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述站在那裡,微垂了眼睛,似乎是在走神,滿臉通紅。
廖倩華只當他是一路跑的急了,也就沒有多想,只就笑道:“小七你怎麼也起這麼早?”
“那個——”殷述臉上表情有些不自然的擡起頭來,然後仍是提了袍子衝下臺階,追上了殷紹道:“臣弟莽撞,還是不在府上給太子哥還有嫂嫂添亂了,太子哥不是要去上朝嗎?臣弟跟您一起吧,剛好進宮去給父皇請安!”
這熊孩子難得說話會有這麼規矩本分的時候,殷紹也覺得有點反常,看了他一眼也沒看出什麼來,就也沒再多問,只點了點頭,“那就一起走吧!”
這邊兄弟兩個才說了兩句話,端木岐的馬車也就到了跟前。
他自車上下來,便就衝殷紹拱手笑道:“太子殿下這就要去上朝嗎?好像我來的不太是時候。”說着,就轉向了宋楚兮,一挑眉,“回去了?”
他是瞭解宋楚兮的,所以這幾個吐出來的時候還帶幾分揶揄的口氣。
宋楚兮也不管他的挖苦,只就一本正經的擰眉道:“文馨公主的情況還一直都不是很好呢,而且她受了驚嚇,精神都不太好,怎麼能讓她一個人留在這裡?我想我還是留下來多陪她幾天好了。”
橫豎太子府裡又不差她這一口飯吃,她是去是留的,殷紹和廖倩華都不介意。
只是端木岐的車馬擋在巷子口,直接導致了殷紹的儀仗無法通行。
殷紹還沒說什麼,廖倩華就款步走下了臺階,笑道:“文馨公主初來乍到,又出了那樣的事情,她難免會要多想,既然她和宋四小姐合得來,那就讓四小姐住着吧,過幾天。等公主的情況穩定了再說。”
端木岐的脣角一直勾着一抹笑,卻總有那麼點兒有欠實在。
他吊着眼角,拿眼角的餘光瞄了宋楚兮一眼,然後慢慢道:“可是楚兒的性子野,又不懂規矩,不聽管束的,我要是一時不將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都不放心,讓她留在您的府上住着,我怕她要給殿下和娘娘你們添麻煩啊。”
誠然他雖然未必就是好心腸,但這話卻是不假的。
宋楚兮撇撇嘴,從旁看着兩人周旋,也不插嘴。
廖倩華其實也是看不慣宋楚兮的,嘴上卻不好明着說,只就口不對心的敷衍道:“端木家主言重了,哪裡會有什麼事……”
這邊殷紹急着走,廖倩華就有些急了。
端木岐於是也就不再消磨兩人的耐性,扭頭看向了宋楚兮,再次確認道:“你確定是要繼續留下來照顧文馨公主?”
“嗯!”宋楚兮點點頭。
這會兒她便有些開始防備起他來。端木岐肯定早就料到她不肯輕易離開的,可是他卻還興師動衆的過來接她?這絕對不會只是爲了當面徵詢她的意見的。
“幾天?”端木岐又道。
宋楚兮聳聳肩,“我怎麼知道?要看文馨公主什麼時候能好些了。”
這個丫頭,果然還是狡猾,就是不肯給個準話的。
端木岐無奈的緩緩吐出一口氣,擡頭看了眼太子府大門上面的匾額,臉上那神情看着似是妥協。宋楚兮一直盯着他,卻是越發的防備,果然,下一刻就聽他嘆息一聲道:“既然你要在這裡住着,爲了看着你不給太子殿下添麻煩,我就也搬過來陪你幾天吧!”
宋楚兮大爲意外。
廖倩華卻是整個人都愣住了。
見過自以爲是的,卻沒見過這兩人這麼沒臉沒皮的,他們當這太子府是什麼地方?是由着他們隨便說住進來就能住進來的嗎?
