麼事,手忙腳亂穿的衣歪襟斜,趕上甲板來,仰頭看去,然後,有人震愕,有人驚呼,有人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連連搖頭。
“這這這,國家顏面何存,就是臣子們的面目也不知道放哪兒去!”
“怪不得那莫將軍與嚴大人整天沉着臉,有這種皇帝,這真是……”
有幾個官員,低聲輕輕議論:“這位皇帝該不會是好男風吧?否則豈有半夜三更,不管不顧,同大臣這樣拉扯的?”
內府的官員面露淒涼之色,想必是爲他們美麗的公主擔足了心事。
燕將天在旁聽得又是有趣又是好笑,與別的官員不同,對於雲鳳弦,無論做出什麼不合情理的事,他都不會覺得太吃驚,只不過,遙遙看着他的平生勁敵莫火離,被他不講常理的皇帝追的飛奔逃竄時,心情實在是說不出的愉快,幾乎有點同情那位遇上這種可怕皇帝的老對頭了。他在船頭負手而立,遙遙望着龍船上那荒唐而不可思議的一幕,這麼靜的夜晚,這麼冷的江流,彷彿都因那男子快樂的笑聲,而溫暖熱鬧起來,那麼響亮,那麼自在,那麼不受絲毫拘束的長笑,驚破一江春水,驚動滿江明月,驚得遠處水鳥撲騰騰飛起,濺起圈圈漣漪。
雲鳳弦她笑着叫着,追逐她的臣子,看着她的文臣武將狼狽逃竄,全不在意是否在別國人面前臉面盡失。隔得那麼遠,許漠天覺得自己分明可以看得清莫火離滿頭的大汗,聽得到嚴恕寬低聲的咒罵。
這樣的君與臣啊……
許漠天不知道自己忽然而來的悵然是因爲什麼,莫名其妙的羨慕又是爲着什麼。他只是隔着江流,隔着虛空,隔着明月,遙望那龍船上的君臣,略有些迷茫的想,還沒有離開炎烈國,他們等的人,也一直沒有趕回來,到底有什麼事,能讓他們這樣高興呢?作爲皇家最重視的歸宿之地,皇陵的殿閣亭臺,不但廣大舒適到足夠做君王與百官拜祭之時的休息之所,而且,不管有無祭拜僅式,也總安排了重兵把守看護。
當衛靖臨派來了大批身爲天子親衛的御林軍、護衛皇城安全的禁軍,以及保衛京城的炎龍騎,這幾批大炎烈國最精銳,最高貴,裝備也最好的軍隊,與原皇陵駐軍合兵一處,把整個皇陵重重護衛,一排排的崗哨佈下來,竟是連只蚊子也別想飛過了。
白天,將士們的明盔亮甲在太陽下反映出的光芒,簡直讓人睜不開眼,而到了夜晚,執戈而立的士卒數之不盡,明月下,長槍勁箭上,都閃着冷冷的寒光。
今年的春天,本來就莫名地冷, 因着這些肅殺之氣,又更加冷上了幾分。
遮天的營帳、連天的軍馬,可是在這安靜的夜裡,不要說人,連馬聲都聽不見。
在那夜風中飛揚的無數白曼素帳中,每個士兵都肅然而立,當值的軍士打醒了十二分精神,四下看顧,不敢有半點懈怠。休息的將士,也個個是枕戈待旦,身不卸甲,連戰馬也都不卸鞍,只是小心地給馬上好嚼子,馬掌上墊些軟布,以免發出較大的聲音,驚擾了前任帝王的靈柩。
雖然是在大炎烈國內,雖然天下太平,不慮有亂,雖然他們隊伍龐大,理應無所畏懼,但天子親喻,非同小可,他們上至將軍,下至每一個士兵,都不敢有半點鬆懈。然而,並不是有足夠的努力,就一定可以爲他們的前任君王攔住即將到來的危險,至少,他們攔不住驚鴻。
