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恆掐開那吳良媛的下巴,看了眼她的喉嚨,面色不由的微微一變道:“嗓子毀了!”
嗓子毀了,她還有手。
這吳良媛又不是不識字的鄉野村婦。
不是她畏罪自殺,那人卻只叫她口不能言?而這也就恰恰證明了這件事裡她不會是主謀,背後另有其人。
那人這麼做,分明就是公然宣戰。
這是挑釁嗎?
殷湛略一沉默,然後就一擡手,遙遙一指旁邊桌子上吳良媛之前用過的茶碗道:“去叫衛霖來,驗這個茶碗裡的東西。”
能傷了吳良媛的喉嚨,那麼就只可能是有人將什麼東西混在了她用的茶湯裡了。
那個便服的侍衛應聲,趕緊奔了出去。
這會兒寺院裡的香客多,殷黎就不很願意和他們打交道,便就央了宋楚兮一起到大門口的馬車上玩。
這小丫頭的性子極霸道,因爲是殷湛的馬車,她就只給宋楚兮開了特例,而不準舜瑜一起跟着上來。
大約是爲了經常帶着女兒圖個方便,殷湛的這輛馬車,從外面看不怎麼顯眼,裡面的佈置卻是份額寬敞亮堂。爲了給殷黎騰空間,供她玩耍,桌子做的很小,只擺在一邊,裡面靠近角落的地方放着的櫃子相對就要大了許多,而櫃子和桌子的四角也都特意打磨的圓滑了。這整個車廂裡都墊了厚厚的羊毛毯,上面亂七八糟散落了好多小物件,大到玩偶、木劍,小到珠玉,首飾,裡面也不乏價值不菲的稀罕物。
殷黎上車之後就從隨身的荷包裡掏出一顆糖放在嘴巴里,然後就半邊身子鑽進櫃子裡,把她的寶貝們一件一件的翻出來給宋楚兮顯擺。
宋楚兮敷衍着與她說笑,順帶着打量一眼這輛馬車,與其說是殷湛把個女兒養的嬌貴了,倒不如說是他將這小丫頭給養的太過奢靡無度了些。
他那個人,從來嚴謹,真的很難想象一朝軟化下來會是什麼樣子的。
宋楚兮一邊陪着殷黎如數家珍的欣賞她寶貝,一面卻心不在焉的想着顏玥那邊的事情,正在失神的時候,就聽外面一個侍衛的聲音道:“二頭兒,王爺叫你過去。”
衛霖迎上去,問了事情的始末。
兩人小聲的嘀咕了兩句,宋楚兮在馬車裡,並聽不真切。
最後,衛霖就還有些不放心的回頭看了眼馬車這邊,交代了守在稍遠地方的幾個便服侍衛道:“保護好小郡主,我去去就來。”
“是!”幾個侍衛應了,衛霖這才匆匆的又進了寺裡。
殷湛既然插手進來了,宋楚兮倒是不擔心這事情會發展到什麼不可收拾的地步。只不過這件事本身就太詭異也太可怕了,最起碼在她的印象裡,就不該有人能設這個局。是隻針對顏玥,還是衝着廖倩華和廖家的太子妃之位去的?
背後操縱這件事的,到底是什麼人?他居然能精準的掌握利用到了青孃的女兒身上?到底是什麼人能窺測到這上面來?
且不管他是誰,這個人,都一定是不能留的,殷湛能將他揪出來嗎?
“楚楚姐姐?你怎麼了?”殷黎見她神遊九霄,就狐疑的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胳膊。
“哦!沒什麼。”宋楚兮趕緊收攝心神,回她一個笑容。
只這麼一會兒工夫,這馬車裡就更的到處堆滿了東西,凌亂不堪。
宋楚兮無奈的拉過殷黎的小手,捏了捏她柔軟的指頭道:“你弄成這樣,一會兒你父王瞧見了,不罵你?”
