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天的皇宮裡,都很不太平。
雖然那起疑似是巫蠱案的消息被皇帝勒令封鎖了,最後沒有大範圍的擴散出去,但是對於他們這些知情者而言,眼前面臨的卻是巨大的折磨。
這已經連着幾天了,皇帝但凡睡着了,都免不了要整夜整夜的做惡夢。
高金立整晚的不敢離地方,就守在他寢殿的外頭。
這夜二更過半,皇帝也不過纔剛睡下了不到半個時辰,牀帳之內就猛然震動了一下。
高金立本來倚靠在外殿的柱子上打盹,聽聞了動靜,忙不迭抱着拂塵快走進去,掀開了牀帳,果然就見皇帝滿頭大汗的坐在那裡,那臉上神情,一半迷茫一半惶恐。
“陛下——”高金立試着喚了一聲。
皇帝緩慢的轉頭看過來,看到外殿透進來的燈光,這纔有了些精神,又擡頭看向了高金立。
“皇上是又做噩夢了嗎?”高金立問道,接過金子端來的定驚茶給他。
皇帝接過去,幾乎是牛飲而盡的,溫熱的茶湯下肚,才讓他狂躁跳動的心臟稍稍冷靜了下來。
“現在是什麼時辰了?”揉了揉眉心,皇帝問道。
“還早呢,這纔剛頭半夜,陛下繼續睡吧。”高金立道,扶着他躺下。
皇帝卻是眉頭深鎖,擡頭一直盯着頭頂明黃的幔帳。
這幾天都是這樣,只要一閉上眼,他就會想起來在鳳鳴宮裡看到的那個帶了血的玩偶娃娃,然後那死氣沉沉的東西就緩慢的咧嘴對他露出一個笑容,看着詭異的很。
許是人的年紀大了就都會格外的懼怕死亡,然後這連着幾個晚上,他就再沒能安枕過。
高金立給他蓋好被子,剛想要轉身退下,就聽皇帝叫他道:“高金立——你說那個所謂的巫蠱之術,真的能夠殺人嗎?”
對這件事,高金立自己的心裡都還打着鼓呢,尤其這大晚上的提起來,就更是叫人心裡頭瘮的慌。
不過皇帝的面前,他卻不得不僞裝的鎮定,嘿嘿一笑道:“陛下多想了,那些都是邪術,上不得檯面,有皇上的真龍之氣鎮着,能有什麼事兒?”
“可是太子——”皇帝還是心裡不安生。
欽天監那邊其實最後也是含糊其辭的沒有名言承認,既沒有說殷紹的病就是那玩偶詛咒所致,也沒敢承諾就是和拿東西沒有關係。
這種事情,如果鬧大了,就只會是攪和的人心惶惶,既然殷紹沒事了,皇帝這裡也就自欺欺人的沒有太過深究,只是每次自己背地裡想想,卻還是左右的心裡不踏實。
“太子殿下不是已經都沒事了嗎?”高金立道,儘量的安慰他,“陛下是太過擔心太子殿下了,這纔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不管是不是那東西的作用,到底也沒能奈何的了太子殿下不是?陛下您且安心,既然事情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想了。”
那春梅的身世背景高金立已經掘地三尺去核實查證了,卻發現這丫頭的家世清白,進宮以後也一直規規矩矩的,從來都是本本分分的做事。她身邊的人都不覺得她有一異常,倒是說早兩年她和看守打掃冷宮的一個老太監有些來往。那老太監年紀大了,性格古怪,更有些神神叨叨的,只是他過世已經有一年多了,留下來的破爛也都早就被清理乾淨了,故而也沒什麼有價值的線索留下來。左右是查無實證,最後也就只能是推斷春梅手裡那髒東西是從這老太監處聽來的,然後整個事情也就在這一重上面斷掉了。
皇帝也不想讓自己多想,可是這樣的事情太邪乎了,雖然這一次殷紹有驚無險,他卻更怕有人會變本加厲,將這巫術用到他的身上來,故而這些天就都惶惶不可終日。
雖然聽了高金立這樣說,皇帝的心裡也依舊是不安生,只是無跡可尋,他又不能再說什麼,就又閉了眼。
高金立隱隱的鬆了口氣,剛把牀帳放下,殿外御花園的方向就突然傳來一陣嘈雜的吵鬧聲。
皇帝進來敏感多疑,一下子就又彈坐起來,大聲道:“什麼聲音?”
