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四年,這座巍峨太子宮矗立眼前,還是與往常無異,如不是親身經歷,誰能冷略到物是人非的感慨會有多厚重?
這天在大門口負責迎客的是管家馮玉河。
彼時他纔剛迎了殷淮和文馨公主一行人進府,回頭見端木家的馬車也到了,就連忙迎下臺階,笑容可掬道:“恭迎端木家主大駕,小的是府裡管家馮玉河,今天府上的客人多,未能遠迎,還請您見諒。”
“馮管家客氣了。”端木岐先跳下馬車,轉身要抱宋楚兮下車的時候,見她懷裡還抱着雪融,就微皺了眉頭,“你還要帶着它一起進去嗎?”
“進京之後它就沒處去了,總是跟着我。放心吧,我不會讓它亂跑的,回頭開宴之前,我就讓舜瑜把它送出來。”宋楚兮道,神情語氣之間都帶了幾分討好。
馮玉河見到那隻血狼,臉色都已經不受控制的微微一變,爲難的剛要開口勸阻,端木岐卻已經把宋楚兮抱下馬車,安置在了輪椅上。
“接風宴設在中午,就在前院的大廳裡,南塘宋家和另外兩家的家主都早到一步,端木家主可以先去花廳奉茶。”馮玉河於是也就不好再說什麼,有些僵硬的繼續扯着笑容,轉身引着兩人進門,“後院那邊搭了戲臺子,太子妃正和女眷們在後院裡看戲,四小姐要不要過去坐坐?小的叫個人來給您引路?”
“我這樣不請自來,本來就有夠失禮的,當然應該當面去跟太子妃娘娘打個招呼了。”宋楚兮得體的回。
馮玉河親自將兩人送進了前院的花園入口,叫了兩個下人過來分別給兩人引路,就又回了大門口等着接待其他的客人。
端木岐和宋楚兮一行站在偌大的花園入口處,雖說冬日裡景物蕭條,但是花園裡沿着小徑,隔三差五的就是一株梅樹,凜凜寒風之中,便會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
其實不僅僅是梅樹,這小徑沿路,是相間種植的四季時令開花的植物,每一季進這太子府的大門,感受到的都是繁花似錦的熱鬧。
“好了,我要去花廳那邊了,後院我不方便過去,你一個人——”端木岐四下裡環視一眼,然後就舉步繞到宋楚兮的面前,彎身替她整理了一下鶴氅的領子。
“我知道了,我不闖禍,就老實的去花園裡轉一圈,然後回來這邊跟你一起入席。”宋楚兮沒等他說完就已經開口打斷。
端木岐原是想提醒她注意保暖,被她一句話給堵了回去,就沒再解釋,只沒好氣道:“你知道就好!”
然後就站直了身子,對舜瑜兩人道:“好好照顧她!”
“是,少主!”兩個丫頭應了。
端木岐這纔跟着引路的丫頭往前院花廳那邊去了。
宋楚兮卻沒着急,一直留在原地目送,待他的身形隱沒在了梅花小徑的盡頭,方纔收回了視線,“我們也走吧!”
太子府的丫鬟自前面引路。
舜瑛和舜瑜推着宋楚兮的輪椅跟在後面。
“這太子府的園丁真是用心,種了這麼些梅樹,冬天也不覺得冷清了。”對於美的事物,女人們總會感慨,舜瑛忍不住的開口讚歎。
前面引路的丫頭本分的沒有摻言。
“是啊!的確稱得上是匠心獨具了。”宋楚兮附和了一句,於無人窺見處,脣角卻隱晦的牽起一個冷諷的弧度來。
這座太子府的花園本來並不是這個樣子的,最起碼在她前世初入東宮的時候,這裡還不是這個樣子。
那一年,因爲廖弈城在北川戰場上屢立奇功,得了皇帝的青眼相看,便將他唯一的嫡親妹妹聘給了太子殷紹做正妃。得益於兄長的庇廕,她嫁的風光顯赫,十里紅妝,普天同慶,就連生活在這座王朝統治之下的百姓都得了益處,爲了慶祝太子大婚和北川戰場上的大捷,皇帝下令減免全國賦稅三年。那曾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她這位新晉太子妃名聲大噪,甚至被百姓稱頌誇讚。
一個女人的一生,到她這裡,似乎已經是完美的無可挑剔了。可是——
從一開始她就不認爲是這樣。
什麼朝廷的禮遇?不過就是因爲廖弈城這個聲名鵲起的少年將軍激發了皇帝的疑心病,讓他感受到了威脅。其實當初安意茹刺激她的那些話都沒有錯,只不過安意茹還是看的浮淺了,因爲那個時候真正容不下廖弈城的並不是殷紹,而是身爲一國之君的成武帝。至於殷紹——
他只是明知道成武帝的用心,而順水推舟的遂了他的心願罷了。
那父子兩個聯手,先是用一道賜婚的聖旨將他們廖氏滿門捧的高高的,做出君臣和睦的假象,實則不過就是挖了個坑,等着用一個冠冕堂皇的藉口把他們兄妹都一起埋了。
廖弈城死了,皇帝才能高枕無憂,而殷紹拋出的那個欽天監的命理推算的結果,就更註定了她活不長久!
