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二那天一早,被她派出去給安意茹散佈消息的輕煙,被發現溺死在了安意茹的院子裡。
所以這幾天她一直都心裡不安生,因爲不知道那些該說的話,輕煙是不是已經和安意茹說了,也不知道現在的安意茹到底還是被矇在鼓裡,還是已經從心裡在算計什麼了。
可是那麼大的一件事,以安意茹的爲人,如果已經被她知道了真相,她還怎麼可能安奈的住?這府裡難道不應該已經天翻地覆了嗎?
這一刻,廖倩華的心裡,對輕煙的死,突然有了一種大膽的揣測。
她勉強壓制住狂亂的心跳聲,儘量的不叫自己主動開口。
這邊安意茹卻是急了,不可思議的看着衛恆,質問道:“我和你們宣王府何怨何仇?值得宣王殿下您指使自己的手下這樣的冤枉我?”
她這話音未落,殷化已經冷笑出聲,“安氏你還真是給自己長臉,且不說這話是衛恆說的,並非十一皇叔的指證,而且——衛恆有說她看到的那個人是你嗎?”
這個安意茹,是已經亂了方寸了嗎?
殷樑就也跟着笑道:“怎麼大正月的,是皇兄府上的大夫不在嗎?還要委屈您的愛妾特意大老遠跑到南康姑母的府邸周邊去找人看病?”
殷紹的目光移過去,面上並無什麼情緒。
安意茹的一顆心狂跳不已,面上卻只是千般委屈,猶豫道:“殿下,那天其實——其實——”卻是欲言又止。
旁邊的秋意一直使勁壓低了身子伏在地上,偷偷拿眼角的餘光看來,果然就見安意茹在暗中給自己使眼色。
那件事,總歸是要有人來承擔的,並且她那一天之內出府兩次,就算走的是後門,一旦殷紹特意追問,也不會有人替她隱瞞的。
“殿——殿下——”秋意鼓足了勇氣,突然大聲道:“那天出門的其實是奴婢,跟我家良娣娘娘沒有關係,請殿下明鑑,不要因爲奴婢的所爲,冤枉了娘娘。”
“你的所爲?”殷紹只冷冷的看着她,不慍不火,“那你到底都做了什麼了?”
“奴婢——奴婢——”現在牽連到毒害皇長孫的大事上來了,秋意心中惶恐,正想着要如何圓謊方能少露破綻,劉皇后已經忍無可忍的怒斥道:“和安氏無關?她能撇的乾淨嗎?”
她就是不待見安意茹,這女人的存在,彷彿就是攪的太子府闔府不寧的禍根,從很久以前開始,她就恨不能將這賤人給收拾了,只奈何殷紹不肯。
秋意的頭皮發緊,偷偷瞄一眼殷紹冰冷的神色,終於不能再拖,叩了個頭道:“不知道殿下可還記得,初二那天一早被發現淹死在良娣娘娘院子裡的那個丫頭?”
此言一出,不僅是廖倩華,就連安意茹都始料未及。
廖倩華的心裡一慌。
馮玉河連忙解釋道:“是太子妃娘娘的一個貼身丫鬟,叫做輕煙的,當時因爲判定了是失足溺死的,屬下就沒有聲張。”
“本宮問的是顏氏被人下毒一事的始末,不要東拉西扯的。”劉皇后不耐煩道。
秋意的眼神慌亂,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的手心,似乎又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下定了決心,一梗脖子道:“輕煙——是被奴婢推下水的。”
石破天驚,衆人聞言,俱是一愣。
安意茹第一個就不可思議的尖叫出來,“你說什麼?”
這是怎麼回事?輕煙是和她之間有往來的,可如果是秋意因故殺了她,爲什麼不跟自己說?
