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兩人即將錯肩而過的時候,顏玥突然一轉身,膝蓋一彎,跪在了殷紹的面前。
包括殷紹在內,所有人俱是一愣。
顏玥仰頭去看他的臉,神色悲慟,但也許是因爲悲到了極致,她居然一直都沒有流淚,只是乞求道:“讓我送小殿下最後一程吧!”
明明知道那不是廖容紗當初生下來的那個孩子,她卻還是這樣?
殷紹微微擰眉。
顏玥似是怕他不允,就趕緊膝行過去,拽着他的袍子再次哀求道:“殿下,求您了,那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至少您要讓我看着他入土爲安。”
就算殷桀根本就不是皇室血脈,但是他的身份卻是個不能揭穿的秘密,殷紹一定不會叫任何人帶走他的屍首,也必須要讓他按照皇室葬禮的規程下葬的。
這個逃出虎口的機會得來不易,顏玥居然就這樣放棄了?
衛恆卻知道此地不宜久留,使了個眼色,馬上就有暗衛想要過去攙扶顏玥。
“殿下!”顏玥驚呼一聲,卻是鐵了心不肯走的,爲了躲避那暗衛,一咬牙乾脆撲過去,一把抱住了殷紹的腰。
她這又是唱的哪一齣?
這一次,就連一直事不關己的端木岐也怒其不爭的皺了眉頭,卻只在這一個瞬間,就見殷紹的臉色慘變,幾乎是不假思索的一掌拍在了顏玥的左肩上。
顏玥的身子猝然飛了出去。
這個變故更是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殷紹那一掌絕對出手不輕,但顏玥面上居然連一絲痛苦的神色也沒有,反而脣角揚起,帶着冰冷快慰的一抹冷笑。
然後砰地一聲,她的身體重重的摔在遠處的地面上。
“小姐——”寶音臉色慘白的驚呼一聲,還不等撲過去攙扶她,顏玥就先捂着胸口連着嘔出了好幾口血。
殷紹是站在那裡沒動的,只是微不可察的,細看之下卻能發現他那腰身似是有了些微佝僂。
“殿下?”龐生不由的屏住呼吸,快走到他身邊,這才驚愕的發現他的後腰上被刺入了一根尖銳的髮簪。
利器幾乎整個沒入他的血肉裡,殷紹雖是一聲都沒有吭,但額頭上已經冷汗直冒。
“殿下——”龐生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他對殷紹,說是主僕情義都談不上,甚至於如果不是爲了要借殷紹的手來殺人,他也要不齒於殷紹的許多作爲的。
龐生愣在那裡。
殷紹卻已經惱羞成怒,他眼中有瘋狂的血色蔓延,一個字一個字從牙縫裡擠出來,“給本宮殺了他們!一個不留,本宮——要他們全部死在這裡。”
顏玥居然敢對他下殺手?這簡直就是滑天下之大稽的。
侍衛們蜂擁而上。
端木岐是沒想到事情會鬧成這樣,眉頭不由的微微一皺,長城已經會意,帶人上去迎敵。
這邊衛恆的人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剛剛平靜了沒一會兒的院子裡再次亂鬥成一片。
喊打喊殺聲,兵器碰撞聲,紛紛擾擾。
端木岐看一眼這個局面,嘆了口氣,紆尊降貴的親自走過去,彎身去捏了顏玥的手腕試她的脈。
寶音早就哭成了淚人,跪在地上,死死的握着顏玥的另一隻手不斷的喃喃低語,“小姐!小姐您怎麼樣了?您別嚇我,您倒是說句話啊!”