鳳凰于飛,天命皇后?
且不論這八字命理到底是屬於安意茹的,還是真的屬於她廖容紗,但只衝着這八個字,成武帝父子在聯手算計倒了廖家之後,又怎麼可能放任她這個廖家出身的女子平步青雲,將來坐上一國之母的寶座?
她入東宮,這本身就是一個死局,而欽天監拋出的那八字命理,就更是堵死了她的後路,讓她永世都不得回頭。
那個時候,因爲皇帝對她心存忌諱,殷紹根本就不可能和她走的太近,更何況在那之前,他就已經有了一個算是青梅竹馬的安意茹了。安意茹的父親曾是太子少師,但是不幸英年早逝,導致她家道中落,她那時候一介孤女,憑什麼和如日中天的廖家嫡女來爭這個太子妃之位?於是皇帝指婚,廖容紗風光大嫁,成爲炙手可熱的當朝太子妃,但就是爲了和她之間拉開界線,只在大婚的一月之後,殷紹就不顧皇帝的反對,也將安意茹擡進了太子府。皇帝爲此大發雷霆,而殷紹卻一反常態,關起門來大興土木,按照安意茹的意願將這座太子府的內外花園都改建成了她理想中的樣子。
自此以後,她廖容紗以異常強悍的手腕把持後院,一個一個的替殷紹約束限制住那些不安分並且可能會妨礙到他前程的女人,但是這座府邸之內四季花開,卻都是屬於安意茹的得意。
再到如今,她的前塵過往都早就化了灰成了土,這座太子府的後院裡,他爲安意茹種下的花樹,四季罔替,常開不敗。
無關乎愛和不愛,只是利益之爭,她很不走運的被那男人選中,然後做了他的一塊墊腳石罷了。
以前長居太子府的那三年,她是從不在意這些的,卻不想如今時過境遷,再走在這花園裡,聞着鼻息間的梅香,她竟會是打從心底裡覺得厭惡和噁心。
丫鬟從前面引路,將幾人帶着進了後院。
那裡的戲臺子早就搭建起來了,只從路口這邊看去就能看到花花綠綠揚起的幕布,和鑼鼓叮咚,呼應着的花旦的唱腔。
“戲臺子就在那邊了,奴婢引四小姐過去。”那丫鬟回過頭來,謙卑禮貌的福了一福。
宋楚兮循聲看過去,卻見一個粉色的糰子提着裙子飛快的從人聲傳來的方向衝出來,一溜煙的往花園深處竄過去。
後面一個年長的嬤嬤氣喘吁吁的追出來,一面招手一面焦急的喚她,“我的小祖宗,您慢點,不能亂跑,不能亂跑啊!”
她是真的年紀大了,頭髮都花白了一片,跑兩步就停下來喘氣拍大腿。
前面那粉色糰子卻小腿兒邁的飛快,一會兒就拐過小徑的盡頭跑的影都沒了。
那老嬤嬤連聲嘆氣,跑跑停停的繼續去追。
“咦——”舜瑛和舜瑜對望一眼,突然眼睛一亮,“那個不是我們前兩天在街上遇到的那個——”
宋楚兮是看那粉色糰子提着裙子跟只賊賊的大老鼠似的跑沒影了,忍不住就笑了出來,擡眸看向那丫鬟道:“這是誰家的小姑娘?也是今天過府來赴宴的客人嗎?”