安意茹直覺上就只覺得秋意這丫頭很有問題,突然就膽戰心驚的怕了起來。
秋意這個時候,已經下定了決心,飛快說道:“那天晚上輕煙來找奴婢,還給奴婢拿了一樣東西,說是讓奴婢給換到良娣娘娘屋子裡點的宮燈裡面。奴婢心裡起疑,問她那是什麼東西,她又不肯說,只說是讓奴婢照做。奴婢覺得這事情蹊蹺,不肯答應她,她就急了,後來爭執之下,奴婢一時失手,便將她推到了水裡。說起來也是不湊巧,只那麼一下,她就嗆了水給溺死了,奴婢害怕被人知道,所以——所以後來馮管家查問的時候也不敢說出真相。”
安意茹聽的目瞪口呆,而廖倩華則是驚疑不定。
劉皇后對一個丫頭的死是沒興趣的,只狐疑的盯着她,打量道:“你說那個丫頭給你的——是什麼東西?”
就是險些害死了顏玥的摻了毒的蠟?
“是一根蠟燭。”秋意道,大概是知道今天劉皇后一定會追查到底,她居然就沒想着再隱瞞,直接一五一十的說道:“因爲那蠟燭和平時娘娘屋子裡用的沒什麼兩樣,奴婢也看不出端倪來,只是覺得奇怪,所以那天下午就找機會出去了兩趟,分別找了兩家藥鋪的掌櫃辨認,兩次奴婢走的都是後門,第一次是一個人出去的,第二次是跟娘娘院子裡要出去辦事的其他丫頭一起混出去的。殿下不信的話,可以讓人去門房找人對質,他們應該會記得的。”
她既然信誓旦旦的敢於這麼說,那也就沒有了對質的必要了。
殷紹一直沒有主動開口詢問什麼,卻是殷化等着看笑話一樣道:“所以呢?皇上孫屋子裡的髒東西,就是你之事人去放的?”
秋意有些畏懼的看了殷紹一眼,勉強點了點頭,“是——”
“你好大的膽子!”劉皇后一巴掌趴在桌子上,震的頭上八寶鳳釵亂顫,她幾乎可以說是怒不可遏的指着那秋意,卻是氣的半天說不出話來。
“娘娘,奴婢自知有罪,罪不可恕,可是——可是——”秋意惶恐的伏在了地上,驚慌道。
“可是什麼?你不過就是想說,一切都是爲本宮指使的,不是嗎?”一直跪在那裡的廖倩華突然有氣無力的開口。
繞了這麼大的一個彎子,最後這件事的矛頭居然是爲了指向她的。
“娘娘——”秋意臉上神色愧疚的落下淚來,給她磕了個頭道:“不是奴婢不肯替娘娘效力,實在是——現在事情已經敗露,奴婢——奴婢是跟着良娣娘娘一起長大的,我——我——”
秋意說着,突然就泣不成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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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倩華的臉色鐵青,用力的咬着嘴脣,卻不知道爲什麼,一時間居然沒有同她爭辯。
殷述卻是覺得事情不簡單,撇撇嘴道:“你既然這麼感念舊恩,後來怎麼又會把東西換到了桀兒那裡了?”
“我——我殺了人,後來太子妃就找上了奴婢,奴婢——奴婢也是沒辦法。”秋意說着,就嗚嗚的痛哭了起來。
“這倒是把本王也給繞糊塗了,你這丫頭先說是太子妃嫂嫂要針對安氏,後來怎麼反而成了顏氏中招了?”殷樑低頭慢慢攏着杯中茶葉,完全一副從旁看戲的姿態。
秋意苦笑了一聲,索性就破罐子破摔了,“兩年前,太子妃娘娘小產過一次,並且因此身子受了很大的損傷,雖然沒證據,但是私底下心照不宣,很多人都知道,她是將這筆賬記在了顏承微的身上的。並且不知道是受了什麼人的挑撥,最緊她又總是疑神疑鬼,覺得我家良娣娘娘對她不敬。本來她可能是一時想不開,只想着要迫死我們娘娘的,後來——後來她逼迫奴婢出面,如果折損了顏承微,可能——殿下追究,我家娘娘也一樣的逃不過吧。”
好一個一箭雙鵰。
以安意茹的名義對顏玥下手,鋤掉了顏玥之後,同時又能把安意茹拉下水。
這的確是個佈置周密的歹毒的法子。
劉皇后已經聽的怒氣沖天,目光陰測測的盯着廖倩華。
廖倩華聽那秋意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卻反而好像是放棄了反抗,只就心平氣和的問道:“口說無憑,證據呢?你說是本宮指使你去下毒又嫁禍的,證據呢?”