而現在的真實情況卻是,她前面既然已經答應宋楚兮住下了,現在卻不能再往外趕人了。
廖倩華一時進退兩難。
端木岐也知道她做不了主,就直接轉向了殷紹道:“殿下您的府邸開闊,勻出一間客房給在下暫居幾天,應該不成問題吧?”
殷紹懶得跟他計較這些雞毛蒜皮,眼見着天光大亮,就冷淡的對廖倩華道:“你安排吧!”
說完,就翻身上了馬。
“那就謝過太子殿下行的方便了!”端木岐拱手道謝,笑的滿面春風。
殷紹什麼也沒說。
殷述跟着他,隨後也爬上了馬背。
端木岐的目的達成,也就不再爲難他,只對長城道:“我給楚兒帶了換洗的衣物,先搬下來,馬車趕到巷子外面去,別耽誤了太子殿下上朝。”
兩個隨從趕緊上車去搬了兩個打包好的大包袱下來,長城指揮人將馬車趕出了巷子。
“恭送殿下!”廖倩華帶着東宮裡的一干人等齊齊行禮,送了殷紹離開。
端木岐和宋楚兮都暫且站在一邊。
宋楚兮坐在輪椅上,他就長身而立站在她身邊。
因爲他的自作主張,宋楚兮面上有點不高興,一直沒和他說話。端木岐倒是無所謂的,脣角始終噙那一抹笑,鎮定自若。
那一排儀仗從面前緩緩行過,就在錯肩而過的那個瞬間,端木岐忽而感感覺到似是有一道視線飄過來。
他的警覺性頗高,立刻擡眸看過去,卻是殷述那熊孩子正滿臉嚴肅,用一種十分不自然的複雜的眼光盯着這邊在看。
端木岐的心中略感怪異。
那熊孩子的視線與他一觸,就趕緊的移開了,跟在殷紹身後,若無其事的繼續打馬前行。
待到送走了殷紹,廖倩華就吩咐人去給端木岐打掃客房。
雖然同爲客人,不過男女有別,就只能是把端木岐安置在前院裡住着。這個規矩,誰都不能破,所以端木岐倒也沒有異議,只就含笑道謝,“有勞太子妃了。”
“本宮後院還有事情要忙,馮管家,一會兒你親自過去安置端木家主吧!”廖倩華頷首,淡淡說道。
言罷,就轉身被輕雪扶着,施施然跨過門檻,進門往後院的方向走去。
宋楚兮留在大門口,暫時沒動。
顏玥看過來,微笑着衝兩人屈膝一福,然後也帶了婢女往回走。
待到進了花園裡,寶琴就忍不住的開口道:“小姐,這位端木家主,這麼做是不是有點過分了?他這樣登堂入室,雖然太子殿下答應招待他了,心裡也要膈應的。”
“那有什麼關係?”顏玥道,並不必爲然,“殿下和太后之間的關係也就那樣了,那位宋四小姐可是太后的親侄女,不是說前幾天她進京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進宮去給太后請安了嗎?端木家主如果真要娶了她,肯定也一早就打算好了這層關係,那他現在還會管殿下是怎麼看他的嗎?”
“可是那位宋四小姐進京就闖禍,皇上真能答應他們兩家結親嗎?”寶琴思忖着問道。
“我倒是覺得這位宋家的四小姐是很有點兒意思的,因爲她和辰王府交惡,昨天的宴會上,爲了不起衝突,廖倩華還特意勒令不準辰王妃前來,只是沒想到最終還是沒能躲的過去,到底還是出事了。”顏玥笑道,那語氣之中頗有些從旁觀戲的揶揄。
“可是昨天那件事,不是七殿下挑起的嗎?那位宋四小姐也沒做什麼。”寶琴不解。
“誰知道呢!”顏玥卻是並不關心的樣子,甩了甩手裡帕子道:“不要去管別人的閒事了,小殿下該醒了,趕緊回吧。”
“是!”寶琴點點頭。
“小姐——”又往前走了幾步,走在她另一邊的寶音就有些遲疑的開口道:“今兒個都已經是十七了,小年那天,您今年還是要照例去皇覺寺進香祈福嗎?”
