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時候起風了。
宋楚兮策馬飛馳,跑的很快,那些風從耳畔劃過,呼呼作響,可即便是這樣,嶽青陽說的那些話也都清晰如常。
他的語氣很輕,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潤如水的溫柔。
宋楚兮一直不敢回頭,她甚至是在自欺欺人的以爲,只要她不回頭,就可以當做什麼事也沒發生過。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太過痛苦的緣故,嶽青陽握在她腕上的那隻手很用力,再一次捏的她腕上又麻又疼。
“楚兒——”他的聲音,又很輕的再次溢處脣角,“其實我對你,也不見得就是怎樣好的。”
爲了送她出城,他連命都這麼舍了,還需要他對她再如何的好?
其實也許嶽青陽的這些話裡不是沒有深意的,只是這一刻,宋楚兮一個字也不願意再去追究和多想了。
“夠了!已經夠了!”她這樣說道,心裡的感覺澀澀的,那感覺有點說不才清楚,好像不是疼痛,卻像是血管裡被混入了一捧細砂,每一次呼吸的時候都難受的很。
她頂着被風匆匆打馬而行,甚至都沒心思去關心後面那女人追上來沒有,她用力的撐着眼眶,努力的維持眼前的目光清明,就只是不想讓自己回頭看。
“那你記着我說過的話,千萬千萬別忘了。”嶽青陽的臉使勁貼靠在她背後。
他背後的那個血洞開的很大,血水潑灑了一路,不僅僅是這樣,因爲傷口前後貫穿,就連宋楚兮的整個後背上幾層的衣物也都被他的血水給染透了。
那種黏稠又溫熱的感覺,前世的時候宋楚兮並不陌生,那時候她征戰沙場,鐵血無情,斬下過無數人的頭顱,身上染過無數人的血,卻沒有哪一次是像現在這樣的,讓她侷促緊張,渾身難受。
“我記得!你說的話我都記得,所以——你別再說了。”宋楚兮壓抑着情緒,勉力的讓自己出口的聲音聽起來顯得平靜。
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該停下來給他止血的,可是方纔那黑衣人那一劍刺下來造成的傷勢她又很清楚,就算她停下來了也完全的無能爲力。
嶽青陽有有一會兒的沉默了下來,臉靠在她背後,閉着眼,像是睡着了。
宋楚兮咬緊了牙關,這一刻,眼前的視野開闊,明明有路,她卻突然覺得迷茫的好像根本就走不出去了,只是一顆心懸在半空中,欲墜不墜,若不是嶽青陽握在她腕上的那隻手始終力道十足,源源不斷的讓她能夠覺得疼,她幾乎真的就要以後那靠在自己身上的就已經是一具冰冷的屍體了。
然後下一刻,就在她怔愣走神的一個瞬間,嶽青陽一直牢牢抓着她手腕那的那隻手卻驟然鬆開。
宋楚兮的心裡一慌,都不及反手抓住他,突然就感覺到身後出現一片巨大的空洞,寒風刺骨,吹在她被血水濡溼了的後背上,冷的她突然打了個寒戰。
嶽青陽驟然鬆手,從疾馳的馬背上像是一隻失去了牽引的風箏一樣的往後飄飛而去。
後面的城門之內,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追出來一隊人馬,全副武裝,手持利刃朝這邊急速逼近。
嶽青陽的身子好似是全無力氣的飄飛了出去,但他卻居然是拼盡了力氣平穩的落地,只是因爲傷重而踉蹌着後退了兩步。