她本來是想要竭力的維持冷靜的,但終究是難以壓制胸中怒意,到了最後,便是突然面目猙獰的吼了出來,迴轉身去就給了秋意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一巴掌的力道極重,秋意撲倒在地,痛的半邊臉都麻木了。
她掙扎着爬起來,滿面淚痕的看着廖倩華猙獰恐怖的一張臉,苦澀道:“娘娘你威逼奴婢做了這麼可怕的事,怎麼可能留下真憑實據的等着讓奴婢拿出來指證您?”
端木岐聽到這裡,突然就聽了笑話一樣,忍不住洋洋灑灑的笑了出來,“原來是紅口白牙的編故事呢?”
他看向了殷紹,這時候居然還能肆意調侃,“這丫頭的故事編的好啊,就這麼將她困在殿下的府上做個端茶遞水的丫頭實在屈才,當初怎麼沒賣出去學說書呢?”
秋意漲得臉色通紅,只磕了個頭道:“奴婢知道自己罪責難逃,也不敢再求殿下開恩了,只是不忍埋沒真相,再去牽累其他的無辜之人。奴婢願意領罪,任憑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處置,這所有的事情,的確都是奴婢做的,樂竹——樂竹也的確是受了奴婢的指使。”
秋意心一橫,索性什麼都招了,只她說着,便還是意有所指的回頭看向了寶音道:“不過那天奴婢是提前傳信,晚上約了樂竹在花園裡見面才把東西交給她的,奴婢並沒有去過長孫殿下的住處附近,不知道寶音姑娘那看到的又是什麼人。”
這個丫頭,居然會是個心機如此深沉的,一口咬死了廖倩華不說,居然還不忘將挑起此事的寶音也扯出來,只憑她這一句話,就足夠讓劉皇后和殷紹起疑了。
寶音也不是個省油的的燈,面不改色的與她對峙道:“既然秋意你都認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我和你可不同,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面前,我只說我真正知道的,不會像有些人,信口雌黃的編瞎話,非要等到被人按住手腕,糊弄不過去的時候再改口。剛纔你不還堅持說,我們娘娘被害的事情與你無關嗎?如果真是與你無關,你現在又改口做什麼?認了也就認了,你還有必要再這樣繞着彎子的給我身上潑髒水嗎?”
出爾反爾的人是秋意,有了這個前車之鑑,她的其他的話,好像就不是那麼可信了。
“你——”秋意一怒,被激的面色通紅。
寶音就又給殷紹恭恭敬敬的磕了個頭道:“殿下,衆所周知,秋意是安良娣從孃家帶來的人,她對安良娣可是忠心不二的,現在她這兩面三刀的的行徑,實在可疑。奴婢懇請殿下明察,已經要揪出謀害我家承微娘娘的真兇,不要讓她逃出法外去。”
“你這丫頭,扯東扯西的,說到最後,你不就是想要告訴殿下,這件事還是我做的嗎?”安意茹怒道,神情看上去悲憤又委屈。
“奴婢不像良娣娘娘的丫頭那麼懂得變通,只是奴婢失職,沒有照顧好我家娘娘,心中羞愧,想要給她一個公道。”寶音道,並不和她爭執,但是每一句話都是話裡帶刺,處處針對。
安意茹恨的咬牙切齒。
旁邊的廖倩華緩了半天,終於提了口氣,望定了殷紹道:“殿下覺得,安氏這個丫頭的話,有幾分可信?”
殷紹神情冷淡的看過來,語氣依舊平穩冷靜,“你有話要說?”