顏玥聞言,脣邊自然翹起的那個弧度突然就現出短暫一瞬間的僵硬。
片刻之後,她那面上表情不變,但是不知道爲什麼,卻會叫人覺得前後一瞬間,她的整個人都安靜了下來。
“嗯!”顏玥點點頭,“早點去準備,跟馬房打好招呼,香油錢也提前去和賬房支出來。”
“可是眼下多事之秋,這幾天咱們這府裡也不太平,奴婢的心裡總是覺得不安生呢。”寶音忍不住擔憂說道。
“我就是去燒個香而已,太不太平的跟我有什麼關係?”顏玥突然就不耐煩了。
寶音見她突然冷了語氣,就知道多說無益,只能沉默着垂下了頭。
這邊廖倩華等人都進去了之後,端木岐就側目看向了宋楚兮,一挑眉道:“進去吧!這一大早的,外面怪冷的。”
宋楚兮擰眉看他,不怎麼高興的樣子。
端木岐也不和她計較,就當先舉步進了門。
太子府前院的院子都是現成的,就算沒有人住,也每天都會有人過來打掃,馮玉河給端木岐挑了一處相對雅緻的庭院,親自送了他過去,“端木家主您看看,如果還滿意的話,那麼就委屈您在這裡將就了。”
“馮管家客氣了。”端木岐看也沒看這院子裡的環境,只就和這走來的一路上一樣,一直都“含情脈脈”的盯着身邊的宋楚兮,一邊道:“反正我也不會在府上打擾的太久,等什麼時候楚兒她住夠了,我們也就回去了。”
她這話裡意有所指,宋楚兮懶得搭理他。
馮玉河的嘴角抽了一下,只當是這兩人調情呢,就先行告辭離開了。
待他一走,宋楚兮就棄開輪椅,站起來,一邊打量着這裡的環境,一邊舉步進了屋子,一邊摸了摸屋子裡的各種擺設。
端木岐揮退左右,跟着她舉步進門,也不說話,只就興味很濃的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後。
宋楚兮走了兩步就忍不住的回頭,不悅的擡頭看向他道:“你也跟着搬到這裡做什麼?怎麼好像防賊一樣的防着我?”
“那倒未必!”端木岐莞爾,順着她的話茬就道:“這天底下的賊沒有我防不住的,可是日防夜防,就是怎麼都防不住你的。說吧,昨兒個晚上,你在殷紹這府邸之內都做了什麼好事了?”
這個丫頭會沒有目的,是打死他他也不信的。
他問的這麼直白,宋楚兮反而輕鬆下來,只聳聳肩道:“如你所見,什麼事也沒發生啊,就是他這地方,我住着不習慣,一晚上都沒睡好。”
她今天的精神的確是不怎麼好的,但是面對端木岐說話的時候,神情卻依舊是坦蕩無比。
兩個人,四目相對。
端木岐就笑了,稍稍彎身下來,右手的拇指蹭過她的眼眶,近距離的盯着她的臉打量了片刻,調侃道:“好像是真沒睡好。”緊跟着又是話鋒一轉,很有些幸災樂禍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宋楚兮橫豎是不會聽他勸的,就拍開他的手,轉身坐在了旁邊的一張榻上,隨手抱過旁邊小几上的一個瓷甕數着裡面的棋子玩。
端木岐走過去,俯身坐在她旁邊,也不說話,只是眉目含笑的看着她。
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晨曦明媚,溫暖的透過窗櫺灑下來,光暈之下,她露在他眼前的半面輪廓看上出寧靜又美好。
她的脣角噙着笑,有一點點俏皮的味道,可是眼睛裡閃爍的光輝,卻有他能一眼看到的冰涼。那種寒意,端木岐知道並非是她刻意表現,他卻知道——
那是此刻她心間自己完全無法隱藏的最真實的情緒。
