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她起身突然,兩個丫頭俱是嚇了一跳。
“小姐?”
“備車!我要馬上去太子府一趟。”宋楚兮道,不由分說的就轉身進了裡屋更衣。
兩個丫頭各自猶豫了一下,舜瑛點點頭,舜瑜就去安排馬車了,而舜瑛則是進去幫她換了衣裳。
宋楚兮的這個決定做的倉促,並且態度強硬,根本就不給人反駁拒絕的機會。
兩個丫頭的動作都很快,不多時就準備好了一切,跟着她出了門。
“小姐怎麼突然要去太子府拜訪了?我們就這樣冒昧登門,是不是需要準備禮物帶上會比較好?”舜瑛邊走邊問。
宋楚兮這個樣子,怎麼看都像是要去人家府裡砸場子的,叫人不能不擔心,也不能不多想。
如果隨身帶份禮物,到時候也好周旋着說是去做客的。
宋楚兮側目看她一眼,脣角卻揚起一個高傲又顯得冰涼的笑容道:“你覺得我是去找麻煩砸場子的?”
何止是像?您這根本就是好嗎?
舜瑛尷尬的微垂了眼睛,不好回答,宋楚兮就又挑眉笑道:“你說對了,我這就是去砸場子的,一會兒過去了,你們跟着我就行,我說什麼就照着做,別因爲是在別人那裡就怯了場了。”
之前安意茹和梁氏合謀預備算計她的事,她還沒找個那個女人呢,本來是懶得跟她白費脣舌,但是這會兒實在擔心素嵐出事,索性就用這當藉口,進太子府去探探虛實。
素嵐一定也想見她,只要她大張旗鼓的闖進了太子府,素嵐只要沒出事,也只要她人還在太子府裡並且能夠自由活動,就一定會找藉口過去見她一面的。
殷紹在城西這邊的那個據點十分隱秘,並且照宋楚兮手中掌握的消息,那裡只是利用了環境便利,安排了竟敢的人專門負責篩選整理蒐集到的資料的,除了是和素嵐的身世有關的消息,宋楚兮也着實想不到別的其他的理由了。
白天端木岐進宮弔唁,直接被留了飯,長城本來是回來給宋楚兮送信的,後來就被宋楚兮安排了差事,而這會兒——
他是一萬個不願意宋楚兮去太子府的,可是攔不住,於是就只能跟着去了。
一路上宋楚兮都面色冷靜的不多言,兩個丫頭多少有點忐忑,到達太子府的時候,天已經全黑了。
“四小姐,到了!”長城翻身下馬,親自過來大開了車門。
宋楚兮被舜瑜從馬車上扶下來,想了想道:“長城你別跟着進去了,我就是進去轉一圈,確認一點事情,不會有事,很快就出來。”
“少主不在,小姐怎麼能一個人——”長城哪能答應?
“你就在這裡等吧。”宋楚兮沒等她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如果有需要的話,舜瑜她們就會發暗號了,你到時候再進去不遲。”
長城拗不過她,宋楚兮也根本就不給他開口的機會,轉身提了裙子已經快步衝上了臺階。
這時候,門房的婆子們已經聽到動靜,剛好拉開了門查看,“天都黑了,誰啊?”
“年前纔在府上做過客?太子府的下人們也都這麼金貴愛忘事?”宋楚兮道,直接開口就不留餘地,擡起一腳已經跨進了門檻。
“哎?宋四小姐?您這是怎麼個話兒說的?還有您這是要幹什麼?”兩個邦達腰粗的婆子趕緊往前一站,擋住了去路。
宋楚兮順手搶過舜瑜手裡的馬鞭,就往她臉上抽出一道血痕,“你敢擋我的路?我來你們太子府,自然就是來拜訪的,幾時輪到你一個奴才來質問的了?”
那婆子臉上被打開了花,頓時就惱了,更是強硬的就要往前擋,“宋四小姐好沒規矩,就算您是客人,可是登門拜謁的規矩是要先遞帖子的——”
“遞帖子?四小姐我進皇宮都每人敢這麼攔我,你們太子府的門檻難道比宮裡的還高嗎?”宋楚兮道,她這話是說的狂妄且嫉妒不恭,言辭之間留下了很多供人詬病攻擊的藉口,然則那婆子根本就來得及爭辯,她已經一擡手,亮出了掌中握着的黃金腰牌,趾高氣昂的冷冷道:“太后娘娘的腰牌,你不認識?要我送你去刑部的大牢裡認識認識嗎?給我滾開!”
