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太后被他堵了個正着,只能頓住了腳步。
屋子裡,皇帝的情況不容樂觀。
殷述不悅的說道:“父皇您的傷勢要儘快處理,不能再耽擱了,兒臣先扶您到裡面去。”
說着,就給高金立使了個眼色,“高總管!”
“哦!”高金立過來幫忙攙扶。
如今皇帝的這個樣子,是真的不能再受刺激了,而殷紹又的明顯的來者不善。
雖然殷述的意圖明顯,可是事關宋太后,皇帝卻是心裡起疑。
他勉強擋開了高金立的手,手撐着桌面一時未動。
殷紹從外面進來。
宋太后就站在門口,兩個人錯身而過的時候,殷紹很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她的表情,但是這個女人卻是沉着鎮定,哪怕只是連一點眼神的波動也沒有。
殷紹也不在意,徑自走到了皇帝面前,“父皇!”
“你剛說……的,是什麼事?”皇帝緩了緩,開口的聲音沙啞無力。
“剛纔宮外整頓亂軍的時候,抓到了一個人,身份比較特殊,因爲事關皇祖母,兒臣不敢擅自做主處置,就只能接手把人帶進宮裡來了。”殷紹道,面容冷靜。
事關宋太后?
宋太后久居宮中,爲人又低調,能有什麼了不得事情值得殷紹這麼當回事的?
他狐疑的看了宋太后一眼。
宋太后卻是面色不動如山,只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裡。
“到底是什麼事?”皇帝不耐煩的又問。
“帶進來吧!”殷紹一招手。
衆人循聲望去,外面兩個侍衛正半拖半拽着一個人走了進來。
那是個已經不年輕的婦人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帶來的時候掙扎的太激烈了,髮髻已經散了,頭髮亂糟糟的披散在臉上。她身上衣物的料子看着不錯,但卻十分的狼狽,染了滿身的灰塵。
“你們做什麼?放開我!放開啊!”被侍衛拖着進來,她一面試着往後拉扯,一面聲音淒厲又恐慌的叫嚷。
並且,她那聲音聽起來又很有些不對勁,不像是正常人驚恐時候的表現,反而過分的帶了幾分有如野獸般的低吼。
劉皇后仔細的觀察了一下她的樣貌,嫌棄的拿帕子掩了嘴,“這是哪裡來的瘋婦?紹兒,你怎麼……”
這個人,她是從未見過的,所以實在摸不準殷紹找了這麼個眼生的女人過來能起到什麼大作用。
皇帝也是神色困惑的上下將那婦人打量了一遍。
殷紹就拱手道:“父皇,是兒臣唐突了,還請您恕罪,這個婦人,侍衛們已經盤問過她了,據她自己所言,她是南塘端木氏的人,是端木家主的祖母岳氏。”
端木家的老夫人岳氏?
這個老太婆怎麼會千里迢迢跑到京城裡來了?而且就算是端木家的人,殷紹又把她帶進宮裡來做什麼?
皇帝此時的身體狀況不佳,越發的不耐煩起來。
“既然是端木家的人,那太子哥直接把她送去驛館不就得了?橫豎現在端木家主正好人也在京城裡。”殷述撇撇嘴,“這種瑣事也要拿過來給耽誤父皇的工夫嗎?”
“我本來也不想讓父皇爲了這些瑣事操心的,只是夜裡出了這麼大的事,到處都亂,這個時候我去宣端木家主來認人,怕是會讓他多心。”殷紹道,他是早就將一切都打算安排好了,所有理由藉口全部充分。
說着,他便微微勾脣,回頭看向了面孔冷然站在門口的宋太后,“如果真是端木老夫人的話,那皇祖母就應該是認識的。還請皇祖母不要怪我的自作主張,現在這人我已經給帶來了,您給確認一下她的身份,如果她真是端木家的老夫人,回頭我也好請端木家主過來領人。”
宋太后的臉色一直沒什麼表情,她只一動不動的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天色,自始至終誰都沒有理會,這個時候方纔說道:“哀家離開南塘幾十年了,什麼新人故人,如今已然是老眼昏花,認不得了。如果她真是南塘端木氏的人,哀家倒是好奇,她區區一個婦道人家,是怎麼千里迢迢跑到京城來了?”
