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的昭陽殿裡仍是雙方對峙。
此時的朝臣命婦們卻都忍不住的惶恐起來,已經有人忍不住的往外張望。
那個前來報信的侍衛,跪在那裡,渾身冷汗。
殷紹的心裡蹭蹭的往外冒火,大也是於事無補的。
朱毅帶人攻打城門,趙統領和他拼殺在一起,這麼大的事,不可能不叫人報信的。
可是他們在這殿中對峙至今,一點風聲都沒聽到,那就只能是殷湛提前埋伏了人,在沿路將要回來報信的人全部擊殺了。
眼前的這個侍衛能進來?
既然朱毅帶兵在攻打城門,那麼現在最不濟也是城門被攻破了,這個侍衛從亂軍中混進來,然後——
八成還是殷湛的人故意放水,他此刻才能出現在這裡。
這樣以來——
外面的整個局面恐怕都已經是在殷湛和宋楚兮的掌控和操縱之中了。
“那個女人——果然朕還是再一次小瞧了她的!”最後,殷紹咬牙切齒的開口。
別人家的女人,關鍵時刻就是拿來拖後腿的,偏偏這個廖容紗——
她是一把比男人更兇悍殘暴的屠刀。
殷湛冷聲一聲,沒有接茬。
“這事兒還沒完呢,朕絕對不會叫你們就這麼輕易得逞的。”殷紹緊跟着就是目色一厲,霍的再度扭頭看向了那個侍衛,命令道:“放暗號出去,別的事全部撂一邊去,封鎖城門,集中所有力量搜城,就算是挖地三尺,也要把殷黎給朕翻出來。”
這樣倉促的時間之內,就算殷湛和宋楚兮有心安排,但是他殷紹佈下的防衛力量也不是紙糊的,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把殷黎送出城去,這可能性微乎其微。
而且宋楚兮那女人多疑,這種局面之下,她應該不敢是讓那個孩子脫離她的視線的,一定要就近能隨時照顧到的才行。
眼下——
只要能翻出殷黎來,這事情就還有轉機。
殷紹發了狠,那侍衛偷偷拿眼角的餘光看了殷湛一眼,然後一咬牙轉身就跑了出去。
他身上就帶着緊急聯絡時候用的旗花筒,要傳遞信號出去,很容易。
殷紹於是不再管他,收回目光,死死盯着面前殷湛的面孔道:“假傳消息,製造內亂,又圍朕與文武百官於這宮城之內,所以——宣王你這是要逼宮奪位嗎?”
殷湛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纔要開口,這大點之外,伴隨着一陣聲勢浩大的腳步聲,同時便有一道女子雪亮的聲音響起,“皇帝陛下說錯了,逼宮一事我們認了,但是你也別趁機亂扣帽子。這個皇位,你們兄弟之間爭得頭破血流那是你們的事,我家殿下可沒這個興趣。”
“宋。楚。兮。”衆人不約而同的循聲望去,殷紹一字一頓,咬牙切齒。
這殿中舉行國宴,外面的迴廊上燈籠高掛,微紅的暖色光影之下,身着黑甲的兩對侍衛勢如奔雷,直逼殿前,被擁簇在最前面的宋楚兮,穿着深色的簡便袍子,披一件黑色大氅,神采飛揚的大步走來。
大概是從宣王府突圍出來的被劃了一刀,她左邊的臉上有道血印子,不過不嚴重,這時候已經不流血了。
門口那侍衛剛在廊下發了暗號,轉眼就被衝進來的黑甲侍衛一刀壓在脖子上給硬是擠在了門邊。
宋楚兮來者不善,身邊兩隊黑甲侍衛襲來,一眼看去,完全看不到頭。
“宣王妃!你帶兵入殿,這就是大逆不道,你還敢說這不是逼供篡位?”劉太后勃然大怒,急促的上前一步,遠遠指着她大罵。
殿中百官雲集,所有人看着她的眼神都帶着戒備。
宋楚兮卻是完全沒打算理會周圍這些人的反應,只遙遙望着燈火闌珊處的殷紹母女道:“我說過了,這個皇位,你們寶貝,可是我家殿下沒興趣。是啊,我帶兵逼宮我認了,但是這個北狄的皇帝誰愛做誰做,我們不是逼宮來奪位的,充其量——”
她說着,一頓,又於滿殿防備的目光中再款步往前走了兩步,語氣有些閒散卻鏗然的說道:“我這隻能算是逼宮造反!”
