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有馬上推開梅氏。
不是不憤怒,也不是不捨得,而是——
這女人下手狠極了,那力道和位置都掌握的剛剛好,一下子便刺中了要害,他——
使不出力氣來了。
梅氏手裡的是一柄做工精巧的短刀,深深刺進了殷樑的下腹,還沒有拔刀,血就先涌出來,沾了她滿手都是。
她稍稍往後退開一些。
擡頭。
殷樑的嘴脣止不住的微微顫抖,眼神裡有恐懼和憤怒,當更多的是難以置信。
他和這女人同牀共枕了那麼多年,哪怕是已經親眼見到了,他也總是覺得難以想象,這女人,居然是可以舉刀殺人的。
前面那麼多年,他竟然就只是寵愛了一個蛇蠍毒婦嗎?
“殿下!”梅氏的手裡穩穩的握着刀,脣瓣上都被自己咬出了血痕來,她神色複雜的看着面前的男人,這男人,曾經給過她太多的寵愛和溫暖,即使他說不會原諒她,她都不會怪他,可是——
“梅兒對您,並非全無情義,我跟了您十年,您對我的好,我都看見了,或者您不信,如果當初陛下他真的有叫我對您不利的命令,我也是寧肯拼着違揹他,也斷然不會真的傷您的。可是殿下——”這時候她才鬆了手,往後退開了一點,還是不迴避的看着殷樑痛苦痙攣的面孔,淡淡的說道:“如果但凡還有一點點生存的機會,我到底也是不想死的。”
殷樑呆在那裡,完全動彈不得,只撐着最後的一口氣,死死的盯着她。
梅氏與他對望半晌,突然,眼淚就那麼猝不及防的順着眼角滾落,“聽他的話,去彭澤,我就可以不用死!我是貪生怕死,因爲我不過就是個女人罷了。我可以用我的命去換你的命,但卻不捨得拿我的命去換死在你身邊的機會。殿下,曾經我真的有想過,有一天如果你能得繼大統,就能帶我走出那泥潭了,可最後,到底也是沒能如願。”
這個女人現在是在說什麼?對他訴衷腸?還是怨他最終還是提前在這場大位之爭當中敗下陣來?
低頭看一眼刺入自己身體裡的利刃,殷樑只覺得這女人說這番話實在可笑。
可是,他沒力氣,他也笑不出來。
“如果可以,我倒是寧可你一直都矇在鼓裡的,最起碼,這個時候,不用再費力氣來質問我,恨我!”梅氏站起來。
她沒再管殷樑,而是轉身走到牆角的盆架前,把手上血跡洗淨。
她面上表情又奇蹟般的恢復平靜,就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樣。
她的動作不徐不緩,慢慢的把自己整理好,再回轉身的時候,殷樑也還是保持着那個半跪在那裡的姿勢,一動不動。
她走過去,凝視他已然不再那麼丰神俊朗的面孔,聲音淺淺的說道:“殿下,我這樣的人,說愛都覺得奢侈,你對我再好,卻保不住我父母族親的性命,所以你也別怪我。至少——”
她頓了一下,終究還是素手輕輕撫過,闔上他的雙眼,脣角蔓延一抹苦澀的笑,“你沒能護我一世周全,我也保不住你死後的榮耀,但至少你死在我的手裡,會少些痛苦和難堪!”
說完,她站起身來。
那一瞬間,心裡卻到底還是有怨恨的情緒滋長,烈火一樣的蔓延。
這男人,一直以來給她的到底只是寵愛還是真正的愛?爲什麼,爲什麼到了最後這一刻,他只用這最後的一點餘力也只想着找到她來質問和報復?
這個問題,她沒想過要問殷樑,因爲問了也毫無意義。
本就是兩個身不由己的人,從頭到尾都是操縱在別人手裡的棋,談什麼情深意重?不覺得矯情嗎?
