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想救宋承澤,而是爲了保住殷述的命,現在根本就容不得她選。
宋楚兮這幾個字可以說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每一個字的分量都是極重。
在場的隊伍裡,有半數以上是宋家軍裡的人,這些人都是跟着宋承澤出生入死打拼出來的,幾年下來,多少也有些情分在。
宋承澤此舉雖然喪心病狂,但從私心來講——
這些南蠻人都是敵人。
士兵們得令,馬上衝殺過去。
而彼時宋承澤那一行人已經被逼的節節敗退。
有人接應,浴血奮戰中的衆人才鼓足了士氣,全力抵擋。
可這裡畢竟是南蠻人的聚居地,前後趕來增援的南蠻人沒有上萬也有八千,在人數佔了絕對的優勢,再加上全部被宋承澤的瘋狂之舉刺激的紅了眼,衝突之下,就是宋楚兮帶來的這支兩千人的隊伍也顯得捉襟見肘。
“四小姐,這些南蠻人全部都被激怒了,此事拖延下去,場面只會更加失控,我們還是想辦法趕緊撤了吧,後面也不知道還沒有人來增援。”今時今日的宋楚兮已經不比當年,衛霖並不敢離開她的身邊,只嚴密戒備着護衛她。
宋楚兮冷冷的看着眼前亂戰成一片的村寨。
雖然有人增援了,但宋承澤卻並沒有抽身而退的打算,反而還是頂在戰圈的最前面,和那些一波一波涌上來的南蠻人互相砍殺。
宋楚兮揣了滿腔怒火卻無從發作,無計可施之下只能翻身下馬,提劍就衝了過去。
“四小姐!”衛霖大驚失色,趕緊跳下馬背快步追上去。
宋楚兮從混戰的人羣裡行過,她如今的力道不比當年,但好在是身法還算靈活,驚險的避開了幾個試圖攻擊她的南蠻士兵,一路擠到了宋承澤的身後。
彼時宋承澤剛好一劍刺穿一個南蠻士兵的胸口,鮮血潑灑出來,濺了兩人一身。
濃烈的血腥味兒撲面而來,宋楚兮卻像是全無所察一般,上前就一把拉住了宋承澤左手的手腕,將他往後拽了一步。
宋承澤反手擋開一個試圖偷襲他的南蠻人的大刀,百忙之中回眸一笑,“親兄妹到底還是親兄妹,如此境地之下,楚兮你也沒有棄我而去,說起來也算情深意重了。”
宋楚兮冷着臉,也還不及說話,宋承澤緊跟着就又話鋒一轉,語氣變爲諷刺道:“只是不知道你這情深意重,到底是衝着我的,還是爲了殷述那個小子。”
“果然是你做的!”雖然一早就猜到了會是他,可是現在聽他親口承認了,宋楚兮心口的火也是蹭的一下冒了上來。
她費力的壓制住脾氣,剛好斜對面一個南蠻人的長槍刺來,盛怒之下,她直接橫劍一擋。
那人的力道很大,當時就將她整個手臂震的麻木了,但是她持劍的手卻是很穩,額角明顯都能看到青筋暴起了,卻也依舊是面不改色。
宋承澤不免微微詫異。
宋楚兮就又冷聲說道:“解藥呢?把解藥交出來,我才懶得管你的死活。”
宋承澤飛快的回過神來,便就洋洋灑灑的笑了出來,語氣諷刺,“之前是誰信誓旦旦的告訴我康王就只是棋子了?這樣的前後矛盾——楚兮,我原來的確是有些佩服你敢於虎口拔牙的膽識的,可是現在看來,卻也不過爾爾,全然就只是婦人之仁罷了。”
宋楚兮卻不想和他逞口舌之快,只拽了他的手腕,強行就要將他從戰圈裡拉出來。