“你——”劉太后的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指着她,手指都在忍不住的發抖,指上綠寶石的戒指在燭火下灼灼生輝。
她覺得自己是聽了這輩子最滑稽也最好笑的一場笑話,眼前的這個女人,居然公然跑到大殿之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說她要造反?
這樣的事,連話本子裡都不會發生的。
可是宋楚兮身後侍衛身上黑甲陰森,手中刀光森然——
這個笑話,一點也不好笑。
不僅不好笑,甚至叫人本能的心生恐懼。
劉皇后顫巍巍的指着宋楚兮半晌,最後卻只是暴怒的尖叫了一聲,“你大膽!”
“我膽子一向很大的,太后娘娘難道不知道?”宋楚兮四兩撥千斤的冷然一勾脣。
她也不在上前,只是負手而立,站在大殿門口的燈火下,靜默的望着這殿中整個北狄王朝所有與的高官和貴族。
殷湛於是也不再廢話,使了個眼色,衛恆馬上接了他手中長劍,替他繼續挾持殷紹。
自宋楚兮進來之後,殷紹的目光就沒從她臉上移開過。
他看着那個女人,她和他記憶裡的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當初他娶回去的那個女人,雖然也聰慧有膽識,也有手段,可她到底也還是規矩守禮的;但事實上,那女人的真面目,便應該是像現在的這個樣子,強悍也狂妄嗜血的吧。
現在她站在他面前,與他叫陣敵對?
“呵——”殷紹冷不防的就由喉間溢出一聲沙啞暗沉的冷笑,他的眼底飛快的就有殺氣瀰漫,盯着燈火之下面容冷酷到近乎不真實了的那個女人,一字一頓道:“逼宮造反?宋楚兮,這話朕沒聽錯吧?”
這話是她親口說出來的,這就是個人人得而誅之的理由。
“是!”宋楚兮道。
只一個字,卻是擲地有聲。
她舉步上前,踩着殿中鋪着的厚厚的地毯走過去,這時候纔有細心的朝臣發現,她的靴子上和衣袍的下襬居然都被血水浸透了,走過的地方,落下滴滴答答的血滴和在紅色地攤上不甚鮮明的血腳印。
有膽子小的貴女已經低估一聲,捂住了眼睛。
宋楚兮往前走了兩步,在大殿中間站定,她這才面容冷肅的環視了一眼這滿殿之中濟濟一堂的衆人,揚聲道:“今日諸事發生的經過,在場的諸位都是見證,我們夫妻雖然從無野心,但是事關滿門性命,這便就是大過天的事情。你們這位北狄皇帝不仁,一方面在這國宴之上設計想要我家殿下自投羅網,供他誘殺,一方面更是派人夜襲宣王府,要將我和黎兒置之死地,誠然,殷湛和宋楚兮都不是半分血氣和脾氣也沒有的人,我們沒有選擇乖乖受死,而是要和這位皇帝陛下當面的講講道理。”
朝臣們還哪敢吭聲?
就算殷紹做事再不地道,但這畢竟是他們的皇!
