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漫漫。
離京十里之外的一處鎮子上,最大的一家客棧連着半月都被一隊被風雪阻斷了行程的客商給包了。
那家人的排場很大,用不慣客棧的夥計,又給了豐厚的銀錢,橫豎是年關將近,掌櫃的乾脆就將所有人提前遣散,歡歡喜喜的回家準備過年去了。
後院最大的一間廂房裡,大冷天的,有人卻將朝向正北天京方向的窗戶敞開了,夜色中遠遠可見一個姿容絕代的年輕貴公子錦衣華服的站在屋子裡擰眉想事情。
“主子。”外面一個黑衣暗衛走進來,垂眸斂目的拱手行禮。
“京城裡頭是個什麼狀況?”端木棠問道。
他的神情,一改平日裡那種不正經的紈絝作風,反而十分嚴肅而鄭重。
“剛剛得到的最新消息,端木老家主已經現身京城了,這會兒應該是跟着宋四小姐一道兒去了行宮了。”那暗衛回道,神情語氣仍是一絲不苟,沒有辦分的輕視和逾矩。
端木棠的眉頭微微皺起,若有所思。
一直坐在他身後角落那張椅子上的女人這時候才放下茶碗,起身走過來,問道:“那少主呢?”
“少主那邊暫時還沒有新的指令傳下來。”那暗衛回道,始終規矩本分,對端木棠萬分尊重的模樣,頓了一下,又道:“應該一切都還在少主的計劃之中和控制之下吧。還有昨夜的事情也很順利,長城特意做了佈署,宋四小姐的人闖入驛館,劫持帶走老夫人的時候,順手就將那些從端木家帶來的舊奴處理掉了。”
端木棠一直神情冷肅,涼涼道:“繼續注意那邊的動靜……”
他說着,似是有所顧慮的遲疑了一瞬,然後重新正色道:“就先盯着吧,沒有他的命令,不要隨便輕舉妄動。”
“是!”那暗衛應了,躬身退下,並且隨手帶上了房門。
女人走過去,從窗口探頭看了眼外面的雪,這才又轉身對端木棠道:“少主他一向運籌帷幄,何況十年磨一劍,這一次的事又是經過周密佈署和安排的,殿下您對他還不放心嗎?”
端木棠抿抿脣,面上神色卻始終不見放鬆,冷冷的扯了下嘴角道:“我對他當然是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這一局裡牽扯到了宋楚兮,我就擔心要出變故。”
“殿下是不是多慮了?”那女人道:“也許少主對那位宋四小姐是有些特別的,可是籌謀多年,如果少主他的初衷真的會因區區一個宋四小姐而有所改變,那就不會繼續任由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了。這個時候,還是隻盼着那位宋四小姐能不負衆望,把這一局裡至關重要的一步棋給穩穩妥妥的走完吧?”
端木棠又沉默了許久,察覺那女人一直盯着他在看,這才把目光落在了她的臉上。
女人微微一笑,並不見怎樣的侷促和緊張,“我只是就事論事,少主這一次以身做餌,雖是有些冒險了,但整個局面還是盡在掌握的。”
“你覺得他是因爲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這纔會以身做餌去走了這步棋?”端木棠不以爲然。
那女人不解的皺眉,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端木棠沒再看她,舉步走上前去,站在那窗戶邊上,看着外面零星飄落的碎雪,“這幾年,他變了許多,雖然我知道他初心未改,但事實上卻在很多事情上都走了極端。有時候,並不是因爲他有知足的把握和信心一定可以全身而退,而是——”
他說着,頓了一下,眼底忽而泛起一抹苦澀的情緒,“他是把我當成了最後最萬不得已時候的退路了。就算不幸出了意外,他死了,那麼還有我,我可以繼續把他未完成的事情做完。”
殷述對端木岐說過的話是將信將疑的,總覺得他那樣的人,是不可能甘心做別人的棋子和墊腳石的。也許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信,卻唯有一個端木棠感同身受——
他知道,端木岐在他要走的那一條路上從來就不曾停止過,事實上卻又做了兩手準備。
“殿下您是不是太悲觀了?”那女人聞言,意外的愣了片刻,隨後就又心平氣和的展開一個笑容,“少主不準您在這個節骨眼上進京,就只是爲了您的安全考慮吧。”
“是麼?如果他真的只把我的安全放在第一位,那這麼些年,你們追隨他,還能做到這樣的義無反顧嗎?”端木棠諷刺說道。
如果追隨的是一個只注重親情和微末人情的主子,那麼這麼多年裡,他們甘冒奇險,步步爲營走過來的一路上要多承擔多少的風險?
