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兮的眉頭皺了一下,殷紹已經走進了院子。
宋承澤於是直接看過去,露出一個笑容來,“太子殿下真是有心,只有你還惦記着再來送我一程了。”
殷紹面上神情冷淡,看着他,“父皇那裡,你見是不見?”
“呵——”宋承澤聞言,不禁啞然失笑,“太子殿下這話問的,當真是折煞我了,這個時候,你爲刀俎我爲魚肉,見與不見,難道還是由得我說了算的嗎?”
殷紹也不說什麼,只是目光冰冷的看着他。
宋楚兮站在旁邊,心裡還在計較着宋承澤方纔說過的話,一時無言。
殷紹已經一招手,“來人!將他拿下。”
侍衛從院子外面一擁而入。
宋楚兮驟然回過神來,那些御林軍已經在她和宋承澤之間築起一道人牆,劍拔弩張的超院子裡的宋承澤不斷逼近。
宋承澤手持長劍戒備,面上卻無懼色,反而帶一種漫不經心的表情看着人羣這邊的殷紹道:“太子殿下何必震怒,我是在你身上做過一些文章不錯,可真要說起來,咱們也不過禮尚往來罷了,難道只許朝廷坐山觀虎鬥,看着我們兄妹自相殘殺,就半點也容不得我們不滿和反抗嗎?”
朝廷就是朝廷,這世上和他們可是沒道理可講的。
宋承澤這話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可他已然是存了必死之心了,根本就不在乎。
殷紹由鼻息間哼出一聲冷笑。
宋承澤就又看向了宋楚兮道:“楚兮,今日是我技不如人,願賭服輸,我承認是我鬥不過你,不過麼——”
他說着,就更是意味深長的笑了,握着長劍的五指驟然一鬆。
砰的一聲脆響,染血的長劍落在了地面的磚石之上。
所有的侍衛都愕然愣住,卻更不敢掉以輕心,還是緊張戒備的看着他。
宋承澤卻是無所畏懼的款步上前,聳聳肩道:“成王敗寇,我就不做垂死的掙扎了,太子殿下是要將我收監準備過堂審訊嗎?您看看是要將我直接交給京兆府衙門還是送我去刑部?”
他這話說的,就好像不是要認罪自首,而是要選擇去哪家觀光做客一樣。
侍衛們面面相覷。
想方纔他爲了脫身,已經公然和京兆府尹僵持對峙了有大半天了,現在卻又乖乖束手就擒了?
宋承澤款步走來,因爲他兩手空空,態度又突然溫和了下來,侍衛們一時間拿不準他的意圖,就戒備着紛紛避讓,緩慢的給他讓出一條路來。
殷紹看着他走近,眼底突然有晦暗的光芒一閃而過,卻突然遲疑了一下,故意的沒有馬上下命令。
宋楚兮略一擰眉,然後下一刻,本來從容而行的宋承澤卻突然暴起,屈指爲爪,毫無徵兆的突然變了個方向,朝宋楚兮襲來。
這個變故又是突然,侍衛們愣在原地,一時無從應對。
殷紹卻分明就是一早洞悉了他的意圖,脣角微不可察的冷然一勾。
宋楚兮的目光微微一凜,腳下步子後撤,出於本能的側身閃避。
她自是沒有武力值同宋承澤交手的,但好在她的身手靈活,反應又機敏,身形略微一側,看看好,宋承澤本來抓向她喉管的手指就貼着皮膚錯失了過去。
宋楚兮倉促着往旁邊讓開一步,她本來是站在院子門口的,這一躲,就剛好將去路讓了出來。
宋承澤與她錯身而過,一擊不成也不試圖再補招,直接趁亂就要奪路而走。
“不好!他要逃走,快攔住他!”侍衛們驚慌大叫。
匆忙之中,宋楚兮一回頭就和殷紹眼底冰冷諷刺的眸光對上——
他是故意的,故意露出破綻,好讓宋承澤利用她宋楚兮來絕地反擊的脫逃?