總不能因爲他做了一件有欠光明正大的事,就全羣情激奮的把他從龍椅上拽下來吧?別說他們沒這樣的權利,就算是一咬牙這麼做了,但是接下來,這整個朝中的局面卻勢必崩盤。
所以雖然大家心裡都有各自的看法,但一時之間卻誰都沒有做聲。
殷紹倒是無所謂的,他看着宋楚兮,冷諷一笑,“何必把話說得這麼冠冕堂皇?你既然都敢掀起天京動亂了,又公然帶人闖宮,不應該是敢作敢當的嗎?方纔皇叔他自己也有承認,難道這從頭到尾就只有朕一個人在算計麼?你們呢?殷述下毒的事,你們早就證據確鑿了,如果不是爲了反將朕這一軍,又何必要等到今時今日,選在了這樣的一個時機和現場還挑起此事?說朕誘殺殷湛?就算朕有請君入甕之嫌,他殷湛難道就不是將計就計了?”
殷紹也是語氣冰涼,字字清晰而狠厲的,“再說你宣王府——你無非也是將計就計,一定要做成朕先對你下手的假象而已,否則以你們的先見之明,要避開,還不早就走了?何必非要冒險,要等到今夜和朕的人正面衝突之後再走?說起來,咱們誰也別怪誰的手段齷齪,不過彼此彼此罷了!”
但是說到底,最終還是殷湛和宋楚兮技高一籌了。
這種被人算計了的滋味,對殷紹這種人來說,並不好受。
“是啊!我就是將計就計了那又怎麼樣?我若是不在府裡,作爲弱點留下,又怎麼能增加你決然動手的信心?如果不是有失足的把握可以控制住我和暖暖,以你殷紹的爲人,你會孤注一擲,寧肯冒着被史官口誅筆伐的風險也要一舉對我們夫妻出手嗎?”宋楚兮倒也沒再狡辯什麼,她有些挑釁的一揚眉,看着殷紹道:“但是你也可以選擇不動手啊,就算你是在最後一步之前收手——我們夫妻,就算是想要將計就計,也沒這個機會!”
“你——”殷紹終是被激怒的狠了,用力的咬緊了後槽牙,因爲用力過猛,額角青筋隱約可見。
“你們到底是想要做什麼?一個挾持皇上,圖謀不軌,一個深夜闖宮,出言不遜,你們就這麼目中無人了嗎?是將我北狄皇朝的法度視爲無物了?”劉太后大聲的斥責。
這個局面,她不知道外面的具體情況怎麼樣了,所以雖然聲音儘量的保持冷靜,並且聲音也很大,但實際上也只是因爲底氣不足。
殷紹面上神色卻還是鎮定的,他就失控,就只是因爲憤怒而已。
這時候,他突然又把目光移給了殷湛,涼涼道:“就算你們再有本事,你們手裡到底掌握了多少可用的力量,朕也是有數的,皇城內外共有十萬禁軍在,就算起先中了你們都條比裡見之際,內鬥之下會有折損,但總不至於全軍覆沒吧?剩下兩萬夠不夠?而反觀你們,你們能進京救助的人手又能有多少?三百?還是五百?”
從年前皇帝秘密被他接回來之後,這整個皇城就被嚴密的封鎖起來,就算做不到萬無一失,會有漏網之魚,間或的會有一些殷湛和宋楚兮的援兵潛入,但是這能有幾個人?
要和幾萬禁軍抗衡?
他們能全身而退的把握其實也是不大的。
殷湛從旁站了許久,這時候纔不以爲然的對上他的目光,冷冷道:“你的脖子在本王的刀下,還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話音未落,殿外的廣場上就又是一陣紛亂的腳步聲,來得比宋楚兮之前還要更兇猛迅速一些。
外面一陣騷動,隨後大批的禁軍侍衛涌入,將這正個大殿,包括宋楚兮帶來的兩百黑甲侍衛都一起團團圍住了。
只是宋楚兮的人堵在門口,那外面的人看不大搜裡面的具體狀況,並且一時半會兒也不敢硬闖,只是有人大聲道:“末將朱毅,救駕來遲,讓陛下受驚!陛下,您還好嗎?”