這個丫頭到底是怎麼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遇到了什麼事?從昨天的宴會上開始,她的整個人就突然沉浸到了一種陌生而詭異的情緒當中去了。事後他也有問舜瑜昨天在花園裡發生的事情的始末,但如果只是爲了和柔嘉公主還有殷述那些人的衝突,她絕對不可能會這樣。
這一整晚,宋楚兮沒睡好,其實端木岐也沒睡,心裡一直都被一個巨大的謎團包裹着,卻怎麼都尋不見答案。
“楚兒——”沉默再三,最終,端木岐還是試探着開了口。
宋楚兮側目過來看他。
她的眼波平靜,脣角還帶一抹笑容,只那眼眸深處的寒氣還是能夠隱隱的透出來。
端木岐十分的不喜歡這種感覺,以前他就知道他把握不住這個丫頭的行爲舉止,現在卻又更加確信,她連她內心的想法都開始慢慢的窺測不到了。他們明明一路前行,他們明明親密無間,可是中間的一重隔閡,卻像是她在自己所有柔軟一切的表象外面裹着的一層堅硬的殼——
她准許她靠近,也不阻止他試圖觸摸她的意圖,可是卻將一切的防禦做到了最完美的地步。
這個丫頭,就是這樣的與衆不同。
不知道她是哪裡來的這樣的自信,她可以無所畏懼的把自己完整的暴露在任何人的面前,大約就只是因爲有足夠的把握,哪怕是靠的再近,也沒有誰對她的一切能徹底的征服。
區區一個小女子而已,她何必非要將自己僞裝的如此強大又不近人情?
可是——
同樣是認爲可以輕易掌控乾坤的他,卻是真的對她完全的束手無策的。
“沒什麼,我只是不放心你一個人住在他的府上。”最後,端木岐只這樣說道,他擡手,輕輕的觸摸她的臉頰。
她對他不信任,她凡事都靠自己,可是對此——
他,無話可說。
“這裡畢竟不是咱們的地方,總之你要有點分寸。彭澤太子一行應該要差不多在年關那幾天纔到,在這之前,你都要留在這裡嗎?”端木岐問道。
誠然宋楚兮推出文馨公主來,就只是個幌子。
她也不刻意迴避,只道:“看看再說吧!”
她知道她越是這樣,就越是容易引發端木岐的警覺和疑心,可是哪怕他要懷疑,甚至是要窺測到她的身份,乃至於發現她的秘密,她也都只能是認了。現在她的心裡很亂,而且這段時間她也必須是留在這裡。
“隨你吧!”最後,端木岐也只能是妥協。
端木岐分明就是頭一天從宴會上回去的時候就已經提前做好了打算,這天一早過來就打包好了兩人的換洗衣物,準備在太子府紮根常住了。
宋楚兮在他那裡,兩人一起用了早膳就回了後院。
接下來倒是相安無事,每天她不是去前院和端木岐下棋,就是去文馨公主那裡陪她擡槓。說起來那位文馨公主也是相當的執着,橫豎是兩個人相看兩厭,只許是見面不開口,一開口就夾槍帶棒的互別苗頭。宋楚兮是窮極無聊了,就是每天都要找機會往她那裡跑兩趟,而那文馨公主也是奇怪,按理說她既然是看宋楚兮不順眼的,那乾脆將她拒之門外,不來往也就是了,可她偏偏也不,就由着宋楚兮在她房裡出入,然後兩個人刻薄的彼此奚落一番,她生了一肚子悶氣,宋楚兮卻是若無其事的走人了。
這天午睡起來,先去和文馨公主擡槓出來,宋楚兮就神清氣爽的往前院端木岐那裡去。
他們兩人住在這裡,雖說是客人,卻都我行我素的不自覺,一般都是在一起用膳的。
舜瑛推着宋楚兮的輪椅一邊往前院走,一邊忍不住抱怨道:“小姐也真是的,文馨公主都還在病中,您這何苦天天跑過去早晚氣她兩次?”
宋楚兮還是打着照顧人家的旗號賴在東宮的,人家文馨公主給她提供了便利卻還要受她的氣?這算是怎麼回事?
