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如果王妃們都是忠實的,那麼攻城戰確實需要持續十年。
——法國詩人博納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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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擺好姿勢,我要拍照嘍!”一名身着民族盛裝的導遊站在三腳架相機前,手舞足蹈着說道。
幾名來自各國的遊客頓時笑容可掬,立在了一片柱廊的廢墟前,準備給自己的這趟旅遊留下些許影像的記錄。
時間正是2013年10月18日傍晚,土耳其東北邊境的吉雷鬆,一個毗鄰黑海的小城,也算是處小小的旅遊景點,起伏的丘陵與河谷,綿延粗糙的海岸線,還有鬱鬱蔥蔥的櫻桃樹、榛子樹,比起黑海的彼岸,名氣極大的,滿是溫暖陽光的克里木半島,這兒更有種幽靜鄉野之美。
就在導遊準備按下快門時,他怒了努嘴,看到了遊客羣中那個始終不太合羣守規的年輕男子,那男子大概二十歲左右的年紀,一米七五上下,來自東亞,黑色的眼鏡與黑色的頭髮,灰色的休閒夾克,頭髮長而不亂,架着副黑框眼鏡,標準的大學生的模樣。此刻,那男子彷彿沒聽到導遊的合影邀請,正一個人站在一面數十米高的懸崖前,揹着所有人,仰首注目着這面山崖,若有所思。
“這位客人,請來合影吧,結束後我們就要登上巴士,去城中的旅館休息了。”導遊雖然不痛快,但還是很客氣地上前,走到那男子身邊。
出於好奇心,其他的遊客也都簇擁到這面懸崖前,它的斷面其實是座巨型的雕像,這在小亞細亞是極其常見的景象——安納托利亞,恰如名土耳其詩人所說的,“這個地區就像匹美麗母馬的頭顱,自遙遠的亞洲疾奔而來,一頭扎進了蔚藍的地中海。”如果把它比作一個手掌的話,手腕就是小亞東部高聳入雲的山峰,內彎的大拇指便是陶魯斯山脈,掌心是起伏不定的高原與鹽湖,越往西地勢就變得越平緩,是市集鄉鎮的密集之地,最終各個手指就是各處河流,溫柔地伸入愛琴海。亞洲之頭,歐陸之腹,無數人或帝國在此留下足跡,赫梯的戰車、呂底亞的國君、希臘的哲學家、波斯的皇帝、羅馬的鷹旗、拜占庭的僧侶、土耳其的牧民,據十九世紀中期英國皇家地質學會的漢密爾頓爵士宣稱——“安納托利亞,哪怕再小的一塊地方,都有古蹟的存在。”
見到客人都涌上來了,那導遊便看了看這個雕像:一個高大的男子形象,帶着伸着如蠍鰲般的王冠,滿身戎裝,手中持着一根奇形怪狀的權杖,腳下是有意縮小化處理的士兵羣體浮雕,或騎馬,或持矛攜弓,列着隊形,往那男子權杖所指方向衝鋒着……整座雕塑,給人種皇者的威嚴與壓迫感。
“哦,大夥兒注意,這便是傳說中亞歷山大的浮雕了。”那表情豐富的導遊,又順便開始手舞足蹈地講解起來。
“不,這根本不是亞歷山大的浮雕。”那年輕男子回頭否決了導遊,這讓對方極其難堪,但還沒等對方辯解,這男子推了下鼻樑的眼鏡,一副驕傲的表情,用流利的土耳其語連珠炮地說着:“現存於世的亞歷山大大帝的雕像,都是沒有鬍鬚的年輕人的形象,這雕塑的主人卻滿是紮成辮子的鬍鬚,標準的印歐人模樣——但他的鎧甲,包括士兵浮雕的戎裝武器,卻都是希臘科林斯式樣與波斯式樣的混合——你們再看他的權杖!”
所有的遊客都被那男子的話語吸引了,不由自主隨着他的手指方向望去,這讓導遊更加難堪了,“這權杖頂端,是個太陽,上面還有銘文——米特拉,米特拉,對的,是波斯太陽神的名字,這是米特拉也就是神之後裔,才能擁有的權杖。所以,這浮雕的主人是——”
那男子吐了口氣,停頓了下,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是紀元前一世紀,黑海的專制君主,羅馬共和國的勁敵,自稱波斯大流士的後裔,希臘本都國的領袖,米特拉達梯六世!”