果然,這宮門外的誤會最終還是解開了的。
衆人當中,不禁就有人慢慢露出了幾分心安的表情來。
因爲事出突然,劉太后一時難以置信,猛地打了個寒戰,但她畢竟只是個女人,於是殷淮就代爲喊話,“皇上暫時無恙!這殿中暫時有些變故,你們守好院子裡,暫時封鎖,不要放任何人隨便出入。”
“是!靖王殿下!”朱統領的聲音裡也帶了些如釋重負的情緒。
可是這個時候,唯獨殷紹面上表情不見絲毫的輕鬆,更別提什麼人多勢衆和勢在必得了。
殷淮心裡叫苦不迭,便就走到殷湛面前,幾乎是很有些懇切的拱手道:“皇叔!您和皇兄之間不管是有什麼誤會,但是大家同出一門,何必非要鬧到今天的這一步,兵戎相見呢?您也看到了,外面的禁軍不在少數,何況侍衛的求援暗號已經發出去了,離京十里之外就又有駐軍,您這又何必呢?”
“何必?”殷湛卻不領情。
他轉身走回自己的几案旁邊,彎身取過放在那裡的雪白狐裘披在身上,然後徑自舉步,一步一步在萬衆矚目之下走回了宋楚兮的身邊。
兩個人,並肩而立,他這纔回頭又看了眼這殿中紙醉金迷的萬般燈火,“爲求自保而已,本王今日還有得回頭嗎?”
他們和殷紹,早就是不死不休的了。
說話間,衛恆也早就防備着,押解着殷紹跟過來。
誰都不敢亂動,殷紹的那幾個侍衛也只是嚴陣以待的跟着罷了,都唯恐逼急了這兩個人,他們會真的對殷紹做出什麼來。
門口的黑甲侍衛自覺的讓出一條出路來。
殷湛牽着宋楚兮的手往外走。
殷淮見勸不住他,登時急了,忙就追出去一步,還要做最後的爭取,“皇叔!你知道你今天的這一步跨出去,意味着什麼嗎?”
殷湛沒有回頭,他說:“自今而後,北狄殷氏的玉牒之上再無宣王其人,我,殷湛,此後與你們整個殷氏一族一刀兩斷,生死兩不相干!”
此言一出,才當真是滿場譁然。
宗族就是一個人的根,和存在於這人世間的最大的依憑,殷湛這話,已然是說得相當嚴重了,甚至大部分的人都以爲他是腦子突然不清楚,得了失心瘋了。
“阿湛!”老郕王都忍不住的站了出來,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嘴巴張了幾次,鬍子一抖一抖的動,最後出口的聲音也帶着顫抖,“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這種負氣的話,可不能——”
“郕王殿下!”殷湛止了步子,卻沒有回頭,但是對郕王的稱呼也都已經變了,他說:“骨肉相殘的宗族,互斷血脈,彼此爲敵,這樣的所謂家族,還算是家族嗎?如果您要與我說,皇室宗族之內,從來如此,那麼——這份血脈牽連便當是我自己捨棄了的吧。與這樣的宗族關係比起來,我覺得,挺身而出,護我妻女一生的安康喜樂纔是更重要的事。至於那些虛名——我棄了!”
他這話,說得決絕,是真的沒準備回頭了。
雖然這樣的選擇還是叫人覺得難以接受。
郕王張了張嘴,還想再說什麼——
畢竟都是他看着長大的孩子,而且還是一直以來他那麼喜歡,又那麼優秀的一個孩子。
他心裡的遺憾和痛惜,是不言而喻的,只是還想再說什麼的時候,思緒卻被宋楚兮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我南塘宋氏,反了!”殿前回眸,她袖子底下用力的握緊殷湛的指尖,冷語錚錚,一笑森然,“自今而後,我宋氏一脈不再臣服於北狄皇室,各自爲安,永不回頭!”