一個只看重親情的主子,根本就是靠不住的。
那女人被他問住,一時啞然,臉色不自在的變了變,半晌,方纔有些挫敗和悵惘的嘆了口氣,“卻是我想岔了。”
“他是我哥,沒人會比我更瞭解他的。”端木棠並不和她計較,那神情語氣都越發苦澀的又嘆了口氣。
他沉吟着,下一刻忽而突發奇想,忖道:“你說——如果我死了,他是不是就能收收心了?”
他死了,就會斷了端木岐的後路。
他籌謀多年大業後繼無人,釜底抽薪的情況下,端木岐也就只能拋開所有的私心和猶豫,一直一往無前的走下去了吧?
“未必吧!”那女人勾脣笑了笑,不見輕浮,也不見怎樣的挑釁,“在少主的心裡,您的分量可不見得能抵得過那位宋四小姐,他對那位四小姐都能狠得下心腸,更何況是您?”
與其說端木岐是對宋楚兮狠下了心,倒不如說他是對他自己下了狠心更妥帖些。
說到最後,那女人的神情之中就略帶了幾分調侃之意。
如果說端木棠有什麼事是不能忍的,那就是他絕對容忍不了有人拿他唯一的親哥來調侃打趣。
他的臉色,一下子就冷了下來。
觸及他眼底的眸光,那女人便是變色微微一僵,“是屬下逾矩了,我——”
端木棠冷冷的看着她,最後倒也沒計較,只道:“是我哥讓你來看着我的?”
“殿下您是主子。”那女人道,面色也很快恢復如常。
端木岐對她沒有任何的指令,而她也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份和本分,在這哥倆面前,從來都循規蹈矩。
端木棠看她一眼,就又移開了視線。
但是這一夜,卻註定無眠。
端木棠仍是遙望天京的方向,面色嚴肅的等消息。
那女人舉步走到他身後,兀自擰眉思索了許久,終還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困惑,“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想明白,端木老家主會冒險現身天京,到底是爲了什麼?他對少主,當是不至於沒有信心的,難道是……”
是爲了岳氏被宋楚兮擄劫了?爲了他的結髮妻子纔不得不以身犯險嗎?
“何必把事情想得那麼複雜?”端木棠聞言,不過一笑置之,他垂眸彈了彈袖子,語氣微涼,“他雖不見得婦人之仁,但至少爲人磊落坦蕩,算是個有擔當的君子,且不說她和宋久之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只憑那女人做了他一輩子的棋子這一點——他會現身,本就是必然。至於岳氏和我哥相繼出事,那不過就是用來拖延時間等他進京的幌子罷了。”
“你說他是衝着太后娘娘的?”那女人顯然是不能相信的。
端木棠的脣角彎起一抹冰冷的笑容來,卻只岔開了話題,感慨嘆道:“現在就只希望事情不要出現岔子,宋楚兮可不要叫我們失望纔好。”
行宮。
宋楚兮和殷湛從臨月閣裡出來,身邊一個隨從也沒帶,只兩人沿着宮牆之前的一條小徑慢慢的走。
宋楚兮一直沉默的看着自己腳下。
走了一陣,殷湛忍不住的偏頭看她,“還在想母后的事?”