接下來,他繼續快速地說着:“沒錯,吉雷鬆,古希臘人稱呼此地叫卡拉比,意思是櫻桃樹盛開的山嶺,羅馬人稱呼爲神之友城,意思是此地到處是神廟。本都王米特拉達梯把此處改建成了他的行宮,大家腳下所在的地方,原本是廣大的宮殿、獵苑與營塞……”
遊客們在這興奮的男子前,卻陷於了停頓,這些人哪怕是國內遊客,認知也就侷限於壓力山大、居魯士等寥寥,米特拉達梯是什麼人?他們很快意興闌珊,其中一個胖婦女舉手,對導遊說,“是否可以下山,去旅館用餐了?”
這下,輪到導遊衝着男子嘲諷似的笑了笑,問:“客人是來考古的?”
那男子大學生用手捋了下頭髮,寵辱不驚的樣子,說:“我是X大學的中國學生,名叫李必達,主修的是語言學專業。”
那導遊聳聳肩,拍了拍巴掌,轉身對其他遊客說到:“我們先去大巴那裡上車集合,也許李先生要在此地多逗留五分鐘,與什麼米特拉繼續交流一下。”周圍的遊客訕笑了幾下,紛紛離開了山崖。
只留下李必達一個人,還在原地徜徉,晚風徐來,夕陽之光慢慢佈滿到這片山谷之中,殘缺的柱墩、浮雕鍍上了金色,空氣裡充滿了薄涼的味道。這會兒,李必達發現突然米特拉達梯的巨雕,手持的太陽神權杖,頂端的太陽標誌,似乎並非普通石頭刻就,反射着夕陽,閃出極其耀眼的光芒,光芒匯聚成發散的光柱,讓李必達無法睜開眼睛,很快這光芒走到了李必達的身上,把他籠罩了起來,還沒來得及驚訝,他的身軀便化爲了億萬顆粒子,飄散無影!
五分鐘後,不耐煩的導遊咕嚕着,走到李必達剛纔所站的山崖之下,然後驚愕莫名,張大了嘴巴。
山崖下,李必達已經無影無蹤了,連根毛髮都沒有了,方圓數裡無跡可尋,只剩下一攤衣服、褲子、腕錶,那導遊顫抖着,用手在那堆衣物裡摸了摸,只撿起了一副眼鏡,黑色鏡框的——暮色的陰影漸漸蓋住了峽谷,周圍充滿了說不清的詭異。
數日後,李必達,成爲了每年在小亞細亞失蹤的五千多名旅客名單上其中的一名。
李必達醒來時,首先發現自己是全裸的。
但他來不及羞恥,因爲他第二下發現的,是周圍密佈的死屍,他驚怖了,還聽到了號角、喇叭嘈雜而尖利的聲音,好像四面有幾萬人在吶喊。
他擡頭看去,山崖上米特拉達梯的浮雕依然可見,但旁邊卻佈滿了柱廊、階梯和各種雕像,雖然煙火熊熊,但他還是能看到,這些東西不是2013年的古蹟廢墟,而是活生生的,和那些奇形怪狀的屍體一樣活生生。
還沒等李必達蜷縮光禿禿的身子,企圖從屍體上尋得兩件衣服遮體,火光里人影幢幢,一羣滿身鎧甲和血跡的兵士冒了出來,打首的帶着頂部有馬鬃裝飾的青銅頭盔,上身穿着“鐘形”的皮革胸甲,上面兩個銀色掛飾,像頭憤怒的公牛,是名典型的古羅馬百夫長的裝束。
就在李必達坐起來,要向百夫長呼救時,鼻樑上一下就捱了百夫長親切的一拳,鼻血飛濺而出。
然後就是頭髮被對方揪住,整片頭皮痛得幾乎要脫落了,逼的身體必須站立起來,也顧不上裸體的羞恥,李必達沒想到古代的軍人是如此的野蠻,但他無法抗議,因爲百夫長另外隻手舉着明晃晃的羅馬短劍,隨時可以割斷他的喉嚨,幸虧他聽得懂也明白古代的拉丁語,那百夫長說的是“豬玀奴隸,快去搬石頭和木材!”
