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前路迷茫。
童五緊追着宋楚兮的馬趕過來,想要詢問文馨公主這件事的始末,卻未曾等他開口,右側路旁的水渠裡突然有暗器擊出。
馬腿受傷,哀鳴着跪倒下去。
宋楚兮的心頭一緊,匆忙矮身滾下馬背。
“小姐!”童五就勢一個翻滾,落在她身邊去扶她,一回頭,卻見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一羣黑衣人已經將其他的侍衛攔下了,正打成一片。
“有埋伏!”童五啐了一口,護着宋楚兮也不敢拉她起身,直接又滾了兩圈,躲進了旁邊的小樹林裡,這才問道:“小姐您還好嗎?”
“沒事!”宋楚兮雖然沒受傷,卻沾了渾身的泥,樣子也是狼狽不堪。
“去追!”也容不得二人多言,外面已經有人追了進來,“主子有令,不能留活口,全部結果了他們。”
對方具體的人數不明,但是相較於他們,肯定是佔着優勢的。
童五一咬牙,“小姐您先走,找個地方躲一躲,屬下擋開他們。”
“你當先。”宋楚兮從來都有決斷,也不遲疑,囑咐了一句就往那樹林深處跑去。
這樹林子不大,她卻沒有出去,而是藉由這樹林的遮掩,一路往前跑。後面童五一個人肯定擋不了多久,一直有腳步聲忽遠忽近的追着她。
宋楚兮深知自己現在沒有能力和對方硬拼,也不回頭,只拼命的往前跑,也分不清是跑了多久,卻突然聽到了很大的水聲。
宋楚兮腳下不停,心裡卻驟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果然硬着頭皮又跑了一段,那小樹林的盡頭,隔着不遠處卻是橫亙在那裡的一條河面很寬的大河。
“就在前面了。”後面的追兵越來越近。
宋楚兮心中暗惱,腳下轉了個方向,她不敢再往官道的方向去,只往旁邊山丘迭起的野外奔去。
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卻又故意的不離那河面太遠,想着實在不行就乾脆碰運氣遁水路。
這一片幾乎沒什麼遮擋,後面四五個黑衣人從樹林裡跟出來,追了她一段就果斷放棄,咬牙切齒道:“不必刻意留活口,我們只要能交差就行。”
宋楚兮倉促的回頭看了眼,就見到有人已經掏了暗器甩出來。
她硬撐不得,矮身就往旁邊的一個土丘後面撲了過去,滿以爲一下子會撲了滿臉的泥,卻不想那裡居然隱藏了一個廢棄地窖的入口,她這一撲,直接就從掩蓋在上的雜草叢中倒栽蔥的撞了下去。
這種地窖通常會建的很深,這麼砸下去還不摔個米分身碎骨?
宋楚兮腦中空白了一瞬,但是猝不及防,在她跌下去的一瞬間,那入口處突然光線一暗,宋楚兮什麼都沒看清楚,只覺得是有人拽了一下她的袖子,然後又一把將她攏入了懷中死死的抱緊了。
至於最後是怎麼到底的宋楚兮都全然沒有感受到,只在殷湛放開她的時候,藉着高處透進來的一點光亮,她看到了她的臉。
“把洞口封了。”緊跟着下一刻,頭頂有巨石被移動的聲音,一些泥土草屑紛紛揚揚落下之後,這整個石室裡冰寒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宋楚兮掏出火摺子點燃。
殷湛站在那裡沒動,只微微仰頭看着上面已經被封死了的洞口。
宋楚兮不得已,只能是自嘲的笑了笑,“一箭雙鵰?”
殷湛收回目光看向了她,反正彼此都心裡有數,他也沒對自己會出現在這裡的始末多做解釋,只轉身打量了一眼這間不大不小卻足有七八丈深的石室。
雖然已經廢棄已久,但因爲是在冬天,這裡倒是聞不見黴味,只四壁森然,有種徹骨的寒意透出來。
“我帶了人來,他們應該就在附近,緩一緩吧,也許會有轉機。”嘆一口氣,他解下自己的大氅給宋楚兮披在了肩上。
宋楚兮沒有拒絕,卻也沒他那麼樂觀,嘆了口氣道:“前提是那些人肯放任咱們在這裡自生自滅。”
既然是一個一網打盡的局,那就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殷湛從來都務實,不會說些沒有把握的廢話,乾脆就沉默了下來。
宋楚兮小心眼,她陰溝裡翻船,滿肚子都是火氣,沒處發泄的時候也不想說話,就沿着四面的牆壁去摸索觀察。
“怕嗎?”殷湛也是頭次經歷這樣出死不了的窩囊局面,面上表情難掩的透着幾分自嘲。
彼時宋楚兮正在一寸一寸的敲擊那密室四面的牆壁,專心致志的聆聽着什麼。
聞言,她回頭過來衝他露出一個笑容。
“不怕!”她說,頓了一下,那笑容就在一瞬間變得冰涼,“因爲——此刻有人比我們更怕!”