“童五!”宋楚兮厲聲喝道。
童五見宋承澤意圖攻擊她,本來是急切的想要過來護她的,聽她一聲令下,就臨時轉了個方向,舉劍就朝宋承澤的背心刺去。
宋承澤撲到院子門口,聽到身後呼嘯而至的冷厲風聲,於半空中一扭身。
童五的長劍斜刺過去,剛好自他腰肋一側削了過去。
殷紹的神色微微一變,腳下步子下意識的就要上前,宋楚兮敏銳的注意到,一步搶上前去,橫臂一擋,將他攔下,冷聲道:“太子殿下金尊玉貴,還是不要以身犯險的好,區區一個亂臣賊子,我的侍衛能對付。”
都到了這個份上,殷紹居然還不忘製造契機,想要造出她宋楚兮和宋承澤一起謀圖不軌的證據來,這個人,還真是無孔不入的。
這少女的容顏冷酷,下巴擡起,側臉的線條看上去也憑空多了幾分剛毅的味道。
殷紹的去路被攔,那邊童五一擊不成,撤劍的同時,手臂就勢靈活的反手往回一拉,這一招是緊跟着從上一招變化而來,宋承澤有傷在身,身體的靈活度大打折扣,腳步還沒站穩就被他在手臂上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流如注。
他抱着胳膊後退一步,童五已經搶上前去,封死了他的去路,在院門那裡將他堵住。
宋承澤眼見着逃不出去了,連忙閃身,人就被逼到了門後的死角里。
童五提劍追過去,一口氣也不給喘的再行攻擊。
他的招數迅猛,根本就不留餘地,宋承澤的神色之間終於可見了一絲慌亂,眼見着劍鋒直逼眼前,他
見着劍鋒直逼眼前,他卻突然目光一厲,直接胸膛一挺,挺身迎了上去。
“童五!留活口!”宋楚兮揚聲道。
她不是不能殺了宋承澤,只是這個人她卻不想親自下殺手鋤掉的,省的隨後要被殷紹攀誣是她意圖殺人滅口。
童五聞言,手下動作就下意識的遲疑了一瞬。
也就是這一瞬間的猶豫就馬上被宋承澤拿住了破綻,他冷然的一勾脣角,突然徒手迎上去,生生的用自己的肉掌制住了童五手中長劍。
鮮血一下子從他的指縫間滾落出來,童五一驚,這一愣神,宋承澤居然就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撞過來,用力一頂,另一隻手又順勢撞在他右手手肘的麻穴上。
童五一痛就鬆了手,直接被他撞出去,連着後退了好幾步,而等穩住了身子,宋承澤已經持劍在手。
“快!圍住他!”侍衛們從後面蜂擁而上。
宋承澤持劍在手,卻不硬碰硬,直接又退回了,門口的死角里。
眼前人頭涌動,他也面無懼色,反而隔着人羣看向了宋楚兮這邊,又再揚聲說道:“楚兮,我宋承澤不是個輸不起的人,今天折在你的手裡我也不算冤枉,不過麼——”
他說着一頓,眼底的笑容不由的更深,“你可千萬別叫我失望。”
言罷,他也沒等那些侍衛近身,直接舉劍壓向了自己的頸邊。
鮮血噴涌而出,他手中長劍再次墜落在地。
他的身體轟然軟倒,脣角卻一直帶着意味深長的冷酷笑容死死的盯着這邊的宋楚兮。
侍衛們全部被震住,一時間滿院子的人,卻都鴉雀無聲。
宋承澤的身體倒在血泊裡,因爲頸邊的大血管被割裂,鮮血很快流了一地,從青石板的縫隙滲入泥土裡。
“小姐——”過了片刻,還是童五心有餘悸,最先反應過來。
而這個時候也才又侍衛回過神來,趕緊過去查看了一眼宋承澤倒在那裡的身體,然後擡頭看向了殷紹道:“橫劍自刎,已經死了。”
宋承澤會死,一點也不奇怪,而且這也是他走到今天爲了可得的必然的結局。
只是麼——
讓他就這麼死了,於殷紹而言,卻有種如鯁在喉一樣的感覺。
殷紹的臉色微微陰沉了下來,院子裡一時還是寂靜無聲,片刻之後,卻是殷述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見到這裡的局面,他第一眼就注意到宋楚兮領口處染上的一點血跡,不由的臉色微微一變,腳底轉了個方向,快走到他面前,“阿楚,你沒事吧?”