她宋楚兮的確不是什麼善類,但卻有自己爲人處世的原則,對敵人,她可以不擇手段,對陌生人的生死她也可以冷眼旁觀,卻唯獨做不來忘恩負義。
殷述千里迢迢前去南塘,助她脫困,又冒着欺君大罪陪她遠走塞上,來軍中奪權,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將對方的生死置之不理的。
宋承澤這個時候卻並不想脫身,手腕略一翻轉,就強行自她手下脫出,轉身又奔入戰圈裡繼續和南蠻人拼殺。
那些南蠻人常年和宋家軍對壘,對他們那邊的狀況也時時關注,判斷之下,自然馬上就可以知道宋楚兮的身份。
“不能放他們走!這些北狄人喪心病狂,殺了我們的族人,一定要讓他們血債血償!”南蠻人中有人憤慨的大聲呼和,“殺了他們,一個也不能放過。”
南蠻人羣情激奮,全力拼殺着朝這邊壓近。
宋承澤縱橫於這亂局之中,遊刃有餘的收割着人頭。他本來就是鐵血軍中歷練出來的,這一刻更是半點的退路都不給自己留,就只顧着殺人。
有人的身體被刺穿,有人的頸邊被劃開一道血淋淋的傷口,有人屍首異處,有人死不瞑目。這戰況演變之下,越發的慘烈起來。
宋楚兮置身其中,她本是不懼於這樣的陣仗的,可是到現在都還並不清楚宋承澤到底在殷述的身上做了什麼,她無心戀戰。
“四小姐,此地不宜久留,這裡本來就是南蠻人的地盤,我們闖進來,人生地不熟,而且稍後他們那邊若是再有人增援的話,場面只會越發的對我們不利。”衛霖寸步不離的守在她身邊,憂心忡忡的提醒。
宋承澤的心思,宋楚兮是知道的,這時候她便是心一橫,擡手往前一指,“去幾個人,把他給我強行綁過來,我們走!”
要對付宋承澤,還得是要衛霖親自動手的。
爲了勸她今早
爲了勸她今早離去,衛霖也無他法,只略一點頭就帶了幾個人衝了上去,七八個人齊心合力衝殺到宋承澤的身邊,將他從那戰圈之內給護着換了下來。
“宋大公子,得罪了。”混亂中,衛霖橫劍壓在了宋承澤的頸邊。
宋承澤無奈,倒是識時務的沒有強行反抗,只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趁着前面的士兵還頂得住,衛霖便將他推了一把到宋楚兮的面前。
兩個人,四目相對,宋楚兮隨後就又飛快的移開了視線,轉身先往後面擠了過去。
那些南蠻人此刻正在瘋狂的時候,她直接就棄馬不用,只在一隊親兵的護衛之下押解着宋承澤先往後面撤去。
“頭兒,那些北狄人狡猾的很,宋承澤被救走了,這個場面,咱們的人和他們混在一起,又不能放箭——”南蠻人那邊不由的就急了。
“宋承澤他膽敢對我們的族人下手,這分明就是不給咱們留活路的了,一定要截下他們,死傷勿論。”南蠻人裡的一位族長說道,目光陰狠的注意着眼前血肉橫飛的場面,“那個帶走他的丫頭,身份覈實了嗎?”
“是南塘宋家的人,應該是那宋承澤的堂妹。”身邊的親信回道。
“宋承澤!南塘宋家,好!”那位族長咬牙切齒的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今天他們敢對我南蠻的族人下手,就算今天奈何不得他們,那麼來日方長,我也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南塘宋家的人,一個都別想活!”