深吸一口氣,甚至連悲傷的情緒都好想就只是一時的衝動。
梅氏推開了門。
守在院子裡的兩個侍衛聽到動靜,連忙轉身。
屋子裡的殷樑指定是藏不住的,兩人隱約看到他以一個怪異的姿勢垂首跪在那裡,頓時就駭然的鐵青了臉。
“殿下——”有人驚呼了一聲,提劍就衝了過來。
梅氏護着自己的腹部,無奈的趕緊又退回了屋子裡。
“殿下?”侍衛撲過去查看殷樑的情況,卻發現他已經氣絕。
他們沒對梅氏怎樣,只是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議的扭頭看向了看在旁邊的那個孱弱纖細的女人。
不管怎樣,殷樑都是她曾經的丈夫,並且兩人一度互許情深的。
這女人——
是她殺了殷樑的嗎?
梅氏也不說話,只是用力的咬着嘴脣,面上是一副深度惶恐的表情,然後趁着兩人吃愣,她突然提了裙子,倉惶的奪門而出。
“站住!”兩人這才反應過來,怒聲喝道。
梅氏奔到門口,扶着門框纔要出門,兩邊的院牆外面已經如鬼魅般飛快的有七八條人影飄落。
這院子本來就不大,四面的出路果然都被他們封死了。
梅氏白着臉,後退了兩步,神色防備。
這些人,只是堵住了她的去路,卻沒有馬上對她動手。
前院那邊傳來一片響動,片刻之後,火光蔓延,一隊侍衛擁簇着錦衣玉帶的一人快步行來。
是——
彭澤太子即墨勳。
梅氏想也不想的衝出去,撲倒在他面前,跪下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惶恐的哭訴道:“殿下救命!”
即墨勳冷着臉,一聲不吭,更是一動不動。
不僅僅是他,這院子裡的其他人也都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個狀況到底意味着什麼,梅氏心裡很清楚。
不過她卻只當是全無所察,只是面色惶恐的不住落淚,過了一會兒纔像是慢慢察覺了即墨勳的反常,一寸一寸緩緩的擡起目光來看他,“殿——殿下——”
即墨勳臉上沒什麼表情,眼底神色卻是一片幽暗。
他也不說話,並沒有質問梅氏的打算,只是那眼神就已經盯得人頭皮發麻。
“婢妾是被人擄來的。”梅氏抖了一抖,稍稍往後退開,轉而去抓他的袍角,“有人闖進了我的住處,我怕她對我不利,所以只能虛以委蛇的先跟了他走。殿下,自從跟了您之後,我一直都是一心一意的,從來沒有想過要背叛,殿下難道不相信我嗎?”
“現在說這話,有意思嗎?”即墨勳居高臨下的冷冷的看着他,哪怕是她哭得梨花帶雨,他也沒有半分的動容之意,“你到本宮身邊,本來就動機不純,就爲了你的幾句話,就想讓本宮既往不咎?”
他的身邊,從來就不缺女人。
梅氏是生得美,並且還很會迎合討好他,可那又怎麼樣?
他不是殷樑,女人對他而言,從來都不過是些玩意兒罷了,至於漂亮女人——
那就是能叫人看着更覺得賞心悅目一點的玩意兒,還指望他真當回事嗎?
“殿下——”梅氏不蠢,自然知道自己在這男人眼裡算個什麼東西。
她卻不想就這麼坐以待斃,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即墨勳已經一腳將她踢到一邊,大步進了屋子裡。
“太子殿下——”屋子裡的兩個侍衛趕忙跪地行禮。
即墨勳看一眼殷樑。
那兩人卻幾乎完全不敢去看他的臉色,只小聲回道:“死了!被刺中腹部,一刀斃命!”
即墨勳冰冷的瞳孔裡,突然流露出明顯的一絲殺意。
他驟然回頭。
院子裡,梅氏還歪在地上,低低的啜泣。
他頓了一下,就又重新快步走過去,幾乎是氣急敗壞道:“你殺了他?”
“我只是失手!”梅氏哭哭啼啼,頓了一下,又扶着肚子艱難的爬起來,再次去扯他的袍角,“殿下,婢妾都是被逼無奈,我跟了您之後就再絕無二心,您一定要相信我!”
信她?即墨勳怎麼可能再信她?
她跟了殷樑多少年,還不是要殺就殺的?