殷紹把岳氏弄來,絕對是準備的萬無一失了。
所以宋太后只是泰然處之,並不試圖迴避什麼。
皇帝自然也發現了這一點的疑點,不過就算這女人是殷紹弄來的——
他此刻也更關心的是殷紹要用真來達成的目的。
那越是被拽着進了殿內之後就身子隱隱的抖着,看似是對這陌生的環境極不適應的樣子,縮着脖子,偷偷摸摸的四下裡張望,並沒有絲毫的大家風度。
高金立盯着她打量,然後湊近皇帝的耳邊道:“皇上,老早以前奴才就聽聞端木家的老夫人一萬年紀大了而得了失心瘋,瞧這女人的樣子,倒是有幾分想象的。”
嶽青陽死後,那老夫人就開始瘋瘋癲癲起來,端木岐沒有刻意遮掩,所以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如果真的是個瘋婦,她又能有什麼用?
皇帝的傷口隱隱作痛,腦子裡也亂糟糟的,煩躁道:“既然沒人認識,那就去驛館叫端木家的人自己來認。”
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他說着,就扶着桌子艱難的要起身。
殷紹也不勉強,只就對宋太后說道:“宮外還有許多事情要處理,孫兒要趕着過去,這個人如果真是端木氏的人,那就不能怠慢。眼下外頭正亂,皇祖母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回皇廟,那就麻煩皇祖母了,這個人——暫時交給您了可好?”
岳氏瘋了?岳氏是真的瘋了嗎?
如果岳氏真的瘋了,殷紹將她帶過來豈不是白費功夫?
這是一個局,宋太后心知肚明。
她面無表情的彎了下嘴角,“這裡不是皇后在嗎?哀家精神不濟,折騰不起了,要回寢宮去休息。”
說完,舉步就要往外走。
劉皇后哪裡肯接這個燙手山芋,連忙陪了個笑臉道:“母后,今日這事情鬧成這樣,後宮裡的奴才們也都亂糟糟的,需要馬上整飭一遍。再有桀兒還在我宮裡呢,臣妾不放心,必須這就趕着回去看看,這裡還是您……”
說到底,卻是非要宋太后來接手這岳氏不可的。
三方對峙。
裡面皇帝已經察覺了氣氛有異,目光不住的在幾人之間逡巡打量。
“那就走吧!”最後,卻是宋太后妥協開了口。
“太——”莊嬤嬤擔憂的脫口就要說什麼,但是礙着眼前人多,卻只能欲言又止的嚥下了。
宋太后再度轉身,剛要舉步跨過門檻的時候,一直鵪鶉一樣縮着腦袋在那裡的岳氏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惡毒的幽光。
“啊——”她大吼一聲,撞開她身邊的兩個侍衛,然後在所有人驚訝的注視下散亂的發間的一直銀簪,二話不說,朝着宋太后撲過去,直刺她的背心。
“太后!”莊嬤嬤驚叫一聲,好在是她對那岳氏一直不放心就死盯着她,這個時候猛然撞過去,將那岳氏壓倒在地。
“啊——”岳氏悽聲尖叫,發出的聲音真的恍如野獸一般,但是她瘋狂的目光卻只死死死死的盯着方纔倉促扶住了門框的宋太后,口無遮攔的大聲咒罵,“宋久!賤人!你這個賤人,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莊嬤嬤死死的壓住她,她掙脫不了,兩個人抱成了團,在地面滾來滾去。
皇帝和劉皇后等人一聲尊貴,這還是頭次有人這樣市井潑婦一樣的在他們面前掐架,一衆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殷述從頭到尾對一切都洞若觀火,這時候就站出來道:“來人!都別愣着,快把她們分開!”