這一次的事情,宋承澤的確是做的太過,足以構成了理由,讓南蠻人對他窮追猛打。
這時候,南蠻人已經是對他恨之入骨,宋楚兮卻擺出一副明顯維護的態度要救他脫困,這樣一來,那些南蠻人只會遷怒,將所有的仇恨和怒火也都一併算在她的身上。
宋承澤這一次出招的確是有夠陰損,如果像是殷述估測中的那樣,他一旦放火燒山,那麼南蠻人的損失就會更加慘重,到時候僥倖生還下來的人雖然揹負了滅族之恨,但畢竟是實力有限,再要找宋楚兮尋仇的時候,就未必會有那個力度了。
而他現在用屠村之舉,當面徹底激怒了南蠻人,此時這些南蠻人眼見着族中父老被殺,心中仇恨恐怕也不比闔族被滅更緩和幾分,一樣是會記仇的。
並且這樣的情況下,南蠻人族中實力猶存,將來他們要全面對宋楚兮施壓,這對宋楚兮來說,絕對會是個難以克服的危機。
宋楚兮也知道他沒安好心,只是她無從選擇。
一行人在重兵護衛之下,且戰且退,慢慢的撤出了村寨,順着原路往外退去。
南蠻人窮追不捨,也是存心要將他們全部就地格殺。
衛霖一面押着宋承澤往後退,一面憂心忡忡的扭頭去看了宋楚兮一眼,“南蠻人人多勢衆,我們的損失已經過半,四小姐,再這樣下去,剩下的人也支撐不了多久的。”
眼前的局勢究竟如何,宋楚兮心知肚明。
她也不說話,只還是全神戒備的往後路上退去。
衛霖知道她不可能放棄宋承澤,所以根本也就沒有試圖勸她,只就指揮着士兵們全力抵抗防禦。
雙方交戰,從日暮時分一直到天色全黑,遠處那片廢墟上的火光隱隱閃爍,卻反而更加襯的這山中的環境陰森恐怖。
宋承澤被衛霖挾持,一直逆來順受,這時候才忍不住的回頭看向了宋楚兮道:“我倒是沒看出來,你還真把殷述當回事了,不過你這麼拼盡全力的保他,我這心裡還是納悶,到底只是爲了報答他對你的袒護之恩,還是——”
宋承澤說着,脣角就揚起一個很深的笑紋,語氣也變得越發冰冷和諷刺道:“還是因爲他一旦死了,你會沒有辦法對天京裡的那位皇帝陛下交代?”
這裡軍中出了這樣的大事,回頭皇帝一定會過問的,如果再叫他折損了一個皇子在這裡面——
這就又給了他一個可以發難的充分的理由了。
宋承澤這明顯就是在幸災樂禍。
宋楚兮也不和他打口水官司,只就全神戒備的指揮着身邊的人抵禦南蠻人的攻擊,盡力的開闢出退路來。
宋承澤於是也就不再自討沒趣,只玩味的勾了下脣角,也就不再說話了。
那些南蠻人逼得很緊,幾乎可以說是寸步不讓,一直將宋楚兮方面的這些人手壓制的死死地。
衛霖等人都是滿身血污又滿頭大汗,但眼前的局勢仍是每況愈下。
雙方膠着了足有兩個時辰,夜深之後,這密林之內的空氣更是冷的寒徹骨髓。
眼見着自己這一方苦苦支撐還節節敗退,她也終是忍無可忍,忽而扭頭對衛霖道:“你身上的火摺子給我。”
“四小姐——”衛霖唯恐她會使出非常手段,卻是遲疑。
“給我!”宋楚兮語氣強硬的再重複。
衛霖無奈,只能從懷裡摸出火摺子遞給了她。
宋楚兮將那火摺子牢牢的往手裡一攥,然後就當機立斷的從重兵護衛之下往前擠了過去,同時揚聲喝道:“全都給我停手!”