只要想到自己把個包藏禍心的女人留在這邊這麼久,即墨勳都會後怕的汗毛倒豎,只能是慶幸成武帝在謀算更大的利益,並沒有急着讓這女人對他怎樣。
“賤人!”他怒罵了一聲,指着她的時候,手指都在發抖。
然則梅氏不過一顆棋子罷了,而且還是個女人。
他瞪了對方半天,最後卻是怒極反笑,“成武帝真是下得一手好棋啊,這一次你能出手殺了殷樑,回頭他一聲令下,本宮乃至於父皇是不是都要死在你手裡了?”
這個成武帝,居然如此奸猾。
之前他是真的以爲梅氏只是對殷樑舊情難忘,所以纔會受了殷紹的威脅,把他誆騙來了京城。本來也沒多想,直至見了殷樑之後才從殷樑的口中知道了真相。
梅氏不是殷紹他們兄弟用來內鬥的棋子,而是成武帝安插到他身邊的殺手鐗。這女人在他身邊,隨時都有可能給他一刀,甚至於她也是有機會進出彭澤的後宮的。屆時如果兩國正在開戰,不管是他,或者是即墨桑楠,但凡是有個損傷,整個彭澤就要從內部先亂了。
只想思及此處,即墨勳的手心裡就都是冷汗。
“殿下——”梅氏低呼一聲,然後就燙了似的趕忙鬆了手。
她往後縮了縮身子,眼神防備又畏懼。
這種情況下,她越是強行否認,那就只能是火上澆油的激怒即墨勳。
“我——我只是身不由己!”最後,她只囁嚅着小聲說道。
即墨勳冷笑,心裡煩躁,便就誰都懶得理了,直接轉身,“都處理掉,收拾乾淨了,不要讓人察覺了。”
就算殷樑在世人眼中早就是個死人了,但如果叫成武帝知道人最後是死在他這裡的也是麻煩。
梅氏嚇壞了,也顧不得別的,趕忙爬起來,追上去還是撲倒在他腳邊去扯他的袍子,“殿下,我知道我不該騙您,我罪該萬死,可就算是千錯萬錯,也是我的錯,求您了,好歹顧念着孩子……”
她這肚子,已經有六個多月了。
即墨勳的太子妃就只給他生了兩個女兒,並且那個女人手段了得,其他的姬妾雖多,卻也沒人順利生下過孩子。
梅氏如是抓住了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期期艾艾的仰頭看他。
可是即墨勳扭頭面對她的時候,眼底就只有深惡痛絕的冷酷。
梅氏和他四目相對,莫名的,也就只是覺得渾身發冷。
然後,即墨勳彎身下來,手掐着她的下巴,咬牙冷笑,“人都說不見棺材不掉淚,本宮今天也算是長了見識了,你這女人分明是見了棺材也不死心啊!”
他這話,已經暗示了什麼了。
梅氏的心裡不好的預感在加深,然後下一刻,寂寞已經嫌惡的將她一推。
梅氏摔在地上,咬着脣,卻不敢再試圖求情。
即墨勳站起來,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侍衛進去把殷樑的屍首胡亂的找了條被子一卷就扛了出去,梅氏眼睜睜的看着,卻強忍着,沒有做出任何的反應。
片刻之後,有人過來,將她拽起來,半提半拖着送回了驛館。
即墨勳沒有下令殺她,只還是將她送回了住處。
梅氏已經隱隱的意識到了什麼,到底也是死心絕望了,身邊的丫頭都還在,她的飯食也沒人苛待她,到時辰了就會有人送來,只是院子外面增加了守衛,不放她出去。
而且——
每日裡一定會往這邊送兩次的安胎藥再沒有人提及。
梅氏惶惶的捱了一整天,可即墨勳本來就是想要她死的,她如果再哀求,那只是做得無用功。
這一天一夜的光景似乎格外漫長了些,次日夜裡,她便開始出血腹痛,本來已經是絕了求饒的心思,但到底也是太痛了,在牀上蜷縮了一陣,終於忍不住的痛哭失聲。
“來人!快來人!”她抖着聲音喊人。
睡在外間的丫鬟匆忙下榻,捧了宮燈過來,掀開牀帳,就發現她滿臉汗水的蜷縮在大牀一角,冬日裡厚厚的棉被,已經是被血水浸透了一大片。