前面宋楚兮的馬一時收勢不住,瞬間已經又奔出去十餘丈。
他卻沒在多看一眼,雙手穩穩的握住一把長劍,擋在了此行的必經之路上。
他的血,淅淅瀝瀝的灑了一路,此時身上朱青色的長袍已經整個兒被染紅了,面色蒼白,卻表情無比冷厲堅毅的站在那裡,手中劍鋒雪亮,竟如是一座屹立不倒的豐碑。
被風狂狷,捲起他鬢邊一縷髮絲飛揚,這場面,一眼看去,叫人深深的覺得震撼。
那羣黑衣人俱都是神情一凜,但他們本就是奉命而來,就算再有阻礙也必須要一往無前。
馬背上的二十餘人,個個握緊手中刀劍,一面策馬狂奔,一面揮劍橫掃。
嶽青陽站在那裡沒動,冷夜寂寂中,他的氣息已然消失在這蒼茫天地間。
“殺——”黑衣人爆喝一聲,直接衝過來,千鈞一髮,眼見着就要一劍斬落那蒼白男子的頭顱,迎面卻突然聽到兩聲破空的利響。
夜色中接連兩道冷光疾射,奔在最前面的兩個人正全神戒備的要應對嶽青陽,卻是生生被那啐了毒的袖箭擊中,慘叫一聲,相機跌落馬背。
宋楚兮倉促中策馬奔回來,她縱身跳下馬,一個箭步就朝嶽青陽奔了過去,一把奪過他手中長劍,將他的屍身擋在了身後。
半輪月色在大片的雲朵後面時隱時現,偶爾有冰冷的月光打落在那女子殺氣凌厲的臉孔上。
那明明是個身子瘦弱面龐又顯出一點稚嫩的少女的臉龐,但是渾身上下卻竟散發出凜冽的殺伐之氣來。
“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殺了她!”後面負責斷後的一個漢子一個激靈回過神來,大力揮舞着手中鋼刀。
馬上的人也都用的短兵刃,聞訊紛紛躍下馬背,追在最前面的三個人已經持劍朝宋楚兮撲了過來。
宋楚兮的力氣自是不能與之抗衡的,方纔她策馬回身的時候已經將袖箭的機關補滿,此時手臂一揚,跑在最前面的黑衣人被一箭射中喉嚨,直接撲倒在了泥土裡。
後面的人被震懾的略一失神,宋楚兮已經全力撲了過去,一劍穩穩地刺入那人咽喉。
此時她盛怒之下,爆發力驚人,這一劍出手,造成的也是貫穿的傷,然後只在她迅猛拔劍的一瞬間,剛好跑在後面的人就被傷口處噴灑出來的血水撲了滿臉,迷了眼睛。
宋楚兮一腳將擋在前面的屍首踢開,同時趁着後面那人視物不便,從上去就一劍將他抹了脖子。
她殺人的手法老辣狠毒,乾脆利落的叫人心驚不已。
如果不是經常做這個行當的人,根本就不可能做到,後面的十幾個人都被她震懾住,領頭的立刻擡手,“當心!”
宋家這個養在深閨的四小姐,居然是練家子,還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煞星?
宋楚琪的手下當然不會有人手替她賣命的,這些不過就是她收買的亡命之徒,此時這些人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樁買賣不好做,但是知道不好做也晚了。
一行人全神戒備,全都緊張的握緊手中兵刃,盯着這邊渾身是血滿面肅殺之氣的凌厲少女。
宋楚兮知道她能唬住這些人就只是暫時,再交手的話她馬上就要露餡,不過現在這一刻,她還有的賭。
“見過要錢不要命,我卻沒見過你們這樣的蠢貨,你們不知道我是誰嗎?”宋楚兮毫不含糊,先發制人的搶先就開口道:“馬上去個人,把宋楚琪給我叫來,否則的話,今天的這筆賬,你們替他還?”