話音未落,就已經一把推開了那婆子,直接快步往裡闖。
讓人就這麼闖進去了,那就是她們失職,婆子們不敢再攔,卻還是趕緊追上去,“四小姐您慢點走,太子殿下還沒回府,您要拜見太子妃娘娘,還請讓奴婢引路。”
“我不找太子妃,安意茹住哪裡?”宋楚兮頭也不回的冷聲喝問。
“右邊,漓雨軒。”那婆子脫口回道,話出口了纔想起來自己失言,趕緊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
宋楚兮這邊根本就不聽勸,一路橫衝直撞的奔過去,連着看了三個院子才找到了漓雨軒,然後就直闖進去,擡手一推,打開了安意茹正屋的大門。
彼時安意茹正精神倦怠的坐在桌旁用膳,冷不防被人衝進來打斷了,嚇了一跳。
她倉促的擡起頭來,見到凶神惡煞站在門口的宋楚兮就更是驚嚇了,但口中卻已經不受控制,聲色俱厲的大聲道:“誰準你隨便闖進我的屋子裡來的?”
她知道宋楚兮的身份不好應付,看到後面神色惶惶跟進來的婆子,立刻就是目色一冷,斥責道:“你們都是死人嗎?不會攔着點兒?隨便什麼人就往府裡帶?”
“宋四小姐不是別人啊——”那幾個婆子是見過宋楚兮的令牌和那股子氣勢的,就只敢爲難道小聲回。
宋楚兮目光飛快的掃了眼她桌上食物,然後就冷笑着走進去道:“你不用這麼急着把我往外轟,我來自然就是有話要和你說的,說完就走。”
“宋四小姐,婢妾與你素不——”安意茹厭惡的擰眉。
雖然之前她是和梁氏達成協議,可以幫梁氏對付宋楚兮的,可是那個計劃中途夭折,根本就沒能付諸行動。
這會兒安意茹反而是一點也不心虛的。
宋楚兮纔不管她是得手了還是沒得手的,直接走到她用膳的圓桌面前。
她臉上帶着笑,但那笑容卻分外透出幾分冰冷的怨氣,看到安意茹心口不由的劇烈一縮,只脊背的看着她。
“你做什麼是這種表情?還怕我在這太子府的後院裡吃了你不成?”宋楚兮道,她本來是傾身過去,想要和安意茹之間拉近了距離說話的,可那桌上飯菜擺得滿滿的,她想要擱手都沒地方,索性就兩手扯住了桌布一遍,狠狠一掀。
“啊——”安意茹尖叫一聲,猝不及防的就被冷菜熱湯的潑了滿頭滿臉。
她非常珍惜自己這條命,雖然前些天那大夫的診斷結果叫她絕望,可是她不能倒下去,這幾天都命出放燉了各種各樣的益氣養血的補品給她。
這一桌子東西稀里嘩啦砸下去,半邊屋子裡都狼藉一片,安意茹更是被各種菜餚掛了一頭,整個人呆若木雞。
“娘娘——”她的兩個婢女想要撲過去幫忙,可腳底下全部都是碎瓷片和各種點心菜餚,幾乎插不進去腳。
安意茹已經極其敗壞的自己跳了起來,眼睛猩紅的瞪着宋楚兮,指着門外大聲道:“你放肆!你居然敢跑到我太子府的後院裡來行兇,來人,給我把她拿下,送京兆府處置。”
有史以來,安意茹還是頭次遭受這樣的待遇,一身叫人作嘔的湯水味道,樣子狼狽又滑稽。
“什麼人?什麼人在此放肆?”有不明所以的侍衛從外面衝進來,但那幾個婆子是看到了宋楚兮的令牌的,趕緊過去勸阻,“沒事沒事!都別進來,誤會一場,你們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
安意茹一看她自己府上的奴才都幫着宋楚兮欺負她,一時急怒攻心就眼前發黑,咬牙切齒的衝到門口,衝着外面吼道:“我叫你們拿人,你們沒聽到嗎?你們是聽幾個婆子嚷嚷,還是聽我的?”
這會兒宋楚兮反而不急了,只背對着門口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聲不吭。
侍衛們看安意茹那猙獰的模樣,就又有些蠢蠢欲動,手持長矛就要衝進來。幾個婆子趕緊上去阻擋,“誤會!別動手,千萬別動手,四小姐不是私自闖入,她有——”
院子裡亂糟糟的鬧成一片,場面正在混亂不堪的時候,院子外面就突然聽到一聲清喝,“都還不快給本宮住手!”