廖倩華被他問的一愣,隨後眼中就涌現出巨大的悲愴情緒。
在秋意開口供出輕煙的那一刻,她就已經心中有數,今天——
她怕是在劫難逃了。
安意茹是習慣了使陰招,但那女人到底有多少斤兩,她卻是心裡有數的,只憑她安意茹?她憑什麼能指使秋意捨命來替她栽贓自己?
而且就算秋意真的出府去過外面的藥鋪做了些什麼,就憑安意茹這麼一個破落戶的女兒,她又哪裡來的本事,讓那家藥鋪突然關門大吉,掌櫃的又走的無影無蹤了?
輕煙死的時候,馮玉河就很給面子的沒有深究什麼,現在想來——
那真的不過有些人誘敵深入的一點小手段罷了。
也虧得她和安意茹之間彼此猜忌了這麼多天,卻原來——
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作聰明,應該是從她打了殷紹的主意那一刻起,就已經被他察覺到了。所以他命人無聲無息的弄死了輕煙滅口,同時引發了她和安意茹之間的猜忌,直至今天——
這男人要針對的根本也就是她。
他也許不屑於用這樣簡淺的伎倆來佈局,這個局本身十有八九還是安意茹爲顏玥準備的,可是那女人最終也不過一枚棋子,只被他從中隨便的一波弄,所有的風向就全都變了。
安意茹設下的局,最後卻被殷紹轉嫁給了她,只怕到了最後,安意茹也只會以爲是秋意忠心護主才編排出的這一套謊話,沾沾自喜之餘,完全不會想到,她那自作聰明的一切伎倆,早就已經盡數落在這男人的掌控之中。
殷紹爲什麼會對她下狠手,廖倩華很清楚,就因爲清楚,所以這會兒她反而徹底斷了再強行替自己爭辯的念頭。
是殷紹要封她的口,是她自不量力,居然妄圖報復殷紹,她這簡直就是作繭自縛了。
“是啊!臣妾恨透了安意茹了,這女人蛇蠍心腸,有事又沒膽量明面上來,偏偏她還做的一手好戲,最會在殿下的面前扮無辜,臣妾無能,撕不掉她臉上這張噁心人的假面具,所以乾脆就7一不做二不休了,乾脆將她弄死算了,省的留着她再禍害別人。”苦澀的笑了一聲,廖倩華開口說道。
她的字字句句都說的很慢,可是每一個字出口都彷彿啐了毒,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她也不回頭去看安意茹,安意茹倉惶擡頭看到她的側臉,卻只覺得心口急劇收縮的利害。
直覺上,她這時候是該哭一哭,求殷紹替她做主的,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所有的情緒都被哽在了喉嚨裡,吐不出來。
廖倩華跪在那裡,只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殷紹,緊跟着卻是話鋒一轉,又再說道:“我是讓輕煙去給我想辦法鋤掉安氏的,可是她沒得手,我也就罷了,至於秋意這丫頭後面到底爲什麼要說了這麼多,臣妾就實在不能認了。之前太醫也說了,引發顏氏急症發作的那藥十分霸道,殿下您是知道的,臣妾我之前小產傷了身子,這輩子恐怕是再那生育了,一直以來,我都想把長孫殿下要過來養在膝下的。小殿下的生母,是臣妾的堂姐,有這一重關係在,他將來才勢必不會與臣妾生分了,所以這些年,無論我做什麼事,手底下都留着分寸,絕不會傷他一分一毫。安氏算個什麼東西?我是巴不得她死,可是我會爲了她,就不顧桀兒的死活去冒險往顏氏那裡下手嗎?臣妾就是再蠢,也不會毀了我廖氏一門手裡握着的王牌,我們全族的榮華富貴可全都指靠着他呢。”
她是一直也顏玥不對付,但卻絕對不會動殷桀。
就算殷桀現在和她不親厚,將來等這孩子長大懂事了,等到需要登上朝堂的時候,自然知道誰纔是他的母家,他應該依靠誰,又該扶持誰。
廖倩華的這些話,入情入理,叫人無從反駁。
安意茹見她還是不放棄將自己拉下水,就更是心生惱怒,不可思議的搖頭道:“太子妃娘娘,您是府中主母,本該人次大度的,您就這麼容不下婢妾——”
“是!”廖倩華厲聲打斷她的話,神色狠戾,“我就是容不下你這個只會背地裡使陰招,平白披了一張人皮的賤人,可是我就是容不得你了又怎麼樣?當初我堂姐她倒是容得下你,她凡事不跟你爭,不跟你搶,最後又落得怎樣的下場?安意茹,前車之鑑,你知道嗎?本宮可是怕死了你了,如果不能先下手爲強的將你鋤去,本宮害怕要步她的後塵。”
這段舊事,安意茹倒是不放在心上的,可是當着路劉皇后的面,她卻不免膽戰心驚。
“太子妃娘娘,你莫要冤枉人——”眼見着劉皇后變了臉,安意茹連忙道。
“哼!”廖倩華冷笑,“敢做不敢當,這還真是你一貫的作風,不過說到底,本宮下手到底還是遲了些,可就算是本宮容不得你,你便就能拿殿下唯一的子嗣冒險,來將計就計的設局反誣給我嗎?”