如果他們這能直接被困死在這裡也就罷了,否則的話——
他們也許不把她宋楚兮看在眼裡,可是暗算了殷湛——
那隻幕後黑手此刻只怕纔是最惶恐不安的一個。
因爲——
如果殷湛死不了,那麼這個人的報復,一定是任何人都無法承受的。
宋楚兮說完,就又重新轉身過去,用心的拿手指輕叩牆壁上的磚石。
她認真起來的時候,眼裡心裡根本就不會有任何人的存在。
殷湛從旁看了她許久,眼底的光線從冷靜到複雜,最後又一點一點慢慢轉變成柔和。
他舉步走過去,突然探出雙臂從她背後輕輕的將她圈入懷中。
這座不大的石室裡面其實很冷,宋楚兮的這個身體又確實不耐寒,雖然裹了厚厚的大氅,但是在那下面她過於單薄的身子其實一直都冷的發抖,只是她自己一直強撐着,沒有表現出來罷了。
殷湛的呼吸溫熱,吹拂在她一側的臉頰上。
這種冰火兩重天的感覺,頓時就激起她頸邊一層的雞皮疙瘩。
她偏了頭去看他,“做什麼?”
“我有點怕!”殷湛道,下巴抵在她的肩窩裡,用力的將她擁在了懷裡。
他在大氅底下尋到她的手,將她冰涼的指尖攏在掌中握了握。
宋楚兮不動,任由他抱着,然後就聽殷湛在她耳邊問道:“年初時候受的傷都好利索了嗎?”
“嗯!”宋楚兮不知道這個時候他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一茬。
只這個時候,這密室上面被封起來的出口處嘩啦啦的傳來一片水聲,然後就有淅淅瀝瀝的冷水從隔板的縫隙裡往下泄。
宋楚兮仰頭要去看,殷湛卻擡手擋住了她的眼睛,順手將大氅上的帽子拉上來,遮住了她的腦袋。
“灌到一半就行了,再多可別讓他們跟着積水浮上來。”上面有不太分明的聲音傳來。
這樣森寒的冬日裡,就算他們不往這石室裡注水,宋楚兮和殷湛也絕對撐不了多久。
但顯然,對方還是不放心,一定要儘快弄死了他們才能高枕無憂。
冷水從高處灑落,很快的在腳下匯聚,溼了兩人的鞋襪。
宋楚兮的這個身子,是真的經不起凍的,殷湛擁着她,卻一直沉默着,沒有任何的動作,直至宋楚兮掰開他的手腕,從他的懷裡退出來。
她轉身,看着他露出笑容。
殷湛的脣角也一直帶着一絲笑,卻滿滿的都是擔憂和無奈。
宋楚兮嘆一口氣,把身上沉重的大氅解開扔掉,然後踩着已經沒過腳踝的積水走到前面的那面牆壁前。
她彎身從靴子裡拔出一把精巧的匕首。
殷湛從自己懷裡掏出火摺子,吹出火苗,舉步走到她身後。
宋楚兮回頭和他對望一眼,兩個人默契的誰也沒說話,然後她抿抿脣,開始用那匕首的刀刃將牆壁上幾塊石條的縫隙劃開。
隨着隨手的深入探挖,石縫裡有細小的水珠噴射而出。
宋楚兮擦了把噴到她臉上的水,只奮力的用那匕首鑿牆,最後從縫隙裡勉強探手,將堵在那裡的石塊往外摳。
外面的水大力的往裡壓,她幾乎沒費什麼力氣,那塊已經鬆動了石頭就被朝裡面頂了過來,同時巨大的壓迫力衝擊着,周圍對壘起來的石塊也開始分崩瓦解。
所有這一切崩裂毀滅幾乎只在一瞬間,石塊飛起,殷湛拽着她的手臂往後退去,宋楚兮卻趁機深呼吸了一口,手腕一個翻轉,反客爲主,換她握住了殷湛的一隻手臂。