顏玥的神智還是清醒的,只是臉色慘白,全無一絲的血色。
她一直用力的抿着脣角,臉上現出痛苦的神色,卻是一語不發。
殷紹那一掌傷她不輕,直接就將她震成了內傷,此刻她胸腔中血液逆涌,不是她不想說兩句話安慰寶音,而是唯恐一開口就又要吐血不止。
“端木家主——”寶音沒了辦法,只能無助的擡頭看向了端木岐。
端木岐的眉頭一直微微皺着。
他不是專門的大夫,不會診病,只多少會探一點脈象的。
顏玥一個弱女子,在殷紹惱羞成怒根本就準備給她活路的情況下生受了那一掌,生還的希望怎麼都十分渺茫的。
端木岐沒說話,顏玥卻是心知肚明的。
她面上也不見怎樣悲傷或者不捨的表情,只是抓住寶音的那隻手用力的握了握,眼神略顯焦灼的看着她。
寶音猛地打了個寒戰,擡頭對上她的視線,只茫然了一瞬間就明白了她的意圖。
那一瞬間,心中悲傷的情緒已經鋪天蓋地的襲來,寶音卻不得不強行忍了下來。
“嗯!”她點點頭,勉強看向了端木岐,“端木家主,宋四小姐呢?我家小姐想見她一面。”
且不說本來就知道顏玥是宋楚兮的人,就算只是個陌生人——
人之將死,這樣的請求也不容易拒絕的。
端木岐心裡嘆了口氣,回頭使了個眼色。
跟着他過來的舜瑛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彎身將顏玥抱起來。
她這一動,顏玥終是沒能忍住,連着又是兩口鮮血吐出來,溼了舜瑛一身。
寶音慌亂的拿袖子去給兩個人擦。
端木岐只看了一眼,就轉身,“走吧!”
長城帶人在和殷紹的人周旋,這邊舜瑜另外帶了一部分人和堵在去路上的侍衛拼殺,試圖衝出一條血路來。
殷紹連着兩次遭遇重創,此刻也有些體虛,被兩個侍衛攙扶着站在人後,看到這邊他們要走,眼底就又有凌厲的殺氣瀰漫,寒聲道:“攔下他們!”
爲了不牽動傷口,他的聲音都刻意壓得很低。
“攔住他們,一個也不準放走!”侍衛代爲傳話。
話音未落,外圍的弓箭手就又搭箭射擊。
殷紹所在的方向,他們不敢隨便射箭,唯恐誤傷,但是對端木岐等人,弓箭手卻是無所顧忌的。
端木岐的暗衛立刻揮劍阻擋。
擋下了弓箭手的第一輪襲擊之後,端木岐也驀地冷的臉,隔着人羣看向了殷紹道:“太子殿下就這麼等不及要和我撕破臉了嗎?不管你這後院裡有什麼私人恩怨,我今天可是正式登門拜訪的。”
“端木家主真會說笑。”殷紹還沒開口,卻是龐生代爲說道,語氣諷刺的盯着被人護在後面的顏玥,“您那丫頭手裡抱着的可是我們殿下的侍妾,端木家主口口聲聲登門做客?請問這世上可是有您這樣的客人?隨隨便便就要強行搶了我們殿下的侍妾出府的?”
這件事上,端木岐本來就不佔理的,除非——
“你說這個女人?”端木岐還是一副沒事人一樣的表情,一挑眉道:“太子殿下如果捨不得,那我留下你是了?”
說到底,顏玥的生死也好,是去是留也好,和他有什麼關係?
舜瑛會意,立刻就要將顏玥放下。
“你——”龐生語塞。
端木岐這人行事乖張,現在他和宋楚兮之間的關係又若即若離,還真不能保證他就會爲了幫宋楚兮還個人情就公然和殷紹翻臉爲敵。
他一旦留下了顏玥,那他們也就不好窮追猛打了。
可顏玥一個將死之人,留她下來頂什麼用?根本就不能將殷紹心裡的怒氣壓下去一分一毫。
龐生是不敢擅自做主,殷紹那裡不過冷笑一聲,“給本宮把他們統統留下!”