很顯然,百夫長把他當作了一名奴隸,扯着他的頭髮,將他往隊伍的後面狠狠一擲,就像扔掉一堆垃圾般。不管是己方的,還是敵方的,奴隸就是奴隸,也只是奴隸,隨時可以叫他們幹奴隸應該乾的工作。李必達,就這樣光着身子,和其他的“豬玀”一起,在監工的鞭策下,本能地走到一堆石頭與木材前,那監工用鞭子點了點山崖下的空曠之處,示意將材料往彼處搬運,就是工作的目的。
幾十名奴隸,包括暈頭暈腦的李必達,哼哧哼哧地照樣幹了起來。
彼處,幾名沒穿鎧甲的羅馬士兵,將運來的長短木材,手腳並用地組裝起來——李必達發現,這些木材可不是隨便砍下來的樹幹,而是有序列的精密部件——答案很快揭曉了,一個雙底的弩炮支架迅速成形,而後炮身也被安裝完畢,馬鬃繩被層層纏繞。
過程之中,那百夫長領着兵士,將弩炮陣地嚴密地保護了起來,他們企圖攻擊的目標,正是兩處山崖間的一面長達二十米的城牆,牆後面的守軍,也發覺了羅馬兵士們的意圖,呼喝聲裡,帶着火焰的箭矢呼呼地飛了下來,百夫長的兵士紛紛半跪下來,舉起手裡龐大的盾牌,將火箭擋在了弩炮陣地之外。
最後,炮兵們在炮身兩側安裝好了青銅發條筒,並在發條筒間插上了簡易的瞄準器,兩具弩炮安裝完工,吱吱呀呀聲裡,炮兵轉動着扭力輪,往後收縮着發條,監工的鞭子又下來了,“快,往弩炮上填裝石頭!”
隨着百夫長的命令,弩炮發出了沉悶的“格達格達”的發射聲,石頭炮彈陸續飛了出去,在那面城牆上砸出了血花與石灰四濺的斑斑點點——弩炮可是帶着瞄準器的,發射的精準度可不低,很快城牆的城垛被毀,守軍無處容身,牆體也搖搖欲墜。
“上重標槍!”那百夫長把短劍一揮,幾名羅馬兵士,將手裡的重標槍綁上繩索,填裝到了弩炮之中,又是幾聲“格達格達”,標槍拖着屁股上的繩索,牢牢地楔入了城牆裡,除了留下一個隊列外,其餘兵士齊齊跑到弩炮前,拉住繩索,幾聲號子聲,騰起了巨大的轟鳴和菸灰,那面牆居然被扯塌了!
百夫長舉起胸口前的哨子,嘟嘟吹了起來,兵士又列好了隊形,舉着盾牌層層迭進,城牆後沉寂了會兒,也發出了號角聲,煙塵和夜色裡,穿着希臘式鎧甲的守軍嚎叫着反撲了出來,與百夫長的羅馬隊伍,在城牆瓦礫堆上衝撞廝殺在了一起。
李必達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反撲的守軍如一波波潮水般迅猛,因爲他們明白,這面斷牆後什麼都沒有了,這就是最後的戰線。但羅馬的兵士看似鬆散的隊列,卻堅固得如礁石般,他們靈活地揮舞着短劍與盾牌,簡直無懈可擊,大約二十分鐘上下的短兵格鬥,逆襲被輕易粉碎了,一陣盾牌撞擊的聲音後,羅馬隊伍勢不可擋地,踩着垂死敵人的軀體,涌入了斷牆之後。
隨後,牆外的李必達,看到了牆後沖天而起的慘叫聲與火光,他大約知道了,進去的羅馬兵士,都做了些什麼。
沒錯,如果李必達沒猜錯的話,這些羅馬的軍團兵士,大多穿着鎖子帷,頭戴後面伸着短帽舌的碗型盔,標準的共和國晚期的裝束,而他們的敵人,應該就是米特拉達梯六世的軍隊,即使說,李必達穿越到了古羅馬在小亞發起的“米特拉達梯戰爭”的時刻,而且親眼目睹了吉雷鬆,或者說是卡拉比,本都之王行宮陷落的一幕!羅馬共和國晚期的軍團碗型頭盔。
一陣深秋的風吹來,李必達渾身劇烈地抖着,不知道是因爲寒冷,還是因爲激動。
羅馬的兵士進去行宮裡好久了,而弩炮周圍的奴隸們,卻都或坐或臥,不要說亂動亂跑,連聲咳嗽聲都聽不到,淡定得讓李必達感到訝異。兩名兵士終於從牆的缺口處,緩緩走出,到了李必達一幫人的面前,高聲問道:“你們當中,誰會說希臘佬的話?”