“我——”宋楚兮脫口想說什麼,可是話到最後又臨時打住,苦笑了一聲道:“我就是還有些想不明白,姑母爲那男人蹉跎了一生,而到了最後面對他的時候又是種怎麼樣的心情?方纔的情況你也看到了,雖然最後她沒有說出口,可她分明就是想求我收手的。這麼多年了,她難道就真的一點也不恨嗎?”
一輩子了,一個女人的心到底能有多寬?就算端木項沒有直接騙過她什麼,宋太后自己遺憾了一輩子,最後對那男人,真的就能毫無怨恨?
宋楚兮的眉頭深鎖,明顯是爲了此事而苦惱。
殷湛看着黑暗中她有些朦朧不輕的面孔,卻是不答反問,“如果換成是你,你會恨他嗎?”
“我?”宋楚兮愣了愣,隨後堅定的搖頭,“同樣的處境之下,我會走的,會是和姑母截然不同的路,我不會做她那樣的傻事,自然也就不需要去憎恨任何人。”
一個人的命運,真正的就只會是掌握在自己手中。
宋太后會走到今天這樣的結局,全然都是她自己的選擇罷了。
這樣想想,她好像也沒什麼好糾結的了。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宋楚兮只還忍不住的感慨,“她做了那男人一輩子的棋子,卻至死都甘之如飴的爲他所用。”
殷湛牽着她的手,一路在雪地裡慢慢的走,過了一會兒才聲音醇厚的自耳畔響起,“你若是真愛一個人,就會心甘情願替他擋下所有的血腥業障,情之爲物,是從來就沒有道理可言的,你之砒霜,於別人而言,卻未必就是這樣。”
是啊,宋太后是心甘情願的,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而她——
一旦配合他們走上這樣的一條路又會得來什麼樣的下場,可是她就義無反顧的去做了。
“可是那個男人的心裡根本就沒有她——”宋楚兮道。
“她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嗎?”殷湛反問。
宋楚兮的話到嘴邊,卻是突然沉默了,竟然——
完全的無言以對。
“感情的事,本就是一個人的冷暖自知,既然她明知是利用還義無反顧的跳進來,那就說明在她心裡以爲自己做的這些都是值得的。”殷湛繼續說道,然後,他側目看了眼走在他身邊,心不在焉的她。
廖素嵐和宋太后相繼出事,給了她太大的打擊,他知道。
有的人會覺得她冷血無情,可是他知道,她其實還是個死心眼並且非常容易感情用事的人。
因爲揣着心事,這一刻宋楚兮便就很乖,一直埋頭任由他牽着走。
黎明時分的天氣很冷,地面上一層深雪覆蓋,一眼看去,都見不到前路,可是這樣的走着,卻絲毫也不覺得乏味。
殷湛的脣角彎了彎,將她的手更加牢靠的包裹在掌中,忽而有感而發,輕輕的嘆了口氣,“少戎,不要再費心去想了,這種心情,你是永遠都不會懂的。”
而我——
也惟願你這一生都不要懂得。
因爲這樣的苦,我不想你也承受。
宋楚兮再次愣住了。
他說她不會懂?這是在變相的默認了她這一生永遠也不可能給他同樣真心回報的事實嗎?
即使現在她在他身邊,但也的確是如他所言——
她不懂!
她不懂得殷湛對她的執着,更不能理解宋太后爲了端木項義無反顧的犧牲。
因爲——
她這一生,都決計不會做那樣的人。
她自私冷血,她只愛她自己,如果不是割捨不掉的親人,沒有其他任何一個人是值得她捨生忘死去維護的。
“殷湛!”宋楚兮突然頓住了步子。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莊重,連名帶姓的喚他。
殷湛走出去兩步又回頭,遞給她一個詢問的眼神。
宋楚兮沒再往前走動,只微微仰起頭看着他清俊平靜的面孔,神色複雜。
“也許有一天,你就會後悔了。”即使和他在一起,她也給不了他任何感情上的共鳴,甚至於都不能在拋卻利益和立場的前提下再去設身處地的爲他着想,她這樣的人,憑什麼得一個男人這樣死心塌地的維護和守候?這本身就一件極不公平的事。
她總是這樣,時時處處的都要將自己擺在和任何人對等的位置上,什麼都要一個公平對等,不肯裝傻去白白受了別人的贈與。
殷湛擡手拍掉她肩上落着的雪花,忽而幽幽一嘆,“那便趁着現在,多做一點兒讓我不會覺得後悔的事吧!”