此言一出,世上再無北狄宣王,他們夫妻要叛出南塘,自立門戶。
“荒唐!”老臣當中,終是有人怒不可遏。
這樣的背叛,不可饒恕,何況這個女人還是當着他們的面,就這樣放肆的大聲講出來的,這根本就是將他們這整個北狄的朝廷都視爲無物。
“今日,我在這裡撂下話來,我的話,你們只要沒聾的就都聽得見,此後我們夫妻,和你北狄的朝廷沒有任何關係。宋氏,率南塘一脈叛出!”宋楚兮全部理會,只就字字鏗然的再重複,她的眸光冷靜鋒利,帶着驚人的氣勢自這殿中或是惶惶或是震驚的衆人面上一掠而過,脊背筆直的繼續道:“從剛一進門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今天我宋楚兮帶兵闖宮,就是衝着逼宮造反的目的來的。我們夫妻,雖不是什麼正人君子,但卻也不是敢做不敢當的人!明白話我撂下了,此後,北狄朝廷與我們南塘是戰是合,那都是政事和公事,誰都不要來拉關係,講人情!”
言罷,她重新迴轉身去。
殷湛一直面相外面蒼茫一片的夜色,沒有回頭,此刻稍稍垂眸,神色複雜的對上她剛好也仰望過來的眸光。
兩個人,四目相對。
但也只是那麼飛快的一瞬,緊跟着,下一刻,已經很默契的各自錯開。
袖子底下,殷湛反握住宋楚兮的指尖,牽着她的後頭也不回的跨出了大殿。
這一步邁出去,北狄殷氏的族譜上,就再沒有宣王殷湛這個人了!
父皇!我是在你的無邊的寵愛之下過完了整個童年的,也許就是你的縱容和寵愛,才叫我養成了今天這樣的脾氣,我知道您是一位好父親,在我的心裡,您也永遠都是獨一無二的,會叫我用一生來緬懷和思念的那個父親,可是今時今日,我卻要任性一次。
因爲——
這一生,我真的也想要不遺餘力,不顧後果的任性一次,拼盡一切的努力,卻過我真正想要的生活。
皇族榮耀,那不重要;如今你人不在了,兄弟手足的情義對我而言,也變得微不足道,可是作爲您的兒子,作爲一個男人,我必須要守護我的女人和孩子。
這一步走出去,其實也並不是完全的心如止水,毫無波瀾的。
只是,也不會後悔!
“站住!”眼見着他們夫妻帶着殷紹出了大殿,劉太后整個人的臉色都變了。
她悽聲尖叫着追出去,厲喝道:“給哀家攔住他們,這兩人叛出宗族,又揚言大逆不道的要造反,給哀家封鎖住這座宮殿,這些亂黨,一個也不準放出去!”
趙統領和朱統領是在宋楚兮二人進到院子裡的時候才終於知道這殿中具體發生了什麼事的。
“強弩手,準備!”朱統領面色駭然,匆忙一揮手。
正前方馬山有幾十名弓箭手衝上來,拉弓達箭,對準了院子裡的一衆亂黨。
夜裡很冷,天空中偶爾還飄落幾片碎雪。
宋楚兮和殷湛都沒說話,衛恆已經強迫着將殷紹往前推了一步,劍鋒壓在他頸邊道:“你們的皇帝陛下在我手裡,想要玉石俱焚的話,那就儘管放箭!”
朱統領等人當然不敢。
這樣近距離的情況下,誰都能保證弓箭繞着殷紹走。
殷紹卻是頭次遭受這樣的奇恥大辱。
他即使是耐力驚人,這個時候全力的咬牙隱忍,整張臉上的表情也控制不住的變得扭曲。
他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被冷箭抵在頸邊,也不能回頭,只就冷冷道:“所以,到底——殷湛你還是反了是嗎?挾持朕,威脅禁軍,這件事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有什麼辦法周旋善後的?就這樣,你還敢繼續找冠冕堂皇的藉口來替自己開脫嗎?”
殷湛還沒開口,卻是宋楚兮冷然道:“現在反的是我宋楚兮!要從你北狄皇室當中叛出的也是我南塘宋氏!冤有頭,債有主,殷紹你不要搞錯了!”