“我沒有——”安意茹大聲的反駁。
“既然母后和殿下都已經認定了此事是臣妾所爲,那麼現在——無論臣妾說什麼,都會成了巧言狡辯了吧?”廖倩華卻是無所謂的笑了,擡頭看向了坐在首位上的劉皇后道:“謀害安氏的罪名,臣妾擔了,可是——”
她對劉皇后的態度,似乎並不如何在意,只就神色複雜又滿是悲涼的看着殷紹,“殿下,雖然臣妾無德無能,但是如府四年,一直都循規蹈矩,本本分分,我是什麼樣的人,您真的不知道嗎?現在安氏主僕要將這個謀害皇嗣的罪名強加給我,她們是有備而來,我百口莫辯,但是——”
廖倩華說着一頓,語氣忽而轉爲冷厲,一字一頓的憤慨道:“這個罪,我不會認。”
殷紹面無表情的看着她,並不出言逼迫。
卻是劉皇后惱羞成怒,厲聲叱道:“廖氏,人證物證確鑿,你居然還是死不悔改?你們廖氏一門之內,有諸多的矛盾,你當本宮就全不知情嗎?可是現在你要把手段用到了桀兒的身上來,本宮就實難姑息了,你還不招認?是一定要把事情鬧大,逼着本宮將此事奏稟皇上處置嗎?”
“母后可以上奏啊,在這件事上,臣妾問心無愧。”廖倩華道:“我一個人做的事情,我會擔待,可是謀害皇嗣這樣吵架滅族的大罪,臣妾不像有些人,是孤家寡人,無所畏懼,我還指望着母后奏請父皇,給我廖氏一門一個公道清白呢。不過父皇日理萬機,如果還要讓他爲了殿下後院的瑣事再操勞,這是不是就是殿下不孝了?安氏的這個丫頭不是指證臣妾嗎?臣妾聽聞宮中各種私刑,甚是厲害,母后倒是不妨將她帶回去問問看。”
宮中私刑,那根本就不是爲了逼供,而完全是爲了折磨人的。
秋意聽的心裡抖個不停,使勁的伏在地上,目光凌亂的四下裡亂飄。
廖倩華跪在那裡,滿身的頹廢之氣,冷笑頻頻。
她很清楚,就算劉皇后將秋意帶回去,逼出了她的實話,最終她也只能是爲了殷紹而抹掉。
如果對手是安意茹,她肯定咬死了也要拖着那賤人一起死的,可是現在要她死的人是殷紹——
這本身就是個不可能有任何轉機的敗局。
“算了,既然已經到了這一步了,臣妾也不再多言了。”最終,廖倩華只嘲諷的側目看着安意茹,長嘆一聲,字字誅心道:“不過安意茹,你記着,今天——就算是我廖氏滿門被覆,就算我廖倩華一敗塗地,下一個會坐上太子妃寶座的人——也絕對不會是你!”