他現在幾乎是氣急敗壞的。
他固若金湯的太子府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外人攻破和強行闖入,還有顏玥竟敢當衆刺殺他,這所有的一切加起來,絕對是他有生以來所經受到的最大的最大的一次挑釁。
這個臉,他丟不起。
得了他的命令,龐生和侍衛們都不再猶豫,更加奮力的拼殺。
端木岐也不試圖和他講道理,隨手強取了一個侍衛手中佩刀,也開始肆意的遊走於戰局之內收割人頭。
衛恆帶來的人和端木岐的人都人數有限,雖然戰力驚人,可是在前赴後繼趕來支援的太子府侍衛的夾擊之下,一時半刻居然沒能殺出出路來。
一番僵持之下,這已經是黎明時分。
彼時宋楚兮正趁亂帶人從另一邊潛入太子府,她對這裡的地形最是熟悉不過,爲了節省時間就親自帶路,和童五還有嚴華一道搜索宛瑤的下落。
一行人和太子府的侍衛一面交鋒,一面搜索,但是找了大半個時辰居然都一無所獲。
“小姐,這樣下去不行的,太子那邊很快就會有人去通風報信,既然他把您要找的那個丫頭囚禁了多年,想必是十分在意的,一定會馬上派人手前來增援的,恐怕就是端木家主也拖延不了他太長的時間。”童五擦了把臉上汗水,語氣中不無着急。
太子府裡能用來關押人犯的秘密所在也就那麼幾個,他們都已經找了一遍了,可是殷湛的探子卻拍胸脯保證,他親眼看到宛瑤被帶胡來之後這太子府裡就再沒有任何人出去過。
宛瑤一定還在太子府裡的,可殷紹待敵把她藏在哪裡了?
還有顏玥那邊——
雖然衛恆和端木岐同時出手是很有保障的,她到底也還是很擔心顏玥。
此時宋楚兮也心浮氣躁,正在遲疑着思索,卻見前面過來的一隊侍衛本該是要來攔截他們的,但是半途有人追上來說了幾句話,那一隊人馬居然直接掉頭奔了園的另一邊。
“怎麼回事?”嚴華和童五面面相覷。
“應該是那邊的情況有變!”宋楚兮忖道,心裡突然升起一種極度不安的感覺。
她略一權衡,一撩袍角就也大步往那園另一頭疾行而去。
“小姐!”她做事不是個半途而廢的人,嚴華也覺得她是亂了方寸,一揮手,就和童五帶着人匆忙的跟上。
一行人行色匆匆,路上偶有遇到侍衛阻攔,也只是湊巧,整個太子府裡所有的侍衛似乎都得了密令傳召,往園正西面集結。
宋楚兮帶人一路衝破阻礙殺過去,遠遠地就見那裡幾百人混在一起,正殺的如火如荼。
“這——怎麼會弄出這麼大的陣仗來?”童五大爲意外,不由的倒抽一口涼氣。
宋楚兮的目光敏銳自人羣裡掃過一眼。
端木岐那人就是有那樣的本事,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叫人一眼就從人羣裡找到他。
確定了他的位置是被殷紹的府兵困在了包圍圈裡,宋楚兮略一思忖你就扭頭對童五道:“爲了避人耳目,宣王府的府兵都暫時侯在前面那條街上,你馬上去把他們全部帶來。”
這裡的情況,已經完全失去控制了,唯一的辦法只能以暴制暴。
“是!”童五拱手應了,匆忙離開去找援兵。
宋楚兮收回了目光,直接一擡下巴,冷聲道:“嚴華,帶人給我劈開一條路來,殺進去!”