“哦!”侍衛們這才如夢初醒,趕緊進來了兩個人將莊嬤嬤拉開了,又把撲騰不止的岳氏給鉗制住。
岳氏卻像是根本不在乎眼前的處境,仍是目光怨毒的盯着宋太后大聲的辱罵,“你這個賤人!你不要臉……”
着是宋太后再善於掌控自己的脾氣,這一刻也忍不住的爆發。
她的目光一厲,擡手朝岳氏一指,“佩秋,把她給哀家綁了拖下去!”
莊嬤嬤心裡一直都不泰定,隱晦的略一點頭,當先快走過去,先掏出帕子塞住了岳氏的嘴巴,纔要回頭叫侍衛拿繩子,旁邊的殷紹就似笑非笑的開口道:“我瞧這女人的樣子,像是有話要說,她當衆辱罵皇祖母固然罪大惡極,但也該叫她把話說完吧?”
“不過一個瘋子而已,當衆辱罵皇祖母,直接拔了舌頭得了,太子哥哥什麼時候也變得這樣心慈手軟了?”殷述調侃着撇撇嘴,不以爲然。
當時殷紹秘密遣了殷淮前去大鄆城,他是尾隨在後的,只不過他原是以爲殷紹要針對宋家做什麼,去了之後卻發現對方是衝着端木家的。但是不管怎樣,這件事繞到最後也一定會把宋楚兮牽扯進去。當時他思慮再三,最後卻放棄了,沒有阻止。
不管是朝廷和南塘,所有的事情都在暗處波濤暗涌,這並不是件好事情,既然殷紹打算好了找個契機把一切都搬到明面上開誠佈公,那倒也不妨就這麼等着看。
所以那一趟,他空手而歸。
殷淮帶回來了端木老夫人岳氏,本以爲殷紹是要拿端木家開刀發難的,不曾想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先出手打擊的目標會是宋太后。
殷述的心裡,此刻是帶了幾分危機感的。
“端木家和宋家是世交,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位端木老夫人怎麼會當衆行刺,衝撞母后呢?”劉皇后沉吟說道,回頭去看皇帝。
“娘娘不必介懷,不過一個瘋子罷了!”莊嬤嬤屈膝對她福了一禮,然後轉向了宋太后道:“娘娘,皇上這會兒身子虛,咱們還是別擾了他了。”
宋太后點頭。
根本就無需殷紹多說什麼,皇帝已經察覺了此事有貓膩。
“等等!”他沉聲喝止,因爲體力不濟,擡手指了那邊幾次,最後才擠出幾個字來,“讓她把話說明白了再走,行刺當朝太后,她就不該活着從這裡走出去。”
“一點小事,哀家會自行處置的。”宋太后道:“皇帝還是保重身體吧。”
她轉身往外走。
殷紹的脣角泛起一絲冷笑,略一擡手,外面馬上就有一隊侍圍攏過來,擋在了大殿外面。
宋太后的目光冷厲,霍的回頭看向了他,“你要做什麼?”