沉默了一會兒後,光着身子的李必達慢慢舉起了手,和另外個奴隸,出了列。
李必達揩了揩鼻孔邊殘留的血,說到“我會說,但尊敬的官長,請先給我件遮體的衣服。”
對面的兩名羅馬人怪怪地看着李必達,好像覺得像他這樣的奴隸,居然還會在意穿不穿衣服?然後兩個人互相點點頭,其中一人解下了自己的斗篷,披在李必達的身上,而後往牆後稍稍歪歪頭,表示“給我走吧”。
李必達踩着累累死屍,越過缺口,到達了米特拉達梯的行宮,這是座隱藏在牆後,依山而建的洞天之處,石階拾級而上,兩側全是白色大理石堆砌起來的,精美的殿堂、廟宇、雕塑。但這些象徵着“黑海之王”榮光的建築,現在遭到了勝利者——羅馬人殘酷的殺戮與洗劫。
到處都有火焰吐着舌頭,水池邊,臺階上,橫七豎八地躺着男男女女的屍體,他們或是祭司,或是奴僕,或是宮女,現在都不分青紅皁白,被羅馬兵士砍下了四肢和頭顱。
一個愛奧尼亞式美麗的柱廊邊,李必達看到一個羅馬兵士在奮勇凌辱一名漂亮的宮女,女子的上衣被撕碎,裙襬被完全掀起,一隻手撐着柱子,一隻手屈辱地捂着自己的嘴巴,眼淚橫流,半弓着身子,臀部高高聳起,被羅馬兵士雙手握住,像野狗交媾般狠狠地將胯下的“短劍”反覆刺入。
李必達路過時,他看到這宮女側着目,驚恐地看着腳邊幾名女伴的屍體。
將身上的斗篷裹緊後,李必達只能匆匆脫離了那宮女的視線,繼續往前走着,他了解了這宮女被凌辱後,所面臨的命運會是什麼。
百夫長站在神廟與宮殿交匯的小廣場裡,兵士們都將劫掠來的東西堆積在這兒,他身邊幾名十夫長,正在毆打一名衣着華麗的胖子,用裹着荊棘的木棍,一下一下,那胖子在李必達來前還能哀嚎着喊些什麼,不一會兒就只能吐着血沫子,如堆爛肉般,單單往外冒氣了。百夫長看到李必達與另外名會希臘語的奴隸來了,第一句話就充滿了驚訝:“你是來自什麼地方的豬玀奴隸?”原來剛纔在混戰裡,他沒來得及看清李必達的東亞人相貌,現在自然有些好奇。
“從西亞細亞更遠的地方來的,官長。”李必達回答。
帶着李必達來的兩名兵士啪啪向百夫長行完軍禮後,又賣力地加入了劫掠的隊伍中去了,百夫長對李必達的來歷沒表現出更大的興致,他指着李必達兩人,又指着地上的胖子,說:“會希臘佬話的都是可憐人,不是豬玀奴隸,就是娘炮,就是沒話兒的宦官,現在你們得感謝我海布里達,你們現在可以惺惺相惜,談些哲學方面的話題了!”
原來,這胖子是米特拉達梯行宮裡的宦官。
娘炮?難道說的是我?這時李必達看了看旁邊的另外個奴隸,才明白了百夫長的所指:對方亞麻色的頭髮捲曲着,身材特別瘦削,面色蒼白,長着男人與女人都喜歡的樣貌,一雙大眼睛的睫毛特別濃密,楚楚動人。
百夫長接過帶刺的木棍,對着那胖宦官就是一記,帶着問題:“第一個問題,最頂端的那兒,是不是本都王的居所?”