“啊?”宋楚兮一愣,循着他的視線擡手一摸,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頸邊被宋承澤的指甲劃破了皮,絲絲縷縷的疼。
“沒事,一點皮外傷。”搖了搖頭,宋楚兮說道,緊跟着,她又帶了笑容,錯過殷述去,對殷紹問道:“太子殿下可是還好?有沒有受驚?”
好一個忠君愛國護駕的功臣!
殷紹心裡堵得慌,面上神情就只見冰冷,“無礙!”
言罷,就直接拂袖而去。
宋楚兮目送她的背影,脣角泛起絲絲冷笑。
殷述看在眼裡,卻是皺了眉頭道:“你脖子上的傷口還儘快處理一下的好。”
“沒什麼事。”宋楚兮道,又回頭看了眼宋承澤倒在那裡的屍體,然後就一聲不吭的快步出了院子。
宋承澤雖然死了,但這裡還有很多事情需要善後的,殷紹和宋楚兮一前一後先去了之前的那個院子,進門就感覺到那裡冷肅不同尋常的氣氛。
殷紹的心裡有數,冷着臉走過去。
彼時殷樑就站在門內,殷紹順口問道:“南康姑母怎麼樣了?”
裡屋那邊,匆匆趕來的大夫已經在收拾藥箱了。
殷樑神色沉痛的搖了搖頭,“沒救了。”
不是沒救了,根本就是已經嚥氣了。
不過好在殷紹本來在宋承澤的身上也沒抱着太大的希望,這個結局對他而言雖然有點添堵,但也並不算意外。
他定了定神,就回頭給院子裡站着的京兆府尹葛大人道:“本宮要馬上回宮面聖,姑母這裡——她府上的下人都放出來吧,讓他們自行準備後事。”
“是!”京兆府尹拱手應了。
殷紹最後才又看向了一語不發站在屋子裡的殷湛道:“我馬上要趕着回宮覆命,皇叔還要一起過去嗎?”
“本王自然是要去的。”殷湛道。
南康公主這裡,他雖然不會落井下石,但個人腳下的路也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南康公主會有今天這樣的結局本就是她咎由自取,與人無尤,他也不至於爲此耿耿於懷。
“之前皇兄特意傳召了本王進宮訓話,都還沒個結果呢,所有的事,總要當面說個明白的。”殷湛道,舉步走出了屋子。
彼時宋楚兮和殷述都正站在院子裡,他走過來,也是一眼就看到宋楚兮頸邊的傷口,不禁皺眉,在她面前止了步子,輕聲道:“沒事?”
“沒!”宋楚兮搖了搖頭。
殷湛倒是沒說什麼,只又看了她一眼,然後就先錯開衆人身邊,舉步走了出去。
“去把宋承澤的屍體收殮好,帶着一起進宮吧。”殷紹給蔣成海吩咐了兩句話,擡頭見宋楚兮兩人還站在這裡,就舉步走過來。
他在宋楚兮的面前站定,脣角彎起的那一個弧
的那一個弧度毫不掩飾的諷刺至極。
“太子殿下還有何見教?”宋楚兮也不打馬虎眼,直接問道。
“這件事如此就算是塵埃落定了,只是還有些事本宮不甚明瞭。”殷紹道,仰面朝天緩慢的吐出一口氣,“你說宋承澤最後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
宋承澤爲什麼沒有拼盡全力拉宋楚兮墊背?說到底,他就是故意的,他不能殺宋楚兮,也不想殺他,他不甘心的可不只是敗在了宋楚兮的手裡,還有整個殷氏皇族的冷血算計。
所以宋楚兮不能死,就算他死了,也也好留着宋楚兮和飲食父子繼續鬥下去,他死了,也絕對不會叫剩下的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高枕無憂。
“太子殿下您以爲呢?”宋楚兮也不迴避,迎着他的目光,微微一笑。
這一個笑容,映着陽光看起來就越發絢爛無比,灼灼生輝。
橫豎兩人撕破臉皮的嗆起來這又不是第一次了,宋楚兮根本就懶得和他演戲兜圈子。
殷紹與她四目相對,眼底的光芒卻是越沉越深,越來越冷。
這個宋承澤,當真是有夠陰的,死了也要留下這個丫頭來攪和添亂,不過他的這個如意算盤還是打錯了,就憑宋楚兮這區區一個女子?他殷紹還不看在眼裡。
“你自己好自爲之,這件事可還沒完呢。”最後,殷紹說道,然後就錯開她身邊,舉步走了出去。
宋楚兮的面上露出一個嫌惡的表情,移開了視線,轉身面對殷述道:“我馬上要進宮,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和你扯不上干係,你還是避嫌吧,沒必要再跟着過去了。”
“你是怕父皇看見我會勾起舊事來找茬嗎?”殷述撇撇嘴。
皇帝與其說是不待見他,但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根本就沒把當回事吧。
想起當年淳貴妃的事,那女人雖然是死有餘辜,可殷述到底也是受到了那件事的牽累的。
“和我走的太近對你沒好處。”嘆一口氣,宋楚兮說道。
她轉身往外走,殷述的眉頭皺起,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兩眼,最後還是忍不住的快跑兩步攔下她來。
宋楚兮擡頭朝他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你到底怎麼回事?”殷述不悅的開口,語氣有些急躁,“時時處處的避着我,恨不能把我遠遠地推開,我沒得罪你吧?”