那面牆壁不堪壓力,整個坍塌,冷水衝撞着灌進來,居然將整個石室沖毀,坍塌。
上面那些忙碌着往裡注水的人全都猝不及防的被巨浪捲走,蹤跡難尋。
深水下面,宋楚兮抓着殷湛的手腕,趁着自己的手腳還沒被凍僵,奮力的從水底往上游去。
冬天裡的河水冰冷刺骨,那感覺幾乎立刻就將她全身的血液都結成了冰。
她憋着一口氣,刻意忽略掉自己感官的感受,只一鼓作氣的想要儘快擺脫這種冰冷窒息的感覺。
那個地窖挖得很深,水底下一片黑暗。
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思考別的,殷湛是隻旱鴨子,她現在的體力又不好,雖然落水之前有所準備,但是這一次的處境卻並不比當年在雪川上遇險的那一次好上幾分。
她用盡全力的拽着殷湛往水面上浮,眼見着天光越來越近,壓迫的感覺越來越小,卻冷不防腳下一沉,被什麼狠狠的拽了一下,整個人支持不住,就又往深水裡墜去。
宋楚兮驚慌失措的低頭看去,卻是個被衝進這水流裡的漢子抓住了她右腳的腳踝。
宋楚兮心中暗惱,艱難蜷縮了身體,再次抽出靴子裡的匕首就要去劃那人的手臂。
但是在水底下的動作遲緩,卻先一步被那人察覺了意圖,那人橫掌劈來,宋楚兮的手腕一麻,就眼見着那匕首脫手而出,緩慢而無聲的慢慢往深不見底的水下沉去。
那人發了狠,扯着她的腳踝拼命的往下拽。
宋楚兮惱怒至極,乾脆利落的直接擡腳往他頭頂一踩。
她這一下用力極猛,又剛好一腳跺在那人的百會穴上,難惹頭腦一時暈眩,居然真就猝然鬆了手。
宋楚兮的身上一陣輕鬆,這纔想起來回頭去找殷湛。
殷湛的一隻手被她死死的拽着,這時候卻左掌擊出,將潛到他身邊的一個刺客逼退。
但是兩掌相抵,力道反衝,卻將他的身體從宋楚兮的掌中拽了出去。
手下一空,宋楚兮的心裡也跟着一個懸空,手腳並用的匆忙划水過去。
好在這帝都附近的地勢全都起伏不大,這裡的水流並不算急,宋楚兮游過去,雙手牢牢抱住殷湛的腰部。
因爲在水中的時間實在太久,往事歷歷,又觸目驚心,她唯恐殷湛受不住,便主動迎上他的脣,也顧不得他是什麼反應,直接頂開他的齒關,將一直留在嘴裡的一口氣渡過去。
這個時候,她已經被這冷水凍的全身感官麻木,只憑着本能的支配,再次拽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往上游,破出了水面。
這條河的河面很寬,因爲水流不急,在水中浮沉這打了幾個旋兒,兩人才狼狽無比的爬上了岸。
宋楚兮的腦子裡已經斷片兒了許久,坐在河灘上就不動了。
殷湛趕緊剝了她的外衫,擰乾上面的水,連帶着也把自己的外袍也脫下來,全部給她裹在了身上。
宋楚兮渾身發抖,牙齒打顫,只木然的有着他擺弄。
“起來!”這樣冷的天氣,兩人還一身溼透,如果他的侍衛不能儘快找來,凍也凍死了。
宋楚兮被他扶着勉強站起來,這會兒她腦子裡還被凍的整個兒有點轉不過來,只被殷湛護着,踉踉蹌蹌的往前走。
走了兩步,宋楚兮才覺得慢慢的有些清醒,扭頭去看殷湛,“你沒事啊?”