她這邊的人倒是想要停手,可是那些南蠻人殺紅了眼睛,強勢進攻之下,他們如不還手,那便就只有死路一條,這場面根本就已經完全失控了。
宋楚兮的目光敏銳的四下裡一掃,順手奪過一個士兵掛在腰際的
掛在腰際的弓箭,拉弓搭箭就朝對面南蠻人指揮作戰的那位族長射了過去。
彼時那人正高踞馬上,氣焰正盛的肆意殺人。
冷箭呼嘯而過,宋楚兮的這一箭其實是沒什麼力道的,千鈞一髮之際,他只一反手就牢牢的將那箭給抓住了。
而宋楚兮的這一箭,也確實將他給徹底的激怒。
男人面目猙獰的循着冷箭射出的方向看過來,宋楚兮擡手就將手裡的火摺子舉高,大聲道:“叫你的人馬上都停手,否則我就一把火燒了這整個山頭。”
她的聲音清脆響亮,夜色中聽起來越發顯得純澈。
馬上那族長神情微微一凜,他身邊那親信卻是心驚不已的趕緊道:“族長——”
“還不停手?”宋楚兮再度重複,說着就要去拔那火摺子出來。
這密林之地,又是寒冬臘月,滿地的枯草落葉,如果不慎引燃,那效果不堪設想。
那族長聽她的語氣沉冷,並不敢冒這個險,極不情願的匆忙一擡手,“停——”
雙方交戰的人馬齊齊的住了手,這邊宋楚兮帶過來的兩千人,此時所剩也不過數百,每個人都渾身浴血,透着明顯的慘相,此刻剛歇過一口氣,趕緊退回了宋楚兮的身邊,緊張戒備。
對面那位族長策馬走到人前,面目冰冷的盯着這邊。
人羣裡,那少女又是一身戎裝,其實本該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存在,但是這淒冷的夜色中,偏偏她那個脊背筆直的單薄的身影竟會給人一種十分剛強冷硬的感覺,有着一種叫人很難忽視的震懾力。
“放火燒山?小丫頭,我南蠻的族人數百年來盤踞於此,可不是被嚇大的。”那人說道,語氣帶着幾分桀驁和冷酷,“且不說這片山脈直接連着的就是北狄國境之內最大的一片草場,火勢一起,必定一發不可收拾,只就說眼前的——你有膽子倒是放一把火試試看,看看你自己能不能從這林子活着走出去。”
“橫豎你本來也就沒打算放了我們安然的離開,不是嗎?”宋楚兮變不改色的冷冷一笑,幾乎是有些有恃無恐的,她又當衆上前一步,“橫豎我今天都是要交代在這裡的了,只是換個死法而已,又能又多大的區別?”
他們都是將死之人了,就是孤注一擲,那也沒有任何的損失。
雖然她這話就是用來威脅人的,可這樣的局面之下,卻又由不得人不信。
那位南蠻族長使勁的皺了眉頭,宋楚兮就又繼續說道:“我沒工夫在這裡和你耗着,你想清楚了再說話,到底是要放我們離開,還是由我來放這一把火,咱們大家今天一起在這裡同歸於盡?”
宋楚兮這邊是真的沒剩下多少人了,如果拼武力,用不了多少時間就能被全部斬殺,現在南蠻人是穩操勝券的。
可是這個丫頭如果真的狗急跳牆——
她這一把火燒起來,誠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這邊就這麼些人手了,怎麼也都只能死一次,而這山林之中起碼還有兩萬多的南蠻族人,全部都要跟着葬身火海了。
“你威脅我?”那人並不敢真的拿全族的性命來冒險,但要就這麼放了他們卻也是不甘心的。
“就算是威脅好了,趁着現在我還有耐性,你識趣的就退一步,咱們之間還有來日方長,如果一定要逼得我在今天就做個了斷,最終吃虧的還是你們。”宋楚兮道,並不過分否認她自己的用心。
她不是不怕死,只是橫豎都要死的話——
墊背的自然是越多越好的。
馬背上,那人死咬着牙關,臉色已經隱忍的十分可怕。
宋楚兮沒耐性繼續和他耗下去,直接就扭頭對衛霖道:“我們走!”
“是!”衛霖謹慎的頷首應了,一行人就戒備着繼續後撤。
“頭兒——”那些南蠻人眼睜睜的看着,一個個都是義憤填膺,“我們族中那麼多人不能白死,難道真要這麼看着他們走嗎?”