這不是得罪不得罪的問題,只是註定了的立場問題。
宋楚兮面對他,無奈的展開一個笑容,“你多想了,只是跟我走的太近對你沒有好處。”
殷述看着她,如今再和她四目相對的時候他倒是不那麼容易臉紅了,只是多少還有點侷促緊張,耳根子後面有點燒熱。
“回去吧。”宋楚兮又露出一個笑容,轉身欲走。
“阿楚!”殷述卻又開口叫住了她,正色問道:“你和十一皇叔之間也從來都是這樣說話的嗎?”
“什麼?”宋楚兮一愣,擡頭遞給他一個詢問的眼神。
“對我,你總是保持距離,甚至於拒人於千里之外,可是我看得出來,你瞞不過我,你和十一皇叔之間也有私交。我只是不知道,你和他之間又算什麼?你只是單純的不肯接受我纔要和我保持距離的?還是你和十一皇叔之間也是達成了某種約定才互相往來的?”
宋楚兮不悅的皺了眉頭,“你叫人盯我的梢?”
她進京之後,也就只有今天才和殷湛之間走動過一次。
殷述倒是沒否認,只苦笑了一下,“我是叫人盯的宣王府。”
宋楚兮的嘴巴張了張,一時之間卻是欲言又止。
“十一皇叔最近這兩年的種種舉動也十分的不同尋常,如今京城裡的局面又緊張,我自然要多關注他一些的。”殷述一本正經道,說這一頓,緊跟着又是話鋒一轉,“你還沒回答我,你和十一皇叔之間也有交易嗎?”
“不是!”宋楚兮有些煩躁的皺了眉頭。
她不喜歡殷述這個樣子,本來脫口想要他解除對宣王府的監視的,但是回頭想想自己又沒有權利和立場這樣要求他,於是就一咬牙道:“隨便你吧,我先走了。”
這一次,殷述倒是沒跟着,只是黑着臉有些賭氣盯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拐進了花園裡還是一動不動的站着。
身後的殷樑已經遠遠的看了這邊許久,這時候就舉步從後面上來,拍了下殷述的肩膀道:“怎麼?還是對那丫頭不死心呢?”
殷述回過神來,還是黑着臉,“三哥也要進宮去見父皇的吧?我不耽擱你了。”
“你啊!”殷樑笑了笑,又用力的拍了下他的肩膀,鼓勵道:“一個小丫頭而已,哪有那麼難辦的?今天我不得空,改天有機會你去我那,三哥好好教教你。”
殷述的嘴角扯了一下,態度卻十分敷衍,“三哥你忙吧,我先走了。”走了兩步,又回頭,囑咐道:“回頭你別告訴父皇我又出府來了。”
“知道了。”殷樑點頭。
殷述這才放心,轉身穿過花園,往大門口的方向走去。
“殿下,”樑剛從後面走上來,也和殷樑一起盯着他的背影看,“您是像拉攏七殿下嗎?”