“咱們不知道你說的是誰!”那領頭的漢子更正脖子啐了一口,“年關將至,咱們不過搜刮點年貨好過年,你這小姑娘識趣的就乖乖的束手就擒,否則——”
“我不聽你們的廢話。”宋楚兮冷聲打斷他的話,明顯是耐性十分不好的樣子,直接一揚眉道:“她宋楚琪想取我的性命也不是不可以,但我們宋家的女兒,沒這麼沒楚兮的,縮頭縮尾的算怎麼回事?馬上去個人,把她給我叫過來。她如果不來的話——”
宋楚兮說着,頓了一下,隨後就是面無表情的冷嗤一聲道:“就算我單方面告到了族裡去,她也別想全身而退。”
宋楚琪要殺她,就算是親姐妹,也就算是脾氣再好的人,這個時候也要不管不顧的翻臉了。
宋楚兮這話絕對不算危言聳聽。
然則那些黑衣人卻不是宋家的人,他們才管不了宋楚琪和這丫頭結仇以後會有什麼樣的後果,他們只知道,現在,此刻,他們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脅。
“啊呸!”領頭的那人雖然心裡沒底,但是此刻要抽身也來不及了,索性就一不做二不休了,那人擡手一指,大聲喝罵道:“不過就是個小娘兒們,兄弟們給我上,把她給我結果了。”
那一羣人人多勢衆,雖然前面被宋楚兮老練的殺人手法給鎮住了,但是緩過勁來,卻還是底氣很足的。
一羣人持刀就衝上來。
宋楚兮知道避無可避,只能咬牙準備硬拼,這個時候,人羣后面突然連着發出兩聲慘叫,相繼有兩個漢子撲倒在地。
這變故也是始料未及,黑衣人們下意識的回頭觀望。
宋楚兮卻不和他們客氣,本上前去,動作從容利落的收割人頭。
她出手的動作穩準狠,趁着衆人回首之際,只往人羣裡走了一遭,就先將離着她最近的五個人又放倒在地。
鮮血鋪灑出來,濺了她滿身滿臉。
人羣裡一片惶恐的抽氣聲音,而城門方向追出來的那個黑衣女人更是一個殺人機器一樣,二話不說,衝上來見人就殺。
那女人的武功極高,遠不是這些草莽之人能夠比擬的。
她又像是發了狂,根本就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一路撲過來,那些黑衣人就一路倒地,前面也不過只片刻的工夫,地面上就已經橫屍一片。
宋楚兮從這邊冷眼看着。
那女人將那些黑衣人全部放倒之後,手持長劍就又直接衝宋楚兮撲了過來。
她眼中殺意沸騰,根本就是不摻假的,宋楚兮的心口有一瞬間的緊縮,但也只是那一個瞬間,內城方向已經又有一隊人馬追了出來,爲首的人大聲喝止道:“住手!”
長城的聲音,宋楚兮自然認得出來。
方纔她賭的是這蒙面的女人會出手解圍,卻沒有想到長城會也帶人追了出來了,因爲最近這段時間端木岐的態度,他一直以爲他是準備袖手旁觀了。
那女人本來已經一掌朝着宋楚兮的天靈蓋劈了下來了,但居然就真的被長城喝止了。
緊急關頭,她那已經擎在半空的手突然一頓。
宋楚兮與她四目相對,她雖然看不到這女人臉上具體的表情,可是她的眼神幽暗,明明就是殺意沸騰的。
其實從這一女人剛一現身,她腦中已經電石火光般閃出一個念頭,認出了這個女人的身份了。
這人居然端木家的老夫人!
端木家的老夫人,居然會是個深藏不露的絕頂高手?
她又突然聯想起半年前秋水榭被端木岐帶人闖入的那一次,那一次同時出現的女人依稀也是這老夫人。
當時那是個什麼局面?現在的這又是個什麼局面?