侍衛們嚇了一跳,倉促轉身,就見廖倩華冷着臉快步走了進來。
“見過太子妃!”侍衛們趕緊跪地行禮。
廖倩華什麼都沒問,直接就看向了屋子這邊,厲聲叱道:“安氏,大晚上的你又作什麼妖?瑾妃纔剛故去,宮裡還在幫喪事,你就這樣不知輕重的這趟,是唯恐御史臺的人閒着沒事做,給他們理由參奏殿下治家不嚴的疏忽嗎?”
她一眼看過來,因爲安意茹的那個樣子實在有礙瞻觀,就只以爲背對門口站在那裡的宋楚兮是安意茹,氣沖沖的直接錯過安意茹身邊衝了進去,纔要再開罵,宋楚兮已經冷笑着迴轉身來,“太子妃娘娘是該好好管教一下太子殿下的這位妾室了,今天冒昧登門,是我思慮的不周,不過有些事情,想必太子妃娘娘也能體諒,不會怪罪於我的。”
廖倩華沒想到她會在這裡,詫異的使勁皺了眉頭,“你?”
這時候去請了廖倩華之後又自己故意晚來兩步的顏玥方纔施施然款步走了過來,站在門口的安意茹面前,掩着鼻子道:“安良娣你就是這副妝容拜見娘娘的嗎?這樣難道不是對娘娘不敬?”
“這裡沒你說話的份兒!”安意茹正在氣頭上,冷聲吼回去。
她才被宋楚兮名其妙潑了這一身的湯湯水水,憤恨的想要撲過去撓人,便就咬牙切齒的回頭指着宋楚兮,控訴道:“娘娘,這個死丫頭莫名其妙闖進來,攪了我的晚膳又潑了我這一身,這分明就是對太子殿下不敬,對東宮不敬,您要不要給妾身主持公道?”
這宋楚兮簡直就是個瘋子,她又沒招惹她。
宋楚兮的作坊廖倩華是知道的,這的確是她會做的事,雖然心裡也是痛恨安意茹,衆目睽睽之下廖倩華爲難。
“安氏你不要信口雌黃,我是硬闖進了你的院子不假,可你哪隻眼睛看見我望你身上潑東西了?分明是你自己要起身給我打招呼的時候扯到桌布,自己弄灑了飯菜,現在儀容有失,你要賴給我?”論及空口說白話,宋楚兮從不畏懼。
不過她方纔衝進來的太迅速了,除了在屋子裡服侍的安意茹的那兩個婢女,其他人都被她的背影擋在外面,也着實是沒見到這邊是怎麼動手的。
只是麼——
安意茹頭頂都被菜湯澆透了,怎麼可能是自己拉扯造成的?
“你纔是信口雌黃——”安意茹氣急敗壞的大聲道,說着就要衝過來。
舜瑜兩個想要去擋她,卻被宋楚兮攔下了。宋楚兮只就深情冷蔑的看着她,忽而就氣定神閒道:“我承認我今天進府是急躁了點兒,不過也是事出有因的,因爲我聽說安良娣和我三嬸之間的私交不錯,可是我三嬸的靈堂上卻沒等到安良娣去送行,我一時心裡憤懣不平,就跑過來問個究竟了。”
安意茹聽她突然提起梁氏,心虛之餘突然就沒了底氣,腳步一下子僵住了。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她,那目光之中滿含惡意。
廖倩華也正記恨着那件事呢,也是看了安意茹一眼道:“本宮依稀也是記得的,如果真是這樣,安氏,那就是你的不對了。”
“娘娘您不要血口噴人,婢妾根本就不認識什麼梁氏,當初她害我小——”安意茹立刻開口辯駁。
殷紹都說了不追究這件事了,而且梁氏人也死了,這兩個女人居然裡應外合的翻舊賬?