然後,他傾身下來,吻了她。
在雪中走了半天,他的脣瓣也帶了幾分微涼的氣息,但是剛和她的氣息融入一起,便馬上變得熾熱起來。
這樣冰冷的夜裡,他擁她入懷,動情的吻她。
熟悉的氣息,熟悉的懷抱,熟悉的——
讓她隱隱的眷戀,並且不願意放開了。
從臨月閣出來,端木項就帶了他自己的隨從原路往回走。
一路上無人阻攔,隱蔽處卻有潛藏的探子躡手躡腳的退開,以最快的速度將此事報給了殷紹知道。
“殿下,宣王和宋四小姐都還在臨月閣裡,有幾個人先行出來了,之前那臨月閣裡究竟發生了什麼,雖然無從得知,但就這個情況來看,出來的人當是端木項無疑了。”蔣成海慎重說道:“要動手嗎?”
端木項既然來了,那就一定不能讓他全身而退。
殷紹不置可否,手指輕輕叩擊着桌面,“你說——宋楚兮這到底是要放他走,還是要拿他先來試探本宮的?”
“屬下這邊得到的消息,昨兒個下半夜康王也悄悄的出宮了,如果所料不錯,應當就是衝着咱們這邊來的。”蔣成海道:“殿下您不是早有論斷,他們之間必有陰謀的嗎?上回宮變之後,皇上礙着百姓們的看法,是強忍着沒有一舉將禁軍營的人全部處置掉的,但卻已經是明顯的不信任了,這兩天他降旨秘密從江北調來準備接替禁軍的那部分人手已經到位了,康王要與您抗衡,只能動用那部分人。那部分人都是上過戰場的,戰力不弱,殿下真要和他們正面交鋒嗎?”
險中求勝,這條路卻是兇險異常的。
“難得等了這麼個能將他們所有人都一網打盡的機會,冒點險也是值得的。”殷紹道,眼底閃爍出一抹勢在必得的冷光來,“父皇眼見着時日無多了,本宮隱忍了這麼許多年,總不能在最後這幾天裡陰溝翻船,栽在小七的手裡。端木項和宋楚兮,雖然都是麻煩,可歸根結底,殷述纔是本宮現在的心腹大患。端木項那裡,先別急,再等一等看,宋楚兮人在這裡,機不可失,一定得想辦法拖延,要等到殷述過來。這一次,本宮勢必要將他們一網成擒。”
端木項和宋楚兮,再難纏,那都是外人,將來就只能做敵人來對付的,但是殷述不同,這熊孩子已經直接威脅到他今時今日的地位了。
好在那熊孩子對宋楚兮的事情上心,這一次算下來算是意外之喜了。
“先叫人盯着點兒吧,不要輕舉妄動。”定了定神,殷紹揮了揮手。
“是!”蔣成海應諾,轉身下去傳令。
這邊端木項帶着一隊侍衛匆匆而行,他自己走得從容,但那些隨從卻不敢掉以輕心。
這裡是行宮,是皇家的地方,不管是他們端木家今日的處境,還是端木項個人的身份,他出現在這裡,都是不大妥當的。
一行人匆匆而行,一路上倒是暢通無阻,一直出了行宮的大門,衆人這才鬆了口氣。
大門兩側的侍衛身姿筆直的站立,連二外多一句的詢問也沒有。
端木項的目光微動,但是腳下步子不停,匆匆下了臺階。
“老主人——”他身邊侍衛纔要開口說話,然則話音未落,身後一柄銀槍突然閃電擊出。
端木項的眸光一斂,明顯早有準備,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將他甩開了。
然則還不等那人站穩了腳跟,那行宮的大門之內已經有大批人手涌了出來,而彼時站在大門口的十六名守衛也被隱藏在後面的人推開,卻赫然——
早就是幾具冷冰冰的屍體了。
對方人多勢衆,除了從行宮裡衝出來的,還有從兩面牆壁暗影裡突然冒出來的,加起來足有一兩百人。
端木項的侍衛嚇了一跳,忙不迭聚攏起來,將他護在了當中,衝着圍困他們的藍袍人質問,“你們要做什麼?”