那族長只就咬緊了牙關,不叫自己的情緒外露。
“全都不準跟過來,今天我只求保命,不會刻意同你們爲難,你們好自爲之。”眼見着有人蠢蠢欲動的要追,宋楚兮立刻揚眉警告。
那位族長卻是存着小心的,倒是不敢過分的和她嗆起來,立刻擡手製止了身邊人的行動。
“族長——”有不捨棄的的士兵氣憤的跺腳,那人卻態度強硬,居然真的沒有叫人繼續尾隨追蹤。
宋楚兮一行人深一腳淺一腳的從樹林裡穿行,循着來時路,以最快的速度退出了林子。
彼時已經四更,這一路上所有人的心裡都繃緊了一根弦,一直到從密林之中走出來,遠遠地看到了自己軍營駐地那邊的火光,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大劫的士兵們才鬆了口氣。
“不知道那些南蠻人還會不會出爾反爾,四小姐,我們還是趕緊先回營去,然後再做計較吧。”衛霖擦了把臉上合着血水往下滾的汗水,神色之間依舊難掩焦灼。
“嗯!”宋楚兮剛要點頭,身後的士兵隊伍裡卻突然接二連三的有人暴起,拔刀出鞘,直接朝着他們這幾個人衝殺過來。
“不好!是有南蠻人的死士混進隊伍裡來了。”人羣裡,馬上有人低吼一聲。
方纔那樹林裡一片漆黑,爲了避免引發火災又不能點火把照明,一行人慌張的撤退,如果說南蠻人憑藉自己
人憑藉自己對地形熟悉的優勢悄悄抄近路,喬裝之後神不知鬼不覺的混進了倉惶撤退的隊伍裡——
這其實並沒有難度。
那十來個人都是身形健碩的漢子,但凡出手就不留餘地,目標直指就是宋承澤和宋楚兮兄妹兩個。
“四小姐擔心。”衛霖怒喝一聲,連忙一把將宋楚兮拉到了身後護住。
宋楚兮並不逞能,順手把這邊被縛的宋承澤也拽了一把,而這一刻的局面也是相當驚險,一個南蠻人已經衝到眼前,凌空一刀,直接擦着宋承澤右邊的肩膀切了下去。
繩索被砍斷,宋承澤的反應也是極爲迅速的,順手奪過旁邊一個侍衛手裡的兵刃就和那南蠻人打成一片。
士兵們從外圍包抄過來,但是那些南蠻人卻顯然是抱着同歸於盡的心思來的,根本就不管背後,勢如破竹,就是要取宋承澤和宋楚兮這兄妹兩個的性命。
“殺了我們的族人,現在卻想脫身而退了?門都沒有!”幾個人義憤填膺的叫囂着,拼盡全力往這邊壓過來。
這幾個人明顯就是精挑細選出來的,身手了得,根本就不是普通士兵所能抵禦的。
衛霖孤身去擋兩個刺客,已經分外吃力,而宋楚兮身邊的士兵轉身就又倒下去了好幾個。
宋楚兮則是什麼也顧不得,只迫切的想要去拽宋承澤——
這個時候,已經從南蠻人的包圍之下脫困了,怕就怕是他目的達到,趁亂就給跑了。
宋楚兮這個身體的力弱,但好在她有實戰的經驗,架勢很足,揮劍出去一擋,倒是叫幾個刺客忌憚之下一個遲疑,她便已經趁亂奔到了宋承澤的身後,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宋承澤橫劍逼退面前的兩個刺客,回頭對上她戒備又冷酷的眸光,卻是諷刺的一勾脣,“做什麼?你還怕我會丟下你自己跑了?”
他這話,突然就說的有些曖昧不明。
宋楚兮覺得怪異,心裡頓時就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而宋承澤見她面色不善,卻居然又再笑道:“放心!今天但凡大哥還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讓他們傷你一分一毫的。”
突然之間,就兄妹情深了?
這人,明顯就是別有居心。
“殺了他們!”聽着這兄妹兩個之間情深意重的對話,再想到自己村寨裡面慘死的族人,幾個刺客更是被刺激的紅了眼,有人厲喝一聲,幾個人亂刀集結就拼着一股子蠻力朝宋楚兮兩人兜頭砍了下來。
身邊離着他們最近的三個士兵匆忙撲上來阻擋,居然就被憤怒之下的南蠻刺客直接砍倒在了血泊當中。
四柄鋼刀齊刷刷的從空中劈落,宋楚兮纔不管什麼可殺不可辱的志氣,扯着宋承澤的袖子扭頭就跑,不曾想宋承澤卻居然擺脫了她的手,手腕一翻,就將那半截袖子撕裂。
宋楚兮腳下一個踉蹌,倉促間回頭看去,卻見後面宋承澤也跟着轉身朝她這邊奔了過來,只方纔他轉身的那一瞬間動作遲緩了些許又顯得倉促了,身後明晃晃的幾柄鋼刀劈落,他的身形居然又刻意一變,只卻不是爲了躲避,反而用他自己的身體完完全全擋在了宋楚兮的前面。
亂刀落在他的肩上和後背上,他額角根根青筋都明顯的顯露出來,只這個時候,單獨面對宋楚兮的時候,他的脣角卻不合時宜的盪漾起一抹鮮明又冷酷的笑容來。
千鈞一髮之際,他用自己的身體去給宋楚兮擋了刀?