人羣裡,她只能大致的確認端木岐的所在,卻不知道這裡的局面到底爲什麼會演變成這樣。
“是!”嚴華也不遲疑,立刻一揮手,帶人護衛着她一路往前攻去。
太子府的府兵本來只一心要圍堵端木岐等人,注意力全部在站圈裡面,冷不防外圍遭人暗襲,開始倉促的反擊。
這樣一來,端木岐和宋楚兮兩邊加攻,倒是沒有費太長的時間就已經成功的突破包圍圈會合了。
“小姐!”舜瑜一邊阻擋太子府侍衛的明槍暗箭,一面回頭和宋楚兮打招呼。
嚴華側身讓了一下,宋楚兮這一擡眼纔看到了被舜瑛抱在懷裡奄奄一息的顏玥。
那一瞬間,便如是一道響雷轟然在腦海裡炸開。宋楚兮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連帶着腦子裡的所有思維都被抽的乾乾淨淨,明明是鮮血淋漓,衝突強烈的一個畫面,她的眼前卻沒有絲毫的色彩,能夠看到的就只有顏玥虛弱蒼白的一張臉。
顏玥本來正攢着力氣,儘量的閉目養神,聽到舜瑜的呼聲才睜開眼睛看過來。
兩個人,四目交接。
宋楚兮只覺得喉嚨裡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不是發不出聲音,只是分外的難受,一瞬間,她整個人都變得失魂落魄了起來,手中抓握着的染血的寶劍鏗然一聲落在了地上,以至於一個侍衛趁機從旁斜刺了一劍過來她都全無防備。
“小姐當心!”嚴華低呼一聲,心急如焚的反手用劍尖一挑。
那侍衛的劍鋒走偏,雖然沒刺中宋楚兮的要害,也還是在她的小臂上劃開了一道不是很深的傷口。
“姐——”顏玥的眼中漫過驚恐的情緒,想要開口叫她,胸中卻是熱血逆涌,又把聲音卡在了喉嚨裡。
只她這一掙扎,舜瑛抱不住她,她便落在了地上。
“素嵐!”宋楚兮一個激靈,下意識的迎上前去一步,探出雙手穿過她腋下,原本想要扶住她,卻沒有想到她渾身居然虛軟的一點力氣也沒有,直接就被顏玥撲倒了。
兩個人的膝蓋一起重重的跪落在地上。
顏玥的腦袋落在她肩上,宋楚兮能鮮明的感覺到有什麼溼熱的液體迅速的浸透了她身上根本就不算單薄的衣物,那種溼熱又黏膩的感覺讓她幾乎想要生生扒下自己一層皮來緩解這種叫人抓狂的感覺。
“小姐!”寶音撲倒在一邊,幫着去扶顏玥的身子。
顏玥渾身軟軟的沒有力氣,只虛弱的靠在她身上。
宋楚兮一聲不響的拿袖子去擦她脣邊的血跡。
“姐姐——”顏玥聲音虛弱的喚她,本來想要去握她的手,可是力氣不足,就只拽住了她的袖子。
“先別動!”宋楚兮道,她的聲音很冷淡,但如果仔細分辨,卻能感覺到很深的壓抑情緒,“有什麼話都等先離開了再說。”
這個地方,的確是不適合說悄悄話的,可是自己的體力怎樣顏玥知道,她很擔心她撐不到離開。
她急切的想要說什麼。
宋楚兮卻強行拉開她抓着她袖子的手站起來,滿面殺機的衝着殷紹的方向道:“殷紹,你是今天就要在這裡和我一起魚死網破嗎?”
她一向都不屑於像一個潑婦一樣惱羞成怒的和誰當衆嘶吼叫罵的,可是這一刻,情緒根本就完全控制不住。
這一句話,歇斯底里,帶着淒厲的迴音劃破黎明前黑暗的天宇。
打鬥中的雙方都被震住了。
殷紹的目光透過人羣看過來,卻見那個嬌小的女子赤手空拳的站在刀光劍影的人羣裡,衣袍染血,眼底卻帶着比那血光更加刺眼的猩紅的憤怒,正死死死死的盯着她。
他和宋楚兮打交道的次數不少,針鋒相對的時候也有過,可即便是那一次他帶人屠戮她南塘宋家的老宅並且當街將她打成重傷的時候她都沒有這個樣子,只是神情冰冷的給了他一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眼神的警告罷了。
可是今天,今時今日,這個女子卻在一瞬間,仿若癲狂了一樣,赤紅着眼睛當衆和她咆哮着嘶吼。
不過就是區區一個顏玥而已?而且就算殷桀死了,和她有什麼關係?