殷紹聽她這樣說,就跟更是覺得胸口裡被憋了一口氣,一股熱流在胸腔裡亂竄。
他還從沒有上這麼大的火,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要爆炸了一樣。
於是,他惡狠狠的咬牙道:“皇叔!以前原來是我看錯了你卻居然是這樣敢做不敢當的人?反叛之後,居然推出一個女人來替你背黑鍋?”
宋楚兮這個女人,是不講道理的。
而且不止是這樣,主要是,他現在一句話也不想聽她說,因爲——
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在明目張膽,毫不掩飾的維護殷湛。
在他的面前,這兩個人這樣的肆無忌憚?
這不僅僅是國恨,更多摻雜其間的還有私仇。
這個女人,現在當真是無所不用極其,往死裡的踐踏他!他想要親手將她掐死,但偏偏——
他卻是受制於人的那一個,一點辦法也沒有。
“殷紹!你是聾了?還是聽不懂人話?”宋楚兮纔不管他是怎麼想的,而且既然已經撕破臉破了,她自然就更是什麼也不在乎了,“是你爲君不仁,我宋氏與你反目,全然不過就只是爲了自保,我要離開,自然要帶着我的男人和女兒一起走!這座北狄皇朝,你拿它當寶,我們夫妻卻不稀罕。今天當着你的朝臣,我們夫妻最後一次站在殷氏的皇城之內,我還可以指天立誓,你這個北狄朝廷的所謂帝君之尊,有生之年,我們夫妻都不稀罕,也不會來坐你坐過的這把椅子。”
她這話說得狠絕,但其實無形之中,多少也算是個保證。
殷紹是沒想到她會這麼信誓旦旦的說話,一時間微愣。
而身後殿中的朝臣們,倒是隱隱的有人會覺得稍微鬆了口氣——
畢竟,宋楚兮給了這樣的保證,至少他們這江山社稷能暫時保持穩固吧?
現在彭澤態度不明,西疆又虎視眈眈,隨時在找機會伺機而動,這國中殷紹纔剛登基爲帝,絕對經不起任何的波折,否則馬上就會被西疆赫連氏一脈抓住機會,大舉進犯。
殷紹反應了一下,就更是鄙夷的冷笑出聲,“放這樣的狠話做什麼?不染指我的帝位?就憑你區區南塘那一隅之地?當年它都擋不住我帝國軍隊的強攻,如今荒廢了數十年,你才接受多久?就憑着你那一點小小手段和一點小小兵力,你還妄圖逃出生天嗎?”
“我的事,就不勞你來操心了,還是先管好你自己吧!”宋楚兮道,並不聽他廢話。
旁邊的殷湛已經冷聲道:“要麼放箭,要麼撤開,我沒工夫跟你們繼續這麼耗着。”
“這——”趙統領和朱統領互相對望一眼,全都緊張的握緊了手中武器。
“殷湛,你們放了皇上!”劉太后還是氣急敗壞的從後面嚷嚷。
“放了他?就算是死,我們夫妻也得拉他墊背!”宋楚兮道:並不管她,只是盯着朱統領等人,“選擇,現在!”
朱統領兩人額上都開始隱隱的往外冒汗。
衛恆卻像是真的不要命一樣,手中劍鋒已經完全逼緊些許,殷紹沒吭聲,但是脖子上已經見血了,殷紅血色印在明黃的龍袍上,更是分外的刺目。
殷淮一慌,立刻就亂了方寸,大聲道:“退開!放他們走,給他們讓路,不能讓皇上有所損傷!”
這種情況,總不能是真的把殷紹和這裡的亂黨都一起射死吧?
趙統領咬咬牙,慢慢的擡手,剛要下令放行,卻聽殷紹聲音冷酷道:“給朕放箭!”