“會有人收的啊!”殷黎不以爲然道,又繼續低頭去擺弄她的小玩意兒。
宋楚兮無奈的又再笑了笑,目光不經意的一瞥,突然看見角落那櫃子的上面放了個陳舊的長方形的楠木盒子。那盒子的顏色很舊,和這馬車裡的其它東西都顯得格格不入。
“那個——”宋楚兮狐疑,衝殷黎努努嘴,“那是個什麼盒子?”
殷黎回頭看過去一眼,然後就爬起來,顛顛兒的跑過去,踮起腳,從櫃子上面抱了那個盒子下來,放到了宋楚兮面前,“是父王的簫,早上從工匠那裡拿回來的。”
宋楚兮隨手打開。
那盒子裡並排臥着兩支洞簫,是九節紫竹所制,但是看那成色,也都是有些年月的舊物了。
“怎麼——”宋楚兮差異,狐疑的皺了眉頭,喃喃道:“這洞簫居然是兩支嗎?”
“可不是就是兩支麼?”殷黎卻覺得她這話問的奇怪,就放下手裡的玩偶也爬過來,從盒子裡拿出一支簫來玩,一邊道:“父王說,這叫龍鳳簫,是皇祖父和祖母的定情信物。”
殷湛的母妃舒太妃,是早了先帝半年病逝的,曾經也有傳聞說是先帝就是因爲她的死而神傷,所以纔會在她死後不過半年也跟着駕崩了。
宋楚兮從那盒子裡取出另外一直洞簫查看,殷黎手裡的那支,簫身上面雕刻的是盤龍圖案,而她拿的這一支,上面刻着的卻是飛鳳,只不過相對而言,那支龍簫保存的更完好一些,而這支鳳簫大概是因爲經常有人觸摸使用,上面的圖案刻痕都磨的淺了,並且在尾端的一側,還有幾條明顯的劃痕。
宋楚兮的指腹自那粗糙不平的劃痕上面緩緩的摩挲,忽而便彎脣笑了一聲出來。
這邊殷黎正抱着另一支洞簫鼓着腮幫子吹的口水亂飛,只是她的手小,無法操縱,再加上不得要領,就只能是間或的發出一點噪音。
宋楚兮乾脆就悠閒往身後的車廂壁上一靠,欣賞起她紅着臉,腮幫子鼓鼓的模樣來。
殷黎跟自己叫着勁,抱着那洞簫就只狠命的往裡面鼓氣,最後吹的而紅脖子粗的一擡頭,卻見宋楚兮正神色悠閒的在眯着眼睛看她的笑話,手中隨意把玩,將那支鳳簫轉的彷彿是長在她手指上了一樣,怎麼都掉不下來。
“咦?”小丫頭的眼睛瞬時一亮,然後就目光灼灼的爬過去,興奮的瞪大了眼睛看宋楚兮手指尖上虎虎生威的那支簫,“這個好玩兒,楚楚姐姐你教我!”
宋楚兮一愣,方纔發現得意忘形。
她收了簫,在殷黎面前晃了晃道:“你的手小呢,可是學不來的。”
殷黎垮了臉,但轉念一想,馬上就又神采奕奕的一挺胸脯,“那我讓父王給我做一支小的。”
宋楚兮但笑不語,纔要將那洞簫放回去,就聽到馬車外面傳來一片嘈雜的人聲。
她瞬時警覺起來,將窗戶推開一小道縫隙往外看去,果然是殷湛和廖倩華等人正從那寺裡出來。
這時候和殷湛一起走在前面的卻是南康公主。
宋楚兮之前沒在寺裡見到她,不禁奇怪,就回頭問殷黎道:“南康公主是跟你們一起來的嗎?”
殷黎也爬過來,和她一起扒在窗口上往外看,點頭道:“姑母來給駙馬爺的長明燈添燈油的。”
這寺中給死者供奉的長明燈都是單獨安排在側偏殿的,這樣宋楚兮沒看到南康公主也就不奇怪了。
南康公主和殷湛先一步出了寺,後面廖倩華就急匆匆的追了出來,面有焦色的攔下他來,“十一皇叔請留步!”