其實,根本就不需要這樣的,而這——
又是他處心積慮,以身做餌佈置好的一場戲。
宋楚兮皺了眉頭。
宋承澤看到她這樣的表情,卻明顯是得意又痛快的,他的聲音很低,彷彿是兄妹之間真的在說什麼悄悄話一樣,帶了種幾乎可以說是刻骨的溫柔語氣道:“我是不會替你去救殷述的,我死了,殷述就沒得救了。楚兮,我知道你心機無雙,這一次你既然敢來,就肯定是一定打算好了日後去皇上面前搪塞的話,可是殷述的死,應該是提前不在你的計劃之內的吧?回頭等到皇帝追究的時候,我也但願你能圓的過去。”
殷述在宋家軍的駐地附近喪命,爲了不叫皇帝遷怒,屆時宋楚兮肯定不敢說是宋承澤對他下的手,而就算她把責任都推給了南蠻了——
宋家軍和她,也照樣有保護不周之責。
只許是皇帝不想追究,否則的話,她十有八九就要勒令去給殷述抵命的。
當然,皇帝等的就是徹底拔除宋家的機會,只要殷述有事,他就一定會將此事無限的渲染擴大化,一舉將整個宋氏一脈入罪的。
這就是宋承澤給殷述下蠱的目的,從他開始抱着必死之心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不遺餘力無所不用其極的算計着怎麼能把宋楚兮坑的越慘越好。
宋楚兮和他四目相對,這一刻,她心中的感覺分外複雜,居然是一時之間完全找不到準確的詞語來形容這個人了。
宋承澤所做的種種,雖然極端卑劣,可是對於一個把自己的性命都捨出來做墊腳石的人——
除了佩服對方的勇氣,她好像也完全的無話可說。
那幾個南蠻刺客大約也是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就這樣得手了,短暫的怔愣之下就又重新揮刀再砍。
宋楚兮緊抿着脣角看着面前的宋承澤,再就沒說過一句話。
宋承澤肩上的傷
澤肩上的傷口深可見骨,血水從軟甲下面滲出來,滴滴答答的落在地面上他也不管,只就專注的盯着眼前那少女古井無波的一雙眸子,慘然一笑道:“今天大哥都捨命爲你擋了刀了,回頭要你替我做下的這些孽埋單,應該也不算太委屈了你。”
在那些南蠻人看來,就是他們兄妹情深,先是宋楚兮甘冒奇險的深入虎穴將宋承澤給強行搶了出來,後面這宋承澤又以命相護來替她擋下了致命的殺招。有了這前後兩件事的串聯,南蠻人族中被屠的事情就不可能只是宋承澤的個人行爲,宋楚兮就是他的幫兇,與他是一夥的。
給皇帝制造了對她發難的契機,同時又讓南蠻人徹徹底底恨上了她,宋承澤這一雙小鞋丟過來,還真是將宋楚兮身前身後的路全部一股腦的給封死了。
頭頂雪亮的刀鋒再度罩下來,宋承澤的目色一寒,帶了渾身戾氣的突然轉身,只徒手一把穩穩的握住了那鋼刀的刀背。
那刺客的動作被阻,試着再度發力,居然也沒將刀鋒壓下去,反倒是被宋承澤的內力一衝,他徒手就推着那人,逼得他節節敗退,連着退出去兩三丈遠,並且因爲他那出手動作太過迅猛的緣故,衝撞的周遭士兵也不得已的紛紛避讓。
“殺了他!”幾個刺客大嚷着全部撲了過去。
宋楚兮心裡惦記着殷述,下意識的就要追過去,就再這個時候,那林子裡面南蠻人的大隊人馬已經追了出來,陣容強大,迅速包抄過來。
“四小姐!”衛霖低吼一聲,連忙一把將她拽了回去。
宋楚兮並沒有勉強,眼見着大批的南蠻士兵潮水般從密林深處涌出來,不過瞬息工夫已經將宋承澤和那幾個刺客給圍了個密不透風。