主要的是——
這種表現,太不復合她宋楚兮的性格了。
這個丫頭又陰又狠,幾乎從來都是情緒不外露的,現在這個樣子的失態,不是明顯的暴露弱點出來給人攻擊嗎?
她這到底是發的什麼瘋?
殷紹的眼底,突然就泛起了極大困擾的神色。
宋楚兮見他還不下令停手,卻根本就無心再與他多言,搶過一把刀,又就近扯過旁邊正和暗衛交手的侍衛,不由分說,一刀就自那人頸邊拉了過去。
鮮血噴涌,濺在她臉上。
宋楚兮卻像是好無所察一樣,一把將那屍首丟在地上,繼續揮刀就砍。
這丫頭,簡直就是瘋了。
就是端木岐也理解不了她這樣瘋狂的憤怒和殺機到底從何而來,脣齒間不由自主的噝噝抽着氣。
宋楚兮這樣不管不顧的往人羣裡衝殺而去,不管是端木岐還是衛恆、嚴華等人都不是置之不理。
一羣人忙不迭也全力拼殺,儘量在她身邊護她。
殷紹看着宋楚兮突如其來這般瘋狂的舉動,眉頭卻是越皺越緊,不過眼前的局勢已經觸發,他便不會容情,暗中給身邊的侍衛使了個眼色。
那侍衛會意,一揚手往空中拋出去一個旗筒。
什麼意思?殷紹還有後招?
端木岐的心頭一緊,不由的閃身蹭到宋楚兮的身邊,同時冷笑着看向殷紹道:“太子殿下,你確定今天之後就再不需要回頭了嗎?”
端木岐的野心,昭然若揭,殷紹雖然對他把持在手的勢力大小沒有把握,但卻可以肯定,他此次進京絕對是做了完全的準備,最不濟——
也能保證全身而退的。
這個當口,宮裡皇帝那邊的事情還懸着,殷紹自己不算是去安無後顧之憂。
他遲疑了一瞬,卻還是黑着臉不肯輕易鬆口。
端木岐看在眼裡,不過莞爾,“我不怕擔一個亂臣賊子的惡名,但今天你要將我留在這裡,卻是絕不可能的。如果太子殿西有興致繼續鬥下去,我樂意奉陪到底,可是鬧到最後這座天京皇城到底會變成什麼模樣,我可就保證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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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心思,如果殷紹敢和他玩陰的,就是拆了這座皇城也不在話下。
這樣的話,當面說出來已經非同小可了。
這個時候,另一側園入口那裡忽而有侍衛隔着老遠的稟報道:“殿下,宣王府有大批的府兵突然現身,堵住了兩邊的巷子,要往咱們府裡闖。”
殷紹是剛傳了驗兵來救駕的,只是沒想到殷湛的府兵會先到一步。
他眼底的目光薄涼冷酷,也是譏諷的冷笑,“殷湛他還真是捨得出去!他的府兵是嗎?他的府兵能有多少人?他以爲他能奈何的了本宮嗎?”
如果一直的拖下去,那麼少不得要來一個兩敗俱傷。
宋楚兮是發了狂,端木岐卻還是理智的,不會陪着她瘋。
“何必呢?這位承微娘娘不過一個將死之人,就爲了她?太子殿下何必如此衝動?”端木岐道,語氣中帶着肆意的調侃,頓了一下,就更加有恃無恐的笑道:“而且——皇宮裡這會兒是個什麼局面,太子殿下難道就不好奇嗎?這樣浪費大把的時間和精力來和我們爭這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情,這可不符合太子殿下您的作風。”
宮裡的情況怎樣?