宋楚兮的腦中疑團重重,一時混亂不已。
不過這老太婆刺了嶽青陽一劍是真,她此刻胸中怒意沸騰,趁着老夫人失神,一把就毫不容情的扯下了她蒙面的黑巾。
那黑巾後頭,老夫人的臉色鐵青,整張臉上的表情近乎是猙獰的。
但是瞧着她那模樣,又好像是在極力隱忍,因爲隱忍,又越發讓她的臉孔看上去恐怖變形,再被夜色一襯,就越發叫人覺得恐怖非常。
以前宋楚兮就覺得這老太婆有點陰陽怪氣的,這時候就更是覺得不對勁。
兩個人,各自都是目光冰冷,目光中滿含敵意的和對方對峙。
長城隨後帶人趕到,他倉促的翻身下馬,就直接撲了過來,口中急切道:“四小姐——”
這時候,嶽青陽的身子還是站在那裡的。
長城本來還沒發現,可是一直到走的近了才發現異樣——
嶽青陽死了?
這是他始料未及的。
“青陽公子?”長城一驚,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腳步也不由的頓住。
按理說這個時候,老夫人本該是惱羞成怒的,就算是她將嶽青陽誤認爲是宋楚兮而誤殺了,以她現在急怒攻心時候的脾氣,自然是要遷怒於宋楚兮的。
而在長城出現的前一刻,她也似乎的確是想要下殺手的,只是被叫住了之後,她居然再就沒有動手,只是用一種冰冷且仇視的目光,死死死死的盯着宋楚兮的臉,那目光狠毒銳利,幾乎要在宋楚兮的臉上戳出一個窟窿來。
宋楚兮與她四目相對,一時間也理解不了她在想什麼。
但這老夫人和長城撞在一起卻難免尷尬,然好下一刻,她居然是毫無徵兆的驟然提了力氣,縱身一躍,飛快的幾個起落就又往內城的方向奔走了。
居然——
就這麼樣的輕易放棄了?
宋楚兮愕然。
長城這時候已經鎮定了心神,快步走了過來。
宋楚兮和嶽青陽都渾身是血,只這個扮相就有夠叫人震驚的了,長城快走過來,先是將宋楚兮上下打量一眼,然後才道:“四小姐,您還要嗎?”
宋楚兮面無表情的看和他。
她的目光清明冷澈,這樣冷冰冰看着人的時候,居然像是有一種穿透力一樣,似乎就能刺進人的心裡去。
長城因爲這裡的局面本身就有點心虛,此刻便就下意識的別開了視線,錯開了她的目光。
宋楚兮看着他,忽而冷笑,“方纔那女人你難道沒認出來?這個時候你我不問嶽青陽爲什麼弄成這個樣子,也不問你端木家的老夫人爲什麼這幅扮相出現在這裡,反而來問我怎麼樣?我怎麼樣?你說我怎麼樣?你說我能怎麼樣?”
她開口的語氣極不客氣,這也是長城頭次經歷的。
以往的時候端木岐總說這個四小姐逢場作戲的功夫了得,長城還不以爲然,但是這個時候,他卻突然是惟願是宋楚兮還肯逢場作戲的。
因爲被她這樣不留餘地的當面質問,是真的叫人很難招架。
“四小姐你沒事就好。”長城如是說道。
那怕是他會出現在這裡的理由,他都怕宋楚兮再問,當然,就算宋楚兮不問,他此刻也侷促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端木岐本來只讓他過來解決掉宋楚琪帶來的那些人,可是意想不到的是老夫人居然會出現在這裡,這樣算是被宋楚兮抓了個正着了,很多的事情,長城都解釋不了。
他甚至都不敢問,宋楚兮接下來會準備何去何從。
可是他不問,卻不代表宋楚兮今天就會給他這個面子,直接避開不提。
宋楚兮面目清冷的看着他,直接開口道:“是阿岐叫你來的?他人呢?爲什麼他自己不來見我?”
長城不能避而不答,只能硬着頭皮道:“少主他——有事走不開。”
“那你就回城去走一趟,把他和宋楚琪都給我一起叫來,如果覺得這場面還不夠壯觀,再去宋家,把宋家的所有人都叫過來,今天的這裡的事情——”宋楚兮冷笑,一字一頓,直接聽的人頭皮發麻,她看着長城,那神情之中卻是帶了巨大的諷刺之意,“就算我不追究,你們端木家也不該就這麼算了吧!”