那丫鬟皺眉搖了搖頭,“奴婢也不清楚,之前都沒見過的,不過她好像是跟着南康長公主一起來的。”
“南康長公主?”宋楚兮沉吟,隨後想了想,心中便有所瞭然。
南康公主是先帝衆多子女中唯一的女兒,小時可以說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只是成年之後卻命途多舛,十六年前她剛剛有了身孕,駙馬卻因故喪生,先帝於心不忍,就將她傳召回京,賜了一座府邸給她暫居,本來是想要爲她再擇一駙馬的,但那時候先帝也已經年紀大了,還沒等替她選到合適的人選,就先去了。s173言情小說吧
可能是因爲這個妹妹自幼就享受光環,佔盡了風頭,所以成武帝和南康公主之間的關係十分寡淡,成武帝繼位之後,對她的事自然不會如先帝那般上心。
不過前世的時候宋楚兮有幸和這位公主打過幾次交道,這位公主的爲人是十分平和大度的,只不過因爲孤身寡居,她和外人交往的不多,如果一定要找出一個和她之間關係好的——
除了那個人,應該就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如果說那粉色糰子是他的女兒,那麼能將孩子養成那樣不怕事的個性,宋楚兮就不會覺得奇怪了。
只是麼——
那粉色糰子看着怎麼也有五六歲了,她居然都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娶妻的。
到底,他還是得償所願,娶了那個女人了嗎?
宋楚兮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失神,卻見那引路的丫鬟突然後退一步,衝着她身後的方向福了一禮,“見過宋夫人!”
宋夫人?哪個宋夫人?
宋楚兮懶得計較也懶得回頭去看,只對那丫頭道:“你可以回去了,我自己過去花園裡行了。”
舜瑛推了她的輪椅就往前走。
可梁氏如今見了她,就完全是仇人見面,直接就一個箭步衝上來,擋在了前面,怒聲道:“你也知道是自己做了虧心事了是嗎?你躲什麼?”
宋楚兮的去路被攔,她今天是真的心情不好,頓時就冷眸掃貨,衝那個引路的丫鬟叱道:“讓你走,你聽不見我的話嗎?”
那丫鬟被她的疾言厲色嚇了一跳,連忙垂下頭去,惶恐道:“是!奴婢告退!”
然後就逃也似的飛快的走開了。
待她走後,宋楚兮也不客氣,直接擡頭對上樑氏的視線,冷聲道:“讓開!”
她這一聲,聽起來居然是有些殺氣騰騰的。
梁氏之前是有想過幾百種和宋楚兮短兵相接時候的場面,卻唯獨沒想到會是這一種。這個丫頭,做了那麼多喪心病狂的事情,明明是她自己有錯在先,就是跪地求饒還嫌不夠,可她現在這又是什麼態度?
梁氏一時被她的態度震的沒有反應過來。
宋楚兮卻不和她糾纏,直接示意舜瑛往前走。
主僕三個款步繼續前行,走到前面的開闊處,就看到右邊不遠的地方十幾張桌子擺起來,圍着一個披紅掛綠的戲臺子,臺下許多的女眷圍着,一邊看戲,一邊三五成羣的低聲交談,歡聲笑語響成一片。
宋楚兮的心裡微微緊張,目光飛快的自人羣裡掃視一圈,然則那裡聚攏的就只是一衆錦衣華服的女人們在攀談,並不見有哪家的孩子跟過來。
“小姐,您怎麼了?”舜瑜看着她的臉色竟然微微露出幾分蒼白,就擔憂的低聲喚她。
“哦!沒什麼!”宋楚兮回過神來,勉強扯出一個笑容。
想來也是她自己太緊張,纔跟着亂了腦子了吧,想也知道,廖倩華帶了一衆的女眷在這裡打發時間,殷桀如今的這般年紀,此刻許是還在讀書呢,怎麼會被帶到這裡來?
不過今天太子府設宴,中午的宴會上,皇長孫就應該沒有缺席的道理了。
現在離着晌午,還足有一個時辰。
若在往常,她宋楚兮有的是耐性脾氣陪着所有人逢場作戲,可是今天,就是聽着臺上戲子們咿咿呀呀的唱腔都覺得煩躁。
“我不想過去了。舜瑜你去跟太子妃打個招呼吧,就說她這花園裡的風景好,我去逛逛晚點再過來給她請安。”宋楚兮道。
舜瑜只當是她脾氣上來了,不願意再去應付那些人,就答應着去了。
“我們繼續往前走吧!”宋楚兮收回目光,這時候梁氏已經從後面再次追了上來,氣勢洶洶的就往面前一攔,抖着手裡帕子指向宋楚兮道:“沒做虧心事你就別躲,虧得你還敢出現在我的面前來,你傷了寧兒的性命,你以爲你躲着我就會放過你了嗎?我告訴你,這世上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殺人償命——”
“殺人償命?”宋楚兮冷聲打斷她的話,不避不讓的擡頭對上她的視線,反問道:“現在我人就在這裡,你有本事,就直接動手,否則的話——就別擋着路!”