殷樑的人聲稱他們劫持了劉皇后,而實際上殷湛卻動用了他的身份和關係暫時拿下了天牢。
皇帝的生死不明,卻偏偏還有一個心存不軌的殷述守在旁邊。
眼前的這個局面,就是一團亂麻,實在是不能再更糟糕一點了。
殷紹方纔是被憤怒衝昏了頭腦,此時得了提醒,卻更加焦頭爛額。
這邊他還在遲疑不決,園的方向已經有最早趕到的一批宣王府的府兵衝了進來。
“殿下,又有人闖進來了!”龐生提醒。
殷紹身邊的人戰力不弱,一時半刻根本就奈何不得他,而如果再糾纏下去,卻保不準要被他的援兵包圍了。
端木岐趁亂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宋楚兮的手腕,遞給她一個告慰的眼神,“現在不是衝動的時候,見好就收吧!”
宋楚兮從來都精於算計,她雖然恨不能就在這裡解決了殷紹,可問題是她現在沒有把握一定能要了殷紹的命,但如果糾纏下去,他們卻是一定會陷進麻煩裡的。
勉強的用理智壓下心裡的浮動的殺氣,宋楚兮當機立斷的轉了身。
這一個轉身她走的決絕,面上神情冷酷,卻沒有半分的拖沓和猶豫。她明明是不甘於就這樣走的,但偏偏趨利避害,走的這樣決絕。
殷紹目睹她轉身時候那一抹神情,莫名的,心裡對這女子的戒備又更深了幾重。
因爲援兵趕到,要阻斷殷紹的人的追堵便容易了。
“殿下,就這麼讓他們走嗎?”龐生心有不甘的問道,扯了脖子去看且戰且退,迅速閃身進了園裡的一羣人。
殷紹沒說話,只是目光冰冷的注視着那一角。
不是他就甘心放對方走,而是暫時完全的無能爲力。
宋楚兮一行在宣王府府兵的掩護下先退出了太子府,一行人踏着黎明過後第一縷曙光匆匆而行,一直過了兩條街才完全隔絕了所有的打鬥聲。
顏玥重傷,沒有辦法就這麼趕路,一行人便在巷子口等着接應馬車過來。
端木岐知道宋楚兮和顏玥有話要說,就自覺的帶着其他人都避開了。
宋楚兮扶顏玥枕在自己的腿上,整理好她鬢邊散亂的發,輕聲的安慰,“還好嗎?再忍一忍,馬車一會兒就來了。”
“宛瑤還活着,你的那個婢女……她在殷紹的手裡。”努力的提了口氣,顏玥卻沒理會她的話。
“嗯!我知道了。”宋楚兮握着她的手,“爲什麼這麼傻呢?爲什麼不等一等我呢?我答應過要帶你走的,你不記得了?”
“姐姐,不是我不相信你,我知道你答應我的事都能做到,可是姐姐,我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了。這一生……我還能再見你一面,知道……知道你一切都好,我早就知足了。”爲了不想讓她更難過,顏玥盡力的擠出一個微笑來。
宋楚兮又何嘗不知道她在殷紹身邊的日子過的生不如死,而且有了這段經歷和過去,就算以後離開了,這些也不可能當成沒有發生過。
素嵐她很痛苦,可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捨棄了她。
宋楚兮只是握着她的手,緊緊地,並不說話。
“姐姐你別難過!我……我會到今天,這不怪你,素嵐爲你做什麼都是心甘情願的,你……真的不用自責,也不用替我難過。你不知道,在失去你和母親的這段日子裡,我每一天都過的生不如死。現在……”顏玥的話,儘量的說的快一些,她在盡力爲自己多爭取一點時間,可卻是氣息越來越虛浮,聲音也越來越弱。
她反握住宋楚兮的手指,脣角綻放的笑容是真的沒有絲毫痛苦的,釋然道:“我終於可以解脫了。”