殷湛止了步子,面上還是沒什麼表情。
廖倩華就有些尷尬的說道:“今天的這件事,給皇叔添麻煩了,沒想到會是吳氏作祟,險些惹了大禍出來,回府之後,侄媳會向太子殿下稟報,請他來處理。一切都是侄媳的錯,是我沒有約束後後院,才惹了這些是非,所謂的家醜不可外揚,還請皇叔高擡貴手,就不要將此事聲張了。”
依着殷湛的脾氣,要把這件事捅到皇帝跟前,跟他添添堵都不算什麼事,可是一旦事情抖開了,皇帝肯定要把氣都撒到殷紹和廖倩華的身上來的。
廖倩華的態度誠懇,神色之間也帶了明顯的乞求。
殷湛默然不語。
南康公主等了片刻,就出面打圓場道:“不是事情都還沒查清楚嗎?而且既然是太子後院裡的傢俬,就由他自己查明一切,去當面向皇上陳情吧。”
廖倩華神色感激的趕緊衝南康公主點頭致意,但殷湛這邊卻還是未知可否。
這時候顏玥也被寶音攙扶着從寺裡走出來,冷冷說道:“太子妃娘娘您還真是賢良淑德,吳氏居心叵測,都欺負上門了,您都姑且還能大度的替她求情,如果換做是婢妾我,我可是巴不得這就鬧到宮裡去,請皇上做主,還我一個公道和清白呢。”
這件事到了現在也根本就沒人相信顏玥會和廖家有什麼關係,反而順理成章的就成了吳良媛構陷廖家和針對太子妃廖倩華的手段了。
“這裡沒你插嘴的份兒!”廖倩華心急如焚,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
顏玥也不買她的賬,只就又勾脣冷笑了一聲道:“那婢妾就現在這裡替太子妃你求一求神明菩薩,請他們保佑,吳氏能夠早點醒過來,好讓她把同謀還是同黨的都招認出來。”
顏玥說完,就頗具得色的先行離開,上了馬車。
安意茹和剛剛拜完佛出來的文馨公主也都悶聲不響的先上了車,只有廖倩華還在等殷湛鬆口。
後面有侍衛架着渾身癱軟的絮兒和昏迷不醒的吳良媛出來,也一股腦兒的扔在了馬車上。
絮兒和吳良媛都還沒死,那麼線索就還沒有完全切斷,這樣一來,事情就還是依然棘手。顏玥的性子她瞭解,萬一這丫頭按耐不住的話——
宋楚兮咬着下脣略一思忖,然後就回頭衝殷黎眨眨眼睛道:“你不是想要一支簫嗎?我身邊的丫頭就有一個會做這個的,你把這支簫借給我兩天,我讓她照着樣子給你做個小的?”
殷黎雖然對她不反感,但想着那到底是殷湛的東西,一時就有些猶豫。
“馬上就要過年了,你父王不是會很忙嗎?你要等着他得空,還不要等到年後了?”宋楚兮繼續忽悠。
殷黎對她,其實是真的不怎麼設防的,又再想了想,就也是有些興奮的點點頭,“那說好了,就兩天哦,你可得早點給我。”
“嗯!就兩天!到時候你過來太子府玩,我再偷偷的還你。”宋楚兮道。
雖然騙孩子的東西很無恥,不過她也沒那麼高的道德底線。
“那好吧!”殷黎又再想了一下,就用力的點點頭。
外面眼見着殷紹和南康公主已經朝這邊走過來了,宋楚兮再不遲疑,趕緊把那另外一支龍簫裝進盒子裡。殷黎捧了那盒子,又塞回了櫃子上面,這邊宋楚兮就將那瘋簫塞進了袖子裡藏好,然後推開車門,矮身走了出去。
殷湛和南康公主明顯都十分意外她會呆在這馬車裡,都是齊齊的眉頭一皺。
後面殷黎已經撲出來,站在車轅上,眉開眼笑的衝殷湛張開了手臂,“父王,抱!”
