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荊太后盯着那碗湯羹,一張老臉變得有些怪異,面上若有所思。
而她身邊的心腹嬤嬤,下意識按住自己的手腕,腳步也是朝後挪了挪,很輕,並不明顯。
皇虛筌則是直接將兩碗都接過去,一碗放到自己手邊,一碗放到紫荊太后的跟前。
“四女兒如此有孝心,朕倍感欣慰!”這話,是面向在座諸位,對凰沾露說的。
凰沾露只得露出一個進退有度的笑,眼睛卻是盯着自己的宮女,見她退下去了,這才勉強算是鬆了口氣。
紫荊太后的視線倏然看過去,正好就看到了凰沾露稍微鬆口氣的表情,她的臉色變了變,最後目光又定在了跟前的這碗湯羹上。
就在皇虛筌又要開口說賜膳的時候,那邊的廉子兼突然就站了起來,手裡端着一個茶杯。
廉丞相見狀,老臉頓時就拉了下來,“廉子兼,當着皇上的面,你又想鬧什麼!”
廉子兼看都沒看他一眼,扔下一句話,“麻煩你在確定我是鬧的時候再開口說話。”
“你——”廉丞相氣得臉紅脖子粗,見廉子兼是走向朝樂郡主的,他憋着一口氣又怒斥,“廉子兼,你給我坐回去!”
皇虛筌也皺起了眉頭,卻是靜觀其變。
廉子兼這次連甩都沒甩一句話過去,兀自走到了朝樂郡主的跟前,朝樂郡主連忙抱住了身旁廉丞相的手臂,身體有些瑟瑟發抖。
廉子兼眼中一抹冷冽閃過,他不屑地冷嗤一聲,“要是小爺想害你,你就算抱着他大腿也沒用!”
廉丞相氣得老臉通紅,“混小子,你再說一遍!”
廉子兼目光淡淡掃了他一眼,隨即將手中的茶杯遞過去,“喏,今天的事情是我衝動了,我給你斟茶道歉!”
廉丞相聞言,倒是稍微消了些火氣,可朝樂郡主看到那杯茶反應更加大了,緊緊攥着廉丞相的手臂不肯撒手,對那杯茶避之如猛獸般。
“老……老爺,我不喝!”
廉丞相聽到這話,好不容易得以緩解的臉色頓時又給黑上了,就連皇虛筌的神態也有些不耐煩。
許是察覺到廉丞相的反應,朝樂郡主連忙開口解釋:“這杯茶若是有什麼……”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不過在場的人都是明白的,也正因爲明白,所以投射過去的眼神均是冷嘲熱諷的。
誰大爺的這麼有膽子敢當着這麼多人的面給你下毒!
你一有事不就怪到了廉子兼頭上了嗎?
廉子兼我是問地聳了聳肩,“喏,現在是你不喝,不是我誠心找茬。不喝拉倒,我自己喝。”
說着,就要將手中的茶杯送到自己跟前,但手腕在往上移的時候被人扣住了,廉子兼目光淡然地看過去,廉丞相直接將他手裡的茶杯拿了下來,塞到朝樂郡主手中。
“子兼有意跟你道歉,喝了吧!”
朝樂郡主卻還想拒絕,可接觸到廉丞相警告的目光,只能不情不願地拿回去,磨了好久,讓廉丞相半推半就給喝了下去。
朝樂郡主一臉的豬肝色,廉子兼則是勾起意味深長的弧度,踱步回到自己的位置。
廉丞相起身給皇虛筌道歉,皇虛筌見沒時間事情,便讓人上菜了。
用膳的期間都很和平,沒有什麼事情發生,凰沾露神經極度緊張,畢竟東西還擺在上面,皇虛筌和紫荊太后都沒有喝,她是生怕出了一丁點的麻煩。
自己的貼身宮女也沒有再回來,她越發覺得有蹊蹺。
可是想想,如果這是凰殤昔所爲,而那湯羹有異樣也讓凰殤昔給發現了,她想不到,凰殤昔是打算用什麼方法揭露出來?
而且,這女人是怎麼發現湯羹有異樣的?