“怎麼能說是我要氣她呢?”宋楚兮不以爲然的抿抿脣,“我這是幫她撒氣瀉火呢,我要不在這裡住着,她纔是被軟禁起來了,那得要多無聊呢。”
“小姐這話說的,難道文馨公主還要感激您了不成?”舜瑜也是嗤之以鼻。
就他們家少主和四小姐這倆人的脾氣纔是最能對上的,兩個人都一樣的臉皮厚過城牆,根本就不管別人怎麼看。
“可不是麼?”宋楚兮果然是大言不慚,反而與有榮焉的一揚眉。
主僕三個說說笑笑的往外走,剛過了垂花門,卻見前面幾個人正不緊不慢的往大門口的方向去。
宋楚兮擡手示意舜瑛止步,看了眼那邊道:“那人是誰?我怎麼瞧着這麼眼熟呢?”
“是太子的妾室,小姐忘了?就是那位和咱們本家頗有些淵源的吳良媛啊!”舜瑜回道。
“哦!原來是她啊。”宋楚兮略一頷首,隨後卻露出幾分深思的表情,“不過都這個時辰了,她這是要出門嗎?”
“好像是吧!”舜瑜道。
再有不到一個時辰就天黑了,這吳良媛又是女眷,這個時辰還要親自出門,這的確是有些奇怪的。
舜瑛飛快的略一思忖,就對宋楚兮道:“小姐您稍等片刻,奴婢去打聽一下。”
“別問了。”宋楚兮道,卻是擡手攔下了她,然後眸子一轉,眼中就流露出些許冷意來,“你去跟着她,不要打草驚蛇,就看看她都去了哪裡或是見過什麼人就好。”
他們在這裡,本來就有點兒深入虎穴的意思,如果再要讓人察覺他們是在窺測這府裡的其他人,殷紹別是要開始防範他們了。
“好!奴婢知道該怎麼做了。”舜瑛一點就通,點了點頭就閃身又退回了花園裡。
“我們走吧!”宋楚兮於是就揮揮手,帶着舜瑜仍是往端木岐那裡去。
端木岐白天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出門應酬,但是這頓晚膳卻是一定回來陪宋楚兮一起用,兩人用完了晚膳,又下了一局棋,看着天色晚了,宋楚兮就起身道:“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端木岐半靠在軟榻上沒動,這個時候便是媚眼如絲,飄過來一眼,感慨着嘆道:“我怎麼覺得這太子府裡最近是過分清淨了呢?這麼索然無味的,你還要繼續住下去嗎?”
這件事,他這兩天都沒再提了。
宋楚兮皺了眉頭回頭看他。
端木岐就又繼續笑道:“難道你不覺得嗎?”他就勢起身,款步晃悠到宋楚兮面前來。
宋楚兮總覺得他那笑容裡面不懷好意,不過她也不躲,就擰眉看着他。
端木岐走到她跟前站定,仍是態度散漫的笑道:“我聽說呢,這太子府裡以前可不是這樣的,據說是要熱鬧很多,至於爲什麼會惹惱呢?好像聽說是那位七皇子康王殿下會經常過來串門,可是麼——他怎麼突然就好幾天都不來了呢?”