殷湛冷眼看着宋楚兮。
舜瑜被她這眼神震的頭皮發麻,趕緊過來低眉順眼的扶了宋楚兮下車。
宋楚兮倒是神色如常,下車之後就屈膝和兩人見禮道:“臣女見過宣王殿下,南康公主殿下。”
殷湛似是很排斥她從自家的馬車上下來,臉色便有些陰冷,一手將殷黎往臂彎裡一抱,一邊已經一撩袍角,上了車。
南康公主也是意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你是宋家的那個丫頭?”
“是!臣女出自南塘宋氏,閨名喚作楚兮的。”宋楚兮恭敬的回道。
衛恆見殷湛上了車了,就趕緊過來催促南康公主,“公主不是要跟咱們王爺一起下山嗎?”
“哦!來了。”南康公主趕緊收攝心神,也就不再理會宋楚兮,被身邊嬤嬤扶着上了車。
宋楚兮站在旁邊目送,待到他們的車馬離開了,也才轉身上了另一邊太子府的馬車。
回程的路上,殷黎因爲做了虧心事,就一直賴在殷湛的懷裡不出來了。
不過因爲她平時也經常這樣,殷湛倒是沒當回事,只是想着她屢次親近宋楚兮的事情,心裡便有些不高興的問道:“怎麼隨便把外人帶到馬車上來了?”
“楚楚姐姐陪我玩。”殷黎脫口回道。
殷黎的這個性子,雖然看着活泛,又不怕生也不怕事,可是卻絕對不是個隨便聽人哄騙的孩子,以往處了殷述那熊孩子投其所好,經常變着花樣的給她買小東西又帶着她瘋玩,能得她親近,再對其他的任何人,小丫頭都是退避三舍的。
算起來,她和宋楚兮一共也就見了幾次面而已,實在是不應該這樣的。
殷湛想着,心裡便有些狐疑,垂眸看了她一眼道:“怎麼?你喜歡那個姐姐?”
殷黎眨巴着眼睛,歪着脖子想了想,卻是不答反問,“如果我喜歡楚楚姐姐,那父王也會喜歡她嗎?”
這小丫頭的花花腸子多,想法也總和別人都不一樣。
“我只喜歡你娘一個人!”殷湛摸了摸她的頭。
“那——我還是挺喜歡她的!”殷黎這才心滿意足的點點頭。
南康公主從旁聽着這父女之間詭異的對話,卻是頻頻皺眉,哭笑不得道:“你這丫頭,就那麼見不得你父王有喜歡的人?”
“父王已經有喜歡的人!”殷黎道,摟着殷湛的脖子咯咯地笑,“父王只許喜歡我一個人就夠了!”
“你啊——”南康公主無奈的嘆一口氣,說着,就又有些困惑道:“話說回來了,宋家的丫頭真就那麼好?居然讓你這出了名刁鑽挑剔的丫頭說喜歡她?”
“她不好,因爲她壞我才喜歡她的!”殷黎脫口道,一本正經,“可是——她對我好!”
“你瞧瞧,你瞧瞧,你都把這丫頭慣成什麼樣子了?”南康公主佯怒,擡手點了下殷黎的額頭,但是看向殷湛的時候,眼中神色卻明顯透着憂慮道:“你平時寵着她由着她也就算了,怎麼能養成她這樣霸道又偏激的性子?”
明明知道宋楚兮不是什麼好人,就因爲別人對她假以顏色,這小丫頭兒反而樂在其中?