“嗯!”殷湛悶聲點了頭,見她走的費力,乾脆就將她抱起來,快步往前走,一面道:“我的人應該就在附近,忍着點。”
他儘量將她攏在懷裡,可是一身的水漬,也着實溫暖不了她幾分。
宋楚兮的雙腿又馬又疼,不,或者更確切的說她是全身都又馬又疼,她不想動,也動不了,就很安穩的由他抱着往前走。
殷湛帶來的侍衛沒跟上他,果然就在附近尋找,繞過前面的一個土丘,就遇到了兩個人。
“王爺!”兩個侍衛連忙迎上來。
殷湛也顧不得別的,只將宋楚兮往地面上一放,一面命令道:“拿衣服來。”
兩個侍衛外出,誰也不能身上還帶着額外的衣服,便趕緊將自己的大氅和外袍都脫下來遞過去,然後就識趣的繞到那土丘後面去等。
宋楚兮木頭一樣的抱着肩膀站在那裡,殷湛也不能在這裡給她更換裡衣,只將她披在身上的兩件溼衣服揭了,又給他套上侍衛的外袍,再用大氅裹住了。
而他自己,則還是把那件溼了的外袍重新穿上。
“你怎麼樣了?”匆匆穿戴妥當,殷湛見宋楚兮還閉眼站在那裡發抖,就將她拉過來摸了摸她的額頭,觸手滾燙。
那溫度烙在掌心裡,同時也落在了心上。
“沒事,我們馬上回去!”強壓着心裡憤怒翻騰的情緒,他垂首吻了吻她的額頭,然後將她抱起來,帶着兩個侍衛往官道的方向走。
侍衛發了暗號,很快在附近搜索的部署就全都聚攏過來。
殷湛目不斜視,突然問了句,“回京?”
宋楚兮扯了下他的袖子,搖了搖頭,“我們還是回行宮吧。”
雖然現在京城裡是絕地反擊的最佳時機,可是被留在行宮那裡的殷黎卻還是讓她放心不下。
“衛恆看着她呢,應該——”行宮那裡沒有好大夫,殷湛腳下步子匆匆,但是看一眼她凍得發青的臉孔和在他的懷裡猶且隱隱纏鬥的瘦弱的身子便就覺得眼眶發熱。
“沒事啊,我只是有點着涼,喝口熱水暖過來就好了。”宋楚兮勉力對他露出一個笑容,但是這個笑容卻過分的蒼白,落在眼睛裡,只讓殷湛的胸口更悶。
她是個十分執拗的人,殷湛一時沒有表態。
一行人匆匆而行,眼見着前面就是隔着官道的那個小樹林了,冷不防突然一羣鳥雀被驚起,撲棱着翅膀四下裡逃竄。
殷湛的目光一冷。
侍衛們立時警覺起來,再不前行,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聚攏到兩人身邊,形成一個保護圈將兩人圍在了當中。
同時,那林子裡事先埋伏的一隊殺手已經劍拔弩張的全面壓了過來。
那足有幾十個人,全都黑巾蒙面,手中刀鋒冷厲,一句廢話也沒有的直接操刀衝殺。
“保護王爺!”殷湛的侍衛怒吼一聲,留下七八個人墊底,其他人也毫不猶豫的拔刀迎了上去。
利刃相撞,火星四濺,喊殺聲連成一片,只瞬間雙方的人手廝殺交戰在了一起,已經打的昏天黑地。
殷湛面上神情冷靜,並沒有因爲這些人而驚起一絲的波瀾。
宋楚兮的腦子裡昏昏沉沉的,皺着眉頭看過去。
對方根本就擺出來勢在必得的架勢,這一次出動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雖然殷湛的侍衛也是經過特殊訓練出來的,但是在這些人的面前居然完全佔不到絲毫便宜。
雙方旗鼓相當,一時難分勝負。
“沅修——”宋楚兮的心裡有一種極度不安的預感在不住的升騰,她抓着殷湛的衣襟,掙扎着想要下地,“這事情好像不太對……”
“你別動。”殷湛用力攬緊了她的腰身,沒叫她肆意的掙扎,然後飛快的略一權衡,扭頭對身邊侍衛去,“去兩個人,回行宮看看。”
他知道宋楚兮現在擔心的是殷黎。
背後的人算計宋楚兮是一回事,但是公然刺殺他這個當朝親王,這就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這說明對方是真的孤注一擲,要同他們論一個你死我活了。
這種情況下,他們必定什麼顧慮也沒有,那麼——
他們怎麼可能放棄殷湛身上最薄弱的一環——
殷黎。
殷黎現在的處境,絕對堪憂。
殷湛的心裡如何不急,只這個局面之下,他卻更不能亂,只就目光冷凝的注視着前面戰圈裡的局面。
兩個侍衛得令,先行退開,去尋路子突圍回行宮。
這邊雙方人手激戰,僵持廝殺了足有一刻鐘的工夫還不分輸贏。
對方是有備而來,絕對不會只准備了這樣的實力。
宋楚兮和殷湛的心裡都清楚,但此刻他們處於劣勢,只能以不變應萬變的等。
果不其然,眼見着這裡戰況膠着不下,前面那林子裡就又傳來響動。
殷湛倒抽一口涼氣,卻也不見慌亂,只側目對身邊留下的幾個侍衛使了個眼色,低聲提醒了兩個字,“火把!”