這樣雷同的話,早在四年前,安意茹就聽過了。
那時候正是她躊躇滿志,以爲終於扳倒了鳩佔鵲巢的廖容紗,可是那個女人卻臨死都不忘撂下狠話來詛咒她。
於是她被宋太后責難,被劉皇后厭棄,居然就真的如那女人所言,無緣於太子妃之位了。
算計倒了廖容紗,她耗費了整整三年時間,而現在,熬死了廖倩華,又是一個四年,她已經沒有太多的耐性,繼續再等下去了。
可是廖倩華這女人的話字字狠厲,彷彿是帶了強大的信心一樣,讓她不由的驚慌。
她有些惶恐的看着那女人如死灰般的面孔,咬着牙才努力剋制住,沒叫自己撲上去撕爛她的嘴。
“怎麼?不信?”廖倩華瞧見她的神情,脣角牽起一抹近乎殘忍的笑容,突然轉而看向了殷紹,一字一頓道:“那你便問問他,問問我們尊貴無雙的太子殿下,他可會冊你爲妃,給你一朝太子妃的尊榮?”
她說的信誓旦旦,一句比一句更加擲地有聲,安意茹本來就知道以她自己現時的處境,想要上位很難,此時卻忍不住滿懷希翼的擡眸朝殷紹看去,卻赫然發現殷紹只是目光平靜的默然看着廖倩華。
這一幕,仍是與四年前那般相似。
那時候殷紹爲了她,在宋太后面前跪了半夜,最後將她平安帶了出來。他抱着她從重華宮裡出來的時候,與跪在外面雪地裡的廖容紗針鋒對決,那時候她滿心得意,以爲只憑這男人冰冷的眼神就足以將那不知好歹的女人凌遲成滿地的碎片,現在回想那一幕,那一刻波濤暗涌的戰場,好像就是他們兩個人的,自始至終,那都是兩個人的對決,殷紹根本就沒看過她一眼。
安意茹的心裡,突然就沒了底氣,有些氣惱的說道:“你——你爲什麼要用這樣惡毒的用心來污衊我?我從來就沒奢望過太子妃之位,我只是傾慕殿下,只要能常伴殿下身邊,意茹此生,於願足矣!”
廖倩華卻像是看一隻跳樑小醜一樣,只諷刺的冷笑了一聲。
宋楚兮一直的冷眼旁觀,看着衆目睽睽之下那女子絕強挺直的脊背和滿眼怨毒的冰冷的神色,突然之間就覺得恍惚。
她刻意的強迫自己避開了視線。
外面已經日上中天,是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她卻彷彿眨眼之間就橫貫古今,視線穿透了那些虛空的歲月,眼前再度呈現出深雪覆蓋之下的重華宮。
而這一刻的廖倩華——
像極了那一夜帶着喪子之痛和滿腔怨恨,卻要匍匐跪在仇人腳下的她自己。
雖說身在皇家,就沒有一個人的手下是真正乾淨的。
可是何其無辜呵——
廖氏滿門,他們廖家的女子,全是被逼着走上這條路的。
宋楚兮突然覺得冷,冷不丁打了個寒戰。
“怎麼?”端木岐有所察覺,挑眉看來,手掌壓在她微微一顫的肩膀上。
“這廳中背光,有點冷。”宋楚兮道,對他莞爾一笑,“我去加件衣服。”
端木岐的視線在她臉上皴巡——
這個丫頭的性子他十分清楚,只是表面看着溫順,實則卻最是個冷血又膽大的。這樣一點的小場面,她這反應,明顯是過了點兒。
宋楚兮迎着他玩味的眼神,脣角那一點天然俏皮的弧度不變,不閃不避。
最後,端木岐果然並沒有深究,只含笑略一點頭,回頭招呼了舜瑜和舜瑛過來,低聲囑咐道:“馬車上帶着楚兒的衣物,帶她去加件衣裳。”
“是!少主!”兩個丫頭答應了,因爲輪椅的動靜太大,舜瑜就上前來抱了宋楚兮,悄悄從人羣后頭退了出去。
從殿中出來,宋楚兮就有點不適應的眨了眨眼,擡手指了指旁邊的迴廊,“就放我在這裡曬曬太陽吧!”