廖倩華是礙着殷紹,不能公然動她,宋楚兮纔不管,趁着她口出穢語的契機,一鞭子就響亮的揮了過去。
啪——
一聲極響亮的聲音,安意茹的嘴角到臉頰處就比抽出了一道很長的傷口。
宋楚兮下手極準,那鞭痕剛好從兩邊的嘴角往外拉開,乍一眼看去,竟然好像只是她那嘴角往外裂開了一樣,樣子看上去只叫人覺得滑稽。但卻只有安意茹一個人知道,方纔宋楚兮這一鞭子也剛好是抽在了她要開口罵人的瞬間,鞭子掃的舌頭斷掉了一樣,疼的近乎昏厥。
她哇的尖叫一聲,倉惶的捂住了嘴巴,疼的蹲在了地上。
顏玥倒是幾乎忍不住笑了——
她的這個姐姐,一向都穩健又不拘小節的現在換了副皮囊,反而多了幾分任意隨性的小孩子脾氣。
所有人都被她這一鞭子甩傻了,宋楚兮就又冷冷的警告道:“死者爲大,你嘴巴給我放乾淨點兒。別以爲你是太子侍妾就可以枉顧法度規矩,你說你跟我三嬸不熟是嗎?你最好再給我好好想想清楚,如果良娣娘娘你的腦子實在不靈光想不起來,下次見面,我不介意把你請到京兆府的公堂上,多找幾個人和你一起想一想。”
她這分明就是因爲那件根本就沒能成事的所爲暗算來打擊報復的,看是那件事,最怕被人深入探究的人卻是安意茹。
安意茹吃了啞巴虧,舌頭還在砝碼發疼,就乾脆蹲在那裡不起身了。
宋楚兮橫豎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將那髒了的馬鞭往她面前一丟,轉身就又衝了出去,一面道:“太子妃娘娘,這是我南塘宋氏和這位安氏的私人恩怨,我沒有冒犯您的意思,今天有打擾之處,還希望您不要見怪。”
這邊她走的飛快,廖倩華幾乎沒反應過來。
“娘娘,四小姐走了。”顏玥連忙扯了下她的袖子,見廖倩華還在發愣,就焦急的提了裙子往外追去,“四小姐,妾身送您出府吧。”
這邊她追着宋楚兮的步子匆匆出了安意茹的院子,誰都沒停,一直走到花園裡的無人處,宋楚兮方纔止住了步子。
舜瑛她們都隱隱覺得宋楚兮和這個顏氏有點什麼關聯,只是不好細究,自覺的守在了小徑的兩邊路口。
“姐姐。”顏玥有些驚慌的握住宋楚兮的手,看着她的臉道:“是出什麼事了嗎?你怎麼大晚上的突然過來了?”
長城得到消息,殷紹是昨天去城西拿的消息,如果真是被他揪出了顏玥的身份來,顏玥現在絕對不能安然無恙。
這麼一來,他昨天過去那邊就該是和顏玥完全無關得了。
只要顏玥暫時沒事,宋楚兮也就能稍稍放心。
她笑了笑,反手攥住顏玥的手指,也是用力握了握道:“沒什麼事,就是突然想你了,就想着橫豎無事,乾脆過來看你一眼了。”
顏玥在殷紹這裡,隨時都可能有危險。
宋楚兮心裡總歸是着急,但着急卻沒有行之有效的辦法能直接勸她離開,於是就掩飾着摸了摸她的臉頰道:“這陣子你還好嗎?有沒有麻煩?”
“我還好,宮裡一直不間斷的出事,也沒人顧得上我了,倒是姐姐你,最近——”顏玥道。
她們姐妹見一面不容易,但是太多想說的話又不能說。
“對了姐姐,昨晚殷紹和廖倩華進宮奔喪,回來我侍候他們宵夜的時候,聽那意思,辰王和能要從太子的陣營裡叛出了。”顏玥只撿了點兒要緊的事情說了。
“瑾妃死的起到好處,會有這個結果很正常。”宋楚兮點點頭,飛快的左右看了眼,“好了,我不能再留了,容易出破綻,回頭上元節那天你應該能跟着一起過去吧?有話到時候再找機會說。”
“嗯。此地不宜久留,姐姐你快走吧。”顏玥也不多做糾纏,只不捨的又用力握了兩下她的手。
宋楚兮勉力擠出一個笑容,招呼了兩個丫頭,主僕三個又火急火燎的從這太子府裡給衝了出去,前後不過小半個時辰的工夫,倒是把這東宮折騰的雞飛狗跳。
宣王府。
這幾天多事之秋,殷湛都朝中各方勢力也都分外關注,所以一般都是用過晚膳之後就讓丫鬟把殷黎帶回她自己的院子裡去了。
這會兒他正站在一扇敞開的窗子前面聽衛恆轉述驛館發聲的事。
“這裡到底也是天京,那位彭澤太子真是太有恃無恐了,這樣見不得人的醜事,他居然都不加遮掩。還要那個彭澤國主,難道也跟着昏了頭了嗎?一個不潔的公主,又名聲損毀,他居然都敢公然送到天京來,還得皇上默許要嫁入靖王府做正正妃的?”衛恆道,自己說着,都覺得這件事荒唐至極。
彭澤那邊真的以爲這件事能瞞得住?
