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稠如墨,繁星點點似玉。
滎州街道之上,熊飛雙手抱着夏芸,緩緩而行。晚風輕撫,掠起夏芸白色裙衫,只見她輕輕偎在熊飛懷中,雙頰紅暈若隱若現,更增幾分豔麗。
忽然,夏芸嚶嚀一聲,語氣中竟有幾分哽咽。
“熊飛,你好狠心,我知道我有多喜歡你麼?從我第一次見你,就已經喜歡上你了,可你爲什麼這樣對我?我恨你!”
熊飛驀地停下腳步,望着她俏麗嫵媚的臉龐,不由伸出手向她臉上探去。然而,手指剛欲觸及夏芸柔軟的肌膚,熊飛突然停了下來,眼中閃過一絲淒涼。片刻之後,熊飛終究還是將手抽了回來。
此刻時辰尚早,街道上還有來往百姓。其中便有幾人向熊飛奇怪的瞧了幾眼,熊飛自然不予理會,只是將目光從夏芸臉上移了回來,忽然心中嘆道:“我一個江湖浪子,居無定所,此刻又牽扯到朝廷糾葛,說不定什麼時候便被人殺了,我什麼也給不了你,你又何必跟着我。”
天地多少有情事,世間滿眼無奈人。似乎,老天爺從來都喜歡捉弄世人,有情人終成眷屬,終究說的不是他們這些人。縱然熊飛肯接受夏芸,只怕那徐階也不肯吧。
熊飛悽然笑了幾聲,攬起夏芸纖弱身子,踏步向林府邁去。
只不過在他剛走不久,在他身後黑暗之中,突然現出一人身影,那人向着熊飛與夏芸遠去的方向望了幾眼,又重新沒入黑暗之中。
到了林府,那老僕見熊飛抱着醉醺醺的夏芸走了進來,急忙奔入內堂,報了林文傑。林文傑聞訊而來,問道:“熊少俠,這……”
熊飛知他擔心夏芸,便道:“林大人不必擔心,她不過是喝多了!”
林文傑雖爲徐階門生,卻足以做夏芸長輩,不禁哼了一聲,“一個女兒家喝這麼多酒,成何體統!”
熊飛不由一怔,不知從何說起,難道說夏芸是見自己與林婉兒走的近了,心中有氣才一個人喝酒麼?
正在這時,只見林婉兒快步跑了過來,小臉上充滿了擔憂之色。只見她奔到熊飛面前,道:“熊大哥,芸姐姐怎麼了?”
熊飛道:“她喝醉了,現在不便多說,還是扶她儘快休息爲好!”
林婉兒點了點頭,道:“到我房中吧!”
熊飛料想夏芸此時也離不得人,當下不再遲疑,抱起夏芸跟了上去。
到了房間,林婉兒吩咐丫鬟將繡牀鋪好,熊飛將夏芸輕輕放了上去。那夏芸醉意之中,口中仍不住說着熊飛“薄情寡義”之類的話,那林婉兒在一旁聽了,心中便也猜到了幾分。
那丫鬟爲夏芸蓋上薄被,以免她受涼。熊飛自知這是林婉兒閨房,自己也不便多留,於是道:“夏芸便交給林姑娘照顧了!”
林婉兒望了熊飛一眼,見他臉上亦是幾分擔憂,不禁心中一酸,微笑道:“熊大哥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芸姐姐的!”
熊飛向夏芸望了一眼,便緩緩退了出去。自房中出來,熊飛心潮如涌,難以自抑,自責、無奈、淒涼……一時間,種種滋味如洪水猛獸般向他襲了過來。
熊飛只覺胸中沉悶,彷彿要窒息一般,便從房中取了幾壺酒,一個人坐在石亭之中,悠悠喝了起來。他本想一醉解千愁,卻不想借酒消愁,更是愁上加愁,剪不斷,理還亂。
這時,只聽幾聲輕響,熊飛不必回頭,便知道是逍遙子,也只有他纔有這樣輕盈的步伐。逍遙子看了熊飛一眼,忽然嘆了一聲,在他身旁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
“這些天,任誰都能看出,夏芸這姑娘對你情深意重,心中到底有多在乎你,恐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你可知她爲了你,不惜與父親爭鬧,離家出走麼?”
熊飛停下手中酒罈,略顯蒼白的臉上突然一陣抽搐,冷冷道:“那又怎樣?難道要我娶她麼?”
“你……”
逍遙子驀地臉上一怒,哼了一聲,“你不是一個無情的人,我偏偏不信,難道你心中對她沒有半點喜歡麼?”
熊飛悽然一笑,“接受?我有什麼資格去喜歡她,我又有什麼地方值得她喜歡?”
逍遙子道:“爲什麼?”
熊飛突然臉色一變,轉頭望着逍遙子,眼中盡是悽苦之意。只聽他淡淡道:“爲什麼?因爲的心已死,十年前就已經死了!”
逍遙子緩緩搖了搖頭,不敢看熊飛的眼睛,他怕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眼前這個男子,十年間經歷了怎樣的苦楚,這世上恐怕只有逍遙子知道。
兩人突然沉默了。半晌,逍遙子才道:“熊飛,你放下吧。那件事都過了十年了,你何必這樣折磨自己!”
熊飛揚起酒罈,深深喝了一大口,以至於大半的酒灑了出來。只聽熊飛道:“我忘不了,每到深夜,我睜眼閉眼都是她的影子,我的心不可能再接受別人,那樣對誰都不公平。”
逍遙子道:“可是,你還可以重新開始,不是麼?眼前便有一次機會,你又何苦如此?”
熊飛默不作聲,只是一味喝酒。逍遙子深深看了他一眼,長嘆一聲,“你好自爲之吧!”說完,便起身走出了涼亭。
殊不知,在走廊一角,陸承英正默默注視這二人。雖然他不知熊飛與逍遙子在說什麼,但他看得出他們的傷心,看得出他們的苦痛,看得出他們滿心的無奈啊。
夜風習習,熊飛坐在涼亭欄杆之上,落下兩行清淚。朦朧中,熊飛眼前又浮現那一幕,那令他悔恨終生,日夜痛苦的一幕:
那一天,似乎與往日沒有什麼不同,熊飛依然是個身戴鐐銬的奴隸,心中卻是想着如何逃走,如何將嵐救出火窟。
可是,就在那一天,在王府後山路上,嵐突然被幾名大漢帶走了。熊飛拼命掙扎阻止,換來的卻是家丁無情的拳打腳踢。
肋骨被打斷了,熊飛強撐着身子,心中只盼着嵐能夠安然歸來,可是他心裡清楚,這是多麼的渺茫。
這幾年,王府中許多人覬覦嵐的美色,便是那王員外也是心懷不軌,若不是他懼怕其原配夫人,恐怕早已將嵐佔有了。
這天夜裡,熊飛坐在後院石屋中,忽見前方火光四起,隱隱聽到人的慘叫。熊飛正自詫異,忽然門被一個身穿白衣的劍客踹了開來,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逍遙子。
逍遙子劍法出神,身法敏捷,衆人怔在那裡,一時忘記了逃脫。可熊飛心有牽掛,一見牢門打開,顧不得身上劇痛,瘋也似的衝了出去。
火光滔天,整個王府便如火海一般,熊飛忍着身上陣陣傳來的劇痛,一路奔走,一路呼喊着嵐的名字。
然而,但見火勢如龍,王府的人更是死的死,逃的逃,驚恐、慘叫,混作一談,當真慘不忍睹,卻哪裡有嵐的半分影子。