“給我殺了他們!”回答他的,卻是那行宮大門之內雪亮冷酷的一道女聲。
衆人俱是心神一緊,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
宋楚兮和殷湛雙雙出現在大門口。
彼時天才矇矇亮,那少女容顏清麗,在略有些昏沉的光線裡卻顯得格外清晰。
“宋四小姐?”端木項的心腹守衛倒抽一口涼氣,艱難的開口,似是很難理解的樣子,“您這是——”
“請君入甕啊!”宋楚兮冷冷說道,完全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她的脣角勾起一個冷諷的弧度,看着人羣裡的端木項,“端木老家主應該是心知肚明的。”
說完,也完全不等端木項開口,直接就又揚聲命令,“動手!給我殺了他們。”
她這語氣,聽起來戾氣很重。
藍袍的侍衛並無遲疑,馬上揮刀砍去。
端木項等人自然不能坐以待斃,紛紛拔劍抵抗,於是前一刻還冷清的行宮大門口,瞬間就變成了熱血沸騰的野戰場。
宋楚兮來勢洶洶,連喘口氣的時間都不給。
端木項等人分身乏術,卻只能是拼盡全力與之抗衡。
這一天天氣倒是意外放晴了,不多時,東邊的天空中就有太陽緩緩升起。
宋楚兮和殷湛並肩站在大門口的臺階上。
殷湛的面容平靜,不染絲毫的情緒,只當自己是個局外人一般。而宋楚兮乍一看去是在觀戰,但是在場的人裡面卻只有殷湛一個人看得清楚,她的視線其實是越過了前面廝殺慘烈的人羣,落在了側前方不起眼的一條小路的路口處。
那裡有幾個人駐馬停留,也在遠遠的看着這裡正在發生的一幕幕情景。
他們離得很遠,只能看到是大約七八給人的陣容,但大約是那一抹華貴的紫色實在太奪人眼球了,宋楚兮還是很容易的一眼就認出了他來。
只是看着她把端木項一行堵在這裡,他卻似乎並沒有插手的打算。
從頭到尾,他就只是冷眼旁觀,遠遠的看着。
可是她,明知道他在看着,等着,卻必須一往無前,帶着最憤恨和厭倦的矛盾情緒穩穩的握緊手中殺人的屠刀。
“宋四小姐!”端木項身邊的侍衛怒罵,“太后娘娘的事,非是我家主人所願,發生了這樣的事,我們也一樣的痛心不想看到。可是您現在這樣衝動行事,不顧大局,不過只能是叫親者痛仇者快,難道就對得起太后娘娘嗎?”