“老四沒了之後,本王多少有些捉襟見肘,可太子那邊,因爲和彭澤聯姻的事情吹了了,老六卻成了他鐵桿的支持者,這都不是好徵兆。”殷樑道,從
殷樑道,從遠處收回了目光。
“可七殿下年紀還小呢,而且皇上也不待見他——”樑剛卻是不解。
殷述那個性格,還很孩子氣,隨性而爲,就算爭取到他的支持,好像也不能指望他爲殷樑效力或者做些什麼的。
“你誤會了。”殷樑道,脣角勾起一個老謀神算是冰冷笑容,“小七是人微言輕,不能成什麼氣候,可是宋家那個丫頭對太子可是仇怨已深的。”
樑剛想了一下就恍然大悟,嘶嘶的抽着氣道:“殿下您是想撮合和七殿下和宋家小姐?”
“小七的性子本王了結,他素來貪玩,又沒個定性,卻唯獨在對宋家這個丫頭的事情上固執的很,一直不肯放手,看來是動了真格的了。”殷樑道,玩味着咂咂嘴,“如果本王能成全了他,他就算不排隊,也對本王的大事構不成什麼樣的幫助,但是有了這重關係在,在本王和太子之間,他就必定會有所偏幫的。”
“那時候,七殿下的立場也就等同於是宋家的立場了!”樑剛接了後面的話茬。
殷樑一笑,“是啊!宋氏的手裡是掌兵權的,再加上太子先和那丫頭之間結了仇,這反而是對我們有利的。”
樑剛此時想到的卻是陳年舊事,還是有些擔憂道:“那位宋四小姐並不好相處,想當年殿下您還幫彭澤太子暗算過她——”
現在殷樑是最見不得有人提即墨勳的名字,聞言已經瞬間黑了臉。
樑剛也是話剛一出口就發現自己失言,趕緊尷尬的垂下頭去,掩飾道:“屬下只是怕那宋家小姐難以掌控。”
梅妃的事,並不是樑剛的錯,殷樑也知道對他發火於事無補,就只冷着臉道:“算了,這件事也不急在一時,等先把眼前的事情了結了,本王再和母妃好好的計較一下吧。”
要促成殷述的好事,最好還是要通過元貴妃這個長輩來進行的,並不能冒進。
“如果殿下能掌握住宋家固然是好,只是皇上那裡明顯有滅了南塘的心思的——”思量過後,樑剛還是覺得此事不妥。
“這已經不是目前最要緊的了。”殷樑卻是不以爲然,目光之中隱隱有一絲冰冷的寒芒掠過,“父皇的聖心如何已經不重要了,你看太子那反應,他分明已經知道年初的巫蠱案與本王有關,你以爲就憑宋承澤和南康姑母單方面的說辭就足以打消疑慮嗎?這個時候,他心裡還指不定是在怎麼盤算着要針對本王呢,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要爭取到一切有利的局面,現在局面上徹底壓垮了他。”
皇帝的其它兒子都不得重視,這麼多年以來也就只有他殷樑有能力和太子殷紹爭鋒了,只要推倒了殷紹這塊攔路石,皇帝就算知道他做了手腳,可心裡再怎麼不高興又能如何?總不能看着北狄的江山後繼無人吧?
爲了能夠迎回梅妃,殷樑如今奪嫡的心智也愈發的堅韌起來。
樑剛也不敢過分多言或者潑冷水,就聽他又囑咐道:“一會兒你留下來,把這裡的事情都妥善的處理善後——”
說着,四下裡打量一眼,暗示道:“南康姑母這裡裡外都徹查一遍,若是有什麼對咱們不利的線索,全部掐斷。”
做過的事都難免留下破綻的,如果南康公主提前有所打算,保不準就提早留下了對他不利的證據來。
“是!屬下明白。”樑剛謹慎的應下,殷樑也就匆匆離開先進了宮。
之前他們兄弟幾人離開之後,皇帝說是去後殿小憩,但他被刺激的大了,滿肚子的火氣都沒發出來,自然不能安穩了心思入睡,只輾轉反側的眯了會兒就又起身了。
殷紹和殷湛先一步回來,皇帝得了消息,幾乎是快步從後殿衝了出來,但是看到只有殷湛和殷紹兩個人的時候,他的臉色就忽的一沉,興致缺缺的坐在了椅子上道:“怎麼,交代給你的事情還沒辦妥嗎?南康呢?”
“是兒臣失職。”殷紹跪了下去,請罪道:“宋承澤自知罪責難逃,狗急跳牆就走了極端,已經伏誅了。”
宋承澤早就該是個死人了,皇帝對此的興趣明顯而也不是很大,喝了口茶道:“嗯!那南康呢,不是讓你們帶她進宮來見朕嗎?”