她居然都不否認害人的事實!
這個丫頭,這是算準了自己今天治不得她是嗎?
梁氏的胸口被一口氣頂着,一時氣不過,擡手就甩了一巴掌過來。
她和宋楚寧這母女兩個,還真的都是一路脾氣。宋楚兮只冷冷的看着沒有動,舜瑛一步上前,一把扣住了她的手將她給迫開了。
梁氏也是自恃身份,端着宋家家主夫人的架子,本來宋楚兮就是她的晚輩,她想教訓就教訓的,哪裡會想到一個丫頭會公然和她動手。
舜瑛是因爲知道宋楚兮的心情不好,不想讓這些人煩她,也不等梁氏開口,就先主動道:“宋夫人,在你動手之前最好先搞搞清楚,我不是你宋家的人,也沒有受你管束的必要,你再要放肆,也就別怪我對您無禮了。現在我家小姐要逛園子,你讓路吧!”
梁氏握着被她捏的發疼的手腕,恨的牙根癢癢,卻是真的不敢再隨便動手了。
宋亞青和她說過,宋楚兮現在是靠上了端木家的那棵大樹。她在宋家是可以爲所欲爲,但是這個面子,在端木家人的面前就不好用了。
“這個丫頭是端木家的人是吧?”梁氏是忍了半天才勉強壓下情緒,滿面怒容的看着宋楚兮道:“你不用拿端木家來壓我,就算這個丫頭是端木家的丫頭,可你現在還是我宋家的人。你現在馬上就跟我去見你三叔,你這樣目無尊長又殘害手足的丫頭,難道我宋家的家法是虛設的?還治不了你了嗎?”
“家主夫人,就算你要找茬,可是在這裡處理家務事,你覺得合適嗎?”宋楚兮坐着沒動,擡眸看着她,脣邊掛着淡淡的一抹笑容,“這裡是天京的太子府,可不是在南塘宋家後院,這裡的一家主母是坐在那邊的太子妃娘娘,不是你。”
“你這個死丫頭,你竟然冥頑不靈,敢這麼和我說話?”梁氏是沒想到搬出宋亞青來她都不肯買賬。
宋楚兮低頭又擡頭,看着她,心平氣和的笑了笑,“你覺得這世上還會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嗎?”
梁氏聞言,心裡突然就打了個突兒,愕然瞪大了眼睛。
宋楚兮已經神情冷淡的往旁邊移開了視線,“嚴氏那老太婆我都姑且不看在眼裡,想要倚老賣老?你是覺得自己能老過了她嗎?”
老夫人嚴氏,在宋家,那絕對是衆星拱月的人上人。
是了,宋楚兮這個丫頭連老夫人都敢算計,她還怕誰?
然而梁氏此刻聽了這話,就只能是越加氣憤,胸口起伏的狠狠瞪着她,整個人都處在爆發的邊緣。
宋楚兮這會兒無心理會她,示意舜瑛推了她的輪椅繼續往前走。
梁氏被撞到了一邊,踉蹌了一下,然後回過神來,就趕緊的追了一步上去,一把按下她擱在輪椅扶手上的手臂,“你別走!給我站住!”
舜瑛止了步子。
宋楚兮垂眸看一眼被她抓在手裡的手腕,視線冷冷一閃,然後手掌一翻,就將她甩開了。
梁氏又被她給退的後退一步,纔要發作,宋楚兮已經側目看向了她,警告道:“和你們三房之間的賬,就算你們想要一筆勾銷,我也遲早會找你們一一清算的,但是今天這裡不是地方,如果你今天還想活着出這太子府的大門,就最好當做是沒看見我。”
她面上表情很冷,通身都帶着很濃的煞氣。
這種情況並不多見,舜瑛也只當是她看到了宋家三房的這些人找茬心煩。
梁氏瞠目結舌的張了張嘴,聲音不由拔高的厲喝一聲,“你敢——”
宋楚兮有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你應該知道我敢!我言言盡於此,你不怕死的就大可以再追上來試試!”