“我不聽你們這些廢話,總之我是沒有我姑母那樣的寬宏大度,你們要謀的大事與我無關,我只知道,我們宋家的人,不能枉死,不能就這麼白白做了別人的棋子和墊腳石。”宋楚兮面不改色,冷冷說道。
她從遠處收回了目光,不動聲色,沒有讓其中任何一個外人發現這一點微妙的變化。
隔着衝殺中的人羣,此刻她定定的望着端木項,“端木老家主,今天我這樣做,到底過不過分,想必你的心裡是有數的。我姑母她苦了一輩子,但她對你從無所求,她不敢要的,今天我就是要替她強行留下。而且——她是爲你的原配夫人所殺,這個責任,也該是你來負。”
“宋四小姐,你有話好好說。”宋楚兮這方面人多勢衆,端木項的侍衛力所不及,不由的慌亂起來。
“你要的,不過是我一個人的性命,別傷無辜。”端木項面不改色,沉聲道。
宋楚兮明白的,從他現身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這一次還能全身而退。
他來見宋久,本也就是抱着必死之心的。
因爲欠了她的,而他唯一能償還給那女人的也就只有他的命而已。
之前在臨月閣裡,宋太后驟然見他出現,明顯也是猜到了宋楚兮接下來會對他下手,所以纔會露出那樣恐慌和不安的表情來。
只是——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來清算她默默苦守了一生的感情,這做法對那女人而言,卻無異於是更深一重的打擊。
所以那個時候她纔會失控,纔會質問,問他——
以爲這樣就夠了嗎?
這一刻,端木項的心裡也說不上自己到底是抱着一種怎樣的心情了,可宋楚兮要殺他泄憤是一回事,要將他帶來的隨從全部就地格殺,這卻叫他難以解釋。
“丫頭——”端木項見她不爲所動,終於忍無可忍的沉聲嘶吼。
宋楚兮站在戰圈之外,看着他浴血拼殺,臉上表情全無半分動容,只就負手而立,涼涼的開口道:“在這之前,我就給過端木家主警告了,你們叫我姑母抱憾而終,我與你們端木氏自然無話可說。不要再跟我講什麼江湖道義了,這些廢話,全部沒有用,斬草除根——”
她說着,語氣一厲,於是就不再關注端木項,只就冷聲下令,“誰都不要手軟,給我殺了他們,一個活口不留。”
她這態度,已經是決絕的不容動搖。
行宮之內,很快就涌現出另一批侍衛。
端木項身邊的雖然個個都是高手,但是寡不敵衆。
刀光劍影,鮮血飛濺。
兵器碰撞聲和廝殺聲交織成一片,映着一大早終於放晴升起的太陽就更顯得慘烈。
雪地上,到處潑灑的一片殷紅,這樣濃烈刺目的色彩,就是一個個人高馬大的漢子看着也不能無動於衷,可宋楚兮就站在那裡,居然從始至終都不閃不避的看着。
這是一片煉獄修羅場,她卻像是在看一場虛假的摺子戲,待到帷幕落下,眼前的雪地上早就屍橫遍野,一片狼藉。
端木項被人一刀穿透腹部,高大的身軀緩慢的倒下,重重的跌落在了雪地裡。
他沒有計較自己的死法是否狼狽,同樣——
也一點沒有懷疑宋楚兮的私心。
他要賠給宋久的,是一條命;而宋楚兮會對他如此的深惡痛絕,這其中也許是佔據了很多私人情緒的,比如——
端木岐。
他以爲他洞悉世事,他以爲他了解一切,所以自始至終就沒想過要回頭去看一眼。
“王爺,四小姐,已經沒有活口了。”衛恆擦一把臉上劃開的傷口,提着染血的長劍踩着遍地的屍體走過來。
殷湛抿了脣角沒說話。
宋楚兮的目光卻再度綿亙的很遠,早就毫不關心的移了開去。
那一側,遙遠小路的盡頭,有人紫衫黑裘,高坐在馬上遙遙的看着。
因爲離得太遠,她看不到他臉上的表情。
直至此刻塵埃落定,他策馬轉身,很快便在那小路盡頭隱沒了蹤跡。
沒有人知道他來過,而他——
也的確是像根本就沒出現過一樣。
宋楚兮的心裡,澀澀的苦笑。
殷湛擡手攬過她的肩膀,吐了口氣道:“可以了嗎?”