濃烈的血腥味撲面。
“啊——”那丫鬟驚叫了一聲,摔了手裡的燈。
“快去找大夫,去啊!”梅氏抱着肚子,嘶聲的吼。
“哦!”丫鬟嚇了一跳,應了聲,拔腿就往外跑,去跟外面的守衛說了,侍衛倒是沒爲難,馬上就有人下去稟報了。
這大半夜的,即墨勳自是不會過來,不多時太子妃就親自帶了大夫趕來。
這邊梅氏已經痛得死去活來。
太子妃親自走到牀邊看了眼。
那牀上被褥都被血水溼透了,更有滴滴答答的紅色液體順着牀腳往下滴。
太子妃的眼底,莫名閃過一絲快慰的冷意來。
梅氏艱難的揚起臉來看她,這個時候,她已經是絕了求救的心思,只是——
她心裡有疑惑,必須要死個明白。
“是你嗎?”她抖着蒼白的脣問道,目光死死的盯着太子妃的臉,“是你從中挑撥,告訴他的嗎?”
即墨勳是從哪裡開始懷疑她的?殷紹做事從來謹慎,就算他們暗中有聯繫,這消息又是怎麼會走漏的?即墨勳一直很寵愛她,不可能突然就懷疑到她的身上來的。
橫豎這屋子裡都是自己人,太子妃索性也不再掩藏恨意。
她擡手就先給了梅氏兩巴掌,罵了句,“賤人!”
梅氏如今根本就全無還手之力,一下子就跌在了牀上,只是抱着肚子";shen yin";。
“從前你藉故小產陷害本宮的時候,就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風水輪流,自己也會有這樣的下場?”太子妃說道,再不掩飾眼底怨毒的情緒可,“那時候殿下是被你迷得神魂顛倒了,你說有孕,他就信你有孕,你說是本宮害你小產,他也就信了是本宮的手段,還險邢我太子妃之位。你今天會有這樣的下場,全然不過都是你的報應,你還有什麼臉在這裡質問本宮?”
“哈……”梅氏也知道她和這女人之間苦大仇深,她早就斷了求饒的心思,此時勉強擡起眼睛,也是目光陰測測的盯着太子妃,冷笑道:“我是蛇蠍心腸,我認了,難道太子妃你就是什麼純良之輩嗎?你說是我構陷你?是啊,那就是我構陷你的,可如果我不對你出手,難道只要我安靜本分,你就會對我手下留情嗎?”
她呆過懷王府,那時候殷樑專寵於她,都姑且少不了妻妾之間的陰私手段,更何況是即墨勳那裡?
梅氏自己說着,也沒等太子妃再接茬,就又繼續道:“本來他也只是下令圈禁你,是你捨不得榮華富貴,捨不得自己的身份地位,自己迫不及待的就用了腹中的孩子做墊腳石來脫困,這也不過就是你自己的私心和選擇罷了,怎麼,現在你卻是要將這筆賬算在我的頭上嗎?如若你真的有心,如何就不能再忍忍,保不準等到孩子生出來,如果是個男孩兒,你也同樣可以翻身。什麼都是你自己做的,你說我構陷你?這個我認,但你也別什麼屎盆子都往我的頭上扣。”
太子妃嫁給即墨勳也有八載,他身邊的女人多,脾氣又暴怒無常,偏偏自己的肚子不爭氣,連着兩胎都是女兒。去年年底梅氏自稱有孕,每兩個月小產,各種矛頭直指,都是衝着她的。即墨勳當時正被這女人迷得鬼迷心竅,盛怒之下就將太子妃禁足關了起來,這時候太子妃才察覺自己也懷了身孕,本來也不是沒想着賭一賭肚子裡的那個孩子的,如果是男孩兒,那就是太子的嫡長子,可是——
梅氏這女人心狠手辣,一則她不敢保證自己老實呆着就能順利生產,二來——
如果她就老老實實的任由即墨勳把她關上個個月,回頭就算生了兒子,能夠復起,這段時間之內誰知道後院裡又會天翻地覆的成了誰的天下。
這位太子妃娘娘本身就不是個善茬,於是當機立斷,就把孩子豁出去了。
她孃家人是有勢力在的,借她小產之機施壓,即墨桑楠就只得出面,讓即墨勳把她放了出來。
雖然主意是她自己拿的,但如果不是梅氏這個女人所逼,她何至於要犧牲掉自己的孩子?