那樹林裡,片刻就衝出一隊弓箭手,同時高處的樹上也竄上去爲數不少的一批人。
那些人也是訓練有素,絕不拖泥帶水,拉弓達箭,居然根本就不管這邊亂鬥之中的還有一半是他們的自己人,直接亂箭齊發。
“啊——”慘叫聲瞬間響成一片。
但也好在是弓箭的射程有限,殷湛和宋楚兮這裡幾乎不受波及。
“撤回來。”殷湛沉着的冷聲命令。
慌亂了一瞬間的宣王府的侍衛們有了主心骨,飛快的鎮定下來,於是不再戀戰,棄開對手全部往這邊飛奔而來,雖然也有損傷,但比起那些因爲過於震驚和難以置信而傷在自己人手上的黑衣人,這損失實在是微不足道。
“上!”見到殷湛的人往後撤離,弓箭手裡的領頭人一揮手,再度下了命令。
一隊人整齊的就要往前壓進,這一瞬間卻又是變故突然,之前退到殷湛身後的幾個侍衛已經用隨身攜帶的烈酒和自己衣袍上撕裂下來的布料纏成了簡單的火把,十幾只火把運了內力使勁的朝那林子裡甩過去。
冬天裡的風聲很烈,再加上草木都被風乾,就算前面才下了一場薄雪也沒能起到作用。
樹林裡頓時就起了幾處大火,一眨眼的功夫就燒成了燎原之勢,就着乾枯的樹枝往上竄去。
佔據高位躲在樹上的弓箭手甚至都來不及下來就被困死了,有人抱着僥倖跳下來,卻在一瞬間就衣物着火,燒成了火人,哀嚎着四處奔走,撲到地上打滾。
那裡迅速的亂成一片,就是先出了林子的弓箭手也有些亂了起來,下意識的閃身躲避慌不擇路撲過來的同伴和迅速擴散過來的火苗,一時半刻的居然誰都顧不得再攻擊。
殷湛也不在他們身上浪費時間,趁亂一揚眉,“我們繞路。”
言罷,就抱着宋楚兮當先轉身。
樹林不大,而且附近就有一條大河,林子燒光了,火自然會滅掉,現在他們必須搶時間,趕在火勢燒到臨水那裡之前先從那邊取道,回到官道上。
殷湛的這些侍衛配合是份額默契,也不用他吩咐,有人護衛着他和宋楚兮先走,也有人自覺的留下來斷後。
殷湛目的明確,抱着宋楚兮匆匆而行,順利的繞過了火舌席捲,穿過那片樹林的邊緣,回到了官道上。
“我們的馬車都在後面。”這裡京城和行宮兩邊不着,侍衛便有些心焦。
如果回去取車馬,那裡十有八九也有敵人在設伏,但如果沒有車馬,他們難道還能在殺手的追擊下徒步跑回京城嗎?
但是就目前的情況來看,好像跑着回去都比冒險回去找坐騎更穩妥些。
侍衛們心急如焚,就只等着殷湛的一個命令。
殷湛卻幾乎沒有猶豫,只低頭看了眼懷裡的宋楚兮就下了命令,“回去取車馬。”
“王爺——”侍衛們大爲意外,頭一次,對他的命令產生了質疑。
殷湛卻是不容分說,面容清冷的又重複了一遍,“回去!”
侍衛們面面相覷,卻是真的對他言聽計從,“是!”