凰沾露百思不得其解,可現在她在明對方在暗,她只能等,只能盯着那兩碗湯羹看。
皇虛筌心情大好,先前的小插曲也不過是插曲,始終影響不到他的心情,大手放回去的時候不由得碰到了什麼,他低眼一看,不就是凰沾露給他的湯羹嗎?
想到先前沒有一次是喝下,這女兒還每日送過來,心中不免有些動容,今日四女兒生辰宴,皇虛筌想,當着她面喝下讓她欣慰一些吧!
這個念頭剛落下,皇虛筌的手就已經摸到了碗壁上,正要拿起來。
紫荊太后一直就盯着這兩碗湯羹看,見皇虛筌那起來了像是要喝的模樣,她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按住了皇虛筌的手腕。
皇虛筌扭頭看去:“母后,怎麼了?”
紫荊太后神色有些異樣,眼睛死死瞪着他手裡的碗,皇虛筌不由得也順着她的視線看到了手裡的碗,他濃眉大皺。
“母后,你想和朕說什麼?”
凰沾露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手已經被緊緊捏住,掌心已經滲出了不少的汗。
就連暗中觀察的靜貴妃也是被嚇得不輕,本就蒼白的臉色更白了。
怎麼會,太后難道知道些什麼?
紫荊太后皺着眉頭,想着怎麼將話說出來,而又不能把矛頭直接指向凰沾露的時候,下方忽然傳來了一聲尖銳的嗓音。
“啊——有蛇!”
聽後後面兩個字,在場大多數的女眷都蹦跳了起來,不少男人也都站了起來,神態有些驚愕和害怕。
皇虛筌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他看向方纔出聲喊有蛇的女子,晦暗不明的眸子變得格外深沉。
“朝樂,你說什麼胡話,四公主的宮殿裡怎麼可能會出現蛇?”
廉丞相真的要被氣死了,這一個兩個的都來鬧,鬧了這一出又來這一出,整個大殿最能折騰的就是他們丞相府,他丞相府的面子當真不用要了。
朝樂郡主臉色慘白,她嘴脣發顫,指着自己位置底下,聲線也是帶有顫音的:“老、老爺,真的,真是有蛇,妾身看得很清楚,那是一條全身碧綠的蛇!”
廉丞相額角突突直跳,雖然覺得無理取鬧,但還是讓人過去翻開朝樂郡主坐墊底下。
丞相府侍女戰戰兢兢的心在看到什麼都沒有的時候鬆了下來,對廉丞相搖搖頭說:“老爺,奴婢沒有看到夫人說的什麼蛇。”
朝樂郡主一臉堅定地搖頭,“不會的!肯定有的,那麼大一條蛇,還衝妾身吐信子,妾身不會看錯的!它一定是跑到別的墊子底下了!”
最後一句話,令得許多人都變了臉色,紛紛站了起來。
“朝樂!你別胡鬧,給我坐回去!”
朝樂郡主簡直要哭出來了,“我不,老爺,真的有蛇的!”
廉丞相指關節被他捏得咯咯作響,他這張老臉真的沒法放了!
紫荊太后沉着臉沉着聲音說道:“既然丞相夫人說有蛇,那便讓人過來搜搜,看看發沒發現。”
雖然紫荊太后也覺得不大可能,但是讓人說出來了還是有些心驚的,讓人搜搜也可以安衆人的心。
衆人也點頭,這樣最好不過了。
凰沾露臉都綠了,說她寢宮有蛇?這不擺明了落她面子說她地方骯髒嗎?
靜貴妃的臉色也是異常的難看,若是搜到了暫且還算了,可若是搜不到……
靜貴妃眼中閃過一抹厲色。
紫荊太后吩咐侍衛過來搜查,皇虛筌也沒作聲,算是默認了。
衆人紛紛站起來推到一旁,站到了高坐兩旁的空位上,方便侍衛搜查。
所有人都站了起來,只有上方兩位高坐着的人並沒有動,顯然,對於有蛇一事,這兩人是持不相信態度的。
朝樂郡主還瑟瑟發抖地抱着廉丞相的手臂,根本就不理會臉色難看的廉丞相,廉丞相許是被她抖地煩了,一把揮開了朝樂郡主的兩隻手。
朝樂郡主不依不饒地又纏了回去,廉丞相接連揮開幾次,朝樂郡主這次抱上去的時候不滿地說了句:“老爺,你別這樣,妾身怕……”
“怕?你還怕?你不看看這好好的宴會被你弄成什麼樣子?這可是四公主的宴會,她若是想找麻煩,老夫看你怎麼辦!”廉丞相氣得吹鬍子瞪眼睛。
朝樂郡主也不覺得是自己的錯,狡辯道:“但妾身是真的見到蛇了,若不是這樣,妾身也不敢這麼鬧啊!”