太子妃的心裡怒恨交加,面容都隱隱有些扭曲了起來,“你這賤人,居然還不知悔改?”
梅氏不過冷笑,“改什麼?就算我跪地求饒,今天也絕無生路。”
她說着,頓了一下,再一次正色看向了太子妃道:“這一次的事,都是你安排的嗎?你是怎麼知道的?是你慫恿即墨勳去劫的殷樑嗎?”
爲什麼即墨勳會知道她其實是成武帝派出來的探子?這個還可以解釋爲他見過殷樑之後臨時問出來的,可即墨勳很清楚這裡是天京,是北狄的都城,他是從哪裡把殷樑弄來的?不敢是殷紹的手裡還是皇帝的手裡,梅氏總覺得即墨勳如果只是懷疑殷紹利用了她也並不會敢於擅自去從那兩個人手裡搶人出來泄私憤的。
“你自己做出不要臉的事,事情敗露,都是你死有餘辜,與本宮何干?”太子妃道,她還是一副咬牙切齒,恨不能將梅氏生吞活剝了一樣的表情,惡狠狠道:“去年的這個時候,你謊稱懷孕,然後用那個假的肚子擺了本宮一道,你真以爲你能隻手遮天嗎?你這身子,根本就因爲過量服用避子湯給毀了,現在爲了留住殿下而強行受孕,即使中途能勉強用藥物撐着,不落胎,最後也絕不可能生下孩子來。你這賤人,居然連殿下都敢耍?你真當我東宮的大夫和太醫都是你的人嗎?”
梅氏爲了隱瞞這件事,自然要重金收買專門負責給她安胎的大夫的。本來如果即墨勳和太子妃都沒往這方面想也就算了,可一旦有人臨時起意——
想要撬開一大夫的嘴巴能有多難?
“我沒問這個!”梅氏痛得已經有需狂了,她嘶聲吼着打算太子妃的話,強撐着撲過去,一把扯住太子妃的衣襟,紅着眼睛怒吼道:“即墨勳——他爲什麼突然要去劫持殷樑?這到底是爲什麼?”
太子妃也許還在爲了自己洞悉了她的秘密還按兵不動,一直等到今天即墨勳動怒了契機一擊必殺而得意,梅氏顯然是對這些事都全不在乎了。
她確信,這是有人暗中催動的一場陰謀。
抖出她的身份,殺了她,那麼——
皇帝在彭澤人身上打的如意算盤也就落空了,從此就再沒有什麼能對彭澤出奇制勝的法寶了。
她兩手的血污。
太子妃瞧見她赤紅的放佛要吃人一樣的雙眼,竟是莫名的打了個寒戰。
“還不鬆開我們娘娘!”她身邊女官上前,抓着梅氏的手將她一把甩開了。
梅氏其實是沒什麼力氣掙扎的,直接摔回了牀上,捧着肚子,又使勁的蜷縮起身體來。
太子妃餘怒未消。
這兩年她和梅氏之間鬥得狠,眼見着這女人終於倒臺了,自是恨不能多踩幾腳泄憤。
“娘娘,大夫等半天了!”那女官深知她的心思,趕忙扯了扯她的袖子,小聲的提醒。
即墨勳已經惱了,就算她再怎麼折騰這梅氏,也一定不會過問追究了,可這梅氏如果是北狄皇帝的探子,那麼這場戲就還是要做的——
“叫進來吧!”太子妃皺眉,冷冷道。
女官應了,轉身出去,片刻就把大夫引了進來,自然還是平時給梅氏保胎的那一位。
“小的給娘娘請安!”他戰戰兢兢的跪下請安。
太子妃冷着臉,斜睨一眼,“梅氏像是小產了,快給她看看,一定全力救治!”