高金立也被這動靜驚嚇到了,回頭看了眼慢慢怒容的皇帝,然後就往大門口的方向快走兩步叱道:“外面出什麼事了?是何人吵鬧?”
外面的侍衛推開了門,稟報道:“陛下恕罪,奴才已經叫人過去看了,好像是御花園裡有人縱火。”
“縱火?”高金立還沒說什麼,皇帝就先一下子暴怒起來,“真是反了,這三天兩頭的,還叫朕安生嗎?”
“陛下息怒,您先消消氣的。”高金立趕緊折回去,給他撫着胸口順氣,又扯了脖子往外看,“奴才也沒瞧見外頭有火光啊,許是下頭的奴才哪個大驚小怪的謊報了呢。”
皇帝這個時候,已經了無睡意,只黑着一張臉不說話。
又過了不多一會兒,一個侍衛才匆匆的自他的寢宮外面進來,和那當值的校尉說了兩句話,那校尉的神色微微一變,趕緊推門進來稟報道:“皇上,事情已經問清楚了,是今晚值夜的御林軍在御花園裡發現了一個形跡可疑的小太監,本來想叫住詢問兩句的,可那人卻拒不配合,強行衝破封鎖給溜了,據說又是個身手了得的高手,下頭的人不敢掉以輕心,正在追擊搜查。”
如果只是個形跡可疑的小太監那也沒什麼,可如果是個形跡可疑的高手,那就是真的不能掉以輕心了。
皇帝的臉色,只在那一瞬間就陰沉的無以復加。
高金立察言觀色,剛要再勸的時候,外面卻見御林軍的副統領常廣親自尋了過來。
“陛下,常大人求見。”
“什麼事?”皇帝冷冷的看過去,“鬧事的人抓住了?”
“沒!”常廣單膝跪下去,面有難色的拿眼角的餘光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出口的話卻有條不紊,“奴才帶人一路追擊,可是那人輕功了得,在花園東南角的地方突然失去了蹤跡。因爲現在夜已經深了,奴才們唯恐搜查的動靜鬧的太大會影響到各宮娘娘們休息了,故而不敢輕舉妄動,暫時只叫人將四面封鎖,特來請旨,不知道還要不要——”
皇帝后妃們的寢宮,就算是爲了捉拿刺客,如果不得皇帝的聖旨,御林軍也是不能隨便闖入的,更別提現在還是在大半夜裡。
皇帝的心情不好,臉色就更加的難看,“那到底是個什麼人?輕功絕佳的高手?他混進宮裡來的目的何在?又是意欲何爲的?”
“屬下已經問過了,就在頭半個時辰前,太后娘娘小佛堂裡供奉的玉觀音像有一尊不見了。”常廣道:“那人被發現了之後也不和侍衛們交手,不知道手底下的功夫如何,但那輕功卻是絕對一流,據奴才推斷——大概是個行竊的飛賊吧。”
飛賊行竊都到了宮裡來了?
這樣的事情,也算是世上少見的。
皇帝冷嗤了一聲,神色頗爲不耐煩的,卻一時間沒有表態。
“陛下,御花園東南邊的宮殿一共有四座,一座空着的流雲殿,兩外還有仁和宮和長元宮,再就是貴妃娘娘的寢宮了。”高金立從旁提醒道。
“那就去查吧。”皇帝道,神色越發不耐煩的捏了捏眉心,“有結果了告訴朕,然後叫人去給母后交代一聲,讓她先歇着,被被驚擾了。”
涉及到了太后的重華宮,這事情就是不辦也得辦了。
何況有這麼個危險的人物潛伏在宮裡,皇帝本身也就不放心。
“是!奴才領旨!”常廣得了他的口諭,於是就不再耽擱,轉身退下了。
這時候皇帝已經了無睡意,乾脆就披了衣服起身到外殿的書案後頭看摺子。
高金立也再勸什麼,只亦步亦趨的跟着服侍。
皇帝的寢宮位於御花園的正中間,御花園的佔地很廣,御林軍真要集中到了東南角去搜查,他這邊倒也聽不到什麼明顯的動靜了。
這邊他大致的翻了兩份摺子,腦子裡卻是亂糟糟的看不下去,隨手就扔了。