宋承澤的死訊傳回京城是五天以後,宋楚兮上呈的摺子上是說遭遇了南蠻人的暗算,死在了戰場上。
一座樸實無華卻莊嚴肅穆的大宅子裡,氣氛已經低迷了整整三天,主子的心情不好,所有的下人都跟着惶恐,人心惶惶,往來行走也都儘量的小心,大氣不敢出。
“唉!主子,您好歹是要吃一點東西的,這都三天了,再怎麼下去,您的身體怎麼吃得消?”屋子裡一個蒼老的聲音苦口婆心的勸着。
“出去。”另一個女聲疲憊的響起。
“再怎麼樣您也要顧惜自己的身子啊——”年老的聲音又道。
“出去!我叫你滾出去你沒聽到嗎?”屋子裡砰地一聲,是瓷碗被砸裂在牆壁上的聲音,同時爆發出女子暴怒的尖叫聲,“顧惜什麼?我現在還有什麼好顧惜的,沒有了,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還留着這個身體留着這條命做什麼?哈哈!”
那女人說着,又似是哭了,但最後就聲音扭曲的大笑了起來,“虧我自以爲機關算盡,虧得我自以爲步步小心,我了他,我什麼都舍了,可是最後前半算計,卻不過做的都是一場無用功。他就這麼死了?提前沒有一點消息,也沒有任何的隻言片語?就這麼說沒就沒了?甚至於連一塊屍骨都不叫我瞧見?”
女人的聲音裡,壓抑了巨大的痛苦情緒,且哭且笑,情緒激動非常,時而悲痛欲絕,又時而咬牙切齒。
“唉——”年老的女人嘆了口氣,“誰能想到就會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呢,可既然都已經這樣了,主子您也想開些,也許——也許這就是那宋大公子的命數吧——”
“什麼命數?”那女人突然厲聲打斷她的話,聲音拔高,暴跳如雷的低吼道:“我不信命,我也不信這就是他的命,他那麼出色的一個人,他本不該是這樣的結局的,是宋家的那個死丫頭,是宋楚兮那個小賤人,肯定是她做的。說什麼被南蠻人襲營陣亡?他在軍中這麼長時間,難道他身邊的那些都是死人嗎?就算真的有南蠻人偷襲,就你會眼睜睜的看着他出事?這樣的話,拿去糊弄皇上還行,我不信!”
“主子——”年老的婦人見她情緒失控,驚慌之餘,似是衝上前去捂住了她的嘴巴,慌張的勸道:“您小點聲,當心隔牆有耳,現在這哪兒哪兒都不太平啊。”
說着,她就又匆忙的過去推門,探頭往院子裡看了眼,確定外面沒人才鬆了口氣,重又折回了屋子裡。
“一定是那個丫頭做的。”屋子裡,那女人依舊難掩心中悲憤之情,咬牙切齒的說道:“一定是她用了什麼陰私手段,這才害了承澤的性命的。”
說着,卻又嗚嗚的痛哭起來,“這都是我的錯,怪我當時手軟了,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當時我就不該爲了和安壽那賤人置氣,袖手旁觀。我該早些出手的,應該趁着去年這個時候那丫頭還在京城的時候就將她解決掉。如果是那樣的話,承澤他——他——”
那女人說着,就哽咽着泣不成聲。
年老的婦人知道勸她不住,只一聲接着一聲的嘆氣,默默的跪下去,將地面上粥碗的碎片一一撿起來,最後也只回頭看了眼就愁眉不展的帶上門走了出來。
這個冬天的雪下的少,尤其此處北方,天空中皓潔一片,萬里無雲,只是空氣越是乾燥就你越是叫人覺得冷。