“這個女人對皇祖母不敬,本宮也是一片孝心,萬一您帶着她離開了,再遭她的毒手怎麼辦?所以這個人,皇祖母還是留下來吧,回頭——還是親自叫端木家主過來領人好了。”殷紹淡淡說道。
此時面對宋太后,他的語氣已經極端不恭。
這種事情,在與前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
莊嬤嬤心知風雨將近,一顆心不由的提到了嗓子眼,臉色都微微的變了。
殷紹已經舉步走過去,扯到了塞住岳氏嘴巴的帕子道:“當着父皇的面行刺當朝太后,你當知這是死罪,就算你真的是端木家的人——國有國法,今天你不能給出一個合理的說法來,就算端木岐出面也保不住你。”
行刺太后,其實不算這岳氏是有什麼理由,她都全無活路的。
這女人本來瘋瘋癲癲的,這一刻,卻不知道爲什麼居然像是清醒了過來。
她的面上也無懼色,只目光憤恨的死死盯着宋太后道:“要殺她的人是我,這是私人恩怨,和岐兒沒有關係,你們別把她扯進來。”
莊嬤嬤急切的想要辯解,但這個時候如果搶着說話反而會變成心虛,不得已,只能死死的捏着掌心來剋制。
宋太后一動不動的立在門邊,那岳氏的恨毒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明明是如有實質,她卻也完全的不爲所動。
“宋久,這麼多年了,沒想到你還是這麼沉得住氣。”岳氏冷冷說道,每一個字出口,都帶着些咬牙切齒的味道。
宋太后對她置之不理,她便就冷笑着霍的扭頭看向了皇帝道:“皇上,臣婦我一個婦道人家,凡事也沒個主意,算是窩囊了一輩子了,今天我人既然已經到了這裡了,也不怕把事情都說給你們聽。這宋久——她不守婦道,與人私相授受,您管是不管?”
她是氣勢洶洶衝着宋太后來的不假,可誰也沒想到她會當衆拋出了一條私情來。
宋太后這個人,素來冷情,而且先帝又死了這麼多年了,她連重華宮的大門都出去過幾次。
所謂的私相授受?這到底要從何說起?
大殿裡一片抽氣聲,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被震住了。
“你不要信口開河,損毀我家小姐的名聲!”莊嬤嬤忍無可忍的怒斥,“太后她入宮三十年,跟你更是井水不犯河水,素無瓜葛的,你是從哪裡冒出來的,這樣昧着良心的信口雌黃,就不怕天打雷劈嗎?”
“天打雷劈?要劈也得先劈了這個賤人吧!”岳氏無所畏懼的冷冷一笑。
她的脊背挺的筆直,只盯着宋太后道:“你嫁入皇室,享受了這麼多年的富貴尊榮,真的就一點也不心虛嗎?”
“哀家爲什麼要心虛?”宋太后同樣冷冷的回,“哀家嫁入殷氏整三十年,輔佐先帝,輔佐他的兒子,自認爲已經盡了全力,從無半分懈怠,皇上也不會覺得哀家做的不夠吧?”
宋太后是個手段十分老辣周到的人,就連皇帝也只能說她在宮中這些年一直循規蹈矩,兢兢業業,找不到她絲毫的毛病來。
皇帝臉色,陰沉的越發難看,抿脣不語。
“你也不用顧左右而言他,別人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嗎?”岳氏卻是不準備善罷甘休的,頻頻諷刺的冷笑,“你說你嫁人之後相夫教子賢良淑德,那麼在你嫁人之前呢?”
如果岳氏來指證宋太后這些年來有什麼逾矩的作爲,完全沒有說服力,可如果是在她進宮之前的陳年舊事,那就完全不一樣了。
畢竟那個時候她人是在南塘的。
皇帝的臉色驟然一變,殷述則是倒抽一口涼氣。
他突然徹底明白了殷紹的用意,殷紹不知道用什麼辦法策動了岳氏來爲她指控宋太后,而皇帝爲了把宋太后這個唯一能壓着他的人一舉鋤掉,勢必順水推舟。
宋太后是因爲岳氏而遭殃的,這樣一來——
宋楚兮想不和端木岐翻臉都難!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這個二哥的城府深,卻沒有想到他的手段如此厲害,一面利用這次突發的契機,只用了兩個時辰就佈局妥當,完全徹底的廢了殷樑,而一波未平——
隨後就又推出宋太后的事情來,想要瓦解南塘兩大世家的聯盟。
這樣的內外兼顧,他居然都設計的遊刃有餘?