“皇上!你瘋了麼?”話音未落,第一個尖叫反對的人卻是劉太后。
她也顧不上別的了,不再用任何人的攙扶,奔出了殿外,面色惶恐。
殷紹卻發了狠,再次咬牙切齒的重複,“朕說,給朕放箭!無論如何和,把這兩個叛臣亂黨給朕留下!”
他不能放了這兩個人走,這個念頭,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確。
他不能看着這兩個人去雙宿雙棲,就算他有把握,區區一個南塘,要被攻克,不在話下,可是——
就是突然有了一種執念,不能叫這兩個人脫離他的章控之外。
“皇上三思啊!”身後的大殿當中,已然是羣情沸騰,大片的文臣跪下去,苦苦哀求。
他們的朝廷,經不起任何的震盪和波動了。
殷紹是鐵了心的,他本身的氣勢就是極強的,此刻目光陰測測的盯着朱統領兩人,兩人手心裡全是冷汗,緊張的不住的幹吞唾沫。
最後,鬼使神差的,朱統領居然緩慢的又要擡手。
“你敢!”劉太后居然不管不顧,直接撇了宮女,自己從黑甲侍衛當中衝過去,劈手就甩了朱統領一個耳光,盯着他怒罵,“皇上的性命你也敢傷?今天皇上要有個什麼損傷,哀家誅你們九族!”
她寫死咆哮着怒吼尖叫。
朱統領被這力道十足的一巴掌打得臉上火辣辣的,垂着頭,再不吭聲。
劉皇后已經振臂一揮手,“都給哀家讓路!”
趙統領咬咬牙,隱晦的點了頭,弓箭手們就往旁邊讓出路來。
劉太后站在人前,用仇恨的眼光死死的盯着殷湛兩人,卻沒有馬上讓開,她說:“你們要出宮,甚至要出京城,哀家都可以做主放了你們,但是哀家也要你們的保證——不準傷皇兒的性命!”
這種情況下,就不指望他們這就放了殷紹了。殷湛暫且不提,就只以宋楚兮這丫頭的爲人,此時此刻,她必定是要拿着殷紹做人質,順利突圍出京之後才能作罷的。
橫豎今天他們就是非走不可的,宋楚兮倒也痛快。
“好——”她一點頭,剛要開口,卻是後面殿中郕王顫巍巍走出來,匆忙打斷她的話道:“不要你的保證,阿湛,你來說!”
劉太后先是一愣,但是腦中靈光一閃,馬上就明白過來,後怕的頓時就出了一頭的冷汗。
她其實並不是個能撐住這麼大場面的女人,可是這種情況下,殷紹惱羞成怒,已經失去平時的冷靜了,她必須要鎮定。
用力的掐着手指叫自己維持冷靜,劉太后也是脖子一梗,道:“是!你這丫頭的保證,哀家信不過!殷湛,你當衆立誓,絕不傷皇上的性命!”
宋楚兮不悅的皺了眉頭,纔要發作,殷湛卻暗暗捏了下她的手指,將她安撫下來。
郕王走上前來,堆滿褶皺的一張臉上表情嚴肅而慎重,他直視殷湛的目光,“你說你走這一步,是形勢所迫,逼不得已,本王信你!但今時今日,周邊列國虎視眈眈,這朝廷,經不起任何的動盪。就算你不再自認是我北狄皇室的子嗣,哪怕是爲你父皇再守最後這一次的笑道——阿湛,這一次,你別把事情直接就做絕了。”
他這話,雖然聽着強勢,但是細品之下卻無威逼之意,反而是出自一個長着口中,最無奈也是最情真意切的懇求。
殷湛看着他蒼老的面孔,幾乎也沒有什麼猶豫的點頭,“好!我以我父皇的在天之靈發誓,今日的最終目的就只爲脫身,只要我們夫妻能夠全身而退,就絕不傷殷紹的性命!”