那老婦人打了個哆嗦,然後就埋頭匆匆的出了院子,順道把前面花園裡的園丁和丫鬟都打發了。
有些遺憾,不是隨便一兩句話就能囊括的。
那個人,就這麼猝不及防的煙消
及防的煙消雲散了?呵——
屋子裡,那女人哭了半晌,到了後面,聽起來就越發是肝腸寸斷,近乎岔了氣。
時間無聲無息的轉過午後,她方纔紅腫着眼睛坐起來。
冬日裡,鳥雀絕跡,再加上外頭走動的下人也都被限制住了,此刻這屋子裡的氣氛就靜的叫人心慌,聽不到任何的響動,那感覺,便就不似是在人間。
女人的心突然就憑空懸了起來,莫名的驚慌。
“嬤嬤——”她站起身來,開門就奔了出去。
外面田光大盛,就在她前腳踏出房門的一瞬間卻又如遭雷擊,瞬時頓住了步子,不僅如此,哪怕是連呼吸聲也都刻意的斂去了。
那院子大門口的拱門底下,剛好有人扶着門框埋首走進來,也是被這開門的響動驚動了,那人下意識的止了步子,擡頭看過來。
熟悉的眉眼,雖然身形略顯消瘦了些,身上太不起眼的深色袍子又讓他的樣子現出幾分狼狽來,但那五官眉目,卻分明就是那個人的。
女人愕然的站在那裡,眼中神色一時迷茫。
宋承澤乾脆就不動了,就勢靠在了門邊,隨後問道:“是我吵到你了?”
聲音透着明顯的沙啞和疲憊。
“你——”女人怔愣之餘,眼睛等的老大,一時之間卻也說不清她那表情到底是驚喜還是驚嚇。
宋承澤靠就在門邊,午後的陽光映着他過於蒼白消瘦的臉頰,連平時最是紅潤的脣都不見得更增色幾分。
他那神情之間略帶了幾分疲憊,脣角忽而揚起了一個弧度。
不是曾經意氣風發的模樣,反而流露出幾分隨意的慵懶。
“你——”那女人與他對望半晌,嘴脣動了動,這才又遲疑着再次發出了聲音。
“不會連你也以爲我就那麼輕易死在塞上的戰場上了吧?”宋承澤笑道,淡淡的開口。
他的聲音是真實的,聽着與往常無異。
女人的眼眶一紅,只突然之間就流了滿臉的淚。
宋承澤靠在那門邊不動,似是有些如釋重負的嘆了口氣,然後咬牙道:“就算是死,我也總要跟你打過招呼,跟你說一聲了再去。”
遙遙的,他緩緩的擡了手。
那女人這才驟然一驚,猛地回過神來,匆忙的提了裙子奔過來。
她伸出手去,宋承澤就勢一把握住她的之間,卻是莫名用了很大的力氣拉拽,藉着她手上力道慢慢的站直了身子。
他手指冰涼,烙印在皮膚上,那女人的一顆心又驟然往上提,心裡莫名覺得恐懼,但是垂眸看到陽光下他的影子清楚的落在腳下,胸中又是一種強烈的情緒涌動,再難控制的失聲哭了出來,“你沒事就好,我還以爲——”
宋承澤緩慢的直起腰身,那女人的話到一半,可是他藉着她的力道纔剛穩住戰力起來的身子居然收勢不住,直直的仰面又朝前栽了下去。
那女人的力道吧已經有限,再加上沒有防備,手上下意識的反握住他的手指想要拉他,反而被他的身子帶着往後栽去。
砰地一聲悶響,兩個人齊齊跌在了院子裡。
那女人的後背落地,撞在石板路上,頓時疼的腦中一空,但這時候她卻是顧不得自己的,手腳並用的慌張爬起來就去推了宋承澤一把,“承澤——”
話音未落,卻感覺到入手溼冷,竟是他後背的衣物都被不知道什麼時候浸透出來的血水染透了。
------題外話------
咦,大哥的老相好(⊙o⊙)啊!
ps:我發現還是jq戲寫起來順手,前兩天去和大哥鬥智鬥勇,真卡死我了嚶嚶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