百夫長指的是山頂的一處巍峨的核心宮殿,外圍還有個小小的月城,青銅的城門掩着,透露出王者的威嚴,這種威嚴甚至讓百夫長感到猶豫,他既盼望米特拉達梯六世就在裡面,好讓他取得不世出的功勳;但也害怕米特拉達梯六世就在裡面,因爲傳說這個本都王身高超過了四腕尺,射出的箭百發百中,騎着一匹霸龍般的神駒,凡人是傷害不了他的。
“主人已經乘着他的馬,離去了。”胖宦官說話時,像被鐵線扯着一般,“我叫巴婁德,是主人身邊的首席大宦官。”
李必達和那個娘炮便一人一句,把首席大宦官的話翻譯給百夫長聽。
“那裡面還有什麼人?”百夫長的第二個問題,帶着第二記“問候”。
“是主人的兩個妹妹,兩個妻妾,還有一個女兒……不要打我,不要打了……”巴婁德抱着頭哀鳴着,血順着他滿是褶子的胖臉上條條流下,“另外,你們不能進入這個殿堂,因爲她們全死了,以最高貴的死亡方式,升入了太陽神的聖殿……你們進去,便是褻瀆……因爲你們羅馬人,到哪兒去都帶着骯髒的奴隸。”
咕咚一聲,百夫長把棍子扔到了一邊,而後站直身子,深吸了一口氣,一手抓住了巴婁德的頭髮,一手抽出了短劍,輕快地扎入了巴婁德的喉嚨,再輕快地拔出,胖子“吼吼”哼唧了兩下,他膩膩的血全部濺到了李必達的臉上。
李必達驚慌地往臉上擦着血跡,但百夫長拉住了他的胳膊,又像扔垃圾一樣地把他往前面一扔,“好了,哲學問題討論完了,下面我,第七軍團第六大隊第三聯隊低階百夫長海布里達,要帶着骯髒的奴隸,進入本都王宮裡了!”
四名十夫長嘿呦嘿呦地推開了月城沉重的青銅門,然後將火炬插在了甬道兩邊的壁燈架上,然後最前面的一名十夫長將盾牌本能地豎立在了身前前,咕噥了一句:“這他媽的是什麼鬼情況?”
火炬的照射下,一行人發現,甬道里擠滿了屍體,地板、樓梯、窗臺,有男有女,死屍怪怪的臭味隨着大門的打開,奪路而出,直薰得李必達嘔吐了起來。
海布里達走上前,四處踢了踢,發現屍體大多面目腫脹不堪,手腳捲曲,姿勢千奇百怪,然後下了定論:“全是本都王的侍從奴僕,都是服毒而死的,東方人最懦弱不堪的死法。”
他們越過屍體,穿過甬道,便是一處長方形的庭院,庭院裡覆蓋着薄薄的砂土,幾處修剪得極爲精妙的名貴盆栽,四周被柱廊環繞,天井投下了冷冷的月光,灑在了枝葉和石柱上。
庭院對面便是一處小一點的青銅門,海布里達與幾名十夫長開心地互視而笑,隨後粗暴地拖着兩個奴隸,直接踩着砂土地走了過去。
小青銅門推開後,米特拉達梯行宮裡面的奢華景象讓所有人都感到頭暈目眩,牆面全是沙黃色的大理石貼面,地面上全是乳白色的光滑如鏡子般的石板,中央是處碧水盪漾的室內蓄水池,反射的水波波紋在牆壁上浮動,百夫長、十夫長的軍鞋釘子踩在其上,整個大廳都是清晰而寂寥的腳步回聲,他們放慢了腳步,這種無聲的威嚴,使得他們不自覺地小心翼翼起來。
李必達則感到了發自肺腑的溫暖——地板下與牆壁裡,應該全部鋪設上了流動熱水的鉛管,整座大廳擁有着與世隔絕的恆溫,到處是怒發的花卉,他的光腳踩在地上,感到熱流自下而上,熨帖了他的每根血管,說不出的舒服。
“官長。”一名十夫長指了指大廳的最內裡,所有人的視線都看到了,牆壁上一副巨型的馬賽克鑲嵌畫,畫面上是一男數女,男的形象正和李必達在山崖上看到的浮雕一樣,蠍鰲角般的頭飾,密集如章魚觸角般的毛髮與鬍鬚,“米特拉達梯六世……畫裡的那幾個貴婦,應該就是他的妻妾了。”
而後李必達的目光向下游移,心臟一震,巨大的鑲嵌畫下,是一座胡桃木雕刻的橢圓形書桌,圍着這書桌,安放着五個象牙圈椅,一二三四,圈椅上端坐着四名衣着華美的貴婦,一動不動,表情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