嶽青陽死了!
這對端木家來說,絕對是件天大的事情,雖然宋楚兮對那老夫人的態度有些理解不了,但這件事,端木家怎麼都不該直接不了了之的。
她本來是沒準備這麼早就動那宋楚琪的,可是現在——
她已經不願意再考慮什麼大局和後果了。
嶽青陽死了,她沒有勇氣去追究他的真實死因,她甚至都一直迴避,不敢再轉身去看一次他的臉。
那個溫潤如玉的男子,那個大多數時候總是沉默着去看她,又沉默着離開的男子,從今以後,就要這樣的消失不見了。
他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再也不會用他溫暖的指尖替她把脈了。
這時間造化弄人,怎麼可以是這個樣子的?只在猝不及防的一瞬間,突然之間,一個生命就這樣從這人世間徹底的灰飛煙滅了。
談不上悲傷,但是這一刻,宋楚兮的心間卻是充斥着極大的憤怒情緒的。
她對長城咄咄相逼,長城也無計可施。
“四小姐——”長城僵硬的張了張嘴。
然則這邊還不等他們再說什麼,宋楚兮身後,草木雜生的曠野上突然冷厲的流箭聲鋪天蓋地的響起。
殺機凜冽的暗箭伴着冷厲的風聲呼嘯而至。
宋楚兮何等警覺,回身一把將嶽青陽矗立在那裡的身子一併撲倒在地,然後就地一滾,落在了草叢裡。
這個變故,簡直就是始料未及的。
“快趴倒!都藏起來!”對方來勢兇猛,那些隱藏在暗處的弓箭手不下半百,要硬碰硬根本就拼不過,長城怒喝一聲,也是跟着宋楚兮一起撲倒在了旁邊的草叢裡。
老夫人手底下不能有這樣的人手,宋楚琪那邊顯然也不行。
長城倉促撲倒在地,幾乎是啃了一嘴巴的泥,咒罵了一聲,“這些到底是什麼人?”
“弓箭不比刀劍,除了行軍打仗的人,不會輕易有人想到調動弓箭手來殺人的,而且瞧着這個陣仗,這些人少說也有半百,你說會是誰?”宋楚兮冷聲道,一面就勢滾到下面一個水溝裡的低窪處。
長城揮劍擋開兩支箭,也跟着滾過去隱藏起來,隨手扯過一個箭頭查看,那些箭頭都是新近打造的,也是頭次使用,但是上面以後帶了倒勾,卻真的是軍中常用的那一種。
“四小姐你是說——”長城大爲驚訝。
“看來宋楚琪的動作很快啊,還真就被她勾搭到了宋承澤。”宋楚兮不過冷笑一聲。
宋承澤手上握着軍隊,那纔是真的硬氣,隨隨便便調派個百八十的弓箭手,那些弓箭手又是遠程攻擊的,就算他們這邊也有高手如雲,能頂什麼用?