她的這番話,聽起來只是情況無畏,卻奈何那種冰冷的神情太具震懾力,梁氏的心裡居然真就跟着抖了一抖。
而因爲方纔她吼的那一聲音調太高,不遠處的戲臺子那邊,太子妃廖倩華等人都已經紛紛側目看了過來。
“我們走!”宋楚兮目不斜視的說道。
“是,小姐!”舜瑛應了聲,然後就推着她的輪椅繼續前行。
梁氏捏着帕子站在原地,臉上顏色青白交替,半晌,方纔咬牙切齒道:“這個死丫頭,當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嚴氏那老太婆死就死了,只可憐了她那如花似玉的女兒。
想到死去的女兒,梁氏的眼睛裡就又有火光晃動。
她身邊嬤嬤趕緊勸道:“夫人,來日方長,四小姐方纔有一句話還是說對了的,這裡是太子府,今天真的不是時候。”
宋楚兮那煞星,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可是要在太子府裡鬧事,梁氏卻有顧慮。
那嬤嬤唯恐她會按耐不住,趕緊又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去看戲臺子那邊。
今天前來赴宴的客人很多,一羣的貴婦千金們都盯着這邊,真要鬧出點什麼笑話來,他們宋家在這天京之內就沒臉見人了。
不得已,梁氏就只能暫時壓下心裡憤恨的情緒,趕緊換了副得體的笑容,施施然舉步朝廖倩華等人那邊走過去。
彼時廖倩華正被人擁簇着坐在戲臺子正下方的位置上,她身邊的丫頭提醒這邊好像出事了,她就回頭看過來。
因爲距離隔得遠了,並看不清這邊兩人的容貌,也聽不到具體爭執了什麼。本來如果有人要在她太子府的宴會上生事,她是一定要出面制止的,見到這邊動起手來,她纔要吩咐丫頭去看,卻不想那兩撥人卻分道揚鑣,各走了一邊。
舜瑛推着輪椅,在宋楚兮“狀似無意”的指點下從這花園裡左拐右拐,最後避開了橫貫中間的小徑,繞到了右側一排屋舍前面。
“這裡好像是下人房了吧?房子也有些舊了!”舜瑛四下裡打量一眼。
“好像是的,怎麼就走到這裡來了?”宋楚兮笑笑,也只當是無意間闖入。
其實東宮後院的構架比較複雜,這裡看着陳舊古樸,斜對面那一道高牆後面就是太子妃廖倩華的寢宮了,而這一排屋舍,就是專門給她宮裡下人居住的地方。
宋楚兮饒有興趣的到處看了看,就指了前面一個院子的院牆道:“那院子裡的梅樹長得真好,我們進去坐坐吧,這個時間應該所有人都在前面幫忙,這會兒院子裡應該沒人。”
舜瑛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就見那院子裡一白一紅的兩株梅樹都長過了牆頭,樹上花團錦簇,開的正濃烈。
舜瑛依言推了宋楚兮的論一進去。
宋楚兮的目光自右側一排的窗戶前面飛快的掠過,看着那一排緊閉的窗戶,心裡突然就莫名的一空又一冷,這是進了這座府邸之後的第一次,她會覺得物是人非,心裡十分的難受。
舜瑛並未察覺她的情緒變化,將她的輪椅推到裡面那一株白梅樹下,然後就突然警惕的喝了一聲,“是什麼人在那裡?”
宋楚兮被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擡頭看去,卻見那大簇的花朵中間,樹杈上正掛着個粉色糰子,被舜瑛呵斥了她也不害怕,還眨巴着一雙機靈的大眼睛盯着兩人在看。
“哎!你不是——”看到她這雙滴溜溜亂轉的眼珠子,舜瑛才認出她來,鬆了口氣,但是想着她掛在高處,就有些不放心,走過去道:“爬那麼高很危險的,我抱你下來!”