橫豎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了,宋楚兮也沒什麼過分的感慨,她飛快的收攝心神,擡頭對他露出一個笑容,“已經可以了。”
對宋太后和端木項而言,這樣的一個結局,真的已經可以了。
殷湛順手摸了摸她肩背上垂落的髮絲,又將她更往懷裡帶了帶,“那我們走吧。”
他擁着她,剛下了臺階,還沒走幾步,周遭突然就是一片大面積的響動,那行宮之內,有大批重甲的禁軍侍衛奔襲而出。
這行宮的大門本來就拓的很寬,這批人的動作也很快,潮水一般,卻又動作了許久纔算結束,而彼時——
眼前已經是黑壓壓的一片人頭攢動。
“皇叔你們和我還要玩什麼欲拒還迎嗎?”人羣的最後,有人朗朗說道。
侍衛們自覺往兩邊讓出路來,片刻之後,錦袍玉帶的太子殷紹就出現在了門口的臺階上。
因爲傷勢未愈,他的氣色氣色是不太好的,但是這會兒卻是精神很好,居高臨下的看着眼前的殷湛和宋楚兮等人道:“皇叔和宋四小姐既然來了,本宮又剛好人在這裡,如果連個照面都不打,那就太不像話了吧?”
“你倒是沉得住氣。”殷湛淡淡的開口,面色只是尋常的寡淡,並不見增幾分特殊的情緒。
殷紹彎了彎脣角,展現出一個看似微笑的表情來,“比起皇叔來,我自認爲還是遜色許多,我只是耐性好了一點,又多等了一會兒罷了,但是皇叔你——”
殷紹說着,就又兀自搖頭,目光四下掃了眼,“明知道我會在這裡恭候,還是毫無避諱的來了,皇叔的這份膽量和氣魄,我到底還是望塵莫及的。”
這一次,是正面交鋒,故而他這話就說得比較直白。
殷湛面上神情冷淡,也跟着四下打量一眼,“本王是什麼人,你清楚得很,沒必要故弄玄虛,現在本王人就在這裡,你倒是動動看。”
就算皇帝那裡也不待見他,但是他的身份地位都在那裡擺着,殷紹要動他?可以!但是想要拿個萬全的法子來善後,卻不是可以信手拈來的。
殷紹也不生氣,只不徐不緩的慢慢吐出一口氣,然後順手一揮手,乾脆利落的吐出兩個字:“拿下!”
“誰敢!”侍衛們就要上前拿人,衛恆立刻挺身而出。
此時殷紹面上笑容已經斂去,“這裡現在是誰做主,不是一目瞭然嗎?以皇叔你的智計,難道還需要做無謂的犧牲嗎?”
自他出現,宋楚兮的面上就沒什麼表情,此刻便就冷笑道:“太子殿下,宣王殿下可是您的皇叔,姑母她命在旦夕,宣王殿下前來探望,你卻在大門口設伏?這事情無論搬到哪裡,你都是沒道理可以講的吧?難道你還當我們是隨便沒名沒姓的什麼人,可以任由你隨便切了剁了都可以含糊過去的?”
端木項的事,他們誰都沒提,因爲這個人的身份特殊,他詐死這麼多年,犯的是欺君大罪,雖說沒有皇帝的命令而對他下手視爲先斬後奏,但無論是以殷湛或是殷紹的身份,事後都只需要隨便解釋一下也就含糊過去了。
“既然咱們彼此都是知根知底的,你現在還有必要這樣虛張聲勢嗎?”殷紹道,說着語氣便是一沉,“我的依憑是什麼,你們全都心知肚明,現在還耍什麼嘴皮子?宋楚兮,你的本事倒是越發的大了,上一回聯合了端木岐往我府上殺人生事,本宮姑且都還沒跟你算賬,這一次你又同時拉攏了十一皇叔和小七來配合你設局?你們打的是什麼算盤,本宮一清二楚,別以爲你拖着十一皇叔給你做擋箭牌,本宮就真的拿你們無計可施,你問我今天敢在這裡對你們動手的依憑在哪裡?那不就正在路上嗎?”