他們的馬匹都扔在了那小樹林的外面,離着這裡其實不是太遠。
一行人嚴防死守的戒備,護衛着殷湛匆忙的走在官道上,火勢正在迅速往這邊蔓延,捲起的濃煙嗆得人眼睛發疼。
宋楚兮安靜的靠在殷湛懷裡。
有他在,她凡事都安心,而且這會兒她臉上身上都燒熱的利害,腦子重的很,要強橫着理智去思考會十分的難受。
眼皮打架,這一刻她就只想要沉沉睡去,但是在局面大定之前又不敢,只就用力的攥着殷湛的衣襟強撐着。
一路上倒是沒有任何的阻礙,說明對方根本就沒顧上去估算他們脫逃的路線,但他們這樣折返,卻就有了自投羅網的嫌疑。
“在前面!”突然,一個侍衛沉聲提醒。
衆人透過滾滾濃煙和沖天的火光看過去,前面黑壓壓的一片,有戰馬也有人羣擋住了去路,因爲被火光驚擾,馬羣受了驚嚇,不住的嘶鳴,卻因爲被綁在官道另一邊的樹上而無能爲力。
那裡亂糟糟的鬧成一片。
冷不防看到殷湛這一羣人居然從官道上過來,便有人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半夢半醒道:“那邊是——”
遠處被人羣擁簇保護起來正在路邊焦躁指揮救火的少女循聲望來,突然就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殷湛!
他是從火海的那邊逃出去了?可是怎麼會?而且既然他逃出去了,又爲什麼要回來自投羅網?
“郡主!”護衛在她身邊的侍衛幹吞了口唾沫,緊張的戒備。
這天的天氣本來就不好,天色極爲暗沉,眼前又是烈火濃煙交替,整個天地間都好像一片煉獄場,處處透着詭異的氣息。
偏偏就在這樣陰暗的環境之下,那男人穿一身素錦長袍,面容冷峻的快不行來,明明步子匆忙,卻又給人一種極爲沉着又冷靜的壓迫感。
晉安郡主不禁的皺了眉頭。
她是沒想到自己會需要和殷湛面對面,但既然對上了,那就沒有迴避的餘地了。
“十一皇叔。”她冷冷說道,推開擋在她面前的一個侍衛款步往前走了兩步。
等在這裡的人決然會是晉安郡主?這怎麼會?又是爲什麼?他們趙王府和殷湛還有宋楚兮之間都是素無冤仇的。
“晉安?”殷湛止了步子,小心翼翼的將宋楚兮放下。
宋楚兮此刻頭重腳輕,腳底下根本就支持不住身體的重量,腳才一落地就險些摔在地上。
殷湛面不改色,手下卻是大力一撐,將她扶住了,同時側目輕聲的問道:“還挺得住嗎?”
宋楚兮渾身的骨肉痠軟,連說話的力氣就覺得浪費,靠在他的手臂上昏昏沉沉的點了點頭。
殷湛倒是放心,直接就沒再管她,而是看向了對面的晉安郡主道:“如今你倒是翅膀硬了,都公然謀算到了本王的頭上?是要本王贊趙王兄一句教女有方嗎?”
他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都很冷,那種冷意從骨子裡透出來,哪怕身側就被熊熊大火炙烤,晉安郡主也覺得有一股寒意從他的目光裡刺透,直接貫穿封凍了自己的血肉。
可是得罪了殷湛的下場她很清楚,這一刻,她已經沒了後悔和懼怕的餘地。
“皇叔,真的很抱歉。”面色尷尬的扯了扯嘴角,晉安公主並沒有刻意隱藏她由心而生的恐懼情緒,“不是我自不量力的要與你爲敵的,我也是受人之託,我——”
她說着,神色便更加猶豫不決的看向了神志不清靠在殷湛身邊的宋楚兮,“是宋四小姐得罪了人,我也沒想到皇叔會爲了她——”
似乎是真的非常不想得罪殷湛,她的話語無倫次,眼神閃躲,看上去侷促的利害。
“既然前面是你不知道,那麼現在你知道了也看到了,說吧,你現在還待要如何?”殷湛直言不諱的問道。
晉安郡主有些小心翼翼的擡頭看了看他,最後卻是遲疑的盯着宋楚兮,“皇叔,不該做我都已經做了,這位宋四小姐的脾氣您是知道的,不管怎樣我現在都將她給得罪了……皇叔您和她之間非親非故……”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一直都底氣不足,十分的猶豫。
這就是她得罪了殷湛之後該有的正常反應,一點也不做作誇張。
殷湛面上表情卻是一直不動如山,沒有絲毫的改變,只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等着她繼續。
晉安公主和他對峙,根本就自知不是對手,僵持了片刻之後,她便終於心一橫,咬牙道:“反正不該做也都做了,皇叔,我不能留下後顧之憂,但同樣的,我也不想與你爲敵,不如我們各自退一步,你把這宋楚兮交出來,我給您當面磕頭賠罪,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咱們纔是一家人,和別要爲了一個外人傷和氣呢?”