那粉色糰子騎跨在樹枝上,緊緊地抱着沒動。
那地方其實不算太高,而且這梅樹旁逸斜出的枝幹很多,容易落腳。
宋楚兮看了看,就對舜瑛道:“你別管她了,她這是在躲追她的那個嬤嬤呢,我在這裡坐一會兒陪着她,你去前院找一趟宋亞青,梁氏那女人沒輕沒重的,我今天沒心思應付她,你告訴宋亞青,他如果還想今天的接風宴之後順順當當的走出這太子府去,就讓他看好了梁氏。”
她真要跟那些人過不去,纔不會管這裡是不是太子府,只是她現在心煩意亂,懶得再和那些人去費心計較。
“可是這裡——”舜瑛不放心把她一個人留在這裡。
“這裡偏僻的很,應該不會有人過來的,你快去快回吧!”宋楚兮擺擺手。
太子府的確不是給宋家解決家務事的地方,舜瑛猶豫了一下,就點了頭,臨走還是不放心的囑咐,“那小姐您別亂走,奴婢去去就來。”
“嗯!”宋楚兮點點頭,舜瑛這才急匆匆的走了。
待她走後,宋楚兮就重又擡頭往那梅樹上看去,這會兒那粉色糰子已經自己坐起來了。
小丫頭今天穿的衣裳也是粉色,卻比前幾天宋楚兮在街上遇到她時候她穿的那一身更鮮亮,頭上梳着的也還是雙丫髻,鬢邊配着珠玉點綴的粉紅色絹花,鳳目明亮,嘴巴小巧,手裡提着一盞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金魚花燈,神采飛揚的模樣,雖然小小年紀,卻有種鼻孔看人的架勢。
宋楚兮仰頭,見她甩着兩條小短腿兒坐在樹枝上玩花燈的樣子純良無害。
再一看她一身的衣裳和首飾,宋楚兮就忍不住的樂了。
也不知道是哪家王府會把個小姑娘嬌寵成這樣,隨隨便便的一件裡衣都是千金難求的貢緞,發間那套珠花看着簡單,不過就是幾朵絹花配了幾顆不起眼的珠子,那珠子卻也是隻有彭澤皇室纔有資格享用的頂級夜明珠。
這小丫頭大概是貪圖好玩兒,家裡的人就由着她,給她做成珠花戴在頭上了。
“姐姐!”那小丫頭見到她,就甜甜的笑了,然後撅着屁股,動作有些笨拙的踩着樹枝爬下來。
她的身子還有些圓潤胖實,動作雖慢,卻很穩,顯然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了。
“你在這裡做什麼?”待她下來,宋楚兮就掏出帕子給她擦了擦手上污漬。
“你怎麼一直坐在這裡?”小丫頭也不答她的話,只眨巴着眼睛看她,“我推你走?”
“你推不動的,快走吧,你這樣跑出來,你爹孃該着急了。”宋楚兮越發覺得這小丫頭乖巧,跟個人精似的,擡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在這裡等一會兒,我的丫鬟一會兒就來找我了!”
這小丫頭雖是一直都跟送出徐徐在說着話的,眼睛卻早就瞄上了雪融,不時的偷眼瞄過去,這時候才試着開口,“那——我能摸一摸它嗎?”
“嗯!”宋楚兮點頭,忍俊不禁。
雪融不喜歡親近其他人,但是通常窩在宋楚兮身邊的時候會比較老實。
小丫頭當是頭次見到這樣大小的狼崽兒,眼睛明亮,激動的鼻翼都在明顯的收縮抖動,然後,她很仔細很小心的慢慢探出手去,用白白胖胖的小手一點一點輕輕的落在雪融的背上摸了摸。
正在打盹兒的雪融便有些不高興了,腦袋歪了歪,眯了眼睛看過來。
血狼王天生就是野性難馴,即使是窩在宋楚兮懷裡,看人時候的眼神也絕對不會溫和,那小丫頭和它的視線一碰,眼睛一下子就更顯明亮了起來,渾身上下都閃耀着興奮的光彩,情不自禁的又在它背上摸了兩下。
這個孩子的膽子,是真的很大。
雪融倒是很給宋楚兮的面子,懶洋洋的眯眼打量着粉色糰子一眼,然後就把腦袋蜷縮起來,繼續打盹兒。
“它真乖!”小姑娘於是就更覺得稀奇,越發的興致勃勃,“它有名字嗎?”