日日守候在一個自己並不愛的男人身邊,還要竭力的掩飾住自己心裡強烈的仇恨和厭倦,這樣的日子,她一過就是五年。且不說別人,就連她自己都不敢想象她是怎麼一步一步熬過來的。
宋楚兮覺得自己應該多和她說說話的,因爲如果不說,以後就再沒有機會了,可是此情此景,她真的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
那些違心寬慰她的話,素嵐不需要,她也沒必要說。
所以,她就只是一語不發的看着她,聽着她絮絮叨叨的交代遺言。
事實上,顏玥真正想說的話也並不是太多。
她緩了片刻,突然想起了什麼,眼睛裡就又多了點迫切的光彩,隱隱不安的又道:“姐姐,我死後,你記得先燒一封書信給母親,替我向她求情。我做了那麼多天理難容的錯事,我怕……我到了黃泉路上,她不肯見我。”
這一路走來,她的手上沾染了無數人的鮮血,已經洗也洗不淨了。
可是這個時候,卻也不指望着乞求誰的原諒或是寬恕,只是害怕還要被最親近最在乎的人拋棄。
“怎麼會?”宋楚兮微微的擠出一個笑容來,她摸了摸她的頭髮,語氣很輕,帶着前所未有的溫柔,“她要生氣,也是生我的氣,是我沒能照顧好你!”
“姐姐……”顏玥繼續央求,聲音裡帶了幾分俏皮的討好。
那時候,她們母女三人住在老家的莊子上,每次調皮惹事的時候她都不敢去跟總是冷着一張臉的母親求情,而是可憐巴巴的去扯姐姐的袖子,然後毫無例外的,每一次姐姐都會替她去跟母親討好。
她是太習慣於依賴那個唯一的姐姐了,從小到大都幸福的躲在姐姐的羽翼庇護之下。她很幸福,甚至卻忽略了那些年裡姐姐所承受的辛苦和風險。其實那時候她是知道自己不該來京城的,可是卻沒有絲毫的理由可以迴避,因爲她這一生裡讓姐姐爲她付出的太多,而這卻是她唯一能替姐姐所做的了。
不能計較後果,不能考慮得失,只是必須要做的事。
她可以背叛所有的人,可以辜負所有的人,本以爲是終生都不會後悔的抉擇,卻因爲殷桀身世的曝光而成了一場天大的笑話。
其實也不在乎宋楚兮是不是又活着回來了,而是——
在知道了那樣的真相之後,她就不可能再繼續活下去了。
當初也就我因爲知道這一點,宋楚兮才一直猶豫不決,隔了好久,最後實在沒辦法的時候纔跟她坦白了殷桀的身世。
對於顏玥所有的絕望和痛苦,宋楚兮是看在眼裡的,可是這個妹妹,她護了她這整整一生,卻唯獨這一次,在她最絕望的時候——
無能爲力。
“好!”宋楚兮的手指,輕輕蹭過她的臉龐,語氣始終溫和而平靜,“我會替你燒一封書信跟她說的,一切的錯事,都是我做的,我家素嵐丫頭還是當初那個乖巧可人的好姑娘!”
兩個人,彼此注視,顏玥就眼眸彎彎的笑了。
“姐姐你對我還是這樣好,從小到大,不管我怎樣調皮,做錯了事,你都替我擔着。真……真好!”
她是她的姐姐,不僅給了她最細心的照料和關懷,更撐起了她的正片天地,像是一座山一樣的護着她度過了所有純真無憂的歲月。
這個姐姐,對她的意義大過天!
所以不惜自毀,她也要竭盡全力去守護姐姐的兒子。
雖然走到頭來只是一場空,可是——
還是不後悔!
她也——
不能後悔!
因爲一旦讓宋楚兮看出她有後悔了的情緒表露,這就只會讓宋楚兮更加的自責。
努力的讓自己的表情趨於平靜,宋楚兮正在失神的時候,她卻又用力的握了下她的手指道:“姐姐,你再替我做一件事吧!”