她這話說的倒是頗有幾分語重心長和低頭服軟的意思。
殷湛還是不爲所動,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她。
不管是不是誤會,這一樣改變不了她對殷湛下手的事實,這會造成怎麼樣的後果,晉安郡主其實是十分清楚的。
“皇叔——”深吸一口氣,晉安郡主的神情就轉爲了無奈,但也只是那一瞬間,之前她臉上那些彷徨驚慌的表情就盡數斂去,變成了一種玉石俱焚般的冷然,“皇叔,雖說我不是誠心要與你爲敵的,但有一句話還是真的——咱們自家人,是犯不着爲了個外人傷和氣的。”
說着,她的目光再次定格在了宋楚兮的身上,循循善誘的說道:“皇叔不妨想一想黎兒吧,和她比起來——黎兒纔是皇叔你最在乎的人對吧?”
這句話,就是赤裸裸的威脅。
殷湛的眼底的光芒幽暗一閃,他旁邊侍衛已經忍無可忍的站出來,怒斥道:“你動了小郡主?”
“我也是不得已而爲之。”晉安郡主道,她知道今天她和殷湛之間沒什麼退路可走,所以便不再遮掩,“皇叔,雖然我不知道你會對這宋楚兮的事情這麼上心,但既然察覺到她和你有所牽連,那麼爲了保險起見,我又怎麼可能不做好萬全的準備就貿然出手了?我不妨實話告訴你好了,之前宋楚兮有難的消息就是我故意叫人放給你的,雖然沒指望你真的能找到她,但我那時的目的就是調虎離山,只要你離了行宮,你那個侍衛又對我不會設防,我要動作起來,根本就是輕而易舉的。”
這晉安公主的出現突然,在這之前的確是連殷湛也沒想到會是她在這裡,他會執意回頭,就只是爲了當面確認這人的身份而已。
晉安公主說話的時候胸有成竹,並且以她的身份,衛恆在不設防的情況下根本就不會防範她,她要接近殷黎,這並不難。
殷湛觀察她的神色也沒有看出任何僞裝的跡象。
“王爺——”他身邊侍衛不由的焦灼起來。
晉安郡主見他不動,卻多少有點心急,便就又一揚眉道:“皇叔,我們之間真的沒必要鬧成這樣吧?我要的只是宋楚兮,終於你我之間,不過都是誤會罷了,你把人交出來,我便不會傷害黎兒,這你還需要考慮嗎?”
殷黎就是殷湛的掌上明珠,晉安公主壓根就不信她拿住了殷黎還控制不住殷湛,也正是因爲拿住了這張王牌,方纔她也才能在殷湛面前不輸陣仗。
而這一刻,她會提出這樣的條件——
不過就是虛以委蛇的逼迫殷湛就範罷了。
既然已經成敵,不管是宋楚兮還是殷湛,就一個都不能放過,現在需要逐一擊破。
“你先把黎兒帶來。”果不其然,短暫的權衡之後殷湛就開了口。
晉安公主的眼底隱晦的閃過一抹鄙薄的笑意,面上卻是不動聲色,“皇叔,你可別怪我小人之心,您的手段我都清楚,這種情況下,我怎麼可能將黎兒帶在身邊呢?不過我也絕對沒騙你,你不信,大可以叫人去行宮先行確認。不過麼——”
說着,她又冷然一笑,看向了宋楚兮,“看她這個樣子也撐不了多久了吧,皇叔你覺得還有必要浪費這個時間嗎?”