那天晚上宋楚兮到底是做了什麼事他是不知道的,可是後院裡因爲殷述兩個都被誤認爲是刺客,最後鬧了烏龍,侍衛們的嘴巴哪有那麼嚴實的?而且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私房事,所以想起來還會拿到茶餘飯後來說。
端木岐會聽到消息,這一點也不奇怪。
宋楚兮被他別有用心的盯着,卻也不覺得心虛,只就脊背筆直的反問道:“他不來就不來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沒關係麼?”端木岐就是定定的望着她。
他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但心裡卻有些矛盾的不知道究竟是想要從她的眼睛裡看到些什麼。
那些侍衛們傳的繪聲繪色的,他不用想也知道那個一晚上之內和殷述在一起兩度被抓包的人一定就是宋楚兮。殷述那熊孩子他是不當回事的,並且就宋楚兮目前這個坦蕩的表現來看,顯然她也沒當回事。
本來她都沒將此事入心,他也就應該是一笑置之的,可是看着宋楚兮則樣的神情,他卻還是覺得心裡不太對味兒,因爲他不禁就會聯想,這麼久以來,她在他面前似乎也從來都是如此這般坦蕩的。
她不懼人言可畏,她不迴避也不排斥和他之間的關係被披露,被渲染,甚至是被人議論。
她肯於承認和默認與他之間的一切,可就是她將這一切都接受的太過順隨自然了,反而更讓人覺得她其實並不是在乎什麼,而恰恰相反,這一切,就只是因爲她的完全不在乎。
她不在乎自己被和誰綁在一起,她不在乎什麼聲名閨譽,她甚至都能將男女之間那些朦朧的小曖昧信手拈來,別說羞怯心動,好像是連尷尬和侷促的時候都不常有。
她是真的不懂這些嗎?怎麼可能?畢竟她那麼聰明靈秀。
所以,那就只有一種解釋,她其實不是不懂,她就是不在乎。
過去在南塘的時候,端木岐都不去管這些,那時候總覺得她能乖乖的跟在他身邊就好。可是這一次——
不得不說,他是被殷述那熊孩子的事情給間接的刺激到了。
他不知道爲什麼會突然的想要計較,橫豎利益相關,她和他之間的關係牢不可破,可是彷彿就在這一夜之間,曾經那個在他看來有血有肉,嗔癡怒罵樣樣鮮活的小女孩兒已經完全不見了。
眼前的這個少女,帶着與她一樣的面具,卻成了一座矗立在前,冰冷又堅硬的豐碑。
這感覺,太過陌生,陌生到甚至會讓他覺得突然之間她就已經離了他好遠。
“楚兒——”端木岐眼底的笑容在不知不覺間緩慢的褪去,他擡起一手,捏着她的下巴,近距離的看着她的眼睛,能從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影子,同時卻還有那種怎麼都無法忽視的冷意一層一層的泛上來。
“你怎麼了?我怎麼會覺得你最近這段時間有點不一樣了呢?”端木岐道,語氣緩慢又帶了掩飾不住的嘆息,“你到底瞞了我什麼?我們之間——還有什麼事是不能說的嗎?”
宋楚兮也不閃避,她微微揚起臉來,也是看着他,那神情隱隱的也帶了幾分認真。
然後,她擡手撫上他臉頰,摸了摸,露出一個半真半假的笑容來道:“阿岐,你在我的面前,有秘密嗎?”
端木岐一愣,明顯是沒行到她會突然有此一問。
宋楚兮卻不管他,掌心拖着他那半邊臉頰又再蹭了蹭,繼續問答:“如果到了將來的某一天,你會把你的心事說給我聽嗎?”
端木岐的眉頭不由的微微皺起。
宋楚兮就又笑了笑,收回了手。
她往後退了一步,面上依舊笑容如初,然後轉身朝門口的方向走去。
端木岐的手擎在半空,還保持着那一個彎腰的姿勢不變,卻在宋楚兮的前腳即將跨出門去的時候,他又突然從背後開口叫住了她,“楚兒——”
宋楚兮止了步子,正在猶豫着要不要回頭,後面他卻已經站直了身子,主動走過來。
他只站在他的身邊,並沒有超過。
兩個人並肩站在門檻裡面,端木岐的面容沉靜的看着遠處的星空,語氣平穩的慢慢說道:“如果有一天,我願意將所有的心事都對你坦白了,那麼——你會願意聽嗎?”