“好!”舜瑜將她放下,見她的神情倦怠,忍不住擔心,“小姐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累着了?”
“一晚上沒睡,是有點兒。”宋楚兮笑笑,“你們去吧,順道去茶水房給我要杯熱茶來,我醒醒神兒。”
她這分明就是故意要支開兩個丫頭的,兩人也不點破,頷首應了,就一前一後的進了前面的小花園。
宋楚兮靠在欄杆上坐着,百無聊賴的探手出去,暖色的陽光落在她的指尖上,但過往風聲裡的寒意還是蓋過了這光線裡夾帶的暖意。
她的脣角一直噙一抹淡淡的笑,只莫名的帶着嘲諷。
不過須臾工夫,另一側的身後就有輕緩的腳步聲響起。
宋楚兮回身看過來,“殿下!”
殷湛長身而立,站在旁邊,目光只落在外面灑滿陽光的路面上,語氣平靜的開口道:“你知道我會過來?”
“其實是殿下在等我纔對吧?”宋楚兮聳聳肩,微微露出一個笑容。
“怎麼?”殷湛皺眉,從遠處收回視線,看了她一眼。
宋楚兮道,卻又把目光無聲的移開了,只趴在那欄杆上,慢慢道:“刑部侍郎柳宗林好像和殿下相熟。”
豈止是相熟?柳宗林的前身是武將,後來在一次的戰事中受了重傷,幾乎廢掉了雙腿,殷湛對他,有救命之恩。
只不過,這件事,是個不外傳的秘密,知道的人有限。
宋楚兮也不等他首肯,只就繼續說道:“聽說前兩年柳夫人還曾有意要將他家的二姑娘許給殿下做側妃,但是卻被殿下您不解風情的給拒了,自那以後,他們那一家子,人前人後的都沒少擠兌您。就權當是爲了給他們添堵的,不好嗎?”
雖然她母親是自縊而死的,但是除了喪女之痛的打擊之外,也絕對少不了廖家其他人的擠兌。其實平心而論,宋楚兮對廖家現在那些人中任何一個的生死都完全的不在意,可是今天——
她卻突然就失態了。
“理由你都替本王找好了。”殷湛道,確乎也不意外,“那麼你的理由呢?”
宋楚兮的脣角彎了彎,卻突然岔開了話題,“殿下既然是對那裡面的事情也沒興趣,不介意我說點別的事情予您聽吧?”
“嗯!”
“她原是有一個青梅竹馬的準夫婿的,兩家都已經是心照不宣了,當初若不是被一道聖旨賜婚進了東宮,她也許便不必這樣的歹毒算計了。”宋楚兮淡聲說道。
“倒也未必,這世間最善變莫過於人心,曾經兩小無猜,真在一起了,你就能保證他們便能舉案齊眉?家中無妯娌算計,無姬妾爭寵?”殷湛卻是不以爲然。
“也是!”宋楚兮突然就笑了,笑過之後,她重新坐直了身子,擡頭看向了殷湛,正色道:“殿下,既然是在兩不相知的情況下,何不就裝聾作啞一回,信一回這世間也有九重宮闕之外的萬丈紅塵?”
“爲什麼?”他這話,顯然還是問的她執意插手此事的理由。
宋楚兮扭頭看一眼廊外面落在青石小徑上面細碎的陽光。
這樣的問題,她本是無言以對的,沉默了許久,就在殷湛以爲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卻聽她幽幽說道:“我——只是覺得她可憐!”