長城卻還是覺得有點難以想象,“他怎麼敢貿然這樣做?後面就是大鄆城,一旦驚動了城裡人,或者是城裡的衙門裡來人了,他們——”
“我說是他做的,你就相信,可是口說無憑,這話說出去,別人會信嗎?”宋楚兮也不過就是冷嗤一聲。
宋承澤的手底下,區區這百八十人的,他根本就不會看在眼裡,就算是全軍覆沒又怎麼樣?但是今天他這契把握的相當的好,如果不是大鄆城裡能得到消息,也趕緊的派了弓箭手來壓制他們——
宋楚兮知道,她這一次,是絕對的凶多吉少了。
可是這件事,長城並不樂觀,因爲他知道,端木岐爲了迴避這裡的局面,似乎是有意的不想露面也不想過分的追究細節的,很有可能,他們今天都被人全部射死在了這裡也不會有人知道的。
如今是嚴冬時節,南方之地草木茂盛,雖然他們躲在深草裡能隱藏身形,可是架不住對方人多勢衆,又是廣撒網的亂射,只兩輪的功夫,長城帶來的人就有人中箭悶哼。
“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長陳心急如焚,想了想,就給後面的人打了個手勢,“過不去幾個人,從後門包抄,看看過去從後面殺他們幾個人,攪亂他們的人心。”
只要那邊亂了,他們放箭的速度就要受到影響,到時候他們就有了可乘之機,或許還能想辦法將宋楚兮帶着回到內城離去。
只要進了城門,那麼也就相當於是安全了,畢竟宋承澤就算再有本事,也不敢公然攻打朝廷守衛的城門。
長城這樣吩咐了,宋楚兮也沒阻止。
雖然她知道對方一旦出手,就必定全力以赴,可是這也是最後的出路和辦法了。
城外箭雨如林,宋楚兮和長城等人正在經歷一場生死大劫。
這個時候,老夫人一路奔進了城門,雖然她的動作很快,並且行雲流水一般,幾乎沒有片刻的猶豫和停留,可是一路狂奔下去,整個人卻像是一頭失去了控制的野獸一樣,眼睛充血,容顏扭曲。
她一路撐着一口氣,進城之後又連着過了幾條街,最後纔在一條暗巷裡挺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手抓着胸口的衣服,痛苦的嗚咽了起來。
嶽青陽死了!
那個孩子死了!
她唯一的孫兒,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終究還是沒能保住。
怎麼是這樣?爲什麼會是這樣?那個孩子他瘋了嗎?他爲什麼要那麼做?宋楚兮那個賤丫頭,那個小賤人——
她心裡痛苦的近乎要發狂,但卻壓抑着,渾身痙攣抽搐,就是無法哭出聲音來。
她的身子佝僂,縮成一團。
明明沒有那麼蒼老和憔悴,這一刻,她那樣子看上去才真的像是個孱弱又無依無靠的老婦人。
隔壁街上,一家鋪子門口掛着的大紅燈籠徹夜亮着,燈光大落在她的脊背上,將她的影子狼狽的顯現出來。
這時候,後面的光線突然被什麼東西遮擋住了,一個修長的影子款步行來,遮擋住了那一抹微光。
眼前的一切,徹底的歸於沉寂的黑暗當中。
老夫人的心頭驟然一緊,她壓着胸口,倉促的回頭看去,你遮光,卻見男子妖嬈的放佛不似凡人的一張絕美的臉孔。
此刻那臉孔上面的表情卻是冰冷的,帶着深刻的嘲諷味道深深深深的看着她。
端木岐!
他居然在?他在這裡幹什麼?方纔宋楚兮出事的時候他不出出面,現在去驟然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來看自己的笑話的嗎?
眼前的這張臉,是這樣的鮮明,想到最後她看到的那一眼,嶽青陽蒼白冰冷的屍體,老夫人的心口巨痛。
她突然一下子跳起來,面目猙獰的衝過去,一把抓住端木岐的領口,壓抑着大聲嘶吼道:“你來看我的笑話的嗎?青陽死了,再沒人能擋你的路了,再沒有人會忤逆你,也再沒有人會和你作對了,你高興吧?痛快了吧?”
當年,就是爲了端木岐兄弟,她偷樑換柱,委屈了自己的的親生孫兒,最後沒想到自己居然扶持了一對兒白眼狼。
嶽青陽!嶽青陽!
以前那個孩子在的時候她還不覺得,可是現在,每每想到那個名字就幾乎要痛不欲生。
端木岐也不在乎她的逾矩。
老夫人衝過來,他就泰然處之,近距離的看着她猙獰扭曲的一張臉,脣角還是始終如一的掛着那一點諷刺的笑容,淡淡的開口道:“我有什麼好開心的?而且你真的就這麼同心嗎?之前那一劍刺下去的時候,我可沒看你猶豫過,而且——”
端木岐說着,脣角諷刺的笑容就越發的深刻了起來。
他挑眉看着老夫人,“那一劍,不是我叫你刺的吧!”