這一次,卻是宋楚兮被他問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端木岐有一些屬於他自己的事情是在刻意瞞着她的,比如他和嶽青陽之間關係之所以微妙的原因,也比如是他那個醫術卓絕,而在外卻幾乎完全沒什麼聲名的師叔……
她能感覺的到,可是卻從來就沒打算去計較,而且——
她也不想計較。
而這樣相對而言,她與端木岐之間各自藏着秘密,也叫她覺得心安理得了起來,因爲——
這很公平。
可是現在,端木岐的這個問題,卻是突然打破了這種的所謂公平和平衡。
宋楚兮緊皺了眉頭。
如果端木岐願意對她坦誠一切?那麼她會願意聽他說嗎?不會的!她的答案几乎都不用思考就已經明確的跳出來了。
原來其實不止是一直以來端木岐要對她有所保留,而是從一開始,她根本就不想去近距離的觸摸他的一切。畢竟他對她算是很好,而她卻太自私太冷血了,她一分的心力也不願意爲了他去浪費,她不想把他的責任或是包袱都變成自己的負擔。她從來都是這樣,只接受和掠奪能從別人手裡得到的便利和好處,可以做交易,可以等價交換,但是——
她拒絕爲任何人付出。
她自己的事情都自顧不暇了,又憑什麼要去爲了別人的事情費心費力?
端木岐那一句話問過之後,似乎也是一早就料定了答案,並沒有在等她的回答。
宋楚兮長久的沉默了一陣,然後就舉步跨出了門去,她說:“你別說,我也不會聽,至於我的事,你也別問。”
端木岐也不意外,看着她的背影,緩慢的再度展露一個笑容,道:“可是楚兒,我還是想要知道,今天你不肯對我說的那些話,是不是將來卻會說給別人聽?你不說,是因爲你不信我,因爲你覺得我不是對的那個人?”
“不!”宋楚兮沒有止步也沒有回頭,一個字,回的斬釘截鐵,“我的事,就只是我一個人的事。”
他很清楚,端木岐方纔的就只是試探,就算她點頭,他也一樣會守口如瓶。
本來她是可以順水推舟,反將他一軍,堵了他的嘴,將此事含糊過去的,可是她沒有。
四年的朝夕相對,她太瞭解他了,而且本質上,他們兩個根本就是同一類的人,心思很重,又不肯輕易相信任何人,他們強大,卻又冷血,永遠都不會感情用事,去對其他的任何人施捨。宋楚兮承認她很自私,前世今生都是這個樣子的,她雖然不知道端木岐在這方面的想法,可是她也拒絕深究。
宋楚兮頭也不回的快步轉身出了院子。
端木岐從後面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仰面朝天,苦笑着恨恨閉了下眼。
他和她之間的界限就在這裡,不越雷池一步,他們永遠可以親密無間,做最契合於彼此的人,珠聯璧合,前生一對兒。可是從黑暗中窺測到的真實,那卻不過一場醉生夢死的繁華。
她的心,不肯交出來。
而他,就只能是永遠的對她無能爲力。
她摒棄感情,原來一直以來她就真的不是天真也不是不懂,而是從一開始,她就放棄了,將每一個女子都應該會有的憧憬和最純真懵懂的情愫統統的拋諸腦後。
她無情無心,也恰是因爲她將這世態炎涼都看的太過清楚明白,如果要順從人心去做事,就難免要受傷,所以她只謀名利,只求目的。
她那樣小小的一個女子而已,可是他腳下所走的每一步路都比這世俗還更加的冰冷無情,他們一路同行,兩個同樣薄涼的人,有一天,便真的要將這整個乾坤翻覆了嗎?
宋楚兮回到芙蓉園,已經初更過半。
舜瑜不知道她和端木岐之間是發生了什麼事,只是能明顯的察覺到她的情緒不對。以前就算她不高興的時候,臉上那種不愉的表情也能十分鮮明的表現,可是這一天卻是自始至終的面無表情,渾身上下都隱隱的透出幾分冷肅詭異的氣勢來。
舜瑜也不敢多問,只默無聲息的服侍她沐浴更衣,都打點好了,外面才見舜瑛匆匆折返,手裡提了個不大不小的包袱。
這太子府裡的守衛並非兒戲,舜瑛要去盯梢吳良言,肯定不能翻牆,就去和後門的管事說是回驛館取東西了。
宋楚兮這裡被端木岐一打岔,還幾乎是要忘了吳良媛的事了,這時候才趕緊收攝心神道:“怎麼樣?有什麼異常的嗎?”