“陛下,這都三更天了,您還是歇了吧,明天還要早起上朝呢。”高金立將那摺子撿起來放好。
皇帝起身,纔要往內殿走,外面的侍衛卻稟報說常廣派了人來請。
“不過就是個小賊而已,拿住了,交給大理寺,審了叛了處置了也就是了,何必要報到御前來?”高金立推門出去,不悅的斥責。
這一次常廣沒來,明顯就是存了個心眼,不想往皇上的槍口上撞的。
wWW▪ тTk Λn▪ c ○
過來的那個御林軍的侍衛卻是神情惶恐的一隻不敢擡頭,只道:“是——是從長元宮裡搜出來了一些東西,副統領不敢隨便處置,就派奴才來請陛下聖裁了。”
“搜出了東西?什麼東西?”皇帝的每天一下子擰的死緊,但之巫蠱案的風聲才過,他的腦子裡迅速的就竄上來一個念頭,當即也不等任何人再回答,幾乎是一陣風一樣的直接就捲了出去。
“陛下,外面天涼,您加件衣裳。”高金立驚慌失措的從後面追,趕緊抱了件大氅,一揮手帶着所有儀仗尾隨。
皇帝整個人都處於對那巫術聞名喪膽的恐懼之中,腳下健步如飛,直接就奔了御花園。
那長元宮是馨嬪和另外一位貴人同住的,這時候,卻是包括元貴妃在內,旁邊臨近兩宮住着的兩個嬪妃也都來了這邊。
元貴妃面色不善的站在正殿裡,也沒落座,馨嬪是睡到一半被吵醒的,也沒來得及梳妝,披頭散髮的跪在地上,哭着去扯她的裙襬,“娘娘請您明察,臣妾是被冤枉的,真的不關我的事,是有人蓄意的栽贓陷害,您一定要相信臣妾啊。”
皇帝黑着臉快走進去。
“陛下!”幾個妃子趕忙屈膝行禮。
馨嬪聞言,突然瑟縮了一下,元貴妃卻是趕緊轉身,“臣妾見過皇上。”
“哭哭啼啼的做什麼?”皇帝不悅的看了馨嬪一眼,快步走進來,他只一心認定了此事又是和邪術有關,故而那眼神就銳利無比,幾乎直接就能殺人的。
馨嬪幾乎是氣都不敢喘的,只緊張的幹吞了口唾沫。
“皇上——”元貴妃張了張嘴,卻有些難以啓齒。
馨嬪幫她做過事,她不能落井下石,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去又是誰都不可能保得住馨嬪的,這一刻,她是當真的左右爲難。
“常廣!”皇帝根本就沒耐性等着她權衡利弊,往椅子上一坐,直接就衝外面道:“你不是搜查刺客的嗎?人呢?拿到了嗎?”
“是奴才失職,請陛下恕罪。”常廣走進來,跪地請罪,然後也是爲難的面色漲紅的拿眼角的餘光去看了馨嬪一眼,這才硬着頭皮道:“奴才搜查刺客的時候,不小心從馨嬪娘娘這裡找到了一些東西,已經交給貴妃娘娘了。”
皇帝的目光移過去。
元貴妃無奈,只能招招手。
她身邊的吉祥就捧着兩樣東西遞到了皇帝面前。
那是一個顏色有些陳舊的荷包,然後外加一封被摺疊起來的書信。
馨嬪的臉色慘白,趕緊就開口喊冤,“皇上,臣妾冤枉——”
皇帝也沒理她,高金立心裡好奇,就將那書信拿過來展開了,皇帝有些狐疑的掃過去一眼,只在那一瞬間,一張臉就漲紅成了豬肝色,眼睛瞪的銅鈴似的。
他這個樣子,已然是暴怒到了極致。
馨嬪見狀,就更是知道自己必須奮力一搏,趕忙涕淚橫流的就爬過去扯他的袍子,“陛下,臣妾冤枉,這不是真的,是有人陷害臣妾的,是有人故意藏到臣妾的宮裡來,陷害後臣妾的。”
皇帝的胸口起伏,這個時候,卻明顯是連高金立都不敢勸他一個字的,只垂下頭來裝聾作啞。
皇帝的胸口別這一口氣,一擡腳就將馨嬪踹出去老遠,生生的將她身後的一張主子都撞歪了。
皇帝站起來,幾乎是暴跳如雷的在這殿中來回踱步了兩圈,最後纔是目光兇悍的一擡頭,指着常廣道:“都有誰看見了?”