“嗯!”宋楚兮垂眸看她。
“三年前,他輾轉進京來尋我,在……在城外十里廟後面的山坡那裡……”
他?龐景嗎?其實曾經有好幾次宋楚兮都想問的,最後話到嘴邊又忍住了,可是現在這個樣子的素嵐,誠如她自己所言——
她早就已經沒有辦法回頭了。
這個時候,她還執意要見龐景最後一面,大約也只是想要對他懺悔自己的過失,但這樣一來,卻也只能是叫她自己在那個男人的面前更難堪罷了。
宋楚兮猶豫不決。
“你……帶我去!”顏玥的眼睛裡,都滿是期盼乞求的神色,哀聲的喚她,“姐姐!”
只那麼一瞬間,宋楚兮就已經覺得自己是沒有辦法拒絕她的。
“好!”他的手指又再摸了摸她的臉龐,溫柔道:“我送你過去尋他。”
顏玥這才如釋重負,脣角綻開一抹虛弱的近乎很難被察覺到的微笑。
這個姑娘,從來都是開朗又奔放熱情的,哪怕是壞都壞的那麼張揚跋扈,宋楚兮是看不慣她此時這般虛弱又卑微的模樣。
旁邊的寶音已經掩住嘴巴,使勁的把頭扭向了一邊。
宋楚兮卻是強打精神沒有迴避,只給了她一個心安的笑容。
“小姐,馬車來了,把承微娘娘交給奴婢吧!”舜瑛走過去,小心的將顏玥抱上了車。
宋楚兮跟着上了車,寶音隨行,駕車的則是舜瑛和舜瑜兩個。
這會兒,顏玥連呼吸聲都已經變得十分的虛弱,一張臉上的顏色褪盡,仰面躺在車廂裡。
宋楚兮坐在她旁邊,讓她的腦袋枕在自己腿上。
她看着懷裡的女子,脣角笑的溫柔,心裡卻是無比的苦澀和沉重。
那種感覺,那種壓力重重,悲痛至極,卻找不到任何缺口發泄的感覺再一次在她的血液裡開始肆意的衝撞。
素嵐!素嵐她……不行了……
其實自從在太子府第一次見到素嵐的時候,她的心裡就已經隱隱預感到了今天的結局。
素嵐說,自從她去到殷紹身邊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無法回頭了,這話在別人看來或許有小題大做危言聳聽之嫌,可是宋楚兮知道——
素嵐她去到殷紹身邊的那個決定,根本就是抱着必死的決心一起下的。
爲了替她守住兒子,素嵐在放棄龐景的同時,放棄的也是她自己的人生。
她拋下了她摯愛着的男人,去到了仇人的懷抱裡,那——
真是從一開始就是一條沒有辦法回頭的路。
而這一刻——
這條路,終於要走到最痛苦的盡頭了。
顏玥面上的表情看似平靜,但是微微蹙起的眉,卻也一樣昭示了她此刻心中無以言狀的痛苦。
有那麼一瞬間,宋楚兮突然就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你要不要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宋楚兮道,重新把她鬢邊亂的髮絲捋順,心裡卻十分清楚,此時她一旦是睡過去了,應該就再不會醒了。
但是如今,她也還是睡過去的好。
如果真要讓她撐着去見了龐景,又能怎樣呢?
不過就是雪上加霜,讓她更加的痛苦罷了。
顏玥不是不知道她心裡的想法的,她蒼白的脣輕輕嗡動,不知道爲什麼,卻是很順從的點了點頭,“嗯!”
再沒有多餘一句話的交代。
臨死前,最後的心願,終究——
她再如何的狠厲剛強,也不是凡事都有勇氣的。
她的眼睛安靜的合上,鼻翼間的呼吸聲就越發的平穩安靜了下來。
寶音一直用力的咬着嘴脣,脣瓣上血肉模糊,強撐着不叫自己嚎啕出聲,只是心有不忍的往旁邊別過了頭去。
------題外話------
不要再怪妹子拖後腿了,妹子是真的很苦逼~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