郕王聽了他的話,這才滿意。
劉皇后雖然還有疑慮,但是這種情況下,如果她的態度再強硬些,卻極有可能把殷湛夫妻給逼急了。
殷紹的臉色鐵青,他是不堪忍受這樣的處境的,奈何人在屋檐下,這裡全然容不得他做主了。
殷湛妥協了,宋楚兮也就沒說什麼。
“放他們出宮!再叫人去開道,提前把南城門的路清場,送他們出城!”郕王道。
他雖然是個閒散王爺,但是資歷在那裡擺着,站出來的時候還是叫人信服的。
劉太后撐着發了一通狠,這時候倒是有點腿軟,婢女過去把她扶開。
趙統領下了領,封鎖在這殿外的大批禁軍就往兩側讓開。
這裡剩下的,大約是三萬多人。
宋楚兮帶來的黑甲侍衛仍是左右兩排,從兩側外圍用人牆做掩護,護衛着宋楚兮和殷湛往外走。
衛恆押解着殷紹走在最前面。
一行人出了宮,爲了防止被偷襲,這時候當然不能騎馬了,人在高處才更容易成爲目標。殷湛早就做好了準備,外面停了兩輛馬車,衛恆帶着殷湛,還是在前面,後面宋楚兮和殷湛一輛。
黑甲侍衛護送在馬車兩邊,提前等在宮門外的還有兩百多名宣王府的侍衛,大家湊成一隊,防範甚嚴的出南城門。
馬車上,殷湛面上表情很冷淡也很沉靜,一眼看去沒有任何的情緒流露。
宋楚兮掀開窗簾一角往外看了眼,然後就狠狠的吐出一口氣。
“走吧!”她揚聲命令,車隊啓程之後,她就爬過去,自己主動鑽進了殷湛懷裡,靠在他胸口,心滿意足的抱怨,“這鬼地方,就讓它見鬼去吧,我們再也不要回頭了。”
殷湛本來倒了杯水,正準備喝,這時候反而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他手裡端着杯子,垂眸看她,神色複雜,表情無奈:“少戎……”
“噓!”宋楚兮仰頭去看他的臉,拿十指湊近他脣邊晃了晃,示意他不要說,然後就順勢攬了他的脖子,還是靠在他懷裡,輕聲的說道:“什麼都不用說,我都懂!可是——我真的不需要你爲我去揹負那些。他是你父親,他對你的意義,是與旁的都不一樣的。我不在乎天下人的眼光和看法,叛臣也好,罪人也罷,橫豎那都是些無關緊要的人的口角議論。一定要二者選其一的話,那就由我來負天下人,一點虛名罷了,你就不要對先皇食言了。”
從宗祠裡叛出,這不是小事。
也許殷湛是真的毫不在意這個宣王的頭銜和地位,但是對他那父皇和母妃,又怎麼能真的一點感念也,沒有?
爲了她,他已經放棄很多了,也做了許多爲難的事,她卻怎麼能完全的無動於衷,看着他獨自去承受這些?
這個叛臣之名,是他們夫妻兩個的,其實誰站出來說話都沒差,但是隻從先皇的立場考慮,這話——
到底也是從她這裡說會比較委婉些。
本來就只是些形勢上的東西,雖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作用,但是——
她能爲他做的,和挽回的,也僅僅是這一點餘地而已。
殷湛明白她的用心,卻也不駁她的好意,摸了摸她的頭髮,“結果都一樣呢,就是個自欺欺人的藉口,父皇的爲人其實還算豁達,事情發展到這一步,其實他也當是不會怪我的。”
“他怪不怪是他的事!”宋楚兮道。
殷湛於是就沒再說話。
出城之後,趙統領還帶着一萬多人一直尾隨,宋楚兮從車窗看出去,就皺了眉頭,“這些人,是要跟咱們一路?”
“八成——”殷湛卻是不慎在意的笑了笑,“是郕王叔的意思!”
可是就算帶回了殷紹又有什麼用?這天下棋局,已經全局洗牌,從今以後,這天下再不是眼前的這一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