話音才落,常廣的頭皮發麻,而無意中發現這兩樣東西的那個侍衛已經惶恐的跪了下去,大聲的告饒,“皇上饒命,奴才——奴才——”
他想說自己不識字,可這理由明顯是搪塞不過去的,畢竟如果他不識字,不過就是無意間撞翻了馨嬪的首飾匣子,發現了藏在暗格裡的一個香囊,他沒必要特意拿給常廣看。
皇帝根本就一個字也懶得浪費,直接一揮手。
“來人!拖下去!”高金立上前一步,尖銳着嗓音冷聲命令。
皇帝帶過來的侍衛二話不說的上前,捂住那人的嘴巴,再就一個字也不叫他多說的拖了下去。
元貴妃明白皇帝的意思,連忙給常廣使了個眼色,“你先下去吧。”
“是!”常廣如蒙大赦,匆忙起身推出去,帶着他的手下全部退到了長元宮外面。
高金立親自過去將正殿的大門關上,轟然一聲,伏在地上哀哀痛哭的馨嬪又是忍不住的打了個哆嗦。
她知道這件事皇帝一定不能饒了她,而且從她的屋子裡搜出了這樣東西,她本身就是百口莫辯的,可是她又怎麼可能甘心受死?
“皇上,皇上您聽我說,臣妾沒有,這東西我真的不知道是從哪裡來的,臣妾冤枉,是有人要陷害臣妾,皇上您要相信臣妾啊。”她艱難的爬過去,還想要去抓皇帝的衣袍,可是擡頭看到皇帝深惡痛絕的眼神,卻居然再也下不去手了,又打了個哆嗦。
早年她入宮前,情竇初開的年紀了,和自家一個遠房的表哥互生愛慕,那年那男人進京趕考,借住在她家的外院裡,兩人偶爾無傷大雅的探討些詩詞歌賦,後來那男人落榜回鄉,又書信往來了一段時間。只是那男人家道中落,本就是落魄,後來她有了選秀入宮的機會,雖然心裡還有點兒不捨,也還是聽從了母親的勸誡,和男人徹底的斷了。
說起來也已經是四五年前的事情了,後來聽說那男人纏綿病榻,鬱郁過世的消息,她是有些不忍,但那個時候她都已經在宮裡站穩了腳跟,一家人都跟着水漲船高,早些年那些小兒女的心思也就蕩然無存了。
現在想想,離着那男人過世,已經足有三年的時間,她都幾乎完全的忘了,可是——可是她首飾匣子的暗格裡怎麼會掉落出這樣東西來——
是當年兩人打得火熱的時候她送給那男人的一個荷包,還有一封他臨終前寫給她的信。
那男人的筆跡她是認得的,絕對假不了,而那荷包也是出自她手,就更假不了了,可是這兩樣東西,她之前根本就見都沒見過的,這是鬧鬼了嗎?居然會出現在她的寢殿裡。
想起自己辜負了的那個男人,馨嬪此時忽而便免不了的心虛了起來,一時走神。
“你還有臉說?”皇帝暴怒的一把奪過那兩樣東西甩在了她的臉上,雖然從那信件的內容上看,馨嬪不可能和那男人有染,並且也早就徹底的斷了,因爲那男人信中都是在控訴她的翻臉無情的,可是皇帝就是皇帝,哪怕是在馨嬪進宮之前——
他也絕對容忍不了自己的女人和別人有染。
這個女人,就是明擺着在他的頭上扣了一頂綠帽子。
皇帝又沒頭的蒼蠅似的鄒遊轉了兩圈,總歸還是意難平,霍的回頭一指馨嬪,“高金立,把這個不知廉恥的賤人給朕處置了。”
馨嬪那一瞬間嚇的魂都沒了,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皇上——”
高金立看了皇帝一眼,見他也沒有馬上離開的意思,就知道他這是叫當場處置了,於是也就不再遲疑的一招手。
守在門邊的兩個內侍會意,趕緊過來,一左一右抓住了她。
兩外又有人左右看了一眼,也來不得等着再去找繩索了,順手將屋子裡掛着的帷幔扯下來一條,就往馨嬪的脖子上纏去。
馨嬪被人抓着動不得,已然是魂飛魄散,她求不動皇帝,這時候便突然想起了元貴妃,匆忙的扭頭過去,淒厲的大聲道:“娘娘,貴妃娘娘您替臣妾說句話啊,臣妾是什麼樣的人您還不知道嗎?冤枉,我真的沒有做過對不起的皇上的事,娘娘——”
元貴妃不是不想保她,只是在這件事上,她根本就保不了。
馨嬪嚷了兩嗓子,見她擰眉不語,心裡就更是涼意橫生,突然就憤怒了起來,叫囂道:“娘娘,您不能對外見死不救,我——”
她是將死之人了,完全什麼忌諱也沒有。
元貴妃知道不能再叫她說下去了,就語氣冷厲的命令道:“這馨嬪太不知事了,還不堵住了她的嘴巴,皇上這是留有一線餘地,你非要自己把事情鬧的越發的難看嗎?”