“你是被那個小賤人迷的昏了頭了!”老夫人怒吼,“你要不顧大局的放她走,我去不能眼睜睜的看着,我會這麼做,還不是你逼的,只可憐了青陽——青陽他——”
老夫人說着,提起這個名字,突然就哽咽的說不下去了。
端木岐看着她,卻是神色冷淡的搖了搖頭道:“別再演戲了,如果你敢做剛當,嶽青陽他泉下有知,或許笑笑就過了,現在你要擺出這副痛心疾首的表情來,纔是讓他覺得噁心吧?”
老夫人被他這些話激怒,纔要發作,端木岐已經一把甩開她的手,整理這衣領道:“你們是祖孫兩個,這些年,他了解你,你也了結他。方纔在城門樓下,你只看外面的馬車走的遠了,就知道他如果要帶着忽而奔命,是不會用馬車代步的,於是你將計就計的藏在了城門樓上,等他們自投羅網。你會這麼做,嶽青陽她分明也是看在眼裡了,所以他以身做餌,自己故意走到了你的劍鋒之下——”
“都是那個小賤人害的!”提及方纔那一幕,老夫人突然全身顫抖,以爲憤怒而顫抖,她忽而就歇斯底里的叫嚷出來。
端木岐看着她的表情卻是始終如同是在看一場笑話一樣的搖頭嘆了口氣道:“我說過了,你們祖孫兩個真的對彼此都了結的很,嶽青陽知道你在外面,還故意的自投羅網,而那個時候,以你對他的瞭解,你也分明知道那個先出去的人會是他,而你——”
端木岐說着,頓了一下,然後緊跟着語氣一冷,諷刺的意味就更加明顯了起來。
他看着老夫人,字字清晰而凜冽的說道:“你要殺死的人,本來也就是他!”
老夫人的身子劇烈一震,難以置信的後撤了一步。
端木岐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她的神情忽而就變得慌亂,目光兩亂的四下裡亂飄,最後,突然就躲瘟疫似的避開了端木岐,隔着他老遠的大聲吼叫道:“你胡說——”
“我胡說了什麼?這本就是一目瞭然的,從始至終,你都沒打算殺了楚兒啊,你只是想要把她截回來。”端木岐撇撇嘴,漫不經心道:“如果你真的那麼痛心於嶽青陽的死活,那麼後來追出去的時候,你明明又有了一次下手的機會,你爲什麼還是沒動手?”
老夫人被他問住了。
端木岐就又聳聳肩,鄙夷的冷笑出聲,“嶽青陽他是太不識趣了,明知道你的用心良苦,卻居然還想要把楚兒帶出城去,就這樣不遺餘力的壞你的計劃。他實在是太難操縱了,而且他今天既然敢不顧你的立場放了楚兒走,將來有一天保不準就會把咱們所有的秘密都說出來,那樣一來,就更麻煩了。你是真的惱羞成怒了吧?也當然,你的確是有惱羞成怒的理由,所有不如就趁着這個機會,直接一咬牙將他封了口,永絕後患好了。”
端木岐的話,字字句句都帶了揶揄的味道,越是這樣,在老夫人聽起來就越是覺得刺耳。
她突然衝上來,提劍就朝端木岐胸口刺去。
端木岐的目光微微一凜,足尖點地,提了點力氣,急速後退,隨後他一側身,居然真就輕而易舉的避開了老夫人殺氣沸騰又失控之下的一招,側身躲避的同時,兩指捏住了老夫人的脈門。
老夫人殺意沸騰的一招被他死死的封住了,大爲意外之餘,不由錯愕的擡頭看向了他。
這個時候,端木岐的目光已經在一瞬間變得冰涼無比。
他看着老夫人,紅脣微啓,字字緩慢道:“上回我就警告過你,你對我不敬,那是最後一次,你不長記性?”