這樣的想法,現在她小的時候,說的好聽了,是直爽率真,但若要說的難聽了——
那就是偏激又自私自利。
殷黎這丫頭這個樣子,也是叫人擔心。
“至少她知道怎麼做纔是對自己好的,也懂的分辨人心好壞。而且人性本來也就是這樣,趨利避兇,這沒什麼不對的。”殷湛任由女兒摟着,擡手,寵溺的摸了摸她柔軟的發,淡淡說道:“我不需要知書達理,人人稱讚,相對而言,她能護住自己,一生平安喜樂,也就夠了。”
殷黎的就算再聰明,但也畢竟是年紀不大,對他這些話並聽不太懂,卻只知道這肯定是自己父王袒護她的話,於是就越發心滿意足了起來,使勁的摟着他的脖子,蹭來蹭去的撒嬌。
殷湛垂眸看他,從來表情寡淡的臉上,不經意的慢慢浮現一抹笑。
殷黎仰頭看到了,也就眼睛閃閃,跟着咧嘴笑了。
這一幕畫面,出奇的溫暖安寧,南康公主看在眼裡,卻是滿腹的心酸。
“唉!”她嘆一口氣,神色憂慮又無奈的看向了殷湛道:“湛兒,我知道你對那個女人一直放不下,對皇上不肯讓她上玉牒的事情耿耿於懷,可是黎兒還小,她沒有生身母親在身邊,你寵愛她一些是沒有錯,可是也總要爲她的將來着想。”
雖說是皇室貴女,高高在上的身份擺在那裡,但是殷湛和皇帝之間的關係也不簡單。
他養成殷黎這樣乖張又偏激的性格,將來也不好在皇室貴族之間生存。
有他在的時候,凡事都能護着,皇帝也不好太過明顯的爲難他們父女,可是將來一旦沒了殷湛在前面擋着,殷黎這丫頭又對誰都不假以顏色,跟個小霸王似的,就算到時候成武帝也已經逝去,她這性子,也很那保證繼位的新帝就能看的慣。
南康公主,苦口婆心,一番好意。
殷湛聽着,卻沒多大的反應,半晌,方纔淡淡的開口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如果有人以爲皇帝能威逼脅迫的到他,那就大錯特錯的,自始至終,能左右他的,也就只有那一個人而已。
南康公主顯然也不是第一次對殷湛提及此事,所以也就不意外於他的反應了,只是他這樣的油鹽不進,也着實是叫人不放心。
“湛兒——”斟酌片刻,南康公主還是再度開了口,“我知道這話你不愛聽,可是你總不能一直這個樣子,過去的畢竟都已經過去了,就算不爲你自己,哪怕只是爲了黎丫頭,就只爲了她將來能有個依靠,你也該考慮下續娶王妃的事情了。好歹是要有個男丁襲了你的爵位,將來黎兒的身後也纔能有個依靠。”
“不要!父王不要娶王妃!”殷黎一直都窩在父親的懷裡偷聽兩人說話,這會兒就一下子彈坐起來,大聲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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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丫頭!”南康公主無奈苦笑,半開玩笑道:“你父王若是一直不娶王妃,怎麼能再給你添個弟弟或是妹妹陪着你玩呢?”
“我不要弟弟也不要妹妹,我只要我父王!”殷黎脫口道,護食的小獸一樣,轉身又把臉使勁的往殷湛的懷裡蹭,哼哼唧唧的撒嬌道:“父王不要娶王妃,我不要父王娶王妃。”
這個小丫頭也是乖張跋扈,南康公主也是覺得殷湛把她寵的不像樣子,回頭如果殷湛真要續娶了王妃,再有了別的女子,這丫頭一發狠,沒準就真能把孩子掐死了了事。
“你姑母逗你呢。”殷湛也不管她,只就輕聲說道。
“你就繼續慣着她吧。”南康公主氣悶。
這幾年,類似的話她都不知道說了多少次了,可是這父女兩個卻是全都當做耳旁風,小的不懂事,大的說不聽,想想就有夠氣人的。
因爲在那山上被絮兒的事情打岔耽擱了,一行人下山之後天就黑了,只能是抹黑進城。