就算他們什麼都知道了,但這裡是北狄人的地盤,這件事必須要繼續隱瞞下去,千萬不能叫成武帝知道他們已經洞悉了這個秘密,否則難保那老皇帝不會惱羞成怒,直接就不家叫他們活着走出天京。
“是!”大夫趕緊答應了,起身去給梅氏診脈。
“娘娘,這裡血腥味重,您還是到外面等吧!”女官過來,輕聲的勸。
太子妃也厭惡的不想和梅氏再面對面,就“嗯”了一聲,轉身去了外間。
血已經流得太多,梅氏手腳冰涼,總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逐漸被掏空了。
大夫還是進本盡責的給她診治,她的意識已經渙散不清,但卻是任憑她絞盡腦汁也想不通——
這一次殷樑的事,始作俑者到底是誰?
殷樑已經被廢了,對方的最終目的肯定不會只是爲了要殷樑的命的,十有就是爲了讓彭澤從皇帝的暗算之下抽身出來。
到底是誰?難道是即墨勳父子在皇帝的身邊也有內應,這才察覺了內情嗎?
這兩天,殷淮仍是忙得人仰馬翻,一直帶人徹查殷湛大婚那天的投毒案。
他把相關人等全部關起來,一一拷問,最後也沒能拿到任何的線索和證據。
誠然,事情既然是殷述做的,他又怎麼會留下一丁點兒的線索讓人查?所以兩天下來,還是一無所獲。
殷湛一直沒露面,只說是餘毒未清,一直關在王府裡養病。
宋楚兮每天一趟的往大理寺跑,逼着跟殷淮要真兇。殷淮如今都要稱呼她一聲皇嬸,再加上這女人從來就是個刺兒頭,被她一再施壓,頭大如鬥,起了滿嘴的燎泡。
這天早上,去過了大理寺,算着皇帝應該差不多下了早朝了,她就繞了個道兒,準備也進宮去再鬧一鬧,不想卻在御書房外面和倉促進宮的即墨勳狹路相逢。
兩個人,也算是冤家路窄了。
等候皇帝傳召的時候,即墨勳就面色不善的開口道:“宣王妃?你還真是心寬,宣王出了這麼大的事,你倒是氣色不錯的。”
“彼此彼此啊!”宋楚兮挑眉,針鋒相對的勾脣一笑,“本王妃聽說昨夜太子殿下的一位愛妾小產,一屍兩命,殿下不也是一樣的精神百倍麼?”
即墨勳這一趟進京,身邊帶着的有名份的女人,一個是他的太子妃,另一個就是寵姬梅氏了,而且梅氏又大着肚子,自然惹人關注,現在她小產還喪了命,即使沒有人刻意的宣傳,也很容易就透露風聲出來。
即墨勳的臉色微微一變,剛要說什麼,金子已經快步從御書房出來,“宣王妃,彭澤太子殿下,陛下有請!”
不得已,即墨勳也只能是閉了嘴,冷哼一聲,率先往前走。
宋楚兮淡淡的掃了眼他的背影,也舉步跟上。
皇帝還是和前幾天一樣,看上去闡懨的,沒什麼精神,誠然眼前這倆人也沒一個是他願意見的,見到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來,他就暗中皺了下眉頭。
“見過皇帝陛下!”即墨勳拱手行禮。
“皇上!”宋楚兮也上前請安。
“嗯!”皇帝淡淡的應了聲,“都坐吧!”
兩人也都不同他客氣,各自選了張椅子坐下。
皇帝看過去一眼,“這個時間,你們兩個怎麼一道兒進宮來了?”自然不過隨口一說,他倒也沒指望誰會回答,就又看向了宋楚兮道:“老十一可是還好?”