廉丞相重重哼了聲,“哼!你還知道自己是在鬧!”
朝樂郡主委屈至極,張嘴想要爲自己辯解,但眼角的餘光掃到了一條碧青色的影子,她僵硬地轉眼一看,頓時臉上血色盡褪。
“啊——蛇!是蛇!”
一聲尖銳的聲音徹底讓人羣轟動起來,這次生辰宴來的人不少,這麼一鬧起來可是沸騰了,個個東跑西竄的,有些人根本就看不到所謂的蛇也跟着鬧起來。
所謂我立在馬路上擡頭看天,便人人擡頭看天,這種情況就像當下的局面,幾乎沒有幾個人看到綠色的影子,就跟着騷動起來。
皇傾簫將凰殤昔護在懷裡,帶着她靈巧地走出了擁擠的人羣。
皇沾燊在護着靜貴妃,而凰沾露卻只能咬着牙被人左推右推,險些栽倒在地上。
但人羣總歸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不敢鬧到高臺上那尊貴坐着的兩人上邊去,紫荊太后是變了臉色朝人羣中看去,緊張地手都捏緊了,指套硌到她的手腕上。
“蛇啊!在那邊——”
“啊!蛇!”
大多數人都不敢上去,可總有被嚇得丟了魂的不管不顧地跑了上去,朝樂郡主就是一位很好的例子。
朝樂郡主一張臉盡顯白色,她慌忙而又驚恐地跑到皇虛筌和紫荊太后的一桌上去,不管不顧地亂撞,瞳孔因極度的恐慌而猛然收縮。
她一邊尖叫一邊像沒頭蒼蠅一樣亂撞,就連在她跟前不遠處就是一張桌子都看不到,就那樣直直地撞了過去。
因爲衝上來的時候太過猛,以至於撞到卓沿的時候,身子由於慣性,上半身直直往桌面摔下去。
桌面上是滿滿的食物,有動的有沒動過的,還有酒杯和酒壺之類的時候,朝樂郡主瞳孔驟縮,下意識地用手臂抱住臉!
紫荊太后被嚇愣住了,但她身邊的心腹嬤嬤確實忽然想起了什麼,迅速伸手將某碗湯羹拿了過來。
伴隨一聲刺破空氣般尖銳的悽慘叫聲,人羣的騷動猛然停了下來,紛紛望向那叫聲悽慘的地方。
凰殤昔抿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將手裡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收回去。
朝樂郡主倒在滿座的菜餚上,身子蠕動微微蜷縮起來,淒厲的嗓音聽得讓人有些心驚。
“好痛……啊——好痛啊!”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給驚住了,愣愣的硬是沒能回過神來。
整個大殿都是朝樂郡主痛苦淒涼的痛呼聲,她動了動身子,而後從桌上栽了下來,旋即在地面捂着自己的臉打滾。
“啊——我的臉,好痛啊,救命啊救命啊,老爺——我的臉好痛啊!”
能看見有殷紅色的液體從她指縫間滲出來,甚至隱隱還能聽到怪異的“滋滋”聲。
紫荊太后看着一幕,瞳孔的焦距渙散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事情,她定定地盯着朝樂郡主的臉。
心腹嬤嬤也是白着老臉,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朝樂郡主,一隻沒有受傷的手緊緊攥着湯羹。
廉丞相有些手足無措,想上前卻又不敢,記得團團轉。
皇虛筌則是緊皺眉頭,只是掃了眼朝樂郡主,而後別開視線,擡眼看向已經搜查完畢的侍衛,“你們可曾找到郡主口中的蛇了?”