“沒!”舜瑛將包袱放下,搖了搖頭,“奴婢一路跟着她的馬車,她那馬車出了府邸就直接去了西街,先是去了那邊的綢緞莊,然後又去銀樓取走了幾件前面叫人去打的首飾,而且兩處地方她都沒多留,應該也不至於是和什麼人接頭了。”
“取首飾或是做衣裳,太子府裡難道不都是找裁縫和銀匠上門的嗎?”舜瑜也覺得這事情不對勁。
“可是她這一路上真的也沒見有什麼異常的。”舜瑛道:“着實也看不出什麼來,如果小姐不放心,那回頭就讓長城找個人盯着點兒?”
“算了,也許就是我多心了呢!”宋楚兮想了想,最終還是搖頭,“就算她真是爲了要見到什麼而先放的迷魂陣,你就算是再跟上她幾天——她謹慎至此了,難道還能輕易讓你抓住把柄不成?”
殷紹後院裡這些女人勾心鬥角的事,上輩子她就領教的深刻了,只是沒想到重來一次,她是和那人半點關係也沒有,居然也還都不得清淨。
只是麼——
吳良媛那女人,到底是要去見什麼人呢?她絕對不可能是隻爲了拿幾件首飾就親自出門的。
天色已晚,宋楚兮也就懶得再去想。
而兩個丫頭則是本着與己無關的態度,很快也就將此事拋諸腦後。
次日,吳良媛一大早就出了門,據說是因爲她的孃家人進京,她特體請了殷紹的恩典,過去見面的,這一趟走的光明正大,顯然也不能有什麼貓膩,而入夜時分,她的院子那邊就又遞了牌子,說是要遣兩個下人去驛館給孃家人送點東西。
她院子裡的管事嬤嬤帶着個小丫頭坐了一輛油篷車出了門,很快奔入茫茫夜色之中。
馬車上,吳良媛滿是嫌棄的扯了扯身上那件半舊的丫鬟服,不耐煩道:“他到底是在故弄的什麼玄虛?昨天我都準備好出門了,又往馬車上塞字條,他是把我當使喚丫頭了嗎?”
宋楚兮之前的懷疑並沒有錯,她的確是約了人要見面的,本來一切的準備都做好了,正要往見面的地方去,不想在路上要喝茶的時候,卻發現那茶盤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彈了個蠟丸,捏開了,那人卻又說約見取消,另外指了那綢緞莊和銀樓讓她去。
“反正都已經出來了,娘娘就忍忍吧,先過去看看他到底有什麼話說。”那嬤嬤在旁邊勸道。
“事情還沒做,倒是把譜兒擺的不小,我倒是要聽聽他能有什麼本事,如果真能替我鋤了那個賤人還好,否則的話——”吳良媛冷冷說道,說着就又煩躁的扯了兩把領口。
馬車出府,去的的確是吳家人下榻的驛館那條巷子。
吳良媛自車上下來,讓馬車等在巷子外面,自己吹了頭掩飾容貌,藉着夜色遮掩,匆匆的進了巷子。
兩人的確是敲開了那驛館的大門,但是進門之後卻直接穿堂而過,又從後面出來,進了後面那條街上的一間茶樓。
這個時間,茶樓本是已經關了門的,但是因爲提前疏通好了,仍是有人等着給他們主僕開門,將二人引進了角落裡一個比較偏僻的房間。
彼時那人還沒到,吳良媛就留了那嬤嬤在外面守着,自己先進去等,約莫過了半盞茶的功夫,才聽到院子裡的動靜,不多時,一個穿着一身黑色斗篷的男人從門外閃身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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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大家都放假了,作爲一隻一年三百六十度無死角需要碼字的苦逼嵐寶,機智如我,我要無恥的給你們留課後作業!
請聽題:大家都來猜一猜和吳良媛見面的這貨是誰?
弦外音:雖然我知道,肯定沒人能猜到,哼哼哼!
ps:雖然沒能看閱兵直播,還是要爲祖國喝彩,向那些先烈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