“太醫說中毒太深,體內餘毒一時也清不乾淨,所以殿下這幾天沒什麼精神,就不能親自進宮來給陛下請安了。”宋楚兮回道。
殷湛出事之後,她就沒什麼太給皇帝父子幾個面子,這時候說話的態度就有些不冷不熱的。
皇帝一口血堵在喉嚨裡,但是因爲殷湛中毒的事,他理虧,便也只能忍着。
宋楚兮纔不管他,緊跟着就又話鋒一轉道:“皇上,臣婦本是不該私自進宮求見陛下的,但這都已經是第三天了,靖王那裡還是一點線索也沒有,這件事一天不能水落石出,我們夫妻都難安心,如果靖王那裡查案實在有困難,您是不是考慮換個人試試?再不行——”
皇帝當然知道她是什麼意思。
她明知道是殷述做得,還一直的不點破,在這裡當面演戲,如果叫她自己去查,一旦把殷述揪出來,那就成了他們父子不仁不義了。
“老十一是朕的親弟弟,朕還能叫他不明不白的受委屈嗎?”皇帝不悅道,打斷了她的話,“早上朕已經傳了口諭下去,命三司協同靖王一起嚴查,務必要一個水落石出,你且等着消息就是。”
他是真的不願意和宋楚兮打交道,這個丫頭,太狂妄無禮,有時候更是目中無人。
偏偏,現在非常時期,皇帝又拿她沒辦法。
“是麼?”宋楚兮微微勾脣露出一抹笑,站起來道:“既然皇上都還放在心上,那就當是臣婦小人之心了,我家殿下還在病中,我不能離開太久,先行告退。”
皇帝冷着臉沒說話,算是默許。
宋楚兮剛要轉身,卻又想起了什麼,就又頓住了步子,似笑非笑道:“哦,對了j上,臣婦聽聞彭澤太子的一位愛姬意外小產,太子殿下必定傷心,他們原來是客,那女子的身後事,陛下是不是找人照管一下?也好早日叫人入土爲安了?”
區區一個妾室而已,而且還不是彭澤什麼高門大戶出來的貴女,既然是死在異國他鄉了,自然也沒必要再千里迢迢的將屍身帶回去安葬,直接找地方埋了也就是了。
梅氏的死訊皇帝自然也聽到,並且一早起來就已經發了一通脾氣。
這時候他算是做賊心虛吧,畢竟——
如果是即墨勳的毒手,那是不是就意味着這人洞悉了梅氏的真正身份以及潛伏在他身邊的真正目的?
宋楚兮這話,無疑是個臺階,剛好可以讓他藉機派人去過去探一探梅氏的真正死因。
皇帝倒是有些滿意的,就點了頭道:“既然是彭澤太子的愛姬,那就讓禮部辦一辦吧,相國寺那邊再請幾位高僧超度一下。”
這邊即墨勳當然也知道宋楚兮在使壞,登時冷冷的橫過來一眼。
宋楚兮挑釁的一揚眉,轉身走了出去。
即墨勳倒是沒推脫,只道:“一個女兒而已,何德何能,還勞陛下親自過問。”
“你是客人!”皇帝淡淡說道,嘆了口氣,“節哀吧!”