“南康姑母也——”殷紹遲疑道。
皇帝端着茶碗的手微微一個顫抖,外面就有一個內侍埋頭快步走進來道:“回稟陛下,宋家的四小姐宋楚兮在宮外求見。”
宋楚兮?
提起宋家的人,皇帝是哪一個也不待見的,臉色微微一沉,這才點了頭,“傳她進來吧!”
說罷,又扭頭對高金立道:“你去重華宮走一趟吧,請母后過來。”
“是!”高金立領命去了,皇帝這才又重新看向了殷紹道:“方纔你說什麼?南康呢?朕不是叫你帶她來見朕嗎?”
“父皇,南康姑母她也來不了了。”殷紹道,面上露出幾分明顯沉痛的表情,“宋承澤自知無路可走之下走了極端,將姑母殺害了。”
皇帝這一次是真的吃驚不下,手裡茶盞直接了落在了地上,碎瓷片濺了一地。
“陛下當心!”有內侍低呼。
皇帝已經猛地站起起來,盯着殷紹,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南康她怎麼了?”
“兒臣和老三奉命前去南康公主府協調此事,那宋承澤也親口承認京中發生的兩起巫蠱案都和他有關
都和他有關,他自知謀害父皇,大逆不道,再不生路,拒不肯妥協,當場自盡,並且在那之前還刺死了南康姑母。”殷紹道,將事情的經過言簡意賅的做了交代。
“你是說宋承澤他——”皇帝大半夜的沒睡覺,腦子裡亂糟糟的,這時候才如夢初醒。
他怒目圓瞪,往前衝了一步,本來是想發怒,最後卻不可思議的冷笑出聲,“你是說這兩起巫蠱案都和宋承澤有關?”
他自己兀自說着,視線又有些混亂的到處亂飄,最後就又失聲笑了出來,咬牙切齒道:“是了,是了,他從塞上軍中而來,那裡離開着南蠻人的聚居地最近。”
“姑母也承認是受了他的脅迫利用才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殷紹道,有些痛心疾首的嘆一口氣。
皇帝這時候已經是怒極,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面色漲的通紅的怒罵道:“好好好!好一個宋承澤,好一個宋家,他們宋家真是好大的膽子!”
他是根本就沒聽進去殷紹的話的,只沉浸在自己滔天的憤怒裡,霍的擡頭,暴怒的衝着外面吼道:“宋楚兮呢?那個丫頭呢?叫給朕滾進來。他宋家的人真的豈有此理,居然膽大包天到了這種地步,她不是奏報說宋承澤死了嗎?這算什麼?誆騙了朕,背地裡卻幫着宋承澤秘密進京來謀害於朕嗎?”
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性命爲此受到了威脅,皇帝就惱羞成怒,腦子裡根本就不會有第二個念頭。
高金立不在,殿內服侍的小太監手忙腳亂的往外跑,才跌跌撞撞的跨過門檻,迎面宋楚兮和殷樑兩個已經走了進來。
皇帝額角的青筋隱隱抽動,死死的盯着宋楚兮沐浴着午後的陽光而來。
他的敵意明顯,殺氣凜然,宋楚兮自然能夠清楚的感覺到,但卻面不改色的走了進來。
“臣女宋楚兮,見過皇帝陛下。”根本就無視皇帝的表情,宋楚兮徑自跪地請安。
“你還有臉到朕的跟前來?”皇帝怒道,脾氣從一開始就壓不住,指着她,氣急敗壞道:“你們宋家的人當真是好大的膽子,操縱巫蠱邪術不說,竟還公然謀害於朕,簡直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到了最後,他就直接變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
殷紹和殷樑都聽的頭皮發麻,只有宋楚兮面不改色的跪在。
皇帝越是看見她就越是氣不打一處來,乾脆又再擡手一指,衝着外面嚷道:“來人!把這大逆不道的亂臣賊子拖出去砍了!”
殷湛坐在旁邊的一張椅子上,一直靜默不動的看着。
外面有兩個侍衛衝進來,他的目光卻突然橫過去,只淡淡的一眼,卻將兩個侍衛震懾在了當場。
宋楚兮瞅準了時機,已然開口問道:“陛下這是要爲了我大哥的叛逆之舉遷怒於我嗎?”