輕輕地一聲,如是一點悵惘嘆息。
事實上,她並不是個會存有悲憫之心的女子。
殷湛面對她坦蕩又明亮的眸子,深深的望了一眼,有些話已經在舌尖上打了無數個旋兒,但最終卻還是按下不提。
宋楚兮的請求,他沒答應,只移開了視線,負手而立,看着遠處花園裡熱烈的陽光。
宋楚兮也不再言語,反而默然垂眸盯着自己裙裾上的花紋不厭其煩的看。
直至又過了一刻鐘,殷湛才從遠處收回目光,步履輕緩的錯開宋楚兮跟前,又回了殿裡,而這期間,他卻再沒看她一眼,就像是隻是偶然相遇的一雙過客。
“小姐!”不多時,舜瑛和舜瑜兩個就捧了件衣裳從花園對面過來。
殷湛從這邊劃過的身影她兩人都看到了,卻只本分的誰也沒問。
“衣裳取來了,奴婢抱您去偏殿裡換上吧!”舜瑜道。
“嗯!”宋楚兮點點頭。
兩個婢女帶着她去添了件衣裳,再從正殿門前經過的時候,廖倩華人已經不在了,只劉皇后的臉上明顯陰雲密佈,顯然風暴還沒完全過去。
“小姐怎麼了?”舜瑜見她突然止了步子,不禁奇怪。
“我不想進去了,去花園裡散散步吧,晚些時候,阿岐出來的時候,你們記得去叫我。”沉吟一聲,宋楚兮說道。
這就是不讓她們跟着了。
“這裡讓舜瑜等着,奴婢陪小姐一起走走吧。”舜瑛和舜瑜對視一眼,提議道。
“不用了,我就在那邊後花園的入口處,你們走的時候,叫我一聲就好。”宋楚兮道,言罷就已經不由分說的轉身先行下了臺階。
她這脾氣就是這樣,兩個丫頭也不敢過分勉強,所以便沒敢跟着。
宋楚兮進了後花園,然後就站在一株梅樹下頭閉目沉思。
這裡是女眷們回後院的必經之路,她在這樹下一站大半個時辰,然後才聽到幾個女子有些虛軟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欷歔嘆氣聲。
前面的事情終於了結,殷紹的那幾個姬妾全都被驚嚇的不輕,被丫鬟扶着,如臨大敵一樣匆匆往後院去,見到宋楚兮站在這裡,衆人只覺得奇怪,不免側目,但又匆匆的錯身而過。
安意茹因爲牽連在內了,受到的驚嚇更大,是一直待到其他人都過去有一會兒了,她才被秋心扶着,腳下趔趄着緩慢的走過來。
宋楚兮從那樹下回頭,脣邊揚起一個看上去分明顯得詭異的笑容。
安意茹見到是她,不由的一愣,戒備道:“你——”
“廖倩華的太子妃之位不保,性命也指定是要丟了,安意茹,你是不是覺得你這一局贏得很漂亮?”宋楚兮看着她,開門見山道。
安意茹冷冷的看她一眼,“我太子府的家事,與你何干?”
說完,就要錯開宋楚兮的身邊,走過去。
宋楚兮也不攔她,只在她要錯肩而過的時候,忽而神秘一笑道:“你難道不想知道廖倩華栽跟頭的真正原因,還有南康公主府後巷裡住着的老大夫究竟爲什麼會消失不見了嗎?”
廖倩華爲什麼會栽跟頭?還不是那女人自不量力?
可是提到那個突然消失不見的老大夫,安意茹卻免不了心虛,一下子就膽戰心驚了起來。
“你——”她驟然止了步子,戒備又試探的看着宋楚兮,咬牙道:“你是特意在這裡等我的?你——你到底要做什麼?”
太子府後院的事,和這女人有什麼關係?
“太子妃這個跟頭摔的突然,恰巧我知道原因,所以忍不住的想要告訴你一聲啊。”宋楚兮笑道,她面上笑容燦爛,但是那雙眸子裡,波光瀲灩,卻分明透着幾分冰涼,安意茹的心口發緊,卻彷彿是中了邪一樣的盯着她的脣齒翁合,聽她一字一句的緩慢說道:“廖倩華會死,是因爲她知道了一個秘密——有關——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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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殿下是個渣,又弄死一老婆囧~不要覺得安白花活的太長了,那只是因爲她沒被虐的太狠╮(╯_╰)╭
王爺和我兮的對手戲來了,快撒餘票,喵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