因爲心裡忌憚,殷述再看向殷紹的時候,神色間就多了幾分防備。
而那邊因爲岳氏口無遮攔的指控,莊嬤嬤已經惱羞成怒,衝到她面前怒斥道:“就算是在出嫁之前太后娘娘她也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何爲清白?你敢說她是清白無辜的?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岳氏分毫不讓,只目光死死的盯着宋太后的臉,“她宋久當年也是系出名門,品貌無雙的大家閨秀,登門求親者數不勝數,可是爲什麼她會一直拖到二十二歲上才進的宮?說白了,不是沒人肯娶,只是因爲她不肯嫁。”
她這樣拿一些毫無根據的所謂陳年舊事來損毀一國太后的名聲,這已經是逾矩的太過了,卻奈何——
這些事情是皇帝和殷紹等人都願意縱容的。
宋太后也知道迴避不了,脣角勾起一個冰冷的笑容,乾脆也直接迎上了她的目光,“我原因嫁給誰,或是什麼時候嫁人,這些都是我的私事,岳氏,你看清楚了這裡的什麼地方,再開口說話的時候最好提前考慮清楚,爲自己積一點口德。”
“做什麼?你威脅我?”岳氏聞言,非但沒有收斂,反而大聲的笑了出來,“你當我願意提你那些丟人現眼的事情嗎?若不是你覬覦不忘的人是我的夫君,你當我願意來管你的閒事?”
此言一出,更是石破天驚。
“你說什麼?”劉皇后尖叫着幾乎一下子跳了起來,幾步衝到她的面前去,逼視她的眼睛確認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端木家的老家主端木項嗎?
宋太后和端木項之間有私情?
“這女人就是個瘋子嘛!”所有人如遭雷擊的時候,只有殷述莞爾沒事人似的調笑,“那位過世的端木家的老家主的年紀比皇祖母大了一輪還多,開什麼玩笑?”
“可是當年母后晚嫁也是事實……”劉皇后沉吟。
她在這後宮裡被宋太后壓了半輩子,這一刻居然能看到這個女人的笑話,想想都叫人覺得快意。
宋太后的面上卻一直都是那麼一副處變不驚的神情,任何的情緒也不外露。
殷述看着她那張和記憶裡一樣,從來都無喜無悲的臉,心裡便忽而有一種十分鮮明而肯定的感覺——
岳氏的話也許都是真的。宋太后的心裡,應該是真的葬着一個人的,因爲註定了不可得到,所以這麼多年她才心如止水,無慾無求?
這一刻,他突然就想到了又是好久不見的宋楚兮,忍不住的失神。
而事實上端木項比宋太后年長了又豈止一輪,她十六歲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兒子也僅比她小了兩歲而已。
沒有人會想到她會對那個男人情根深種,只是生不逢時,卻是這人世間最無可奈何的事情。
這段所謂的感情,根本就無從開始就已經葬了。
這是一輩子不願意再被掀開的傷疤,可偏偏在她和那男人天涯永別了整整三十年之後還有人要翻出來。
宋太后的心裡冷笑,面上卻是不顯,“端木老家主都已經仙遊,你是他的妻室,不想着維護他的名聲,反而捏造出這樣子虛烏有的事情來攀誣?怪不得高金立說你瘋了,看來是真的瘋了。”
她的語氣平靜冷淡,完全的處變不驚。
說着,轉向了皇帝,“皇帝,一個瘋子的瘋話不足取信,本宮大度,可以不同她計較,且不說這會冷了端木家的人心,就是先帝在天有靈——那名聲也不是這麼給人糟蹋的。”
這就是往先帝的頭上公然扣了一定綠帽子,別說現在口說無憑,就算真的證據確鑿了,皇帝這個做人兒子的也只有幫着遮掩的份兒。
橫豎岳氏這女人來者不善,宋太后都不屑於同她逞口舌之快。
皇帝被她噎了一下。
岳氏卻是滿眼的怨毒之色,冷冷道:“做什麼?要端着你當朝太后的身份,拿這個身份來壓人嗎?宋久,你若是不心虛,你若是真的問心無愧,那好啊,現在當着皇上,當着你這些兒孫的面,你敢指天發誓,說你從沒對我夫君動過不該有的心思?你說啊!”