宋楚兮的狀況是真的很不好,這會兒她已經神志不清,閉着眼,呼吸紊亂厚重的,幾乎整個人都掛在殷湛的臂彎裡才勉強維持不倒。
宋楚兮就是個先天不足的病秧子,這樣被折騰一番,應該也就差不多要交代了。
殷湛垂眸看了眼靠在他臂彎裡的女子,因爲風寒,宋楚兮的面色燒紅,但那種病態的紅豔卻並沒有叫她多顯出幾分好顏色,看上去更像是一朵開到了荼蘼,即將凋敗的花。
她乾澀的嘴脣模糊的嗡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一隻手卻還緊緊的攥着他的衣襟,將他的衣服拽的褶皺不堪。
“皇叔,我的耐性也有限,你真的還需要這樣的猶豫不決嗎?”晉安公主等了一會兒,見他還是不鬆口,就又冷聲催促。
殷湛並不理會她,只一直側目盯着宋楚兮的臉,然後擡手用自己寬厚的手掌裹住了她抓在他襟口的那隻手,他緩慢而仔細的,一點一點,可以說是十分專注的將她的指頭一根一根的剝離。
迷迷茫茫間,宋楚兮似是察覺到了一點不安定,眉頭就使勁的皺了一下。
殷湛將她的那隻手攥在掌中又握了握,他雖然一直看着她的臉,但那眸色之間還是一片淡漠,最後,幾乎是毫無徵兆,但也有可能是順理成章的必然,他扯着她的手,突然將她從身邊拽開,甩了出去。
晉安郡主的眼睛一亮,眼疾手快的閃身上前,但是宋楚兮這個時候知覺全無,根本就站不穩,還不等她撲到,就已經軟弱無力的直接撲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晉安郡主手下落空,心裡也跟着落空了一瞬間。
但是這個過程過渡的極快,下一刻,她幾乎是沒有任何停滯的,直接擡腳從宋楚兮的軟倒在那裡的身子上跨過,面目冷酷的厲聲道:“把他們拿下!”
她霍的擡手,指向了對面的殷湛。
殷湛這種人,是不能得罪的,一旦得罪了就不該個抱有幻想,只能竭盡全力的奮力一搏,斬草除根,否則——
遭殃的就只有她自己。
她很清楚殷湛會將宋楚兮交出來就只是個權宜之計,隨後他一定會不遺餘力的反擊報復的,但是現在——
殷黎和宋楚兮兩個都落在了她的手裡,她反而完全定了心——
現在,殷湛才真的只有任她宰割的份兒。
隨着晉安郡主的一聲令下,她身後大批的侍衛就拔刀朝殷湛主僕一股腦兒的撲了過去,傾巢出動,不遺餘力。
晉安公主挺直了脊背,站在人後,眼底有前所未見的耀眼光芒閃爍,目光灼灼,“十一皇叔,你的手段我素來清楚,你更應該知道我絕對不會給你翻盤的機會,現在宋楚兮和殷黎都在我的手裡,我勸你還是不要再存幻想,也不要再做困獸之鬥了,就怎麼束手就擒——你,和她們——都可以少吃一點苦頭。”
這邊晉安公主的侍衛傾巢出動,殷湛的人自然不會坐以待斃,也是立時奮起迎敵。
刀光劍影中,只殷湛一人巋然不動,甚至連眼底冰涼冷靜的眸光都沒有絲毫的震動。
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開始飄雪,但是雪花還沒落下,就先被大火炙烤着化成了水,淅淅瀝瀝的自空中飄灑下來。
那男人站在那裡。
晉安郡主隔着紛亂的人羣與他遙遙相望,明明她勢在必得佔據了所有的優勢,但是這一刻,只遠遠地碰觸到那男人的眸光,她居然會突然的恐慌。
她覺得她從對方的眼睛裡讀懂了某種危險的訊號,但是在眼前在這種一邊倒的情況下,她還在緊張什麼?畏懼什麼?
“你非要在我手底下見血才肯罷休嗎?”慌亂之下,晉安郡主便用了更大聲音的咆哮來掩飾自己的情緒,衝着殷湛的方向歇斯底里的大聲叫嚷,言罷,又要匆忙的轉身去馬背上找自己的長劍,然則纔剛一轉身,就是頸邊一寒,腳下生了根,結結實實的釘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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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裡那段太坑了,感覺我自己好像也是憋着氣在一口氣寫完,差點沒背過去~o(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