好吧,就算本來山高水遠,那文馨公主和即墨勳的事情,他們這邊事先可以毫無察覺,可是大白天,兩人公然就在驛館裡滾在一起,還鬧的天翻地覆,真當驛館裡的人都是聾子瞎子嗎?
“你說那裡有太子和懷王雙方面的眼線?”殷湛對這種糊塗賬並不關心,只挑重點的提。
“是的。”衛恆收攝心神,趕緊正色說道:“驛館裡本來的僕役侍衛都是宮裡派出去的,裡面安插的就只有太子和懷王的人,靖王自己倒是老實得很,居然一點也沒懷疑。這個消息——”
“不用管他們,讓他們各爲其主去賣命吧。”殷湛道。
他是不屑於爲難文馨公主那個小女子,但是也沒有爲了全她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名聲再去折損各方探子的必要。
“殿下的意思是——”衛恆看着他臉上淡泊鎮定的表情,立刻有所頓悟。
殷湛勾了下脣角,面上呈現出來的那一個表情就更冷然,“天牢裡發生的事,不是還不知道暗中相助即墨勳的是什麼人嗎?讓他們雙方都把消息帶回去,如果是即墨勳的盟友,肯定就當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的替他遮醜了,而另一方——肯定也已經察覺了天牢之事了,逮住了這個時機,還不趕緊設法發難,好扳回一句?這樣一來,他們是怎麼排隊的也就一清二楚了。”
“是。”衛恆瞭然,舉一反三道:“還有傳回宮裡的消息,同時也可以試探皇上,看她對彭澤那雙兄妹之間的醜事是真的不知情,還是故意的裝聾作啞?”
“是啊,他也沒有平白吃虧的道理。”殷湛感慨着點點頭,“不過依本王對他的瞭解,他那裡絕對是一早就知道的,只是假裝不知罷了。反正要確認消息也就只需要等着耗一點時間,這段時間繼續叫人暗中調查,看看他和彭澤之間是不是還有什麼我們忽略掉了的交易或來往。”
論及自私小氣急功近利,這世上還有人比皇帝更甚嗎?
明知道溫馨公主有問題,還接受了一樁明顯是打了他臉的婚事?那就只能是因爲皇帝從中得了別的更大的好處。
可是——
就彭澤那麼個偏居一隅的小國,又能給他什麼了不得的好處?
難不成——
皇帝是有把柄給彭澤人抓住了?
殷湛一時不得要領,免不了失神推敲。衛恆出去傳了一趟他的命令,回來見他還在失神,就試探道:“王爺,您是不是爲了廖大小姐去了太子府的事情不放心?”
宋楚兮孤身一人去了太子府,他當然不放心,雖然知道以她的心性並不至於會惹出什麼應付不了的禍事出來。
“只是她現在的身體狀況不好——”殷湛道,卻是答非所問。
“王爺一直都沒跟廖大小姐當面把話都說清楚了,難道準備就這樣讓她回南塘嗎?”衛恆見他心神不定的樣子,忍了許久的話,終於忍不住的說出了口。
“要不然呢?”殷湛倒是沒發怒,只心平氣和的反問。
衛恆跟了他多年,知道他的性情規矩,本來在這件事上並不敢隨便過問,但卻深知他在有關廖容紗一事上的執念。
他想不明白殷湛此刻的作爲,曾經他明明因爲廖容紗的死而萬念俱灰,心灰意冷,現在眼前擺着的可是個可以稱之爲神乎其技的轉機,他卻並沒有迫切的上前抓住。
“王爺您別怪屬下多言,其實您比屬下更清楚,南塘的幾大世家,雖然名義上說都是朝廷的臣屬,但也畢竟與一般的臣子不同,哪怕是趕上國宴慶典,也是非得傳召不能隨便進京的。廖大小姐這一走,就算事事平順,下一次王爺再有機會見到她的時候恐怕也要是一年以後了。”衛恆道,只就是他會這樣着急的理由。
不僅宋楚兮這一走,再要見一面連由頭都不好找了,只要是——
她身邊現在已經有了個端木岐了。
不管是宋氏和端木氏的宗族裡,還是宋楚兮和端木岐個人那裡的情況來看,兩家聯姻都是勢在必行的。
極有可能的是,一旦這一次就這麼放了宋楚兮離京,那麼就算來年一切安穩,她還能再次進京參加朝賀,也恐怕那時候來的就已經不是宋家的四小姐,而是——
端木家的家主夫人了。
這件事,殷湛的心裡絕對是比任何人都更着急更介意,又更不願意看到的。
看是他從來不提,也從來不說,甚至於——
除了除夕國宴上被殷述逼出來的一句看似是玩笑的不能再玩笑的了玩笑話,他再就連一點正面的表示都沒有了。
殷湛從那窗外收回視線。
衛恆知道自己僭越了,本來正欲跪地請罪,卻聽他突然反問道:“你以爲是我一直故意拖着,或是拉不下架子或是拉不下臉的端着不肯與她相認嗎?”