這女人是發了狠,雖然都是些陳芝麻爛穀子的舊事了,可是一經翻出,當場還是一股子醋意沖天。
宋太后面目冷淡的看着她,一個字一個字清楚的說道:“他是你夫君,他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你卻在他的身後這樣的辱他?毀他?岳氏,你叫我指天發誓,你怎麼不捫心自問,你這樣的口出妄言就不覺得心虛理虧嗎?”
她沒有替自己辯解,卻是指責了岳氏的不識大體。
端木項那人,一生持重,人品口碑都是絕佳。
那個男人到底有多出色,作爲他妻子的岳氏再清楚不過,可如果不是因爲他太出色,又怎麼會讓宋久這麼一個心比天高的女人死心塌地的惦記了他幾十年都還戀戀不忘?
這個女人,當年端木項還贊過她的機智和果敢頗有些疏闊男兒的習氣,但說到底——
終也還是敗給了一個情字罷了。
岳氏的心裡,也說不上是痛恨還快意,只就眼神憎惡的大笑了起來,“聽聽,你們聽聽,現在當着這麼些小輩的面前她就這樣不顧頭臉的維護別的野男人?宋久,枉你自詡清高這麼多年,怎麼還有臉來指責先帝的兒孫不孝?這天底下給了他最大難堪的那個人——根本就是你!”
她越說就越是快慰得意,最後便是霍的轉身,擡手一指站在大門口的宋太后,笑的張狂又諷刺,一個你這樣一個字繼續從牙縫裡擠出來,“你不敢發誓說你沒對我夫君動過歪念,因爲你心虛,因爲那就是事實。你人雖然進了宮,卻還是念念不忘的對他惦記了幾十年,說到底你也不過就是個蕩婦,賤人!也得虧是先帝的這些兒孫們還將你當做慈母長輩一樣的捧着供着這麼多年,呸!”
彷彿是爲了泄憤一樣,到了最後,岳氏就完全的語無倫次了。
皇帝等人在旁邊早就聽的面色鐵青,尷尬不已。
“夠了!”皇帝怒喝一聲,用盡了全力一拍桌子,但是這一動太過劇烈,牽動了傷口,他便痛的渾身一陣哆嗦,豆大的汗珠頃刻就滾了下來。
“父皇,兒臣還是先扶您進去休息吧,你消消氣,一定要保重龍體。”殷述小心翼翼的護着他,卻又手足無措。
皇帝按着胸口,盡力的平復呼吸,過了好一會兒才積攢了力氣,擡手顫巍巍的指着宋太后二人道:“把這兩個女人都給朕拖下去,關起來!”
他是真的難堪又惱怒到了極致,但卻連嘶吼着爆發的力氣也沒有。
“皇上,太后娘娘是您的長輩,您難道要因爲這一個瘋婦的兩句閒話就要對娘娘不敬嗎?”莊嬤嬤肅然怒道。
皇帝沒有力氣說話,腦袋幾乎都因爲心口的疼痛縮着垂到了胸前,只用一種陰測測的目光盯着宋太后,嘶吼道:“帶下去!”
這個女人,在後宮作威作福這麼多年也是夠了。
一直就是因爲她太會做表面功夫而動不得她,但是最後拖來拖去,卻讓她給了自己和整個北狄皇室這麼大的沒臉。
胸口傷處的劇痛感一層一層的襲來,皇帝頭目森然,近乎是要昏厥。
侍衛們再不敢怠慢,匆忙衝了幾個人進來,極力的掩飾着尷尬的情緒對宋太后道:“太后娘娘,得罪了,您請吧!”
宋太后的身份,就是個碰不得的禁忌。
不過明知道殷紹父子的用心和目的,宋太后此時也不浪費時間和他們爭辯什麼,面不改色的舉步就走。
有人上前推攮岳氏,才一前一後的把兩人請出了大殿,院子外面就見一個侍衛匆匆跑進來,“太子殿下,屬下有事稟報!”