“你敢說你不知情?”皇帝冷哼了一聲,死死的盯着她,“說什麼遷怒?你倒是撇的乾淨?當初在你呈送給朕的奏章中是怎麼寫的?宋承澤戰死?戰死?還一個戰死!得虧朕還將他當做忠君愛國的忠良之臣,沒想到他居然包藏禍心,你們兄妹兩個居然打着這樣的算盤,瞞天過海的助他脫逃隱藏身份,還妄圖加害於朕?”
皇帝越說越氣,越說越急,到了最後,臉上表情都幾乎控制不住的演變的猙獰,“你們南塘宋氏,當真是狼子野心!是想要謀害了太子,謀害了朕,然後趁虛而入,取我北狄的朝廷而代之嗎?”
這是個引子,他沒有不充分利用的道理。
宋承澤意圖弒君,這就是鐵證如山,所有的把柄和道理都是他的。
皇帝承認他有借題發揮之嫌,想要解決掉南塘宋氏這個心腹大患,但是機不可失,失不再來。
“陛下!”宋楚兮卻根本沒被他的雷霆之怒嚇唬住,反而從容鎮定的看着他,據理力爭,“您要因爲我大哥大不義之舉遷怒臣女乃至於我們整個南塘宋氏,那麼臣女無話可說,但是冤有頭債有主,他宋承澤做的事都是他個人所爲,臣女並未參與,提前也都並不知情,陛下若要將臣女也視作他的同謀來論處,那麼臣女就要不服喊冤了,請陛下明鑑,還我南塘宋氏一個清白公道。”
“你還狡辯!”皇帝怒道,左右一看,本來是想去抓桌上的茶碗扔她,這才又想起來茶碗已經被他失手打破了,就只能是暫時按捺下來,又再氣憤道:“宋承澤是你宋家的人,在塞上軍中主事多年,你說他是被南蠻人所殺,但他卻悄然現身於千里之外的京城之地,還施展邪術,意圖不軌?這件事你要怎麼解釋?”
“年初上奏的摺子中,陛下要怪罪臣女的失察之責任,臣女也無可推脫,但當時康王殿下也在塞上軍中,宋承澤是被南蠻人唯獨誅殺了,這一點有目共睹,他也可以作證,並非是臣女的片面之詞,陛下若是還有懷疑,大可以宣康王殿下進宮對質,當面說明那時的具體情況。”
有關宋承澤一事的奏摺,其實是殷述方面的先送抵京城的,後來宋楚兮才又以宋家軍的名義向朝廷上報了宋承澤的死訊和整個軍中的動態,例行公事。
皇帝被她反將一軍,一口氣噎在胸口,如鯁在喉。
宋楚兮也不管他,繼續說道:“宋承澤是我大哥,他的行爲有所差池,我們宋家的人不敢置身事外,可是也請陛下公斷——您懷疑的是宋承澤他利用南蠻人的巫術對您圖謀不軌,
圖謀不軌,那時候他坐鎮塞上軍中已,在輩分上又是臣女的兄長,而臣女不過區區一個女子,人微言輕,他的所作所爲,哪裡是容得臣女做主的?”
她一字一句,把話都說的很清楚,也不說是就要替自己脫罪開脫,只說是如果皇帝承認是“遷怒”她就自認倒黴,但是要她給宋承澤做的事情埋單?
門都沒有!
“宋承澤犯下的是弒君大罪,的確不能輕縱,不過宋四小姐卻應當是與此事無關的,如果她也有這份心,那麼今天在南康公主府裡宋承澤意圖對太子不利的時候,她也就不必挺身相護了,由此可見,拋開宋承澤個人的所作所爲不提,宋家人忠君愛國的心意還是值得肯定的。”殷湛淡淡的開口說道。
宋承澤要害皇帝,宋楚兮卻挺身救護太子殷紹?