侍衛們對視一眼之後,十分整齊地搖頭:“回陛下的話,屬下並未找到郡主所說的蛇!”
皇虛筌的視線落到了焦急的廉丞相身上,廉丞相正好擡起眼,恰恰就對上了皇虛筌的視線,他身子一顫,隨後直直地跪了下來。
“臣……臣實在是不知道!”
皇虛筌收回眼,揮了揮手,意示人上前:“快將郡主扶起來,讓人去把太醫請來。”
宮女問言,應了聲,讓人去請太醫,隨即兩名宮女上前想將朝樂郡主攙扶起來,可朝樂郡主卻是一個勁兒地捂着臉不斷打滾,嘴裡一直喊着疼。
宮女們都招架不住,不由得爲難地看向皇虛筌。
皇虛筌還沒有說話,人羣裡不知是誰忽然忽然說道:“你們看,郡主臉上流血了,滿手都是些血!”
衆人不以爲然,被劃到臉流血事件很正常的事,但是臉對於女人的重要性……
那個聲音的主人又吼了句:“你們認真聽聽,好像有什麼奇怪的聲音!”
衆人下意識噤聲認真聽,方纔有些哄吵,這會兒都靜下來了,那詭異的“滋滋”聲倒是越發明顯了!
衆人臉色各異,紛紛尋找這聲音的來說,那道聲音適時又響起,“好像是從郡主的方向傳來的!”
衆人的目光整齊劃一地唰到了朝樂郡主的身上,朝樂郡主還在抱着臉打滾,痛苦悽慘的嚎叫聲令聞着都忍不住害怕。
皇虛筌讓幾個宮女一同過去,將朝樂郡主的手扳開,三五個宮女上前,艱難地將朝樂郡主的雙手扳開。
引入衆人眼簾的,是一張血肉模糊的臉,殷紅色的鮮血染紅了整張臉,傷口滿臉都是甚至還有不少碗碟的碎片紮在上面。
衆人見狀都是大驚失色,齊齊忍不住往後退去。
女眷們大多都捂住胸口,一副要吐不吐的模樣。
宮女被嚇到了,手都鬆開了,朝樂郡主再次捂着臉打滾幾下之後,痛死過去了。
皇虛筌濃眉大皺,顯然這樣和一幕他也有些摸不着頭腦,這朝樂郡主好好的發什麼瘋?
一個緩過神來的宮女指着昏死過去的朝樂郡主,聲線有些驚恐和顫抖,“皇、皇上,奴婢聽到那怪異的聲音就是從郡主臉上傳來的!”
紫荊太后緊繃的神經升到了最高,心腹嬤嬤心中也想是被緊握住一般,兩人的視線都不由得尋找起凰沾露的身影。
凰沾露見了朝樂郡主滿臉是血和碎片,臉色異常難看,與很多女人的反應一樣,喉嚨處有陣噁心的感覺,她差一點就要忍不住吐出來。
捂住嘴的瞬間,她猛然想到了什麼,眼睛不由得瞪大了,轉眸的剎那間,她正好就對上了紫荊太后和心腹嬤嬤探尋過來的視線。
六目相對,凰沾露到底是心虛了。
“滋滋”的響聲還在傳進每個人的耳內,搗得人的心,惶恐不安。
廉丞相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後,他還是忍不住,與二公子三公子一同上去了。
這個時候,沒有人注意到丞相府大公子已經不見蹤影了。
而這時也正有一個身影在人羣中悄悄穿梭着,越過一個個人,她終於走了出來,隨後匆忙回到凰殤昔的身邊。
凰殤昔勾起嘴角,脣畔滲出一個森冷詭譎的弧度,面向前方,也不知是“看”朝樂郡主,還是另有其人。
一條手臂攬過了身旁之人,她聲線清醇,“瑣玥,做的不錯……”
瑣玥揚起淺淺的笑,“謝主子……”
在皇宮中成長,這樣的血腥是必然要接觸的,而瑣玥,已經慢慢適應了,做起事情也不會像以前那樣事成之後還心慌慌。
她知道要想還跟在主子身邊,就要變強……
凰殤昔眉目間是嗜血的意味。
她,正在走向那個蛇蠍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