內侍們也唯恐她口無遮攔,再被外面院子裡的人聽到,順手從衣袍上扯了布條就塞住了她的嘴巴。
馨嬪的嘴巴里嗚嗚的,竭力掙扎也無濟於事。
內侍纏住了她的脖子,咬牙勒下去。
馨嬪的呼吸不暢,一張臉馬上就漲成了青紫色,這個時候,她卻是顧不得再去看皇帝的表情了,只是記恨着元貴妃的見死不救,孤兒就不斷的翻着眼珠子,用一種怨毒且仇恨的眼神,死死死死的盯着她。
一個將死之人,這樣的怨念,實在是叫人遍體生寒。
元貴妃的心裡突然也跟着冷成了一片,驟然往旁邊別過頭去,一顆心撲撲直跳。
跪在旁邊的另外三個低位份的妃子也是被嚇的不輕,紛紛顫抖着往旁邊閃躲視線。
皇帝怒髮衝冠,事後又一句話也不說的直接衝了出去。
高金立留下來善後,將那馨嬪的屍首隨便找了條牀單一卷就讓擡了出去,當然,對外的說法就是暴斃了。
他們走後,幾個妃子纔敢起身。
雖然你這宮裡死人的事情常有,並且死相比馨嬪更難看的也不少,可是聽說和親眼所見,這畢竟是兩回事,眼見着一個大活人被當面勒死了,這幾個女人全都被嚇得不輕,各自被婢女扶起來之後也幾乎鬥毆站不穩。
“娘娘——”有人白着臉,求救似的看向了元貴妃。
元貴妃的眼前亂飛的都是馨嬪死前盯着她的那個眼神,此時更是心裡不安生,聞言猛地一個激靈,這才道:“哦!都散了吧。”
說着,又反應過來不妥,就又飛快的定了定神,端着架子道:“都管好了你們的嘴巴,今天你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知道嗎?”
“是!臣妾明白了。”衆人趕緊應承下來,然後逃也似的趕緊就離開了。
元貴妃被扶着回了寢宮,一路上一直都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本來她的樣子還算鎮定,卻不想纔剛一腳跨進了門檻,卻是雙腿一軟,直接就跪了下去。
“呀!娘娘!”吉祥和如意趕緊過去攙扶,卻是費了好大的力氣纔將她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
“娘娘,您還好嗎?磕着了麼?”吉祥問道,要去查看她的膝蓋。
元貴妃的臉色,不知道何時起已經變得慘白一片,她的神情渾渾噩噩的,突然一把握住瞭如意的手,篤定的說道:“這件事,不是巧合,是有人安排的。”
是殷紹?還是劉皇后?
是殷紹!一定是殷紹做的,他一定是查到了馨嬪在那件事裡幫了忙,所以迫不及待的就出手報復了。
馨嬪的爲人元貴妃是知道的,那女人雖然貪利一些,但還不至於這麼樣都沒誒腦子,會吧那種會惹禍上身,甚至是要命的東西都還留着的。
馨嬪是被陷害的,而能動用了宮裡一切的便利和關係,甚至把手都伸到太后的重華宮裡去了,只爲了設計馨嬪這麼個女人的,這普天之下就只有殷紹了。
“娘娘在說什麼?您是懷疑——”如意和吉祥對望一眼,各自眼底的的神色都有困惑。
元貴妃卻是慌亂不已的,目光凌亂的四下裡掃視一圈,匆忙又急切的說道:“快!你們兩個,感激叫人把這裡外的屋子都檢查一遍,快!”
太可怕了!
這件事是越想越可怕的,對方既然能在馨嬪那裡動了手腳——
如果換成是她這裡呢?今天她的下場是不是就和馨嬪一樣了?