殷湛這邊是先送的南康公主回她的公主府,因爲已經是夜裡了,他們父女就沒下車,就直接打道回府了。
殷黎倒是精神的很,一路上一直扯着殷湛的休息和他說悄悄話,而殷湛的態度卻有些敷衍,只耐着性子偶爾符合她兩句。
南康公主府和宣王府之間離的不算太遠,馬車很快就一晃停了下來。
“王爺,郡主,咱們到了!”衛恆跳下馬背,過來打開了車門。
這寒冬臘月的,夜裡的空氣很涼,殷黎冷不丁的打了個哆嗦。
殷湛的思緒回籠,單手將她往懷裡一抱,又取了櫃子上的那個楠木盒子夾在另一邊的腋下下了車。
殷黎就心滿意足的把小臉藏在他頸邊躲風,眯着眼睛傻樂。
“開快門,王爺回來了。”衛恆搶着上去叫開大門。
殷湛抱着殷黎快步進門,繞過影壁,進了花園。
他面上神情嚴肅,很有些不同尋常。
“白天皇覺寺裡的那件事,還需要出手善後嗎?”衛恆知道是爲了什麼,於是邊走邊問。
殷湛腳下步子不停,快步的往前走,一面也是鮮有表情凝重道:“太子府的家務事,我們不好搶着出手,你先叫人盯着吧,我總覺得背後那人還會出手的,看看是引他現身還是需要周旋的,總之這件事的線索必須在這裡全部斷掉。”
“是!屬下一會兒就安排人下去。”衛恆點頭,拿眼角的餘光看了眼殷湛的表情,然後還是忍不住試探着開口道:“主子,太子府裡的那位顏承微,難道她就是——”
“也去查一查那顏氏,這件事回頭你親自去辦,如果真的是——”殷湛沒等他說說完就出聲打斷,然後腳下步子一頓,就又繼續往前走去,“一定趕在東宮的人前頭,把能查到的線索都抹了吧。”
衛恆是懷疑,可是他對這件事完全沒有懷疑,也正是因爲這樣,就更是知道此事棘手。
“可是——太子那邊應該是不會懷疑的。”衛恆不以爲然。
“就算不懷疑,他也一定會查。”殷湛道,脣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而且今天皇覺寺裡那麼多人,這件事的風聲不可能完全壓下去,不止是殷紹,就是殷樑,乃至於宮裡那人都保不準要去追查確認的。總之這件事就只能是到此爲止,務必要處理妥當了。”
事關廖家,如果很能扒出什麼內幕來,就絕對是個打擊殷紹的絕佳的機會,殷樑怎麼可能放過?
而那成武帝生性多疑,恐怕也要親自確認了才能放心的。
這件事居然會被人扒出來,怎麼想都還是叫人覺得奇怪。
“是!屬下明白!”衛恆是已經許久不曾見到殷湛露出這樣的神情了,心裡不由的就是一陣緊張,半分也不敢掉以輕心的謹慎的應了。
這邊殷湛抱着殷黎一路直接進了花廳。
“王爺,郡主!”服侍殷黎的兩個貼身丫頭已經翹首以盼了敘舊,趕緊就迎上來。
“天也不早了,帶她回去早點睡吧!”殷湛彎身把殷黎放下。
“是!”兩個應諾,就要上前,殷湛纔剛站直了身子,從另一側的腋下把個楠木盒子拿到了手裡一掂,頓時就是臉色一變。
殷黎跟個人精似的,見狀立刻就撲過去抱住了他的大腿,插科打諢的撒嬌,“父王送我回去睡!”
殷湛卻無暇顧及到她,匆忙打開了盒子一看,一張臉上頓時就如碗裡寒川,冷颼颼的連成了一片。
方纔下車的時候,他是一直在想顏玥的事,分神了纔沒在意,果然是這盒子裡的東西被人動過了。
衛恆見他的臉色不對,就也連忙湊上來看了一眼,然後就也是跟着勃然變色,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這怎麼會?早上在那聽風閣裡,那工匠是當面把東西放進去的啊。”
殷湛滿面的寒霜,拿着那盒子的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冷着臉沉默了一瞬,然後就有所頓悟,垂眸看向了殷黎,沉聲叱道:“暖暖!”