無數的炎烈的軍人,把整個皇陵包圍的密不漏風,但是驚鴻卻是比風更不可捉摸,無法追尋的存在。在這個寒冷的月夜中,她就這麼無聲無息,一層層穿過無數的炎烈軍隊崗哨,冷眼看着所有的駐軍已然警惕而小心地注意着四方動靜。在那無數的靈蟠素旗鮮花供案之間,她彷彿也化作了這遮天蔽地的素白一部分,悄無人知地進入了正殿。
那是一重極廣大的極寬闊的的殿閣,所有奢華的裝飾,和桌椅擺設全部去除,只餘素白的靈堂、沉默的棺木,以及棺木前長跪的身影。
足以容納千餘人的廣大殿宇裡,卻只寥寥數人。那一身素白,長跪棺前之人,那站在他身旁,低低說着什麼的少年,以及四周黑暗處,影影綽綽的幾個彷彿與黑暗融爲一體的影子。
四周點滿了極爲巨大的蠟燭,這麼廣大的殿宇,竟照的如白晝一般明亮,只是那些溫暖的光芒,也驅不散天地間的寒氣,只是那麼明亮的光影,總是會不斷跳躍閃動,讓燭光下每一個人的身影都被拉的老長老長,不斷地扭曲跳躍,形若鬼魅。
驚鴻靜靜地望着那個悲傷的帝王,上一次相見時,他還是個大孩子,爲了保護自己喜歡的人,而傷害自己的身體那樣稚弱而無助。
同風靈國人的合作,不過是要求他們帶走他身邊每一個人,讓他們安全地離開衛景辰的勢力範圍,使她可以在沒有任何顧忌地來一場驚世刺殺,同李傑明的協商,也只不過是需要他提供衛景辰最確切的行蹤,一個可以讓她有機會刺殺,而衛景辰不至於有時間逃走的好機會。除此之外,她沒有料到的是衛靖臨他竟然是火靈之源的繼承人,於是驚鴻臨時定下的計劃,當她忙完了改朝換代之後,卻聽聞了衛景辰的死訊。
驚鴻在黑暗中有些冷,有些譏嘲地笑一笑,她流着皇子王孫的血,骨子裡,卻只是一個孤高的,倔強的,甚至愚蠢的江湖人士。凝神望向靈堂處,看着衛靖臨擡頭仰望棺木,燭光映在他有些寂寞和悲傷的臉上,黯淡而無聲。
衛靖臨怎麼會來這裡,他不是在御書房裡閉關嗎?
驚鴻閉上眼,讓靈覺向四面蔓延開去。無限廣闊的空間,無限廣闊的天地,每一朵花葉飄搖,每一顆露珠滾動,每一絲微風撇,每一隻蟲蟻爬行,全逃不過她的感知。
沒有更多的人了。殿外有百名侍衛禁軍小心護衛,以大殿爲中心,直至皇陵最外層是五千名最精銳的秦軍,隨時準備用生命保衛他們的君王。在殿內,共有十名最頂尖的大內高手,隱身暗處護衛帝王,除此之外,再無旁人了。驚鴻靜靜地看着躺在靈柩之上的衛景辰那蒼白的臉,在看了看衛靖臨,之後,她沉心,定氣,凝神,此時此刻她的眼中心中,便沒有了天,沒有了地,沒有了重重殿宇,沒有了浩浩聯營,沒有了無數炎烈國的軍人,沒有了數大高手,甚至沒有了衛靖臨。
蒼茫環宇,浩浩浮塵,一片虛空中,只有一個素白的身影,明定而清晰。
然後,龍吟聲起,劍已出鞘。
這一劍揮出,凝聚了她所有的精氣神,凝聚了她一生的追求,一世的苦楚,所有的鮮血,所有的死亡,所有的奮鬥,所有的渴望,在這一刻,都化作一道飛撩的劍光。劍乍起,而滿殿明燭,同時一黯。
然而,殿裡殿外,所有人都看到了,這世上最輝煌的光華。皇陵裡,無數士兵擡眼處,紛紛發出驚愕的大叫,在正殿之內,每一個窗戶,每一重門戶,每一塊瓦片的縫隙,每一根木頭的連接處,全迸射出驚人的光華來,恍若是千個太陽,在那區區一座宮殿內,同時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