難道不是這個樣子嗎?
反正衛恆很難理解殷湛在感情一事上面這樣拖拖拉拉不幹不脆的舉措,擰眉道:“王爺——”
殷湛似乎也並沒有真的想要等他的回答,搖了搖頭,又聲音隱隱的一聲嘆息道:“衛恆你錯了,其實不是我沒有勇氣與她相認,而是——她!是她不肯認我的。”
“怎麼會?”衛恆不可思議的倒抽一口涼氣,“之前太后娘娘的壽宴那天,廖大小姐她是已經和殿下默認了她自己的身份了嗎?”
“是啊!”殷湛點頭,那脣角勾起的一個笑容卻頗多自嘲又頗多苦澀,“她只是默許了洞察到她前塵的身份,可是現在,一切早就都變得不一樣了。她只是承認了她自己的身份,卻從來就沒有與本王敘舊或是結交的意思,衛恆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認了就是認了,在衛恆看來,宋楚兮既然已經承認了她前世廖容紗的身份,那麼就說明她這個人是真真正正的回來了。
這件事,哪有殷湛說的那麼複雜?
“反正她都已經承認了——”衛恆道。
“可是現在,衆所周知,她只是南唐宋家的四小姐,並且現在她在那個身份上有所圖,而本王——”殷湛道,說着,就滿是挫敗感的嘆了口氣,“本王的手裡也沒有足夠說說服她的籌碼。你認識她也不是第一天了,她的性子,你多少也能看得透,她是那種但凡是她自己有能力動手,就堅決不會開口麻煩人的人,對本王——也是這樣。你要我平白無故的站出來說,讓她站到我的身後來,說凡事我都會替她做?你覺得她會怎麼樣?”
那個女人的性子太烈,可是她又明知道強鋼易折。
宋楚兮會怎樣?這一點,衛恆是真的想象不到,猶豫再三,最後便又有些急了的上前一步道:“王爺您說沒有足以說服廖大小姐留下的理由?小郡主的分量也不夠嗎?就算她現在了給素嵐小姐謀後路,去走南塘宋家的那條路子,退路會更廣闊一些,可素嵐小姐是她的妹妹,郡主卻是——”衛恆說着,便有些勢弱,語氣稍稍緩慢了下來,“都是骨肉至親——”
“是啊,都是骨肉至親。”殷湛感慨着一聲嘆息,“的確是本王自私,也不捨得這麼快的就將暖暖送走了,可是——既然明知道是個兩難的抉擇——”
我,又怎麼捨得讓她去做這樣的抉擇?讓她這樣的爲難?
讓殷湛拿殷黎去強留宋楚兮,這樣的手段本身就卑劣,對宋楚兮——
殷湛根本就不可能用。
衛恆一開始也就知道自己出的是餿主意,可眼見着宋楚兮離京的日子慢慢的就要到了,心裡便就越發的替殷湛着急。
“可是王爺,真的是事不宜遲——”最後,衛恆只能這樣說道,但是那神情語氣之間,卻全然都沒了底氣。
“暫時的,就先這樣吧。”殷湛道,擡頭看着遠處空中皎皎明亮的半邊月,“她現在根基不穩,又步步兇嫌,暖暖在本王這裡,也更穩妥些。”
衛恆張了張嘴,還想再勸的時候就越發明白,以殷湛的那個脾氣,她是真的多說無益了。
殷湛微微仰頭,只就神色清冷的看着空中月色。 Wшw¤ ttka n¤ C〇
“今年上元節的等會還照辦嗎?”殷湛突然問道。
“是!”衛恆點頭,“還是老規矩,不在宮裡,晚宴和花燈會都設在御景園裡,好像這兩天皇后已經吩咐禮部着手做相應的準備了。”
“嗯?”殷湛聞言,不由的微微提了口氣,擰眉道:“怎麼這差事還是落在了皇后手裡?不是元貴妃去辦嗎?”