“它叫雪融!那你呢?你叫什麼名字?”宋楚兮隨口問道。
“我——”小丫頭的眼珠子轉了轉,隨後咧嘴一笑,露出一對兒甜甜的酒窩,聲音軟糯糯的說道:“我悄悄的告訴你,你不能告訴別人的。”
宋楚兮心裡忍住笑,面上鄭重其事的點頭。
“爹爹叫我暖暖,你也叫我暖暖吧!”小丫頭於是就驕傲的一挺胸脯。
這鬼精靈!
宋楚兮幾乎要忍不住的失聲笑出來。
名門貴女,哪有會這麼隨意取名字的,這“暖暖”二字,八成是家裡給她娶的乳名了,她這是怕連名道姓的說出來,自己就能順藤摸瓜的知道她的身份了是吧?
丁丁點兒大的一個小丫頭,哪來的這麼多的鬼心眼?
宋楚兮忍俊不禁的搖了搖頭,那小丫頭就又問道:“姐姐你叫什麼名字?”
這時候宋楚兮也存了逗她的心思,就故意說道:“我比你大這麼多,就算告訴你我叫什麼名字,你還能直呼我的名諱嗎?”
小丫頭歪着脖子想了想,大概是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到底也只是個孩子,注意力就你又很快被溫順窩在宋楚兮膝上的雪融吸引,眼睛亮亮的問道:“那——你能給我抱一抱它嗎?”
這雪融雖然是被宋楚兮養了這麼長時間,但是宋楚兮從不約束它,並能將它做真的寵物來養。
宋楚兮有些歉意道:“雪融怕生,別讓它弄傷了你!”
小丫頭倒是很乖,聽她這麼一說,雖然扁了嘴,露出明顯失望的神情,卻沒有胡攪蠻纏,只站在她跟前,胖胖的小手兒一下又一下輕輕摸着雪融的頭頂,不一會兒,一雙眸子就又流光璀璨,溢的滿滿都是明亮的笑意。
頭頂暖暖的陽光落下來,這院子裡安靜極了,只有身後那兩株梅樹上面偶爾飄落的紅紅白白的花瓣間或灑在兩人身上。
這一刻,天光靜好,宋楚兮心中煩悶躁鬱的情緒居然就奇蹟般的平復了下來,和這粉色糰子偶爾閒談兩句,卻是慢慢的忘了自己此時身處何地。
小丫頭大約是對雪融真心喜歡的很,和宋楚兮在一起呆了半天,就是不捨得走。
眼見着日上中天,前面花園裡的戲臺子大概是撤了,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都聽不見了。
那小丫頭還是愛不釋手的在雪融身上摸摸這裡又蹭蹭那裡。
“喜歡它嗎?”宋楚兮有些熬不住了,就開口問道。
“嗯!喜歡!”小姑娘的眼睛裡泛起明亮又動人的光澤,試着用胖乎乎的手指戳了戳雪融毛茸茸的屁股蹲兒,眼睛裡閃爍着新奇又興奮的光芒。
“要不——我就把它送給你吧!”宋楚兮道。
小丫頭一愣,擡起頭來盯着她的臉孔看,卻沒有點頭,過了一會兒,突然反問道:“姐姐你也喜歡它嗎?”
“是啊!”宋楚兮笑笑,“雪融很乖巧的!”
小丫頭看看雪融又看看她,小小的一個人兒,倒是皺着眉頭很認真的在思索着什麼,宋楚兮正在好奇的時候,她卻用力的抿抿脣角,堅定道:“那我不要!”
“爲什麼?”宋楚兮心下好奇,不禁問道。
“爹爹說,君子不奪人所好,而且——雪融好像只喜歡姐姐你呢,你看,它都不睜開眼睛跟我玩兒的。”小丫頭的眼睛裡掠過一點失望的情緒,不過提起自己的父親,臉上卻又馬上洋溢了驕傲又甜蜜的光彩,說話間就又甜甜的笑了。
因爲年齡稚嫩,小丫頭說話的語氣就顯得奶聲奶氣的。
宋楚兮聞言,正在微微發愣,喃喃道:“是啊,你爹爹的話是對的。”
話音未落,忽聽那小丫頭雀躍着一聲咋呼,“爹爹!”然後,整個人就如是一隻點了火的小炮仗一樣,嗖的往花園一側的入口處飛奔了去。
那裡的拱門底下,剛好一人穩步邁進院子裡來。
宋楚兮怔了一怔。
“爹爹!”小丫頭眉飛色舞的飛奔過去。
大約是沒想到這院子裡還有別人,男子的情緒便沒有掩藏,眉目含笑,眸色溫軟,彎身下去,將那剛好是撞入他懷中的小丫頭抱在了臂彎裡,溫聲說道:“你姑母說轉眼就不見你了,又亂跑?”