皇帝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得更加難看。
殷紹心裡泛起絲絲冷笑,脊背筆直的跪在那裡,面不改色的涼涼道:“是啊!說起來本宮還要謝謝宋四小姐的袒護之恩呢。”
“本來就的臣女的本分。”宋楚兮從善如流,倒也不見多少謙虛,說着,她又重新看向了皇帝,“陛下,宋承澤他的行爲有失,危害社稷江山,臣女同爲宋家人,不敢替他辯解開脫,而且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多說無益,請陛下依律降罪處置,臣女和宋家的一干人等都絕無怨言。只是這件事的確是宋承澤的個人所爲,請陛下念及塞上的宋家軍於邊塞苦寒之地抗擊敵寇多年的忠心,不要將他們連坐。還有我姑母久居宮中,對家族內部的事情也從來都是鞭長莫及,少有過問,也請陛下不要因此而遷怒姑母。”
她要保宋家的兵權,她要保宋太后,如果塞上那支被宋承澤統帥了多年的隊伍都可以堪稱無辜,皇帝又憑什麼讓她一個區區女子來擔這件事的干係?
主要的是,今天她當衆出面維護了殷紹,不管出了多少力,總歸是立場擺明了,反而叫皇帝的不得不重視她的功勞。
可偏偏這一刻,皇帝就只想藉着這個機會將整個宋氏一脈徹底擊垮。
“父皇,口說無憑,何況這是弒君大罪,又不是別的,今天宋四小姐對兒臣出面相護,兒臣是承她的情的,只是一碼歸一碼,昨夜寢宮之中搜出不潔之物的事情,還是應該徹查一遍的。”殷紹和皇帝的目標一致,不過話雖這樣說,他心裡卻是有數的,在這件事上,他們可以利用的空間和餘地都有限。
皇帝心中飛快的略一思索,殷湛卻是再度開口道:“這些年,皇姐對本王也是諸多照拂,現在她不幸罹難,本王也於心不忍,想着是該對她盡一點心力的,既然皇兄要徹查此事,不如就交給臣弟來辦吧。”
皇帝打着製造假證據栽贓的算盤,這幾乎是心照不宣的。
“你久不理事,這件事——”就算不知道他是刻意維護宋楚兮的,但殷湛會和他作對卻是一定的,皇帝馬上就要開口駁回。
“就因爲這件事茲事體大,所以才更不能馬虎,定要由我們皇家出一個人來親自盤查的。”殷湛道,打斷他的話,似笑非笑的看了殷紹一眼,“宋四小姐對太子有袒護之恩,爲了公平起見,這事兒太子自當是要避嫌的。”
殷紹和皇帝是一丘之貉,他也不準殷紹沾手。
殷紹本來就知道宋楚兮刻意出面維護了他的意圖,現在在這裡發揮了效力,他並不覺得意外,只就冷冷說道:“皇叔想的可真周到。”
殷湛也不接茬,皇帝卻是絕對不肯放過這次機會的,只是他不好太過明顯的駁回殷湛的所謂“好意”,被堵死了殷紹那邊的路,他就忽而隱晦的轉開視線,看向了跪在殷紹側後方的殷樑。
殷樑自是不能放過這個邀功的機會,對皇帝目的也是心領神會,連忙正色道:“是,此事怎敢勞動十一皇叔,還是交由侄兒去辦吧。”
他在這件事上算是局外人,因爲在皇帝和其他人看來,他一和宋楚兮沒過節,二也和南康公主沒交情。
“嗯!”皇帝滿意的點點頭,“你是個穩妥的,由你去辦,朕也放心。”
說着,就又冷冷的看向了殷湛。
殷湛面上還是那麼一副冷淡的表情,忽而就是沉吟一聲,對殷樑道:“懷王你確定你忙的過來?”
“不過是查個案子罷了——”殷樑下意識的脫口回道。
對殷湛的陰損和手段,殷紹是深有體會的,此時便微微垂眸露出一個冰冷的笑容來。
然後下一刻,果然就聽殷湛繼續說道:“本王聽說你的王妃歿了,這事情好像發生的有些突然,你真的確定你能忙的過來?”
他的語氣冷淡又散漫,怎麼聽都沒什麼特別的情緒在裡頭,但對於內心有鬼的殷樑來說,卻如是晴天霹靂。
殷樑的腦中轟然一道想來炸開,臉色不由的白了白。
皇帝是頭次聽見這事,頓時愣住,狐疑的重複道:“懷王妃……歿了?”
自己的王妃過世這麼大的事,殷樑居然沉得住氣,大半天了都隻字沒提,也不急着回府操辦喪事?
皇帝眼底的神色,不由的就多了幾分探尋。
殷樑跪在那裡,冷汗已經溼了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