瑾妃的死,打了劉皇后和殷紹一個措手不及,雖然因爲沒有證據,殷化沒有當面向皇帝告發喊冤,但心裡分明就認定了是劉皇后嫌瑾妃辦事不利纔將其鋤去的。雖然這兩天皇后爲了瑾妃的喪事廢寢忘食的處理張羅,但殷化卻絲毫也沒有領情的跡象,在宮裡見面的時候都冷着臉打招呼,遇到殷紹,更是能繞道就繞道,不能繞也只禮節性的打招呼,再沒了半點往日裡的親厚。
毫不客氣的說,過去持續了十多年的太子和辰王府之間固若金湯的兄弟關係——已經徹底瓦解了。
“本來瑾妃就不是個有膽子尋思的人,她那死的蹊蹺,不僅辰王懷疑,皇上肯定也看出來了,不過——”衛恆道。
殷湛聽到這裡,就已經瞭然,自行接過了他的話茬,“不過因爲他以爲這件事是懷王殷化所爲,有意要挫懷王和元貴妃的銳氣,所以這件差事上,還是選擇了擡舉皇后?”
“是的!”衛恆點頭。
“那個孩子,真是越發的長進了,這個趁火打劫時機真的把握的相當好的。”殷湛難得對別人的事情有了些興致,讚許的點了點頭道:“若在以往風平浪靜之時,就算他殺了瑾妃,皇上也不會聯想到懷王或是太子,因爲彼此相安無事這麼多年了,又沒個合適的契機,他們誰都犯不着這麼做。但是這一次,宮中幾次接二連三的出事,不管是太子、辰王一黨,還是懷王和元貴妃母子一黨,多多少少的都趟了渾水了,而瑾妃又剛好自己做了蠢事惹了皇后的不痛快,這個時候這個栽贓嫁禍的時機就來了。”
“是啊!”衛恆提起這個人,卻是一副如臨大敵又極其厭惡的表情,半分也輕鬆不起來,開口的語氣更是冷諷又陰陽怪氣的,“王爺難道還準備繼續放任嗎?再這樣下去,您就不怕他——”
“他能做到,那是他的本事,本王的眼睛裡還不是這麼不容人的。而且本王的是私事,犯不着去朝堂上摻合,現在既然是他們這羣孩子要爭儲君之位,那本王就不倚老賣老的去摻合了。”殷湛負手而立,冷冷說道:“凡事都讓宮裡的那位去頭疼吧。”
這件事,衛恆也勸過他好幾次,可他就是顧念舊情,不肯連坐。
這麼三番兩次的提起來,衛恆漸漸地也絕了說服他的心思。
主僕兩個,又各自緘默無言的站了許久,直至窗臺上的寒霜開始凝結,外面才又一個侍衛快步走到大門口。
見到殷湛就站在窗戶敞開的窗口,他便沒有進來,只遠遠的打了個手勢傳遞消息。
“廖大小姐已經安全返回城西驛館了。”衛恆道,倒是先替殷湛鬆了口氣。
“嗯!”殷湛點點頭,轉身自窗口處挪開。
衛恆纔要走過去關窗,不想他走了兩步,卻又突然回頭,擰眉看向了空中的一輪月,“上元節的遊園花燈會上,應該是她將宋家剩下的那點麻煩料理乾淨的最後一次靈便的機會了。因爲宋亞青的事,龍顏大怒,宮裡那位已經發了一道聖旨往塞上軍中,急召宋承澤進京了。這個人心急頗深,在京城也有些根基,現在她的確是要快刀斬亂麻了。”
“其實也容易,以廖大小姐的手腕,這件事也是信手拈來的。橫豎宋亞青那裡是翻不了身了,至於良嬪——她就更好解決了。”衛恆道,並不當回事。
宋楚芳自尋死路,假裝懷孕,隨便找個由頭給她揭開,她就是個欺君罔上的罪名,而且事關皇嗣,這個罪名,也足夠連坐宋亞青和宋承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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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殷湛臉上神情卻並不那般樂觀,只沉吟道:“那天是上元節。”
衛恆愣了一愣,一時有點沒聽明白。
殷湛只遙遙看着天上的彎月,輕聲道:“你忘了,她有個規矩的。上元節,不殺生。”
的確,廖容紗是忌諱這件事,每逢上元節這天,絕對不叫自己的手上沾血。
衛恆想了想,面上神色卻依舊爲難,“可是王爺,上元節這天,您不也是不殺生的嗎?”