說話間,他的指下稍稍用力,老夫人立刻就疼出了一頭的冷汗。
只是這會兒她的心思起伏不定,一時間便咬緊了牙關不吭聲。
端木岐看她一眼,輕描淡寫的往外一推,就將她推出去兩步開外。
老夫人的身子不穩,連着到退出去好幾步,她幾乎是有些失魂落魄的低頭看向自己的手——
端木岐的武功是她教導出來的,曾經他說青出於藍,但畢竟是差了差不三十年的修爲,就算她的資質再差——
現在,居然是隻在兩招之內就被他打壓的全無還手之力?
這一個晚上之內連番受挫,老夫人已然是有些失魂落魄了起來。
端木岐冷眼看着她狼狽不堪的樣子,再次開口說道:“做了就做了,你既然敢做,就又有什麼懼怕承認的?橫豎死人是不會說話的,而且就算將來到了九泉之下,嶽青陽也未必就有那個心情等着再質問你什麼。現在一切如你所願,唯一對咱們的事情知根知底的嶽青陽已經被你親自給滅了口了,從此以後,你也大可以高枕無憂了不是嗎?”
端木岐說完,就不再理她,拍了拍袖口大步離開。
老夫人站在那裡,聽到他的腳步聲,突然如夢初醒,搶着追出來兩步,衝着他的背影大聲喊道:“你說的不是真的,那都不是真的,不是我殺了那個孩子的,不是的!不是我!那不是我——”
她說着,突然就抱住了腦袋跪了下去,再也顧不得什麼形象的嚎啕大哭了起來。
是她殺了嶽青陽!
她太瞭解那個孩子了,他既然是鐵了心的要帶宋楚兮脫困,那麼就勢必要盡全力,他們祖孫兩個心有靈犀,她知道他的想法,她也知道他的,那個時候他是明知道她就藏在城門樓上的,卻是故意的自投羅網,而她——
根本也就是存了必殺之心的。
宋楚兮不能死!那個小賤人還不能死!可是那個小賤人分明是該死的啊!如果不是爲了那個小賤人,她怎麼會需要這樣的捨棄了青陽?
其實在她凌空刺下那一劍的時候,老夫人的腦中突然就回想起了那天嶽青陽去找她,有史以來第一次與她據理力爭時候的情形,那天他要走的時候,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喚了她一聲“祖母!”
那一聲,那時候她都沒心情細品,現在想來,那卻是那個孩子留給她的最後的遺言了。
他這一生,都活在身不由己的不如意中,而最後——
居然得要藉由她這個親祖母的手來尋得最後的解脫。
他根本就是從一開始就沒準備過要活着離開的,他根本就沒有想想過要活着的,她到底是做了什麼,能將自己的親骨肉逼迫到了這樣的地步?
“不!我沒錯!我沒有錯!”老夫人突然又擡起頭,衝着端木岐的背影大聲的嘶吼,“錯的是你!是你背棄了自己的初衷,是你背棄了自己的祖宗——”
她的話,也只是喊到了一半,然後就又撕心裂肺的仰天長嘯,“青陽——啊——青陽——”
那個溫潤如玉的少年,那個爲了不叫她爲難,爲了不給她最後的背叛寧願以身赴死的少年……
老夫人的哭聲驚天動地,但在這裡夜色中淒厲非常,有如鬼哭。
她咆哮着一遍一遍的嚷着嶽青陽的名字,後面聲音又逐漸的低弱下去,哽咽着,目光猙獰的咬牙切齒的詛咒,“賤人!賤人!都是那個賤人!”
端木岐看都懶得看她一眼的上了馬,剛要回府,卻見城門方向有人策馬飛奔而來。
他的心口,突然劇烈一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