兩個婢女這時候才隱約的明白過來,頓時也是後怕不已,又叫了兩個心腹的嬤嬤進來,四個人,裡裡外外都查找了一遍,確定沒有發現什麼線索,這才稍稍放心。
“娘娘,都已經查過了,沒什麼不該有的東西。”吉祥回道:“咱們這宮裡,娘娘一向都防範着,其實也不是隨便什麼人說是想要做手腳就能做的。娘娘是不是多想了?但凡是他們有可能得手,今天就該做了,又何至於先就只拿下了一個無足輕重的馨嬪?”
元貴妃對自己治宮的手段還是有信心的,這時候才稍稍的冷靜了下來。
如意端了熱茶過來,她喝了一口,想想還是不很放心,就又囑咐道:“總之這一次的事,太子就是衝着本宮來的,就算他一時間奈何不得我,也是要藉着馨嬪的事,先給本宮一個警告。這一次這趟下來,他已經是從鬼門關外折騰了一圈回來的,居然這就片刻也不耽擱的再出手了,這個人——”
只差一點點就喪了命了,這殷紹也算是個狠絕了的對手了,但凡是誰經歷了這樣的一場生死浩劫,心有餘悸的時候總要先調理好自己的身子再說的。
“想來這一次的事情,是真的將太子殿下給徹底激怒了吧。”如意說道,頓了一下,就又試着開口,“不過娘娘,那個法子,真的一次不行,就不能再用一次了?”
殷紹是個十分可怕的對手,雖然這一次他們失敗了,但如果能再用一次,總該成功裡吧?
“這種東西,哪裡是說信手拈來,隨便想用就用的?”元貴妃道,神色之間也是滿滿的遺憾,“本宮特意確認過了,那個八字和玩偶就只個幌子,實則是下在太子身上的一隻蠱蟲起了作用的。那蠱蟲極爲難得,很難養成,說是就連南蠻族裡最頂尖的巫醫一輩子都不定能養成一隻的。拿東西神奇的很,只要被種下去,就能殺人於無形,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也絕對差不多任何的蛛絲馬跡來。只是不曉得,爲什麼明明已經起了效用了,並且就只差那麼一點點了,最後反而是讓他逃過一劫了,難道真是欽天監的人——”
這件事,是真的越想就越叫人心裡覺得遺憾和不平的。
不過也是機緣的問題,就是功虧一簣了,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元貴妃嘆了口氣,就揮揮手打發了她們下去。
皇宮裡雞飛狗跳的抓了一晚上的賊,最後卻什麼也沒抓住,只第二天卻傳出了馨嬪在自己的寢宮裡突發急病去世的消息裡。
不過就是皇帝死了個妃子,本就是件無關痛癢的事情,事情也很快的就過了。
這段時間的大鄆城裡倒是風平浪靜,一派的和氣,宋楚兮和殷述各自臥牀養病,彼此都不見面,轉眼就又過了兩個月,四月的時候,天氣已經逐漸和暖。
殷述體內的蠱毒經過幾次的處理已經徹底拔除了,反倒是宋楚兮的內傷恢復的要慢一些,是一直到了這些天才能下牀走動的。
何旭將宋楚兮那邊的狀況都告訴了殷述知道,再看着院子裡滿地桃花盛開的景象,便有些擔憂道:“殿下,您這離京已經好幾個月了,既然這邊也沒什麼事了,是不是該考慮回去了?宋四小姐的傷勢穩定了,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要回塞上軍中去主事了,肯定也不能一直在宋家呆着的。”
他年底就出來了,這麼算下來,已經有四個多月了,可是皇帝居然完全的沒有過問,甚至對於他出現在塞上軍中的事情,從宋楚兮冒充他的名義遞了摺子過去之後,也就再一個字也沒多問。
殷述的脣角彎起一個自嘲的弧度來,隨手摺下一簇桃花,問道:“最近這段時間,父皇的心情還是很不好嗎?”