只看他的表情,殷湛就知道他已經知道了自己的打算,於是就道:“所以——這件事就要全權交給你了。”
說完,只拍了拍衛恆的肩膀,就轉身先回了裡面的臥房。
上元節就要到了,雖然今年與往年裡又再大不相同了,可是卻知道,他曾經一直遺憾介懷自己沒能完成的一個願望,今年依舊還是無法達成的。
真可惜!
宋楚兮這麼一鬧,第二天端木岐就只能是命人備了一份禮物送過去賠罪了。
安意茹被宋楚兮拿梁氏的事情震住了,也沒敢大吵大鬧,這事兒就這麼不顯山不露水的過去了。
在驛館裡安生的過了幾天,眼見着就到了正月十五的上元節。
因爲這幾天宋楚兮一直都像是突然萎靡不振了一樣,什麼事也不攛掇着籌謀計劃了,端木岐便十分奇怪,暗中觀察了她幾天,一直到這天傍晚坐上了往御景園去的馬車,他才終於忍不住的開口道:“宋楚芳的事情不能等了,你家那位大哥從行程上看,應該很快就要進京了,必須馬上處理乾淨這些人,要不等到他過來了,可能就沒這麼方便了。”
“問題是,他就一定會來嗎?”宋楚兮抿抿脣,不甚在意道。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按照宋承澤目前的情況,就算是皇帝聖旨召見,只要他以戰事推脫,還是可以搪塞過去的。
“你說呢?”端木岐挑眉打量着她,卻是不答反問。
“肯定會來啊!”宋楚兮道:“就算他不在乎他那父親和妹妹的死活,好歹也要趕着過來認一認我這個活該千刀萬剮了的仇人的臉。”
宋承澤那人可不好對付,她居然還能開的起這樣的玩笑,端木岐也是忍俊不禁,重新衝她一挑眉道:“好了,趕緊說吧,今天你是準備怎麼個安排法?就算再簡單的局,也要提前佈置,再不說——我就來不及準備了。”
“今天——”宋楚兮的神色突然古怪的變了一變,雖然她掩藏的好,端木岐也清楚的捕捉到了異樣。她的嘴角僵硬的扯了一下,然後就聊作不經意道:“今天就算了,改天吧。”
這丫頭可不是個做事拖泥帶水的人。
端木岐這纔不由的更加重視起來,沉吟着坐直了身子,“怎麼?”
“今天日子有點特殊,”宋楚兮道,還是有些含糊的說道:“今天——我的手上不想沾血。”
哪怕她只是出謀劃策,通過別人來執行的也不行。
上元節而已,誰規定上元節不能殺生的?端木岐有意還要追問,但想着她既然隱瞞至此可能就真的是不想的,便也就沒再繼續追究。
馬車順利抵達御景園門外,提前等在那裡的皇家內衛過來把各家受邀的客人的迎進去,宋楚兮和端木岐下車的時候就隱隱覺得這裡的氣氛不太對勁,但是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好追問,一直耐着性子進了花園裡,舜瑛才隨手扯住一個婢女道:“怎麼回事?好像所有人的臉色都怪怪的,是出什麼事了嗎?”
明明天黑了,可是花園裡卻沒幾個人,看着分外冷清。
“這——”那婢女猶豫着不想說,但是被舜瑛扯着不鬆手,沒辦法,只能硬着頭皮道:“奴婢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頭半個時辰前皇上和皇后娘娘等貴人們就到了,全都在前面的滿月樓裡。”
這婢女的目光閃躲,實在是僞裝的太差了,說完就火燒屁股似的急匆匆的跑掉了。
“難道還是出事了?”宋楚兮和端木岐互相對望了一眼。
端木一勾脣角,拍了下她的肩膀,“去滿月樓看看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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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去看琅琊榜,直接看了一天一夜,然後現在腦袋暈乎,可能這章錯別字比較多,大家將就下,我頂不住了,先去睡覺,明天起來再改錯字,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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