小丫頭笑得歡暢,一雙大眼睛彎成了兩道月牙,摟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蹭了兩下之後,然後纔回頭指了指坐在梅樹下面的宋楚兮,“我跟這個姐姐在這裡玩,她的雪融很乖的!”
男子摸了摸她的發頂,不動聲色的朝宋楚兮看過來一眼,目光之中卻難掩的帶了幾分詫異。
他先是看了宋楚兮一眼,然後目光自雪融身上掃了眼。
自己的這個丫頭跟個混世魔王似的,圓滑起來不是人,但卻極少有這麼真情流露,對誰表露好感的時候。
“你是南塘宋家的四小姐?”男子問道,語氣稱得上是隨和,但內裡卻透出十分明顯疏離的味道。
沒辦法,哪怕是初見,宋楚兮座下的這張輪椅也是太醒目了。
“是!”宋楚兮大大方方的點頭認了。
那男子對她的興趣似乎也不大,只敷衍着略一頷首,就將那個叫做暖暖的小丫頭放下,替她整理好裙裾,然後牽着她的手道:“走吧,我們要回去了!”
“嗯!”小丫頭在他身邊就變得很乖,大力的點點頭,蹣跚着小步子,卻是極爲驕傲認真的跟着他的步子吧嗒吧嗒的往外走。
因爲牽着她的手,那男子便刻意放緩了步子,款款而行,走的從容而緩慢,那一抹素色的影子,看上去清絕儒雅,陽光灑下來,落在父女兩個身上,竟然滿滿的都洋溢着溫暖的味道。
已經多久沒有這種感覺了?
宋楚兮說不出來,只是莫名覺得眼眶發澀。
那小丫頭跟着自己的父親出了院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就又突然停下來,轉身過來道:“姐姐,下次如果我再見到你,還能讓我跟它一起玩嗎?”
她擡手指了指臥在宋楚兮膝上打盹兒的雪融。
“好啊!”宋楚兮含笑點頭。
小丫頭便是很高興的衝她揮了揮手。
父女兩個牽着手,走在陽光裡,很快就消失不見。
舜瑜尋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宋楚兮正對着拱門那邊空無一人的花園出神,脣角彷彿還帶了點兒若有似無的笑容。
“小姐怎麼在這裡?舜瑛呢?”舜瑜問道,邊走邊狐疑的回頭往花園裡張望。
“哦!我叫她去辦了點事情!”宋楚兮的思緒被打斷,收回了目光。
在這樹下坐了半天,她的身上落了許多花瓣。
“前面的宴會就要開始了,我們也過去吧。”舜瑜走過來,幫她抖掉,見她一切如常,就推着輪椅往前院的方向走,主僕兩個才從這花園的偏僻處繞出去,卻見前面的小徑上堵了一堆的人。
廖倩華被婢女扶着急匆匆的走過來,截住了那粉色糰子父女倆的去路,面上帶着得體的笑容道:“十一皇叔過府,怎麼也沒提前叫人知會侄媳一聲?實在是怠慢了。”
“是黎兒這丫頭調皮,跟着皇姐就過來了,我來接她,這就走了。”那男子冷淡說道。
“太子妃稱呼他做十一皇叔嗎?那那人是——”舜瑜低呼一聲,明顯是吃驚不小的脫口道:“那他就是宣王殷湛了?小姐那天在街上救下的就是他的女兒嗎?”
宣王殷湛,曾經是先帝最寵愛的皇子,後來又憑一己之力在北川戰地創造出不敗神話的戰神領袖。
這個男人的身上,本是可以承載無數光環的,可是他卻我行我素,將那些光鮮亮麗的華彩全都包裹在了堅冰之下。
宋楚兮的脣角不禁彎起一抹笑。
舜瑜的話音未落,身後突然就聽一個聲音冷厲的斥責道:“你是誰家的丫頭,這樣的不知事?十一皇叔的名諱是你能隨便亂叫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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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得了一種病,瘋狂的喜歡曬王爺家的娃兒,直接導致的結果是沒心情撕逼了,這要腫麼破~o(_
然後…我家王爺爲養娃,也是一擲千金不帶心疼的,跟端木養楚兮的排場似的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