死一個侍妾不算什麼,但是一屍兩命,皇帝多少還是出言安慰兩句。
即墨勳道了謝,也沒和他繞圈子,直言道:“本來想她懷着身孕,帶她出來散散心,早知如此,還真不該是如此大意。皇帝陛下,年關將至,小王身邊又出了這樣的晦氣事,實在也不好繼續做客此處,所以今日進宮,是特意來和您交代一聲,年底的朝賀大典,我便不等着參加了,近幾日就準備啓程回去了。”
皇帝愣了一下。
即墨勳暗中觀察他的神色,起身拱手一禮,面色也透出幾分疲憊來,“雖然有些失禮,但小王也的確是沒了做客的心思,還請陛下成全。”
皇帝的面色微微有些僵硬,但他掩飾的極好,片刻就道:“既然如此,朕就不強留你了,你哪天走?朕最近身子不適,派個人擺宴給你送行。”
“七日之後吧,好歹是讓那女人先入土爲安!”即墨勳道。
“嗯!”皇帝頷首。
兩人又寒暄了幾句,即墨勳就告辭出來。
皇帝坐在案後,盯着他的背影,那目光明滅不定。
“陛下——”高金立從旁上前一步,察言觀色,多少是有些明白他的心思的,“梅氏就這麼沒了,實在可惜,彭澤太子這麼一走,就成了脫鉤的魚兒了。這京城這內雖是不好跟他動手,但回頭在他回去的路上……”
即墨勳在天京出事,他們北狄朝廷要負全責,但如果路上,等出了北狄境內再出意外,那就和他們無關了。
皇帝側目看過去一眼,目光冰冷。
高金立一抖,趕忙縮了下脖子,惶恐不已。
梅氏一屍兩命的消息,殷紹那裡自然也是第一時間知道了。
“查過了麼?”他問。
“已經讓人仔細的查過了。”馮玉河道,前面那段時間因爲龐生很得殷紹的重用,他自感地位受到了威脅,所以現在就算身體不適也總強撐着儘量服侍左右,“說是昨兒個半夜,驛館裡也沒察覺有任何的異動,就是梅氏突然喊肚子痛,太子妃親自帶了大夫過去,後來又命人請了太醫。太醫那裡,屬下親自叫人去確認過了,他說是那梅氏的體弱,本來胎像就不是很穩固,會滑胎也很正常,並沒有被人動了手腳或是用藥所致的跡象。”
“是麼?”殷紹沉吟,“那就是說只是個意外了?”
他原來還想,殷樑的事會不會是即墨勳做的,如果是即墨勳弄死了梅氏,那就說得通了,可如果過梅氏的死本來就是個意外……
“那梅氏,早年陛下爲了控制她,逼她用藥,身子本來就虧了,她懷不注子並不足爲奇。”馮玉河又道,想着還是一籌莫展,“不過事情發生在這個時候,也總歸是叫人覺得心裡不踏實。”
“是啊!”殷紹煩躁的把手裡捏着的一封摺子摔在桌上,“這個女人就這麼沒了,真是可惜,這樣一來,對彭澤方面控制的力度就弱了……兩國能夠一直保持相安無事還好,否則的話,倒是不好弄了。”
“殿下,您說陛下會放彭澤太子順利離京嗎?”馮玉河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的道出心中疑惑。
殷紹不置可否,卻是忽而擡眸看了他一眼,反問道:“你覺得呢?”
即墨勳這一走,那就是泥牛入海了。
“宣王中毒一事懸而未決,宣王妃又逼得緊,這個時候,確實不是和彭澤翻臉的好時機,就是錯失良機會覺得可惜,陛下應該也不會衝動行事的。”馮玉河忖道。
殷紹的目光閃了閃,卻是但笑不語。
而同時,在回王府的路上,衛恆也和宋楚兮討論了同樣的問題。
宋楚兮聽完他的分析,卻是高深莫測的神秘一笑,感慨道:“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和彭澤公然來硬的,但十有也不會就這麼放了即墨勳走,可是麼——”
說着,她眼眸彎起,眼底笑意就越發的深了,“如果即墨勳真的想走,還真是誰也攔不住他!”
衛恆聽得一頭霧水,盯了她半晌,宋楚兮卻再就只是但笑不語了。
驛館裡。
這夜夜色寂靜,即墨勳黑着臉坐在圓桌旁邊,桌上擺了豐盛的飯菜,他卻一筷子未動,一個身穿布袍的大夫忙着一樣一樣的查驗。
“殿下,都已經用銀針試過了,當是沒有問題的。”太子妃着實不解,忍了半天,還是試探着開了口,“這飯菜都冷了。”
即墨勳也不言語,就是面無表情,一動不動的坐着。
他的脾氣不好,太子妃張了張嘴,最後還是識趣的沉默了下來。
那大夫把所有的東西都仔細的查驗過,然後面色居然就真的微微有些變了。
太子妃是女人,心細如塵,當即發現,驀的就白了臉,一下子就拍案而起,“李大夫,難道……”
這些菜真有問題?
北狄的皇帝瘋了嗎?竟是公然對他們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