雖然他極力的壓抑,不想對女兒發脾氣,但卻完全控制不住,這一聲,就近乎是暴怒的低吼。
殷黎本來正抱着他的大腿,和他四目相對的一瞬間,居然頭次覺得自己的父王是如此可怕。
她的小臉刷得一白,神情近乎可以說是驚恐的連忙鬆了手。
“王爺——”衛恆見她這樣,立刻就心疼不已的提醒了殷湛一句。
殷湛卻根本就聽不進去,仍是表情森冷的盯着殷黎,問道:“東西呢?”
兩個丫頭都屏住了呼吸,不敢上前。
“我——我——”殷黎是真的被嚇住了,平日裡那麼利索機靈的一個小丫頭,居然也結巴了起來,聲音很小的說道:“我給了楚楚姐姐了,她——她說要照樣子給我做一支小的。”
這一刻,她已經是懼怕的利害,眼睛裡蓄滿兩泡淚,在眼眶裡不住的打着轉。
聽了這話,殷湛幾乎是急怒攻心,渾身的氣血逆涌。
“你——”他暴怒的揚起手。
殷黎的眼中閃過一抹更加惶恐的神色,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一張小臉,蒼白的沒有一絲的血色,有生以來第一次,用一種恐懼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父親而不敢肆意靠近。
殷湛正在氣頭上,但是觸及她眼中突然怯懦下來的神采,還是本能的心腸一軟,已經舉起到一半的手艱難的垂下去,在袖子底下攥成了拳頭,然後霍的甩袖,轉身就走。
“父王——”殷黎見狀,終於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一隻小炮仗一樣的從後面衝過去,保住他的大腿,惶恐的大聲嚎哭,“父王別走!暖暖知道錯了,父王我再不敢了,你不能不要暖暖。”
她從開始懂事以後,就幾乎是不哭的,但是這一哭起來,那聲音卻是異常響亮,很有些力拔山河,毀天滅地的聲勢。
殷湛也捨不得她哭,但是這一次她自作主張是真的把他氣着了,這會兒他也顧不得,回頭提了殷黎的領子就將她揣起來。
殷黎人在半空,八爪魚似的撲騰着就想往他身上纏。
殷湛卻是一反常態,非但沒把她抱過來哄,反而直接提着衣領將她往花廳裡朝那兩個丫頭扔了出去,冷冷道:“看着她!”
說完就頭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門。
“郡主!”兩個丫頭嚇的魂飛魄散,齊齊的擡手要去接那殷黎,卻被殷黎飛過來的身子砸了個正着,三個人,四仰八叉的摔在了地上。
殷湛這一下的扔的她確實不輕,殷黎摔在兩個丫頭身上,馬上就手腳並用掙扎着爬起來,提着裙子就往花園裡追去。
“小郡主!”兩個丫頭也勉強爬出來,趕緊的跟上去。
殷黎掛着滿臉淚痕,邁着小步子,跑得飛快,從院子門口看到殷湛遠遠拐過花園一角的側影,就又趕緊擦了把眼淚,一溜煙的繼續提着裙子追。
這邊殷湛健步如飛,明明聽到後面的腳步聲了也不理會。
衛恆便有些於心不忍,開口提醒道:“殿下,小郡主追出來了。”
殷湛冷着臉,一聲不吭。
衛恆頻頻往後張望,卻也無計可施。
殷湛頭也不回的直接回了大門口,這時候馬房的人還沒來得及把馬車趕緊去,見他渾身寒氣的疾步出來,所有人都嚇了一跳,趕緊跪地行禮,“王爺!”
殷湛冷着臉,直接鑽進了車裡,只冷聲的的吐出幾個字,“去太子府!”