何旭明白他指的是馨嬪的事情之後,聞言,臉色稍稍一變,就刻意的垂下了眼睛去,“其實陛下一直沒有傳召殿下回京,也未必就是受了此事的牽連,本來南塘的事情就棘手,皇上一時間拿不定主意,所以避而不談,這也是正常的。”
“正常嗎?”殷述笑笑,卻是一副不以爲意的表情,這時候,何鵬卻剛好引着宋楚兮從外面進來,“殿下,四小姐來了。”
殷述下意識的循聲望去。
宋楚兮受傷之後,身子就比平常人更弱了一些,並且恢復的又慢,這會兒雖然能下地走動了,但是出來也還是叫婢女用輪椅推着。
這連着三個月不見,她的精神雖然看着好,但卻又似乎更加瘦弱了一些,映着大好的陽光,臉上的皮膚近乎脆弱的透明,能隱約看到那皮膚下面細小的血管。
此刻她面上雖是帶着明豔的笑容的,可是殷述看在眼裡,卻是莫名的心酸。
他臉上笑容不知不覺的褪去,抿脣站在那裡。
“你們先下去吧。”宋楚兮回頭衝婢女擺擺手。
那婢女本分的很,直接低垂着腦袋轉身退下。
何鵬和何旭也是看了殷述一眼之後,然後自覺的先走了出去。
宋楚兮坐在輪椅上,也懶得動,只含笑看着殷述道:“我已經差不多好了,你一直滯留在大鄆城中,是一定要等我親自過來給你當面道謝送行了,然後才肯走的嗎?”
殷述留在這裡,本來已經沒事了,但是這熊孩子也不知道是鬧的什麼彆扭,住在她家裡,卻躲着她不見。
殷述看着她,也許是因爲前段時間接觸的稍微多了起來,他現在看見宋楚兮的時候,倒是不會動不動就明顯的臉紅,只那耳根子後面還是爬上來一點紅暈。
“倒不是我非要等着你來當面謝我,只是有些話,就算我沒興趣聽,你也一定要當面說出來的吧?”殷述說道,他似乎是有點賭氣,態度莫明光的不好。
宋楚兮被他噎了一下。
她和殷述之間,的確是需要開誠佈公的談一次的,可是和熊孩子開口就這麼嗆她,她也是有點始料未及。
尷尬的扯了下嘴角掩飾,宋楚兮卻不避諱,直視他的面孔道:“我是沒有平白受人恩惠的道理的,前面欠了你那麼大的一份人情,總是要還的。”
“怎麼還?”殷述問道。
他特別不喜歡她這樣明算賬的語氣和態度,不過宋楚兮的性子他了解,但凡他還想和她之間來往下去,就總要她把話說清楚的。
當然了,她說她的,至於他最後要怎麼決定,又是他自己的事了。
宋楚兮是沒想到這熊孩子心裡的小算盤,只爲了他的配合微微詫異,但也很快就定了定神道:“不想捲進來你現在也捲進來了,最近京城裡發生的事情我也聽說了,太子——他好像已經開始對你出手了。”
這話她的潛臺詞雖然說的委婉,但卻是觸動了殷述心中最大的隱秘也禁忌,他不由的屏住呼吸,擰眉看着她的臉。
殷紹利用了馨嬪的事情來給他在皇帝面前上眼藥,按理說,這件事內裡的關係,宋楚兮是不應該知道的,可是她既然會這麼說,那就說明她是知道的。
殷述神色複雜的看着她,半晌不語。
宋楚兮就拿掉腿上蓋着的毯子,站起身來,走到一邊,然後繼續的慢慢說道:“所有的事,只要是發生過的,就總會有蛛絲馬跡留下來的,我會查,這並不奇怪。只是很抱歉,現在卻要舊事重提,惹了你的心裡不痛快了。”
當初淳貴妃的那件事,其實從頭到尾知道的人也不多,皇帝將那視爲奇恥大辱,但是爲了他自己的面子,還是強撐着沒有刻意在人前太過冷落了殷述,但實際上,他卻還是因爲淳貴妃而遷怒了,所以對這個兒子其實是並不在意的。
這算是他母妃的一段黑歷史,如今被他喜歡的人當面提起來,殷述自然窘迫非常。
他用力的抿抿脣,費力的壓下心裡那種浮躁之氣,道:“你會因爲那件事就看輕了我嗎?”
宋楚兮眨了下眼睛,擡頭看向了他。
兩個人,四目相對,她的神色十分的平靜,平靜的一直讓他熨帖到了心裡,不能說是怎樣的安慰,卻也沒有覺得不適。
“呵——”殷述突然就苦笑了一聲,有一句,哪怕是當年事發時候他都沒當着皇帝的面替她母妃分辯過的話,這一刻,就突然的衝口而出,“如果我說當年我母妃的那件事並不是真的,你信嗎?”
這世上,就只有他一個人相信他母妃的清白了,這話,他本是不屑於對任何人說的,因爲他自己相信,所以心裡就一直的坦蕩,可是這一刻,他卻會突然也開始有些在乎別人的看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