宋楚兮冷嗤一聲,沒接他的話。
殷紹又再一揮手。
他的人雖然沒有直接動手,但是他事先在這裡埋伏了大批人手,輕而易舉就將殷湛和宋楚兮的這些人給困在了當中。
殷紹站在高處,面容冷肅的看着他們,“你動用了小七最近在父皇身邊服侍的便利,想要借他的手來和本宮硬碰硬?就算他能順利的暗中運作,調了人馬前來,你們又如何就有這個自信,能夠確信你們就會是這一局裡的贏家?”
不僅僅是他容不下宋楚兮,同樣的,殷紹也很清楚,在宋楚兮的眼裡,他也是對方的眼中釘。
自從她一步步奪得宋氏家主之位以後,他就再沒有對這個丫頭掉以輕心過,所以和十分確定——
這一次,在他縝密佈局要將宋楚兮和殷湛在這裡做掉的同時,宋楚兮也處心積慮的要藉機對他下手。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宋楚兮輕蔑的冷冷說道:“我前面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與宣王殿下是來看望姑母的,不知道你和康王兄弟之間有什麼家務事,而且我也沒有興趣知道,你馬上叫他們讓路,就算你是一國儲君——我與宣王殿下也沒有隨便受你挾制的道理。”
這個宋楚兮,今天反而像是轉了性子了?眼前明明是已經到了正面交鋒的時候了,以她的作風,萬也不該還這樣拐彎抹角的拖延時間的。
殷紹雖不信她能有全身而退的完全把握,但心裡卻也莫名的起了一點戒備和疑惑。
“先扣下他們!”心裡有些不確定的掠過點兒什麼情緒,殷紹還是脫口下了命令。
侍衛們再度往中間壓近,衛恆等人剛要動手,後面官道的方向上剛好傳來一陣聲勢浩大的馬蹄聲。
殷紹遙望一眼,眼底閃現一抹勢在必得的冷笑。
“這裡出什麼事了?”殷述帶了大隊人馬,風馳電掣而來。
容貌俊俏的少年親王,神采飛揚的馳騁於馬背上,榮光無限,說不出的耀眼奪目。
他帶來的人,果然是皇帝從江北大營緊急調派回京,準備替換禁軍的那些人。
殷紹眼底的神色冷了冷,按兵不動的等着他走近。
殷述像是是到了近前,藉着高居於馬背上的優勢纔看到了被困在禁軍當中的殷湛和宋楚兮等人,不由的皺了眉頭,“怎麼十一皇叔和宋四小姐也在這裡?太子哥,你是不是要解釋一下?”
“在本宮給你解釋之前,你是不是要先給我一個解釋?這些江北大營的士兵跟着你到這裡來是要做什麼的?”殷紹冷冷道,直接發難。
殷述聳聳肩,卻沒有露出半點心虛的表情來,緊跟着卻是面容一肅,正色道:“我奉父皇的聖旨到此,太子哥,得罪了,請您馬上隨我回宮面聖吧!”
爲了藉故調兵來與他抗衡,殷述果然是冒天下之大不韙,假傳了聖旨?!
真不知道該說是這個熊孩子不懂事還是嘆一聲他被宋楚兮給迷的昏了頭了?
如果說前一刻殷紹還有點擔心萬一這熊孩子不按照常理出牌會怎麼樣,但是現在——
他的一顆心已經完全放下了。
“奉了皇帝的聖旨而來”,這話是殷述親口說的,那麼——
他現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下殺手了。
假傳聖旨,本身就是死罪!
而至於宋楚兮和殷湛,如果最後他告訴皇帝是在擒拿殷述的時候給誤傷了,想必皇帝也是十分樂意聽到這個消息的。
“來人!”殷紹開口,語氣沉穩又透着十二分的凜冽森寒之意,“把他們拿下,任何人如有反抗,格殺勿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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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逼老家主,上線就狗帶╭(╯^╰)╮
ps:勺子君這是要一網打盡的節奏,嗷嗚,難道又要大面積的打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