衛恆不敢忤逆,只能是親自跳上車轅駕車。
他的動作刻意的放慢了些。
這個時候,殷黎也已經追了出來。這大門口的門檻很高,她要邁過來十分的吃力,眼見着殷湛上了馬車,就扯着嗓子大聲的喊他,“父王——”
殷湛面沉如水的閉目坐在馬車裡,不用想他也能知道殷黎那裡現在是個什麼狀況。
可是這個丫頭是真的要不知道輕重了,這一次他便是狠下心來要給她一點教訓。衛恆要有意放水,他如何察覺不到?便就冷聲警告,“本王的身邊不養廢物,衛恆你駕不得這馬車就換別人來。”
衛恆見他是真的狠了心的不準備搭理殷黎,只能一咬牙,狠甩馬鞭,駕車奔了出去。
殷黎提着裙子,一步一步艱難的從那幾層高高的臺階上爬下來,眼見着只有一步之遙了,卻撲了個空。
看着絕塵而去的馬車,小丫頭吃了一嘴的灰,整個人都傻了。
“父王!”反應了一下,殷黎才又嚎啕着提着裙子又往夜色中的巷子外面追去,“父王別走!”
她那哭鬧起來的陣仗也遠不是一般的孩子可比,馬車雖然奔出去老遠了,殷湛也還是將她那撕心裂肺的哭鬧聲聽的分明。
衛恆回頭看了眼,卻見夜色中空蕩蕩的巷子裡,那小小的一團還在追着馬車跑,忍不住的就又動了惻隱之心,再次提醒道:“王爺,小郡主還在後面追呢。”
“不用管她!”殷湛冰冷的聲音從車廂裡傳出來。
衛恆無奈的重重吐了口氣,又再狂甩兩下馬鞭,很快就駕車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眼見着那馬車越走越遠,殷黎越發的慌了,一個慌不擇路,就被腳下的坑窪處絆了一下,向前撲在了地面上。
“哎呀,小郡主快起來,摔着了沒有?”後面兩個丫頭前面就只敢跟着她,誰都不敢來攔她,這時候才匆忙上前扶她。
殷黎掙扎着爬坐起來,再一擡頭,就連那馬車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小丫頭瞪大了眼睛,坐在地上愣了愣,然後就又再度扯開了嗓子“哇”的一聲哭的地動山搖,一面大聲的嚷嚷,“父王不要我了!父王不要我了!”
“郡主。”她這麼個哭法,左鄰右舍誰都別想睡覺,兩個丫頭要抱她,她也不讓,就撒潑似的踢騰着兩條小短腿大哭大鬧。
大門之內,管家和侍衛們又相繼衝出來一批,但是卻誰也不敢近這小活祖宗的身,一羣人陪在身後,大家集體面對空蕩蕩的巷子口,表情痛苦的陪着她哭。
彼時的太子府裡,大廳裡,以廖倩華爲首,各人都表情濃重的跪了一地的人。
殷湛冷着臉坐在燈影下,他的面上倒是不見什麼特殊的情緒,只是不說話的時候,目光冷肅之中便就如有實質,刀子似的刮的衆人頭皮發緊。
“殿下,都是臣妾的疏忽,沒想到那吳氏居心叵測,居然完全不管殿下和咱們府裡的名聲,只爲了和顏承微爭風吃醋,就敢這樣的使手段,惡意中傷。”第一個開口的,還是廖倩華,不是她想挑這個頭,而是躲不過去,誰叫她是一家主母,並且這事情又剛好是找到她的面前來了呢。
顏玥的眉頭皺起,不滿道:“娘娘怎麼這樣說話?這件事和婢妾有什麼關係?不是您和吳良媛之間的舊怨,才引了她的報復嗎?她口口聲聲詆譭的可是你們徵西將軍府,不就是那個丫頭認錯人了鬧了一場烏龍嗎?這怎麼就成了婢妾的不是了?”
絮兒的證詞,沒有人能夠坐實,橫豎她現在裝傻也就是了。
廖倩華此刻只是有口難言。
座上殷紹,垂眸抿來兩口茶,在一衆女人各懷鬼胎的注視下,最後居然什麼也沒問,只就淡淡的開口道:“今天很晚了,都先散了吧,不是說吳氏天亮之前能醒來?她是衝着誰的,到時候直接當面問了她就是!”
等吳良媛指證?
廖倩華和顏玥同時都是心裡咯噔一下,一顆心都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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