彼時殷述已經把皇帝扶了起來,正要往後殿去。
殷紹就站在大殿當中。
皇帝止步看過來,他方纔代爲開口,“說!”
“端木家主在宮外請見!”那侍衛道,恭恭敬敬的拱手行禮,“他時候聽聞端木老夫人誤打誤撞進了宮,專門過來領人的。”
皇帝真正痛恨和容不下的人就只是宋太后,至於岳氏這老太婆,實在是無關緊要的,何況這個時候他是真的沒心力和端木岐再去周旋了。
皇帝的神色,一時遲疑猶豫。
殷紹察言觀色,就側目瞟過去一眼道:“那就把人帶給他吧,就說父皇身子不適,不需要他來當面謝恩了。”
“是!”那侍衛應了,帶了兩個人一起把岳氏帶着走了。
偌大的院子裡,就只剩下宋太后主僕兩個。
逼死天色已經將明,但是陽光未起,天地間卻是一片灰濛濛冷肅的氣息。
“太后娘娘——”侍衛小聲的催促。
宋太后仰頭去看天,然後微不可察的吐出一口氣,舉步繼續往前走去。
這件事,她其實從未想過會有東窗事發的這一天的,總以爲就算是彼此之間心照不宣了,但至少——
是可以在外人面前留着最起碼的一點體面的。
可是繞來繞去,這層皮還是被毫不容情的當衆撕開了。
是啊!幾十年了,她一直惦記着那個男人,時至今日也未能忘情。今時今日,她甚至都不是栽在岳氏那女人手裡的,而是這幾十年來她根本從一開始就是一敗塗地的。
生不逢時,卻又偏偏情不能自已!
自嘲的一聲苦笑就只泯滅於心裡,這個素來冷靜淡漠的女人還是以那樣一副驕傲尊貴的面孔和神情舉步往前走去。
“賤人!賤人!”身後的大殿裡,皇帝無力的伏在桌子上,雙手死死的攥成拳頭,歇斯底里的吼。
但是因爲身體太過虛弱了,他那聲音漫過喉嚨就成了嘶啞低沉的嚎叫。
“陛下!陛下您消消氣,保重龍體啊!”高金立撫着他的脊背連聲勸道,見他的狀況是真的不好,就趕緊咬牙把他架起來,強行拖着回了後面的寢殿。
皇帝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腳下虛浮的跟着他走。
這一次,殷述卻沒有跟,只面目清朗的負手站在這大殿裡。
他站在最裡面,而殷紹站在大門口。
第一次,兄弟兩個以對等又對立的姿態這樣公然的對峙。
“怎麼,不急着進去扮你的孝子賢孫了?”殷紹脣角彎起一個諷刺的笑容,拿眼角瞥了瞥殷述身後。
殷述揚眉,那笑容依舊明朗純澈,人畜無害,笑嘻嘻道:“扮什麼扮啊,這會兒父皇人都暈了,他又看不見。”
對啊,他這個孝子賢孫的樣子就是故意扮出來的。
既然都已經攤牌了,他也根本就不屑於在殷紹面前再掩飾什麼。
殷紹是沒想到這熊孩子一變臉會是這個樣子的,當即一愣,緊跟着殷述已經話鋒一轉,同樣是冷嘲熱諷的反問道:“先是老三和梅妃的事,然後又是皇祖母的舊情人,太子哥你苦心孤詣一件一件的把這些事情一股腦的往外堆,看來這是唯恐父皇的命長了,所以不遺餘力的想要氣死他啊?”
如果沒有殷述突然躥出來,殷紹是不在乎皇帝再多活幾年的,可是現在——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鋤掉了殷樑,一定不能等殷述的翅膀硬了再和他鬥法,這樣一來,趕在他羽翼豐滿之前讓皇帝及時駕崩這就尤爲有必要了。
兄弟兩個,誰都沒藏着掖着。
殷紹也不掩飾,針鋒相對的直接笑道:“半路上的便宜並不是那麼好撿的,這機會得來不易,你可得抓住了。”
說完,轉身就走。
“彼此彼此!”沒曾想殷述就在他背後揚聲道:“有時候步步爲營也不一定就能搶到先機,太子哥你也千萬多用點心。”
這熊孩子!耍起渾來可比殷樑給人添堵的功夫更叫人氣悶。
殷紹的心裡莫名堵了一下,但是腳下步子不停,仍是不着痕跡的快步走出了皇帝的寢宮,一直走到了外面的御道上,他方纔止了步子。
“殿下?”蔣成海一愣,趕緊止了步子回頭看他,“您怎麼了?”
“本宮被殷述算計了。”殷紹道,語氣篤定。
“怎麼?”蔣成海一時還沒反應過來,“您是說城門樓上的事……”
那件事,想來的確是叫人扼腕的。
他們一心要拔出殷樑這個眼中釘,進而忽視了其他方面,屬於防範之下居然讓殷述趁虛而入,撿了大便宜。
“不只是那件事,是文馨的事。”殷紹說道,眼底的光線冰涼一片。
隨後,他眯了眯眼,眼底隱約的帶了幾分戾氣,“如果本宮所料不錯的話,文馨應該早就被小七控制了。”
“殿下何出此言?”蔣成海卻還摸不着頭腦。
“你仔細想想,如果真如文馨所言,殷樑是把梅氏送給了即墨勳作爲合作的誠意了,那件事也應該是發生在皇廟的截殺時間之後了,而那個時間,文馨卻早就被送進了宮裡,被限制在母后的身邊,足不出戶。就算殷樑和即墨勳之間用梅氏做了交易,她也是絕對不可能知道的,當初她進宮之後就可即墨勳那邊徹底斷了聯繫了。”殷紹說道,冷靜的分析。
他從京兆府的地牢裡找到文馨的時候,文馨也正在意難平的時候,很痛快的答應了進宮替他指證殷樑,並且還告訴了他這個驚天秘密。
因爲這個把柄實在是太叫人驚喜,他當時也有些被衝昏了頭腦,就只直覺得記得文馨是彭澤的公主,曾經更是即墨勳的枕邊人,於是便順理成章的以爲她會知道這些隱秘很正常,卻完全忘了整合所有事情發生的先後時間,一直到現在塵埃落定,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對勁。
就算梅氏的事文馨不可能無中生有,那這秘密也絕對不是她從即墨勳那裡聽來的,而的在這京城之內,有人告訴她的。
當然,從立場上看,那個利用她人可也能是殷湛或者宋楚兮,可是現在最大的受益者卻成了殷述,那兩人的嫌疑反而不復存在了。
“可是——康王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個秘密的?”蔣成海問道。
“應該不會太早,否則他也沒必要倉促之中選擇來用一個漏洞百出的文馨替他出頭了,早就去拿別的證據了。”殷紹道,閉上眼仔細思忖了片刻,便就瞭然於胸的感慨,“原來如此!”
“殿下是說……”
“你當京兆府的地牢真的就是銅牆鐵壁,保證可以滴水不漏嗎?”殷紹道,意味深長的深深看了他一眼。
殷樑把文馨關在那裡,殷述早他一步猜到了,然後用了手段派人進去提前和文馨串了供,再等着借他的手來對殷樑發難。
雖然鋤掉殷樑也是他的計劃,但是被別人還從背後算計了一把的滋味卻是不好受的。
殷紹的神色冰冷,明顯是惱怒非常的,但最後脣角揚起的卻是一抹殘忍的諷笑,“就讓他先得意片刻吧。”
事情還沒完呢,今晚的殷樑和宋太后都只是開胃菜而已,他既然已經下了本錢,難道利息會只收這麼一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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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不是大姨媽帶走了我的智商,今天明明該是很激情的一章,我愣是覺得智障附體給寫成了渣,唉!
ps:順便整個記錄帖,勺子君目前是二連環,殷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